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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OLISH

她會跟平常人一樣展開笑靨,她會跟平常人一樣滴落淚珠,我與她的偶然相遇,不,偶然這詞或許不太相稱,正確來說是我單獨去跟蹤他,這種說法才是接近真實的。大概是小學四年級吧,我偷偷地尾隨她到家裡,就是那時與她面對面的第一次相見。

我想其他人也覺得詫異,為什麼我會尾隨個女孩子到家裡頭?可別想到齷齪的地方去了,事先聲明,我可沒有尾隨女孩子的癖好。我當時同樣是小學四年級的學生,跟這名女孩子是同班同學的關係。

與她的第一次見面,半句話也沒講過半秒,那名女孩就匆匆地跑進自家房子裡砰地一聲關緊閉門,這是害怕跟蹤狂正常女孩子的警覺現象,我也承認我的跟蹤技巧不是很高超,她大概只是發現了卻假裝不曉得吧。

那名女孩子從頭到尾的舉止看似沒什麼違和的行為,但是,如果這是真相,我就不會去尾隨她了。

言下之意,正因為她擁有與常人之間的不正常之處,才能深深勾引我的好奇慾望。

我雖然知道那名女孩子的真名,但其他人平常不是叫喚她的真名。Foolish,班上同學是這麼叫她的。Foolish翻譯過來就是愚者,這不是什麼好稱號,反而同學之間會代有鄙視的餘味,不過也有人只因為比別人豐滿一點就被強制冠上胖子的稱謂,反之,太瘦就是稱為皮包骨。小學生還不懂,言語傷害人是怎麼一回事,但他們也不傻,這些只不過是笑笑好玩而已,會鑽牛角尖去較真的才是傻蛋。小學生心很寬廣,並不像透明玻璃一觸就碎,所以班上沒人會放在心上。

她其實神秘兮兮的,不是行為上的神秘,而是感情的方面。

我記得有一次吧,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有一隻班上撿來養育的小狗突然猝死倒地。我們班上把那隻小狗視為我們的家人一般,我們如父母親般去愛護疼愛牠。我們幫牠做的小屋座落在校舍一角,那裡就是牠的歸屬地,牠每天興奮地左右搖擺尾巴,就是等待我們下課後立刻趕來的身影。吃頓飯,用力搖晃尾巴,玩丟球,用力搖晃尾巴,看著牠眼見熟悉的人影,也是尾巴也是不停地左右搖擺。無論是班上學生,還是Foolish都很喜歡牠。

滿懷溢盈的笑容,直到小狗的生命被老天奪去了之後,緩緩地垂落下來。

不堪回首的那一天,每個學生哭得唏哩嘩啦像嬰兒般一樣的哇哇吵鬧,我也是哭了一臉通紅花樣,眼底浮出紅腫,女老師則是站在旁邊安撫初生之犢的孩子們。

孩子們不懂什麼叫死,女老師僅僅婉言解釋:「小狗,會永遠的闔上眼睛,靜靜沉睡,所以,我們不能去打擾牠喔。」

孩子們仍然不懂死去的涵義,但他們明瞭了一件事情——小狗累了,不會再晃尾巴,不會再陪他們玩耍。

替小狗辦個送別禮是女老師的提議,我們沒理由不同意,我們對牠的愛就是如此深沉絕倫。小狗的屍身埋葬於牠的家土,也就是小屋底下。我們知道狗逝去的事實,牠的死因卻是永遠的謎底,將埋入土裡永久地沉眠,不會再有人去擾動牠的生活。埋入土後,立上一道碑牌,上面用

附近撿來的尖石子刻上牠的名字,讓牠能安穩沉眠。

沒錯,當時確實是個寧靜陰森的日子,直到一道嗓聲打破了安寧的這一刻。

那是笑聲,而且笑得異常宏亮……

小學生就算不懂得何謂送別,也懂得這是一件很悲傷的事,絕對不可以拿來開玩笑,笑出聲來更是不可原諒的行徑。

追尋可恨的笑聲途徑,數雙利眼狠狠朝一頭方向瞪去,女老師是最先發現的,但誰也沒料想到的聲源主人,竟是Foolish。她大喇喇地毫無掩飾的張大嘴巴,笑聲從喉嚨源源不絕貿然而出。

顯然是對死者不帶敬意,是狗昰人,都是一視同仁。

女老師先頭責罵Foolish,她知道這名孩子在班上都是這麼被稱呼。但身為老師總不能直稱暱稱吧!何況Foolish更不是一個動聽悅耳的稱號。

「瑜兒同學,葬禮的時候是不可以笑的,你不知道嗎?」對一個小學生而言,可能沒見過什麼生死大關。女老師明瞭於心,矮下身子,心平氣和地說。

稱呼「瑜兒」的女學生停下連綿不斷的笑聲,兩眼望著女老師。

「不是,老師,你錯了。送別是痛苦的事,不是嗎?」瑜兒說。

「是啊,既然你知道,那麼為什麼要笑呢?」女老師稍稍揚高了聲調,伴隨有點生氣的語氣。

「送別」一詞脫口,女老師察覺到了,瑜兒明顯知道關於逝去的事,難道那陣發笑難道是故意的嗎?女老師不願意去懷疑她,但這句話顯然地露出了一點馬腳。

「痛苦,不就要笑嗎?」瑜兒卻是滿臉明確地寫上「疑惑」二字,那雙睜得圓大清澈的眼孔,女老師看不出她帶有一絲謊言,反論而述,就是發自內心的想法。

女老師詫異地吐不出一個字來,瑜兒在送別禮上開懷大笑,這畫面很毛骨悚然,但令女老師感到可怕的不是這一微不足道的小點,而是那雙真誠附有光澤的瞳孔,女老師教書以來四、五年有了,小學生說謊早已習得技巧能夠分辨是否,所以女老師才會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她深知,瑜兒沒有撒謊,痛苦的應對就是要笑,這個觀念深根地固紮在瑜兒的價值觀。

其他學生是紛紛罵瑜兒沒常識、討厭鬼、冷漠女等等不雅的蔑號來辱罵她,我則不知所措,但沒有參與辱罵的群體之中,不過我也沒有阻止,因為在當下他們的確是有這個權利的,而且勸阻很麻。

學生雖然不須擔起這個責任,但傻愣佇立原地的女老師可就不是了,她有老師這個職業枷鎖,所以有義務去阻止蹦出更多難堪入耳的辱罵語。我原本想女老師應該會去做的。但人總是容易感情用事,女老師當然知道選擇旁觀,不保護被欺侮的學生是可恥的。

但她卻輸給了藏在心裡深處隱隱作祟的惡魔,選擇當一個冷漠的旁觀者。

因為女老師是個成人,看過許多生生死死,也觀察過許多人對死者的踐踏不尊敬的惡劣行徑,明知道瑜兒並不是有意的,但仍不能原諒說出這番褻瀆話的瑜兒。

Foolish這個稱呼不單單只是她名字上的諧音,以上所述就是另一方面的原因。其實她在悲傷中萌發笑意不僅一次,這一次不過是比之前來得誇張些罷了。想起一次途中上學偶然遭遇車禍現場,上學的這條十字路口是必經之地,學生會碰面是理所當然的。機車轉彎時進入大客車的死角,砰噹地一聲巨響簡直把耳膜震地欲聾,機車凹陷一塊,整個人從機車上像輕盈的乒乓球一樣的彈飛出去,聽說車主只有十七八歲,一場車禍造就了英年早逝。

旁邊大人驚嚇連連,不少女人高昂尖叫四起,小學生不懂嚴重性,只是呆呆看著血沫橫飛的場景。雖然我很在意摔車的青年究竟是死是活,但另一件事卻是更吸引我的注目。我只有微微瞄到一眼,瑜兒站在街角,眼睜睜觀看著全場車禍,然後卻露出讓人發寒的一抹微笑,雖然每個人面露的表情各式各樣,總歸而言,不是驚嚇,就是害怕哀傷。

但昰,瑜兒是與眾不同的,她微微揚起甜美的笑容。

那時候的她為什麼會萌生笑容,太難的問題,我不明白。

她是不同的,就算表面上看似披著與我們一樣的皮衣,總覺得裡面裝得東西不一樣。

與她相遇之後,渡過了一年期間。小學五年級,自從那件小狗逝去的事件之後,學校內早已經傳開來了她的傳聞。各班學生七嘴八舌、議論紛紛,瑜兒每經過一間教室、一個人,口沫橫飛彷彿灑散在空氣。嘴裏吐出來的肯定不是什麼美言佳句。

這些字眼一個接著一個穿刺瑜兒的耳朵,她的臉上沒有表現得不愉快,反而出呼意料地平靜,淡淡微笑。

從相遇開始的一年相處,我與瑜兒漸漸熟絡,她似乎也知道最近跟蹤她的人昰我,反倒這種行為產生了契機。「以後別偷偷摸摸的,就直接光明正大的走在我身旁,如果不怕另代眼光的話」那時她簡單地說完,連責怪我跟蹤的意思都沒露出一丁點,太平淡了,反而讓我有點錯愕。

至少我問的話,她都會回應我,不管昰不昰真話,又或者昰在敷衍我,這些我一概不去懷疑,不去理會。

我有問,她有答,這就是我們兩個人的關係吧。

我對奇人異聞會湧入一陣滾滾而來的好奇,這麼說,我其實也算是非正常人之一,因為喜歡跟蹤非正常的人,所以也一起被當成同類,這一年間,與瑜兒接觸,懷有色彩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我們倆,隨著時間過去,眼睛的數量不斷增長。

瑜兒本身的感情異於常人,昰怪人,喜歡跟怪人做朋友的我,理所當然被分為怪人那一群別。

我時常邊走邊問她問題。

「你被很多人嫌棄,不痛苦嗎?」

「痛苦啊。」她簡單明瞭地回應。

「那你為什麼要一直笑呢,明明昰痛苦的事情。」

路上見過不少學生投射諷刺的眼神,不過我從沒見過瑜兒哭過,其他人越罵得起勁,她笑得比陽光都來得燦爛。

我喜歡跟怪人做朋友,因為可以觀察到許多超乎邏輯的事情,來滿足一個小學生如空洞般深不見底的好奇心。

這次,她停下腳步,回過頭看著我。

「痛苦,所以要笑。『那個人』說過,笑才能治癒痛苦。所以痛苦時,要笑。」

「『那個人』是你的父母嗎?」

瑜兒從沒提過半句關於家事的話題,她神秘的理由,這也昰其中一個。間接深入對話,她是第一次說,我是第一次聽到她親口提起,「那個人」是她的父親或是母親吧?我直覺的念頭就是這個答案。

不過說來也奇怪,為什麼要把父母稱呼為「那個人」呢?

但是,我的推測被她駁了回來。

她輕微搖搖頭,「不是,我的父母已經死了。」

「死了?」我訝異地不小心叫起,被周遭人看了一眼,然後趕緊摀住嘴巴。

她又開始邁開步伐,我隨即跟了上去。

「嗯,死了。我不知道爸爸媽媽的模樣,因為我來到這世上之前,他們就永遠睡著在土裡了。」瑜兒淡淡說著,展開一彎笑靨。

「對、對不起……」粗神經的我怎麼會突然點到這件事上,我深深低頭致上歉意。

「沒關係,因為我沒見過他們,所以沒很痛苦。」

「那,你為什麼要笑呢?」明明她說不痛苦,我卻對她揚起的笑容感到疑惑。

「因為『那個人』說過,痛苦,就要笑。」這話破除了我的疑慮。

她說不痛苦,是謊言,因為痛苦,她臉上才有笑容。

「『那個人』是誰?」這是我另一個疑惑點。

雖然她的確回答了,但是惑源還是纏在我的心頭。

「『那個人』就是『那個人』。」她說得很簡單。

我明白,同時也不明白。

幾分鐘後,她的家到了,我的家還得繼續直走,於是在這裡,我們分開了。

xxx

某一天,巧然經遇辦公室的我,偶然開耳聽見,女老師在辦公室說要去瑜兒家做個家庭訪問。

沒有事前知會瑜兒,也沒有告訴她,四字簡述,就是「突襲檢查」。然而,女老師明白瑜兒的情況很危急,突然是必要的。小狗逝去事件之後,女老師深深地埋頭愧疚,選擇當一名旁觀者,這決定得付出多大的犧牲,她教過各式各樣的學生,也很清楚遭遇言語霸凌的學生,做事完全不顧後果,跳樓的跳樓,割腕的割腕,目的只是為了逃離痛苦而做出愚昧的抉擇。

那件事情過後,已經兩年過去了。女老師覺得再這麼下去是絕對不行的,憑她的教學經驗,家庭大概就是導致她感情錯亂的罪魁禍首。

女老師查過瑜兒的家世背景記錄,父母在瑜兒出生之前過世,由她的親戚負責收養,成員有叔叔嬸嬸、還有一個堂姊,加她一個就是簡單的四人小家庭。

我堂堂正正地去問,女老師則是嫌棄於我。

一下課鐘聲響起,由於我害怕走丟,還飛奔至躲在校門口,等她跨出這條門界。

我偷偷摸摸地跟蹤女老師,這也是逼不得已的手段。

瑜兒不會一敲鐘就離開學校,她時常會逗留到黃昏時分,學校變得鴉雀無聲,宛如能產生空盪盪回音的空間,這時,她會離開學校。

我有問過她為什麼要等全校學生離開,她才能走。

「因為有你,我只能這時候走」瑜兒很隱晦地說道。

一秒鐘或許還不明白她在說什麼,但一分鐘後就恍然大悟了。

孩子們的好奇心特強,尤其瑜兒又神神秘秘。她怕被跟蹤到家裡,打破那個先例就是我。或許

是這個原因,我能與她談過比其他人多出好幾倍的話來。她在學校從來沒跟同學交談過,老師問話,她會回應,但除非是必須回答,不然她一律不答。

我後來問過她為什麼不去試著交談的問題。

「因為不是朋友,所以沒必要回答。」瑜兒簡潔有力述道。

「是『那個人』說的嗎?」

瑜兒沒接著說,但卻輕輕地點了點頭,看來答案是肯定的。

「那個人」究竟是誰?我雖然很狐疑。

不過聽見這話,我綻放出如花朵般鮮豔的笑容。畢竟瑜兒有把我當成朋友來看待,她會給予我一個答案,即使不是我要的,我也不會擺副臭臉給她看。

因為我們是朋友。

 

我的跟蹤技巧並不拙劣,只是瑜兒太敏感、緊覺性太強才會識破。但女老師就不像瑜兒一樣,她就著身一套樸素便服、長裙,大大方方地走在路上。而我是小學生,跟蹤大人大概會被視為小孩子的嬉戲吧!不會引起旁人的注目懷疑。

但是,多次與瑜兒一起回家的經驗,印象中的路徑卻與我腦海的地圖不同方位,跟隨女老師的後頭,我躲在佇立高聳的路燈身後。

按下門鈴,叮咚——

出來應門的是一名年輕少女,不用多說,自然比女老師青春洋溢的多,從腳到頭打量之下,大約十七歲左右年紀的高中生。

「請問有什麼事情嗎?」少女親切地詢問。

「我是瑜兒的老師,突然前來,實在抱歉,我是來做個家庭訪問的。」女老師尷尬地笑了笑,微微敬個禮。

「沒關係、沒關係,老師你不需要這麼拘謹。話說,那孩子竟然沒有提前通知,真是的,待會要罵罵她才行。」少女慌張地比手畫腳,懇請女老師抬起頭來。

在別人家門前做出這樣舉動,何況女老師比少女年長許多,讓年長者向後輩低頭的觀點來看,這確實是有點不太雅觀。

「啊啊,請別罵她,是我不請自來,我沒有告訴她我今天要來的事,請別責怪她,一切錯在於我太突然了。」女老師急急忙忙地闡述事實。

「啊哈哈哈,是我誤會了。好的,我不會責罵她的,在外面不好說話,先進來坐坐吧。」少女邊說邊將門向外敞開。

「謝謝。」

女老師道了謝就直直走進家門,穿過走廊到客廳,隨便找張椅子就坐了下來。

少女關門鎖緊,隨後穿越廊道,走入客廳,隔著一張光滑亮麗的桌面,坐在女老師的正對面。

「很抱歉,目前家父家母都外出工作了,並不在家。」少女首先行致歉意。

「沒關係的,是我事前沒有告知。請問你是瑜兒同學的親屬嗎?」

少女緊張了下,以小笑來緩和尷尬的場面,「我是她的姊姊,可能不太適合作訪問吧。」

「不會,請跟我多說關於瑜兒的事情吧。」女老師並不在意她是父母還是兄弟姊妹,因為她只為了得知瑜兒的家庭狀況才會前來訪問。

而我,則是偷偷地在客廳的窗戶外側偷瞄,窗口露絲小縫,所以聽得不是很清楚,目前偷聽的情報只有年輕少女是瑜兒的姊姊。

「瑜兒,出生時就沒了父母。真是很令人婉惜,這個孩子。」瑜兒姊姊一會兒苦悶地搖搖頭,眼淚差點擠了出來。

「嗯,因為瑜兒在學校出了點狀況,我考慮過這層的原因,就想來看看她的家庭狀況如何。」女老師坦然地說出這次訪問的目的。

「她岀了什麼狀況?」瑜兒姊姊聲音突然增大了點。

「我們曾經替班上養的小狗舉辦過葬禮,所有人很悲傷,瑜兒卻是在笑。在班上也是不跟別人交談,放學時也只是等到全校學生離開,她才離開。她的舉止實在是不像一個小學生該有的,所以我很擔心。」

「那確實是很令人擔心,但瑜兒在家裡都很正常,沒什麼很怪的舉動。」瑜兒姊姊深深皺起眉額,擔憂表情明顯浮在臉上,「不過,有這麼一個好老師在關心瑜兒,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才好。雖然我提供不了什麼有力的幫助。」

「不用這麼說,關心學生是老師的本分,其實我對瑜兒也有些愧疚,總覺得讓她感覺很寂寞,導致她有這樣現象的我也有錯。」女老師無法堂皇冠冕面於瑜兒姊姊,畢竟在那個時候,她也選擇了漠視。

「別低下頭,老師。瑜兒的事我理所當然會盡一份力的,別在自責了,好嗎?」瑜兒姊姊溫柔地勸導女老師。

因為自家的事情而讓女老師落淚可就不太好了,跟瑜兒只是老師與學生的關係,女老師的愧疚卻卡在心裡如此長久。

別說道謝,連送個隆重謝禮也不為過。

不過沒收穫到什麼有用的情報是個事實,不得不飲入喉嚨,接受此事。

女老師的訪問到此結束,談論足足長達一個鐘頭,天色染了一層橘黃,黃昏取代湛藍,女老師就此離開了家裡,從這裡外帶走一份笑容。

接待完女老師後,瑜兒姊姊坐回原座,整隻手臂懶懶地貼緊椅背,彷彿應付一場累人的質詢,大大嘆了口氣。

這時,我也該從窗戶爬下溜回家去了。

一聲咋舌卻貫穿了我的耳膜,能放出咋舌聲來的,室內就這一名少女,無庸置疑。這聲不屑,引來我的目視。

瑜兒姊姊與之前的顏開笑容簡直判若兩人,她臉面積滿皺痕,眼睛低垂,溢散濃濃的不悅,此時的她全身散發像是個目視仇人的復仇者氣場。

「理所當然嗎?開什麼玩笑,照顧惡魔需要什麼慈悲關愛嗎?」瑜兒姊姊嘟囔幾句。

就算聽得斷斷續續,也能略知一二,她是在咒罵著。

意外沒想到,前面那長串的說詞與那場家訪就是作戲,女老師還沒認清她的真面目,就由她的花言巧語打發走了。

這裡頭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我這麼忠告著自己。

 

黃昏時分,瑜兒應該是待到這時離開的。我返回平常走過的路上,通往我家的路會先經過瑜兒的家,雖然這裡離的有點遠,用跑步說不定還能在瑜兒走進家門前抵達。

小孩子腿很短,跑步並不會很快,體力也很短缺。每衝刺個幾回就累得氣喘吁吁,但一想到是為了瑜兒,苦累根本不算什麼,咬緊牙關也得趕在瑜兒面前到達。

拼命奔跑,經過幾個街道,有時節省時間而穿梭幾條小巷口,最後終於到了。扶著牆邊,望向旁邊一棟小公寓,二樓最左邊的那扇門是瑜兒家的入口。

把視線轉回前方,楚楚可憐的女孩子已經站在那裏。

「為什麼?這麼喘吁?」瑜兒望著喘不過氣的我,第一次對著我……問了問題。

「因為……迫不及待……想要見到你。」我邊喘氣邊嚥了口口水。

「我聽不懂。」

我緩緩地調整心律,深呼吸,然後吐氣。

「我很好奇,關於你的背景、你的過去、你的家、還有你……」

瑜兒的家,究竟有什麼?我是她的朋友,得在必要的時候幫她一把,我感覺得到,現在就是那個時刻的來臨。

「那麼,就進來吧。」瑜兒沒有半點遲疑。

「沒關係嗎?」她一聲爽快的應答,這倒是讓我有點驚訝。

要是瑜兒家人在的話,可能會替瑜兒的乖巧上抹黑。

小孩子很純真,搞不出什麼花樣來,但小小年紀就探查女孩的家門,顯然不是很妥當。

「『那個人』說,朋友就可以進來。」瑜兒給予直白答案說服我。

「『那個人』到底是誰?」我又再問了一次。

但,還是一樣的結果。

「『那個人』就是『那個人』。」

她說這話,很簡潔,我卻不明白,我想再怎麼聰明的人也是一頭霧水。

有史以來,我第一次踏入相識已久的女孩子住得公寓。

裡面嗅嗅,不知道是錯覺還是太敏感,總覺得有股臭酸宛如廚餘的臭味。跟在瑜兒後頭,走廊狹窄,最多僅能一個人通過。稍微往廚房方向撇眼,水槽乾淨得彷彿可以照映我的臉頰,看似就好像多年沒用一樣的清新。步入廊道深處,最尾端的門房就是瑜兒的臥室,「瑜兒」兩字的大大牌子掛在門上,讓人不察覺都覺得不容易。

不過,從門縫飄來陣陣的惡臭,惡臭氣味的根源看來就是在這裡飄流出來的。但如果把「女孩子的房間很臭」這種直白的話說出口,實在對女孩子很失禮,普通的女孩子通常就會把這人轟出去吧。我相信瑜兒做法不會那麼粗暴,但也絕對不會給我好眼色看。

因此,我決定還是藏在心裡,屏住呼吸,唯身進入女孩子的房間。

女孩子的房間果然是整整齊齊,書桌靠牆一角,櫃子擺放在後頭,進去的左手邊還有一面方型鏡子,映照著我們出入的身影。

臭味也是隨著每踏一步,味道就更加濃郁難聞,反而讓我更確信臭味的確是從這裡流溢出來的。

「很臭吧,不用不好意思。」瑜兒突然提起我想避免的話題,大概是看了我面容難色,而不好意思戳破我對女孩子房間的幻想吧。

「嗯……真的……」我不向她撒謊,真實坦然地表達我的想法。

瑜兒動動小嘴,貌似想說什麼,我也有個底了。

「沒關係的,我可以忍受的。」堅決的語氣,讓瑜兒放棄使我離開的念頭。

「我去拿杯水。」

瑜兒慢慢走出房間外,穿梭走廊。看我剛才跑得氣喘如牛,是準備去廚房裝點自來水來替我解解渴吧。

趁她離開的這段期間,雖然亂翻女孩子的房間說來不怎麼紳士雅觀,但我實在忍受不了這股濃厚的臭味。

循著味道的流向,我最終佇立在衣櫥的前面。因為這裡的味道是我聞過之中最臭到讓人噁心想吐的滋味,不小心用力一吸,竄入鼻腔的味道掐得我無法呼吸,血液還有一時停滯流動的錯覺。

我有赴死的決心,朝外面還算新鮮的空氣大吸一口,緊密封住我的五官,這扇櫥門開啟之時,一定是一股臭氣直撲鼻來。

即使如此,我還是想知道這衣櫥到底裝了什麼足以將臭氣溢滿整個屋子。

我兩手緊緊握著門把,向外一口氣地延展開來。

頓時,我嘴巴無意地張開,兩眼睜得大圓,鼻子則是忘了呼吸。

「這是……」我心裡自問著。

黑色包裝物堆成一座小山,四、五……六包擠在ㄧ個不算寬闊的衣櫥,我知道那包黑色袋狀物包覆的昰什麼東西。是垃圾,滿山滿海的垃圾臭味。

「你看到了嗎?」

不知不覺,瑜兒捧著兩杯清水,出現在我的身後,盯視著我的一舉一動,那雙眼眸彷彿連一絲的呼吸都不會讓它溜走。

「對……對不起。」我喃喃自責著。

偷翻的事被抓的正著了,即使有正當的理由,沒經由瑜兒允許的我,真不能說是朋友的作為。如今,我只能垂垂低頭,道歉懇求她的原諒。

瑜兒搖了搖頭,「可以看的,沒什麼不行,『那個人』說,朋友是自家人,可以看的。」

「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原因嗎?」雖說這很厚臉皮,我仍拋去了羞恥,為了幫助她。

「『那個人』說,垃圾要放在衣櫥,不然會造成別人困擾。」

「『那個人』到底是誰?」我嗓子調大了些。

「『那個人』就是……『那個人』。」

一樣的問題,一樣的答話,搞得我頭昏腦脹,像是在跟機器人說話一樣。

但這次些微不同,是因為我突然增強了音量,還是不曉得我發怒的緣由,她後句稍微停頓了會兒,才接下去。

先前或許是惡臭讓我無法在這間房間凝聚精神,爾後一鼓作氣直衝腦門的怒火,令我忘卻後頭垃圾惡臭的存在。我隱隱約約掠過一絲不協調,瑜兒書桌下方的抽屜,似乎是白色信封的尾端從微妙的縫細洩露了一角。

從觀察瑜兒的臉頰,顯示出那封信可疑得出神,大概是第一次見到瑜兒在我眼前露出難色的神情。我隨即立馬繞過她,把那層抽屜拉出來。

瑜兒這次卻意外地緊抓我的手臂,像是想把我拉離這裡。

「這個……不行……『那個人』說,這個絕對不可以給別人看,就算是朋友,也不行。」

這話卻越加證實信件的可疑,小孩子拉拉扯扯,總歸來說力氣不大,但男孩子總是比女孩子多了那一點點力量,出手也不懂得輕重,我瞬間用另一閒置的手推了瑜兒纖弱的身子,脆弱得彷彿徐風一吹就會倒下。

砰噹聲重重砸地,幸好瑜兒的身子柔軟,才能免於受得重傷。我拋棄了愧疚心態,頭也不回,抽屜瞬然變得毫無抵抗,被我扯力一拉。抽屜被我拉滑至空中,信封則是飄飄然地像特大型雪片般的飄落下來。

「你……你不是我的朋友……『那個人』說過,朋友是不會不遵守朋友的話的。你不是……朋友!」瑜兒打顫著,抖擻的手指著我的腦袋。

「沒錯,我不是你的朋友,所以我要打破你的戒律。」

我狠狠地說,把白色信封一個個撕裂開來。

信紙內容不一,裡頭都是她平常習得異於常人的觀念字條,寄件人卻是同樣三個字——那個人。從最早的寄信日期推算回去,那時瑜兒正要升上小學三年級。

「你,都是一個人吧。」

她不回答我,這也當然,因為朋友關係已經絕裂了,沒有必要回答不是朋友的人。

我無可奈何地嘆口氣,對女孩子出手雖說非我本意,但寧願她來恨我,我也想幫助她。

粗暴的口吻朝她吐沫,粗暴的一手拎起她的衣領,另一手用力揮了她一巴掌。

掌聲瀰漫整間空間。

「好痛!」瑜兒尖叫了一聲。

「快點說,什麼時候一個人的。」我二話不說馬上擺出揮擊手勢威脅著她。

我心疼血,但這是必須的。

眼看下一波要來,怕痛的她很快地就認了。小孩子對痛很敏感,而且原本父母就不在身旁的她,這痛處是第一次體驗吧。

「信來之後,就是一個人……」她抖擻地說。

隨後與瑜兒姊姊那時的嘴臉相對映照,事實真相逐漸浮出水面。

「姊姊說是我害死了媽媽,她說媽媽很生氣,所以我得聽媽媽的話好好贖罪,姊姊說這些是媽媽從天國寄來的信件,不行給任何人看,遵守媽媽的話,媽媽才肯原諒我。」

瑜兒一邊說,一邊哭泣,流露真實的情感。

「才不是!媽媽是努力為了生下你,為了保護你,才不會隨便生氣!」

「說謊說謊!媽媽不在,這些信都是媽媽為了懲罰我這個壞小孩才寄來的,我要遵守,替自己贖罪!」她固執地說。

「那我就把這些信全部撕爛,為了讓『那個人』從你的心目中抹去。」

我一口令一動手,瑜兒還來不及阻止,信封一張張被蹂爛地不成型,張開利眼,我不放過任何一張信件。

「不要!不要!走開!走開!」瑜兒竭力嘶喊。

我竟是不理會,繼續撕毀。

「為什麼,這麼做」她哭花的臉向我尋求解釋。

「因為我們不是朋友」我放鬆過力的手,轉為溫柔懷抱她纖弱的酮體,「二十年後,我就是你的家人。」

她推開我,擺擺頭,「不,我需要贖罪......」

「幸福就是你最好的贖罪。」我再度伸出雙手,緊緊扣著。

灑落一地的信紙碎片,房間裡只有瑜兒哇哇的哭聲,我僅僅是懷抱她,讓她的淚沁濕我的胸口。

她哭了,第一次違背了「那個人」說的話。

她哭了,第一次親身感受她姣小軀體的顫抖。

她哭了,第一次在我的面前剝落她的面具。

她不說,只是放聲痛,迴盪在寧靜的空間裡。

xxx

二十年後,我與她偶然地再次相遇。

隨著時間歲月,瑜兒成長得婷婷玉立,那時蓬鬆短髮逐漸留長。僅會遵照信紙執行的空殼,如今卻煥然一新,塑造窈窕姣好的身材,映入我的眼簾。

「我能再次做你的朋友嗎?」偶然相遇,這是她開口的第一句話。

「不行,友情的裂痕是無法修補的。」

即使過了二十年,瑜兒似乎還惦記那件事情。

她想要重回那段時光,可惜,時光飛逝,已經回不去了。

「是嘛......果然不行呢。」語調帶著悲傷,她深低著頭,不敢直視我的眼眸。

「但是,我們能成為家人。」

我慢慢地走向她。因為等了二十年了。

單膝跪了下來,口袋掏出一盒包裝精緻的小盒子,輕輕掀開。

「你願意嗎?」

瑜兒的視線逐漸模糊,眼淚水珠汪汪,一滴滴精透淚珠垂直掉落。

她嘴角微微上揚,雙手包覆著小盒子。

「你這時為什麼要笑呢?」我問。

她笑地榮發燦爛,面露真實誠心的微笑。

「因為高興,所以要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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