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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擬美麗

陳守緣停在半空中的右手掌,往上揮動兩下,然後食指輕敲空氣。

從真實環境來看,看起來是輕敲空氣,但陳守緣從智能頭盔裡往外看,是一列虛擬選單往上滾動,食指輕敲在昨天更新的檔案:「美化公共虛擬環境作品」。這作品是用來參加國際虛擬環境徵選比賽,各國將以最優秀作品為基礎,更新公共虛擬環境。

街道上開始出現藍色光紋,一圈一圈向外擴散,光紋爬過的地上冒出整齊綠色草皮,還有方形石板鑲嵌在草皮上,兩側水泥外牆則出現淡藍色的木紋,過一兩秒才浮現褐色木牆。陳守緣身上原本淺黃色的T恤變成純白色的襯衫,光紋也爬上站在他旁邊的林星妍身上,但林星妍的外表並沒什麼變化。

光紋擴散到路口處就消失了。

「載入好像變慢了。」林星妍說。

「恩,我把木紋用不規則指定圖形重新產生。」陳守緣看著她說:「這貼皮太複雜了嗎?」

「草皮呢?換色了?」她把鞋子脫下來,白皙的腳掌踏進草皮,對比草皮的顏色。

「我換成二零五零年亞洲色系的標準綠,草的密集度也有調密。」

「你怎麼有那麼多色系?」

「我爸媽的,他們喜歡舊時代的東西。」

林星妍伸出手,面前浮現操作選單,她用雙手放大選單,固定選單在她的右側,點選分析,細小文字閃亮浮現在虛擬環境的貼皮上,她不停撥動文字,並在部分文字畫圈標記。

「妳在私人虛擬環境,也不會換成虛擬外表嗎?」

林星妍好像在思考,然後突然轉過來,及腰的蓬鬆捲髮甩出光亮的半圓形。

「你不喜歡嗎?」

「我很喜歡,妳是我看過最漂亮的女人。」陳守緣盯著她的下唇:「五官的距離跟細節非常理想,臉型是比較少見那種,偏窄,收攏的角度很明顯,這刻劃出強烈視覺感受,但和緩的曲線及較小的臉龐,抑制粗獷的元素。這樣說很複雜,但有時候必須往另一個方向再繞回來,美感會特別突出。妳有突出的女性識別外表,複雜但協和的美感元素,或許算是古典時期美學風格,但這我還要研究。」

「你不要再看我了。我們需要確定木材拼接規則、環境光源測試……,沒有時間讓你研究什麼古典美學了。」

「妳愛妳嗎?」

「什麼?」

「妳應該愛妳,所有人都愛妳的。我天生是一個美學分析師,我可以感覺到妳身上美的獨特性及優勢,只是我不熟悉傳統或古典的東西,我還沒有辦法從古典美學中,具體分析出來妳身體的元素,不過我能確定妳是很有價值的。我應該看看古典美學好的一面,才能深入瞭解妳。」

「那需要給你,我的影像嗎?」

「我有妳的影像。」

「你這個變態。你是二一二六年出生,最出色美感分析師之一。那我呢?」

「妳是二一二六年出生,我所能找到最厲害的建造操作師。但妳不瞭解妳的美麗。」

「我知道你會告訴我的。」林星妍把貼皮上的文字,移上來擋在自己臉上:「那我身為還不錯的建造操作師,要詢問你,草的密集度你怎麼設定的?」

「我拿一平方公尺的草皮作分析,確定顏色、高度、密度及品種,然後全部複製進虛擬環境。木牆也是。」

「貼皮太精緻了,我們木牆還要做拼接、融合植被……,政府的公共硬體沒辦法負荷,我們的虛擬環境可能會裂開或顆粒化。」

「我只管美學,我可以跟著妳。」陳守緣雙手舉起來,操作選單浮現眼前。

「好,我要從頭開始,重新建造虛擬環境。告訴我,你要什麼。」林星妍脫掉灰色毛線衣,上半身剩下桃紅色運動內衣。

她把右側的操作選單移到面前,點了幾個選項,分別冒出幾個新選單,然後左手捉住命令編輯器,右手把其它表單往外推,變成半透明的模樣。

她右手往前伸出,左手不停點在命令編輯器上,藍色光紋從她右手掌擴散出來,這次一瞬間就消失在路口處,而街道變成純白色外表,她右手掌朝下揮動,左手按了幾下命令編輯器,街道地上鋪上一層土壤,一會又多了黑色粉末。

「草的檔案。」她說。

陳守緣快速滑動選單,抓住其中一個檔案,走到她旁邊,貼在空中。她右手食指戳開檔案,草出現在空中,她左手又點了幾下命令編輯器,草被放大成跟人一樣高大,旁邊浮現閃亮的文字,詳細列出草的設定。

「你寫得太細了,葉子的數量、面光的角度?」林星妍右手抓著巨大的草檢查。

「我需要它鋪成草皮,這會有意義的。」陳守緣指著右上方,右上方隨即亮起強烈燈光照著巨大的草。

「妳看。」陳守緣指著其中一片葉子。

「你先把燈關掉。」林星妍瞇著眼說。她的身上出現透明的小汗珠,胸口白皙的肌膚變得紅潤。

「這不能改,我是美感分析師。」

「那我來試試,我直接把它寫進虛擬環境。」

林星妍把命令編輯器抓到面前放大,同時用兩隻手操作命令編輯器,陳守緣移動小草詳細設定文字到林星妍面前。

「謝謝。」林星妍說:「時間可能要比較久。」

陳守緣靜靜站在旁邊,看著林星妍手臂肌肉起伏彈動,身體非常有力量,手臂與身軀佈滿扎實的肌肉,形成飽滿的線條,但似乎還是可以看到浮出的肋骨形狀。陳守緣覺得這個身體的美是整體的,骨骼、肌肉及脂肪形成均衡的體態,這讓林星妍有著很好運動能力,所以她能夠跳出有難度的舞蹈,身體柔軟度及協調性非常出色,天生的建造操作師。

「草皮。」林星妍說完,草皮突然出現。

「這是──這有載入時間嗎?」陳守緣沒看清楚。

「有,但非常短。」

「是嗎?進入虛擬環境時候會怎樣?」

「不會怎樣,而且載入不會花多久時間。」林星妍手伸向前,點選其中一個半透明按鍵:「我們可以試試。」

草皮及純白色街道突然消失,剩下昏暗的街道,斑駁的牆上寫著一些不堪字眼,角落還有一些黃褐色黏液。陳守緣用雙手摀住智能頭盔的面鏡,搖搖晃晃蹲下來,突然聞到地上沒有過濾乾淨的酸味,他打開面鏡,吐了出來。

又出現藍色光紋,草皮重新浮現。

「好了,被遮起來了。」林星妍把陳守緣拉起來。

「牆呢?味道呢?」陳守緣閉著眼睛捏住鼻子。

「沒關係了,重新載入虛擬環境,不要靠近地上就不會聞到味道了。」林星妍幫他關上面鏡:「你有恐懼症?」

「恩。」陳守緣慢慢睜開眼睛。

「多嚴重?對失衡形狀嗎?」

「全部,醫生說我永遠不能再看到明確醜陋的東西了。」陳守緣用手抹一抹嘴巴:「沒關係,我會建造出完美的虛擬環境。」

陳守緣從浴室走出來,打開房間的電燈,不斷聞著自己的手及身體,他沒有聞到任何酸味,覺得應該洗得很乾淨了。他戴上智能頭盔,沒有看到林星妍上線,他發了呼叫給林星妍。

「喂,怎樣了?」林星妍聲音從揚聲器傳出來。

「妳不是要練舞嗎?」陳守緣說。

「我才剛洗完澡,流太多汗了。你的虛擬環境太複雜了,貼皮幾乎都要重寫。」

「離成年日只剩一個禮拜,妳不是說要公開跳舞嗎?」

成年日是近年來的流行節慶,當年度成年者會在人民廣場舉行非正式慶祝活動,除了有靜態的美學交流、硬體發展研討會等,更多的是動態的機械人競賽、建造操作競賽、運動競賽及舞蹈競賽等。

「你喜歡看我跳舞?」

「我喜歡妳。」

「嗯,我知道。」她停頓兩秒鐘:「那我跳給你看。」

「沒錯,我們應該來練習一下,」陳守緣打開房間的輔助感應器:「我開私人虛擬環境。」

房間閃過藍色光紋後,變成有木質地板的明亮空間。林星妍頭髮濕淋淋的浮現在房間右側,上半身罩著一件白色T恤,下半身只穿內褲。陳守緣視線沿著她的白皙腳踝往上爬。

「我剛洗完澡。」林星妍說,隨即換上虛擬外表,一個穿著緊身運動服的標準漂亮女人的外表。

「那是什麼?」陳守緣指著房間中間浮現的三角形虛擬物件。

「那是我的床,我的房間太小了,會感應一部分進來。」

「這樣妳跳舞會不會有影響?」

「不會,我跳給你看。」林星妍走到房間正中間,在陳守緣面前擺好姿勢。

她緩慢搖擺臀部,左手貼在胸口、右手貼在腹部拍了兩下,雙手往外甩出一個頓點,節奏幾乎一致,手掌壓回胸部側邊,往上按壓脖子、臉頰後,向後用力撩開頭髮,髮絲閃現些許藍光,轉動身體成了側身,兩手十指交握高高舉起,開始依序挺出胸部、腹部及骨盆,閉上眼睛讓頭後仰,持續讓身體前後扭動四、五下,接著身體往後凹,直到面朝上,雙手側身指向陳守緣,轉頭朝他眨了右眼,瞬間兩隻腳前後岔開,成了一條水平線貼上地板,雙手以肩為圓心向上畫出一個圓弧,然後緊貼耳後往後延伸,直到雙手扶住後面的左腳腳踝,身體緊繃往上撐,靜止成了一段弧線,身體往右側傾倒,雙手一推站了起來,然後輕跳,左腳高抬過肩、右腳腳掌筆直下伸,落地之後,又輕跳了一次,這次左腳用力下踩再向上踢起,右腳腳掌繃成尖端撐住身體旋轉,左腳再次放下往地板上踏,用力跳起來──人消失了。

看不到林星妍,陳守緣左右轉頭,最後視線停在地板上浮現的三角形虛擬物件。

「妳還好嗎?」陳守緣問。

「我踢到東西。」

「我看不到妳,妳有沒有怎樣?」

「沒什麼事,好像摔出感應範圍。」

「妳過來給我看。」

等了半分鐘,還是沒有人出現。

「我沒有看到人,妳踢到輔助感應器了嗎?」

「沒有,等一下。」

林星妍身體發出藍光,出現在虛擬環境左側,一步一步緩慢走進來,左腳腳踝凹成不自然角度。

「看起來好像很嚴重。」

「沒關係,我會用簡易自動縫合器。」

「妳割傷了?有流血嗎?」陳守緣看著她的腳踝,但只能看到她的虛擬外表。虛擬環境有時會感應不到液體。

藍色光紋閃過陳星妍身體,蛻去虛擬外表,她現在全身濕透,白色T恤吸滿汗水黏在豐滿的身體上,而在左腳小腿有一條約六公分長的紅色線條,冒出一些鮮血。

「妳確定妳有自動縫合器?」

「有。傷口沒什麼感覺,直接縫合應該沒什麼問題。」陳星妍手扶住膝蓋往下看:「腳踝可能要打癒合藥進去。」

「是嗎?」陳守緣看著鮮血冒出來,碰到汗水在白皙的小腿上暈開。

「恩,可能要用石膏固定一兩天。」

陳守緣伸出右手,嘗試摸著林星妍的頭髮,接觸的部分發出微弱的藍光。

「明天我來妳家,我們一起走。」陳守緣兩隻手穿過林星妍的身體,強烈的藍光灑滿整間房間。

隔天林星妍推開門,陳守緣已經站在門外了,剛開始兩人只是並肩往人民廣場方向走去,但沒多久林星妍差點絆倒摔在地上,陳守緣抓住她的手扶住,之後陳守緣就這樣一直牽著她的手。

兩個人安靜著走著。

「所以很嚴重嗎?」陳守緣突然開口。

「還好,打上石膏比較不好走路而已。」她看著腳踝,但因為是虛擬外表,看不到石膏。

「場地硬體他們會準備好的。」

「恩。」林星妍點頭:「我要先到建造操作競賽的場地,我們約在跳舞場地碰面。」

「好,約在那裡,希望今年的成年日活動順利。」陳守緣看著她:「預祝妳成年快樂。」

「你昨天想碰我?」她問。

陳守緣看著她,沒有說話。

「身體可以給──」她停下來。

智能頭盔放出強烈紅光,大聲響起:「往右閃避,飛行器墜落,往……」,他們跑了兩步,然後身體飛了起來,撞上牆壁──

陳守緣醒了過來,飛行器歪斜地卡在地上,他站起來摸摸身體,似乎沒有受傷。他看到林星妍躺在五公尺遠的牆角,他跑了過去,林星妍一臉痛苦。

「哪裡受傷?」他問。

林星妍沒有說話,嘴巴不停開闔吐著看不見的東西,血液突然出現沾濕胸部,一下又消失不見。

「關掉虛擬外表。」他大喊。

「面鏡碎掉了。」林星妍看著他。

「讓我們處理,要馬上送去醫院。」有人把他推開,把林星妍抱起來,走向另一架完好的飛行器。

他緊緊抓住智能頭盔的面鏡,但直到飛行器把林星妍載走,他還是沒有能夠把面鏡掀開。

陳守緣坐在階梯,看著人民廣場上不斷有人走上來跳舞。

他想著已經過了三天,還沒有看到林星妍,而現在科技只要不是當場死亡,不論多嚴重都能夠治癒,他只是擔心可能無法趕上成年日。現在也無法呼叫到林星妍,她的智能頭盔沒有連線。

突然,陳守緣站了起來,他看到廣場上有一個女人靠著單腳腳尖,作了四個轉圈──五個轉圈。這個動作很少人會,林星妍能做到二十圈以上。六個轉圈──七個轉圈──八個轉圈,那個女人發現陳守緣盯著她後,停了下來。

那個女人身體閃了一下藍光,變成全身赤裸,她用力挺出飽滿乳房,朝著陳守緣微笑,又開始轉圈,一個轉圈──兩個轉圈──三個轉圈──

陳守緣想會不會是林星妍,那個女人平衡感很好,轉圈的時候,身體呈現完美的筆直,非常漂亮。陳守緣朝著她走去,但有東西碰了小腿一下,陳守緣轉頭過來。

是一只約一公尺高的木箱。

「不好意思,我現在才能過來。」聽起來像是林星妍的聲音。

陳守緣只是看著木箱。

「可能還要植皮。」木箱說:「智能頭盔壞了,我弄來一個汰除的智能頭盔。它沒什麼虛擬外表可以選擇。」

陳守緣從面鏡下方縫隙偷看,她的下巴凹了一個缺口,陳守緣隨即把頭低下來,忍住從食道冒出的酸液,張大嘴巴用力呼吸。

「對不起,我會好起來的。」

「妳有原本身體的真實虛擬檔嗎?」

「我有,是十六歲的檔案。我朋友會修智能頭盔,我可以換上那個虛擬外表。」

陳守緣往廣場裡面看,剛剛那個跳舞女人不見了。

「我可以跳,你可不可以去醫院帶我?」

「十六歲的身體還沒有完全成熟,但我可以自己改。」陳守緣自言自語。

「我可以幫你改。」

「妳給我檔案。」陳守緣看向廣場另外一邊:「那個漂亮女人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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