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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的形狀(all)

雲的形狀

但是,這裡到處都是流言、圈套、閒話和往來的信件。

                                                                            -----------阿萊霍.卡彭鐵爾

    隨著她的死亡過去……我才明白自己也許真的冷血。

    一次夏天午後,由於無所適從,我就窩在被裡,吹著冷氣跟收音機手淫。艾蓮妮.卡蘭德若的作曲精彩,旋律如洪流遠古而來,好像半醒之間一道洗滌官能的光穿透石縫。偶爾那種感覺是有的,停止自慰的一陣子疏離了我,試法換了又換,但只讓助興的徒勞更顯滄桑,我彷彿老了十歲,但一瞬間我錯以為她就在我身邊,那一剎那有如一陣寒意奔出暗房敞開的隙縫,我意外地難過起來,好像不幸也從未造訪過的她也在同一個時間中,輕輕擦去我從未掉落的淚珠。

    她何從死想時?有境界閃現嗎?繼續的樂聲,我睡去。無夢。萬。分稀罕的。平。靜。無。比。陌。生。卻。又。異。常。溫。馨。無止的。空白直到清醒如漸漸發燙的手機般盈溢眼眶,打開盒子,靜止房間的黑暗深處,無了音聲吹動窗簾。

    那時我經常走妳旁邊,卻更像踏自己的路。有時的妳可笑,即便來到妳死以後,我才漸漸發覺為何自己釋懷無以,總是無言地發怒。

    可是妳沉默的,於我抵岸以前就已沉默。瞳中無光若井中無水。妳,唯有妳成緣故,我才會又像妳形容的那般「變得殘忍」、「一副獨裁者的模樣」。妳知道我永遠都無意在詞彙上爭辯。沒錯。妳那麼叫我也不吭一聲。那妳呢?軟弱。沒用的傢伙。

    無力阻擋生的殘缺與無聲的傷口,妳自己的語言聚構異化所存,更使破損不在話下的經歷瀕臨解體。妳還記得自己的作品嗎?是否在絕世一瞥中看到?當妳受我影響而提筆時,妳可不知我實是厭惡不已。因為我曉得妳會寫一些過於文學的東西,其次加上我有偏見(我直說是就是偏見),認為女性易於掉入風格陷阱,時常只寫出對特定風格的嚮往或總之完全無法理解的東西,而偏偏我又無法寬心。

    我好幾次、儘管沒有道理、卻千篇一律還是地,要阻止妳。因為正當寫書寫才會搞壞文學,為何妳就是不願去懂呢?

    因此一切都作成我的恨意。

    我鄙視妳的自負及無知是情有可原。

    我說妳懦弱,而且是懦弱到了致命的地步。妳的死因不是別的,不是人類生來背負的枷鎖、造成虛無主義的充足理由、或近乎宿命論的悲觀或感傷,不是別的啊,我從未這麼告訴妳,妳只是由於自己的性格而死的。懦弱才是那唯一而無可爭議的因素。

    諸如女性生性纖細,與生活的性靈有著超然聯繫之類的說明不能成為自殺的藉口。難道男人就一律麻木不仁嗎?男性的世界難道就不是一場全體的戰爭嗎?而取而代之的妳,缺乏的正是那種接受與寬容、將自身置之度外的胸襟。我依然沒有問到……妳拼命阻擋生的傷痛,到底是憑什麼?是誰賦予妳如此大的權利去向千萬大業的循環揭起反抗。儘管以各種巧妙的心態合理化吧,妳一輩子也知道如此。這種觀點除去心理特質的動物性,難道不正是傲慢的證明嗎?

    人因有死而無朽。

    每個消逝的瞬間聯繫的過去與未來都作證事物以符合本性的面貌來到創造,所以時間並不存在。那裏是個檸檬花開的國度,田園詩如阿卡迪亞。唯有每個瞬息以初衷的愛情雀躍於並列的平行間,妳才能看到存在的生生不息,人的暈眩是美麗的證明,脆弱都也彷彿愛情的甜笑。

    妳死得太無趣……我卻要痛耐矛盾的本意……把妳的遺稿搶救起來。

    花上多少功夫並不重要,只是我不快於不見此行的價值。妳擅自決定退場干我何事?妳在演出一半就逃離舞台干我何事?遺憾我為某種無息的義務感脅迫,彷彿陪妳並行的長年從未結束,雪林中的歸途陷深掩埋;我由自己的性格得到的報應,就是不得不締造這個個人的見證。訴說結果(而非只是必然性的理解)的重任不光會背負在活著的人身上,還註定蓋括整個時代;自我的激情下的境界,也將在總體的系列狀態得到回饋。

    ……我還是讀了。

    斷斷續續,那陣子恰好忙不透氣,後來又被母親的事困得徹底忘記。不過末了讀完,在迎接一段特別的體驗也淪為一類本質精神的表象後,我才完全認知到心裡騷動不已的不安……作品的天真不亞於作者。

    妳把這本書看作解救的唯一機會,寫作自然被提升成最高的唯一。完整的妳投注在這個賭注,這讓我訝異不已,明明脆弱而狹隘,逃避了一輩子,卻偏偏把一切重又押在最危險的場域?作為捍衛自身所需的意志既然崩壞,剩下的不過是意欲的難看失態罷了。妳不是以一個開拓者的身分-------不管其他讀者能被怎樣啟發都只是勉勉強搶的愚昧-------妳被無可解釋的處境逼到懸崖邊緣,這些文章是死的故事,是妳跳下去的回聲、是妳悽慘的回聲。

    妳從台灣歷史到政治、民粹問題、工業社會的勞動、技術理性文論跟甚至中藥的起源無所不談,妳消失的那幾年則是專程跑了大陸跟歐洲。我欽佩妳的努力,能為了一部寫作的生產做到這種地步,彷彿妳其實是我從來不認識的一個人似的。然而那又怎麼樣呢?毫無結果的旅程,整部小說充斥無關緊要的觀念、同時作為一種宇宙觀的系統,神話的固有模式,整個玄學的元件不是互不關心就是僅以荒謬劇(暫且這麼說吧)的處境而言是有條有理的。

    我承認,就是這等欽佩堆疊起來更大的憤怒與嫉妒……這樣的作品當然是出自有才能的雙手。平庸對天才自古如緝毒犬般嗅覺超然,儘管天才怎麼矯飾功績,都無從隱藏天資所在。

    著名漫畫家伊藤潤二於他《憂國的拉斯普金》曾言:「男人的嫉妒更為醜陋」。

    可是妳儘管有一個神妙煥發,駕馭詩歌語言的神靈,卻更因此凸顯自己的一無是處-------多麼耀眼的才華唷!就是那天然無瑕的水晶,本身就濃縮了相當的玄學現象,一顆匯聚萬象的沙粒;但也因此是膚淺的。我嫉妒妳、唾棄妳明明有辦法寫作,卻盡是寫些沒意義的玩意。不去深究?要是才華不為黎明,不為黑暗中迷失的人們抵抗夜晚,不為像著開拓的使命無遠弗屆,那麼徒勞而無用的擁有,就只是無恥的罪了。

    妳總是以為世界有義務要無條件地回應妳的期待,即使以犧牲換取福音,在妳看來也幾乎一種過分的掠奪。妳要求毫無付出卻坐享收穫,甚至命令藝術要遵從這點,因此出於相同的原理扭曲事實,我總是對妳文章裡的信念感到困惑;這個人自以為是地大談理想與隨時準備獻身的覺悟,最終卻無法掩飾虛榮,無法接受自己的真面目就是醜不堪言……

    喂,我有跟妳提過------法西斯是哪個樣的情愫嗎?

    「為了實現藝術,即使得滅亡世界。」

    -------最高境界的狂飆突進,才識與意志完全聯繫的客觀唯一性……但是妳沒有信仰吧。所以看不見吧,我們肉眼的外側,方能更加靠近最高天的象限是為何存在……絕境下的生活解釋宗教的文明。這是妳始終沒機會知道的。可是妳也更因此而滿足,我清楚妳沒真的愛上過任何一個男人,頂多在同性愛解放(做為責任與自救?)。妳愛一切傷痛。

    …不如說,妳只能愛上傷痕。不管是肉體的、精神的、神秘體驗上的……受形同勳章,唯獨一一細數傷痕妳才得以存在。

    或許這是可憐的。

    同時也是自命不凡、將現世與生命徹底棄絕的絕倫病態。

    ……

    -------妳是為此而喪命的嗎?

    我不理解。

    但是這些也不重要了。

    起碼我提供了自己的、最後的見證人的觀測。

    實際上怎麼樣…我說過…事實根本就無所謂。妳自己正是扭曲了世界的面貌才會變成那個樣子的。這點千真萬確。死也休想擺脫。

    我發覺妳是多麼自私,要消失就乾淨地去吧,居然還把也許始終糾纏妳的命運地揮之不散的陰影傳給了還活著的人呀。曾有一個被泯滅的世界,它的人民卻活了下來-------

    不,我突然間也發現了-------人都會變成自己喜歡的東西-------或是憎恨的東西。所以我之所以一方面滿足自己的生活,卻又擁有謾罵者的一副臉孔,確實才是我真實的期望吧。妳讓我放慢腳步,察覺自己對世界改變的希望。也許我更感受到其中的迫切性,才自認為是失敗者。

    我所背負的東西,男人的戰爭,也不會是妳們的世界能夠懂得。隨著時代的變化,台灣人口口聲聲的文青所包含的東西,已經完完全全地被背棄了。妳正是一個傳承了卑劣精神的標準文青,從不在乎時髦,只為了自己也不明白的文學理想拼命張羅。可是你們就是不肯承認自己只是喜歡被人愛戴罷了。你們只知道觀念,而非原本的文學。

    你們從不知道去愛,而且毫無靈性。一遍遍抄了前人寫過的東西,還設法讓下一代也成為你們一樣的魔鬼。還有那些女文青,還立強調一個「女」字來挑起衝突,如此宣稱挑起黑暗歷史的惡意,就這樣讓那些對和平正要產生自信的人倒退到了從前,一個讓全人類都作繭自縛的星球。啊,這些可悲的、被形象束縛的魔鬼,地獄就是你們虛假感情的屯積,現象背後的造物主的技藝,已經透過形式揭發最初的歸所,那裏才是自然、才是藝術窮究所為朝聖!而且到了那裏,就連任何藝術的模仿也都顯得貧乏。赫拉克利特說過自然愛隱藏。儘管它們是永遠無比的大方。即使自然將真理擺在眼前人類也無法理解!然而這又有什麼好說-------人都會變成自己喜歡的東西-------或是憎恨的東西。

    那妳正是被死迷戀而死的囉?也許我這種人就是不懂-----一個妳總視之對一切無動於衷的殺手,妳想必在更早的時候,十年以前還是更早,就覺醒了。死亡就是性,文學也是性-------好吧,只是我總是混為一談罷了。不過需要承認,它們是多麼相似……我肯定妳也許就是在哪個尤其脆弱的夜晚,看到了虛渺的異形,便從此被拐走了。這又彷彿宮本輝的短篇小說《幻之光》裡,女主人翁所見到的那道光吧。所以妳尋死了,從業已註定的無機文明的隙縫,得到命運或星宿的沙漏。城市的隙縫,沒有人的無心之地,正好是前所未有地平靜。如同一個性的洞口。一個洞口的性。彷彿一生只為這個尖刻,妳輕輕鬆鬆跳了進去。

    那麼,要是妳聽得到的話-----近來如何?那個世界對待心碎之人怎麼樣呢?其實我跟妻子是由於妳才在一起的,而且啊,她淘氣得像一個小女孩的語氣------曾多麼富有靈性地-----給我一個秘密,她從來不相信妳死去了。正好相反的是肉體的消滅更讓她時刻感到妳就在近旁。一個廣闊的、舉念就能碰觸的靈魂之中。對啊浩浩,你瞧雯雯一直都在那兒呢。看到嗎那些無刺的星芒、穿透藍海的白雲,你看見了嗎,浩浩?想像雲彩是從多遙遠的國度飄揚而來、日以繼夜地鳥徹人類……或許雲啊,清楚一切……每當你感到寂寞時,她就在那裏。可是我不懂,我這麼答,過了更多年也不會知道的。我反問妻子;到底那時候的雯晴,試圖對抗什麼?兩人就此沉默……沙暴停止以後,重現原地的,就只有倖存者們的饑渴而已。然而一切的事情卻都變得彼此相像,知道這個故事的人將能想像太陽落山,在海灣最後留下的痕跡,我們這個時代的衰老就是這樣,或許突然,但也許總該這般,形同各式各樣其他的不變與變,而我的故事早落幕年少,當時整個時代還在抵抗下沉,而我卻朝了一個更高更優雅的境界邁進,慢船渡越比鄰妳的空上……

    而我現在,跟妳妹妹結婚了,新家就在林口的新社區,沒小孩,養了貴賓一條。每年入秋我們都會南下墾丁,度假,吹共同的風來回憶妳。因為我們總覺得,南部的風向,直向茫茫天地脫淨的雲,都讓人有種聲音幻覺;有時候想抱緊蔚藍的天空卻空落歲月剝落的恐懼中;但沒關係:我們活得很快樂,即使只有我們;而且突然變換的雲的形狀也一致讓我們覺得有妳在。那風叫人眷戀,彷彿將妳伴隨,在一段不會消失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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