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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1. 戀愛前先查攻略才是必勝法則 (1)

      我站在大賣場的貨架前,感覺到走道盡頭兩三個女孩子的視線。

      首先澄清一點,我並不帥,雖然沒辦法昧著良心說自己醜,但我確實不帥;再者,對一個身高不到一百七十五公分的半殘來說,五官排列也不太重要了;至於身上規規矩矩的一中卡其制服,與時尚或風度完全扯不上邊,更別提黑框眼鏡和癱死在頭皮上的黑髮,根本是隱身人群的最好幫手。

      會一如既往地接受女孩子們的注目禮,完完全全是因為我正站在一整排純白嫩粉的衛生棉前方。

      臂彎上掛著購物籃而非女孩子的手臂,行跡可疑的我迅速往籃子裡丟了一包夜用加長型和兩包蝶翼防漏側邊,中途雖然被號稱「怎麼睡都不外漏」的新產品迷惑了零點四秒,熟悉的價格還是打敗從此不用大力搓洗內褲的誘惑,依照往例完成任務。

      四十分鐘後,我提著一大袋日用品下公車,踏進近郊的學生公寓,當初選擇男女混居的宿舍就是為了這一層方便,不過一個穿高中制服的小鬼在大學生集散地也夠顯眼了,我掏出房間鑰匙,快步閃入四坪大的小套房。

      窗簾是拉上的,隱約透入的陽光讓整個房間籠著沉靜的灰藍,書桌上整齊疊著幾張紙和筆記本,地上的矮桌也收拾得乾淨,杯子、零食什麼整整齊齊擺在上面,唯一稱得上凌亂的是床上一團棉被,還有上面躺的細肩帶背心與運動短褲,只不過……地上的頭髮未免也太多了點?

      大賣場的提袋被我丟在小冰箱門前,我開始每週兩次的例行公事,洗衣、打掃、補充零食……然後是拿膠帶與地上的頭髮戰鬥。

      敵人聚集在書桌和床頭櫃邊,顯然是她每天晚上吹頭髮的地方,每次當這些捲曲的髮絲糾結在膠帶上,形成一片亞麻綠的草坪,我都忍不住思考為什麼掉了這麼多頭髮還不能讓一個女孩禿頭?

      雖然春天的時候,我建議她把從中學開始留的及肩直髮剪短,但因為同時燙捲和染棕,落髮的存在感有增無減,我不禁懷疑當她還住在家裡的時候,我每個禮拜也花這麼多時間趴在地上黏頭髮嗎?

      還好她現在的洗髮精是我精心挑選過的櫻桃覆盆子口味,雖然其實也聞不出來,心理感觀上就是好一點。

      打掃完畢之後,我打開衣櫥,今天是星期五,直到我下次過來整理房間,還有四天的衣服要搭配,雖然九月已經快結束了,秋老虎還在發威,所以這週的穿著仍舊以短褲為主,搭配坦克背心和藍條紋綁帶襯衫,加一件騎機車防風的軍綠色長版外套,配色參考過最新一期的少女雜誌,是當季流行的軍事色系。

      四天份的衣裙整整齊齊在衣櫃裡摺好──包含毫無花紋或蕾絲的灰內褲和據說可以「集中托高」的胸罩,我的工作終於來到最後階段。我打開桌上的筆電,把隨身碟中的電影檔案存入,接著拿出預備好的信封袋,放入剛領出來的一千元紙鈔,擺在書桌上。

      拔出前胸口袋插著的0.38水性純黑鋼珠筆,宛如儀式般地,我完成每週兩次拜訪的最後一個步驟──在白底信封中央的紅框內寫上「姊姊」。

      段詠純──別人是這麼叫她的,我的話嘛,十八年來都是「姊姊」,世界上也只有我一個人這麼叫她。

      天秤座,B型,即將滿二十一歲,身高一百六十一公分,體重目前是五十二公斤,歷經一番艱辛終於抵達的C罩杯──這番艱辛大體上是我所經歷的,某國立大學生物系三年級生……到此為止,我已經不知道如何進一步介紹姊姊,譬如說她是紅茶派而非綠茶派,或者是她寫字用M牌的鐵灰色鋼珠筆,再不然就她所有的電腦帳號密碼都是「qweiop」……人的一切太過瑣碎,越是熟悉就越難簡潔地說明,可以確定的是,在這個世界上,我有自信不會有任何一個人比我更了解她的全部。

      當然,爸媽在姊姊出外上大學前跟她同住完完整整的十八年,這絕對不是我能夠比得上的,不過作為擁有共同父母、生長環境、社會地位和二分之一基因的手足,在推敲、揣測她的行為和想法方面,身為弟弟的我是無人能及。

      這個世界是很無情的,當姊姊的人永遠保有我們無法介入的那幾年,那時我們還只有未熟的一半在老媽肚子裡,另一半根本還沒被老爸製造出來,也許這就是為什麼我們非得叫她們「姊姊」,卻沒聽到她們哪時叫一聲「弟弟」的理由,不過面對這場生物學與社會學上雙重意義的戰爭,我應該稱得上是弟弟組碩果僅存的少數勝利者,為了保持這個優勢,每週兩次的遠征是必須行動。

      姊姊的事差不多就說到這裡,接下來談談我自己好了!我一直覺得自己過著沒有什麼好講的人生──而且還不是說完這話,下秒就會天降美少女的那種,為了升學窩在注定青春黑白的和尚學校,唯一的長處也是很無聊的還算會唸書,參加了漫畫研究社,但只負責當總務,每星期一、四去補習,二、五去姊姊家,星期三要社團活動。

      高一剛加入社團的時候,有個返校分享的畢業學長說:「每個人都會有站在聚光燈下的那一刻,通常是戀愛的時候,並不是因為戀愛有多麼驚天動地,只是因為人在談戀愛的時候,看什麼都會覺得不一樣。」

      那個學長是社團中少數能在同人販售會中賣出原創漫畫的真正高手,據說在我還沒進入高中的那一年夏天,業餘漫畫家齊聚擺攤販賣作品的會場內,我們社團的攤位前始終擠滿路障般的人群,其中人手一本帶走的就是那位學長的作品,到了我高一的暑假,社團曾經再次挑戰販售會,但卻以慘敗收場。

      「在你的故事裡抓住那個聚光燈照過來的時刻!」學長在講台上握緊了拳頭,「不一定是戀愛,但只要換上戀愛的眼睛來看這個世界,任何生活片段都可以成為絕佳的題材!」

      不過聚光燈下很熱,那個時候我這麼想,後台的話就蠻涼的。

      今年回來分享的學長沒有那麼熱血,社課前兩天才說要來臨時代打的房崧磊也不過大我一屆,他的底細我都清楚得很,譬如說在社團聯合成果展後,有多少友社同學乃至學姊對他展開積極攻勢,但卻在他的猶豫不決之下,一個個轉頭和別的男人成對,最後學長高中三年都單身度過……呃不,應該是說什麼樣慘烈的漫畫編劇能讓他逼近職業等級的畫工依舊在販售會場上完敗,從此再也沒看過他的作品……

      嗯,我也不是專講壞事,崧磊學長以朋友來說其實是個蠻好的人,看在一杯波霸紅茶的份上,我可以順便告訴你去年的聯合迎新又有四個學妹偷偷說他很帥。

      分享會結束後,我送崧磊學長出校門,順便被請了一杯飲料。學長高我半個頭,可是走路拖拖拉拉的,時不時在東張西望,他的髮色淡,皮膚也白,有點外國人的感覺,騙騙小女生大概還行?不過老是躊躇不決的樣子,像是現在我們並肩走著,正好到一個話題結束的尷尬,我一個勁地吸波霸,看到他幾次把目光飄過來,但都沒講出話又飄走。

      「詠毅,你是不是有個姊姊?」

      我差點嗆到波霸,暗暗平了平氣,反問:「怎麼突然提這個?」

      「我們系會有迎新晚會,那天遇到一個美宣組的學姊,名字就叫作段詠純。」崧磊學長已經在路邊找到他的機車,他在車尾站定,一點都沒有拿鑰匙的動作,大有要長聊的趨勢,「這個姓氏不常見,又跟你的名字同樣有個『詠』字,後來我跟她稍微聊了一下,也是聽說她有個弟弟。」

      「是這樣沒錯。」我附和,等著聽學長還想說什麼,但他的視線緩緩飄到對街,又是一陣沉默。

      「我姊姊說我怎樣嗎?」

      「沒說什麼。」崧磊學長的視線被我抓回來,「其實我跟她沒講上什麼話,她好像不是那種容易跟人三三兩兩黏在一起吃飯上廁所的女生,雖然我加入美宣組,但也只有一兩次教學有看她來,也沒跟大家一起去吃宵夜。」

      「都大三了,老了吧?」我隨口說說,要宵夜的話,在家裡我會買,在宿舍的話,我也會確保泡麵存貨隨時充足。

      「也許吧?」崧磊學長的聲音嘟噥在嘴裡,他終於拿出鑰匙,跟我說再見。

      那天晚上十二點整,我躺在床上只差沒蓋上被子,拿出手機,按下每晚例行的「九」鍵,手機便開始自動撥號。

      「喂?段詠毅,什麼事?」那是個扁扁亮亮,像是硬麥芽糖的聲音,無論何時打電話給她,永遠不變的這句話。

      「姊姊。」我自己的回答也是如出一轍,「沒事,我準備要睡了。」

      「是喔,我才剛收完實驗室,正要回家。」話筒遠端微微響著玻璃碰撞的脆聲,大概是姊姊手中的試管或者燒瓶,對我而言有點像是兩年多來制約的助眠曲。

      「只剩下妳一個人了嗎?」

      「對啊。」姊姊心不在焉的聲音有點遙遠,應該是把手機開了擴音,一邊在收拾實驗器材。

      「不是說學期開始有幾個新來的學妹?還是妳在收拾啊?」

      「她們都五點整就走了,還當是準時結束的實驗課吧?」姊姊一貫平淡的口氣聽起來倒是沒有特別不滿的樣子。

      「搞不好是晚上都有約會?妳不是說每天下午都有不同的男生在外面等?」

      「對!一直送飲料來就算了,喝完又亂丟!」她反倒是對這件事比較在意的樣子。

      記得從姊姊的宿舍到大學路上有間冷飲店,她的垃圾桶裡常出現那家的杯子,要就得在打掃前先送過去,不然那幾個「學妹」都跑了,是要讓姊姊喝給誰看?

      「所以說妳最近都在實驗室,沒有去社團嗎?」

      「很少,我又不是幹部,也不是底片派的還要回去借暗房。」

      我吞了一口口水:「那麼系會呢?」

      「喔,有去幫忙美宣組的教學,這次新生蠻多的喔!」姊姊聽起來興致很高,她不常有這麼大的聲調起伏,是為了總算能擺脫一人美宣組而高興嗎?

      「是這樣的,我有個今年上大學的學長,正好是上妳們系,所以想說……」

      「你說崧磊喔?」姊姊打斷我精心鋪陳的話,「他蠻厲害的,我有看過他的電腦繪圖,不愧是你們漫研社出身!」

      「他有給妳看圖……欸不!妳是怎麼知道我學長就是他?」

      「噗哧!」姊姊很突兀地笑了,有些女孩子的笑只是單純的逗號,就是得裝可愛幾聲才能繼續講話,姊姊的笑是刪節號,會突然出現在意味不明的時機,替換掉關鍵語,讓人越不懂就越煩躁,還好這一次,她馬上就回復原本平淡的聲音,「是他自己跟我說的,迎新的時候吧?說什麼認識一個人名字跟我很像,結果就是你。」

      聽起來和學長轉述差不多,氛圍上卻有微妙的出入,沒有說上幾句話,卻連他放棄的漫畫都拿出來給姊姊看了嗎?還有第一次見面就要問人家弟弟怎樣的,各種套關係的樣子,一點都不像我印象中的崧磊學長。

      「喂?你還在聽嗎?我明天調課,所以要七點起床。」

      「喔!」我趕緊回神,「是調走哪天的課?」

      「後天下午。」她回答,「好了,你睡吧!我要回家了。」

      「嗯,晚安。」

      「晚安。」

      我把電話掛斷,調了六點半和六點五十九分兩個鬧鐘,鑽進被窩的時候,我還想著姊姊的交友狀況。崧磊學長的觀察其實沒有差太遠,姊姊一直都是獨來獨往得多、呼朋引伴得少,也許升上大三後真的又更忙了,如果社交活動減少的話,我想她的零用錢可以跟著縮減一點,我從高二開始已經看了好一陣子大盤走勢,一直想著本錢累積足了要來投資股票。

      先說了,我從國小四年級拿到姊姊的郵局提款卡開始,從來沒有私吞過一毛錢。

      小時候我和姊姊都是在樓上黃媽媽家吃晚餐的,爸媽每個月給黃媽媽一筆菜錢,讓我們放學後在那裡寫作業、跟黃家姊妹玩,媽媽另外給姊姊下午吃點心的零用錢,但出去買點心的從來都是我,姊姊是四個人中最大的孩子,要指揮大家寫作業和玩遊戲,零食是她的國度裡女王恩賜的獎賞,我則是永遠的僕人,就連年紀比我還小的竹青妹妹都學會使喚我。

      漸漸地,只要一拿到錢,姊姊就是交給我保管,進小學之後,就算是在學校裡,我也要負責去福利社幫她買飲料,甚至在低年級的我已經放學的下午,也得為了帶零食給她學著爬牆。

      等到姊姊升上國中時,媽媽決定直接給她提款卡,好讓我們姊弟自己買晚餐吃,提款卡理所當然落入負責買飯的我手中,已經不需要在梅白、竹青面前逞威風的姊姊好像也突然對使喚我失去熱衷,但我沒有輕易忘記這段童年。早就形成我們之間習慣的打掃房間、洗衣服或買飲料,我都照舊執行,其他像是要看漫畫,我會去租書店;要看電影,我會準備好檔案存進她的電腦硬碟;冬天到了我會把厚外套搬出來;夏天到了我會先買好泳衣……要吃什麼?要喝什麼?要穿什麼衣服?要用什麼洗澡?漸漸都變成我的決定,從前被女王役使的僕人,現在成為操縱人偶的傀儡師。

      我想更正一下,不只是推敲、揣測她的行為和想法,在控制姊姊的一切方面,作為弟弟的我也是無人能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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