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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1.

李良末。

一個在十七歲生日那天,因為大魔法「導向根源的祈願」,糊里糊塗成為了傳說中童貞魔法使的高中生。

現年:四十歲。

雖說擁有著和這個數字完全不相合的心靈,但在外貌上卻某種程度上的符合了「大叔」之類的綽號。並非特別難看或者是蒼老,而是在「過去同年齡」的同儕之中顯得世故和成熟許多,不過也不至於讓人真的聯想到他的真實年齡。更精確地說,李良末現在的十七歲樣貌,反而是一張微妙的面具,一張讓他得以隱藏童貞魔法使身分,繼續在聚集著青春少男少女的校園中歡樂、卻又不經意透露出他真實年齡的面具。

他原生的外貌不論作為已經成為大叔的李良末的面具,抑或是讓產生異變之前的他持有,都是一種浪費。那張臉蛋雖然被某些人稱作「大叔顏」,不過就各種程度上來說還算有不少可取之處。甚至,那張不笑時看起來深邃而憂鬱的臉蛋,意外地合某些族群的胃口。但因為個人性格上對於「自己是個缺陷品」有著嚴重的自信,還有伴隨這種詭異自信所導致的過度樂觀,正是這傢伙被「異性」標的為「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主因。這或多或少是自食惡果。

然而,這張大叔臉蛋的主人卻沒有餘力去仔細思考這個問題。如果他有好好檢討過這個問題的話,或許就不會在生日那天對著「導向根源的祈願」做出那麼亂來的宣言。不過,他應該一輩子也不會注意到這件事。就算會注意到,大概也是在很久之後的未來,被某個人意外點醒之後吧。

總而言之,身為一名高中二年級的男性,現在的李良末感到很頭痛。搔抓著包裹了一圈紗布的腦袋,他的表情正苦惱的扭曲著。

就各種意義上來說,不僅僅是身體上的「頭痛」,更是心理上的「頭痛」。這份疼痛實在太過強烈,甚至讓他有使用口袋中的魔導書變身,然後迅速消失在這個空間中的想法。

「……真是的……昨天晚上才因為那件鳥事而弄得那麼晚,結果今天又遇到這種事情……」抱著因為嚴重睡眠不足,加上先前被外力重擊而仍隱隱做痛的腦袋,李良末無力地趴伏在自己的桌子上,看著全班同學騷動著傳閱一張小紙。

那並不是普通的紙張,正確來說,是一張在福利社可以買到的,具有紅色框線、大約是A4紙張一半大小的隨堂測驗紙。雖然因為學校最近都會使用參考書商所附贈的考卷、或者是使用由教師所自行印製的考卷,而讓這些隨堂測驗紙的正常功能性降低不少,但對於無所事事的高中生而言,它們還是可以開發出各種用途。

最簡單的,例如摺紙飛機。

進階一點,可以摺成紙炮、或者是在地上跳來跳去的紙青蛙。

雖說這種類型的童玩看起來年代似乎有點久遠,但是在某些少年窮極無聊的發想之下,這仍是十分歷久彌新的玩具。

更常見的用法,是直接揉成一團,然後用膠帶反覆纏捲、製作成球狀。可以當作棒球,搭配掃把在走廊玩。

如此看來,這張紙應該十分普通。但別忘了,比起這些,這小小的紙張還有另外一種別具意義的使用方式。

情書。

對某個人有著日漸深厚的思慕之情,卻沒有辦法用言詞來表達。這個時候,使用書信,是最具有效果的方式了。雖然並不算是甚麼有創意的方式,不過,卻也是最實在、最誠懇的。飽含著內心澎湃而青澀的情緒,薄薄一張紙上,承載的往往是超乎想像的重量。

為此,情書是很神聖的。

收到情書和送出情書,就某方面而言,都是幸福的。在你追我趕之間,因為跌倒而擦傷膝蓋,或者是開心地摘得花朵,都是青春的一部份。

然而對李良末來說,很不幸的,同學們所傳閱著的正是這樣的一份神聖。

將這樣一份只屬於一個人的心意,肆無忌憚的傳閱,的的確確是一件非常過分的事情。這對於書寫情書的人、還有接受情書的人來說,想必都是一種在心靈上極大的傷害吧。

可是對李良末來說,為甚麼會說是不幸呢?

因為那是屬於李良末的情書。

更有甚者,那是一個男孩子所寫的情書。

沒錯,這封情書的的確確是要交到李良末手上的。不過,李良末是一位男性,並且,他所朝思暮想、幻想意淫、毛手毛腳的對象……

……是女生。

李良末非常想要將這件事情當作秘密收藏起來。

不過照現在這個樣子看起來,是完完全全的破功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又收到了!末仔又收到情書了!而且又是男人寫的情書!」

「有沒有搞錯啊!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這已經是這個月第七封了!而且全都是不一樣的人!你有沒有好好回覆人家啊!」

「出櫃啦!出櫃啦!反正你也不可能交到女朋友,注定一輩子會打光棍的不是嗎?趁現在開一個後宮不是很好嗎!」

「你們給我閉嘴!還有,趕快把那個東西還來!連我自己都還沒有看過,憑甚麼要讓你們在手中傳來傳去,而且還要受你們嘲笑啊!」李良末憤怒地大吼著。

相較起因為興奮而大聲吵嚷的男生們,女孩子的反應顯得沉靜許多,只是掩著嘴偷笑。但是某幾位女同學「在某方面上興趣盎然」的表情,卻在在讓李良末的心情變得更差。

我可不想變成腐女子的妄想題材啊。明知這將會是既定事實,李良末仍然感到很不甘心。

「哦哦哦!生氣了生氣了!就這麼喜歡看嗎?你還真是變態呢?」

「誰變態了!那好歹也是我的情書!不管它再怎麼噁心、再怎麼莫名其妙,都是寫給我的東西,你們才沒有資格看!」

確實,就算不喜歡別人的心意,那也是對方鼓足了勇氣交出去的東西。必須給予一定的尊重才行。喜歡別人的心意本來就是沒有錯的,不管是男是女都有這個權利,只不過是不幸的給錯了人而已。至少李良末是這樣想的。

「這有甚麼辦法呢?誰叫你每一次收到的時候反應都那麼大,當然一下子就會被我們發現啊!」陷入狂暴狀態的班級同學們興奮異常。

「不是我的錯啊!如果在上國文課的時候一打開課本,就發現裡面夾著折成愛心形狀的情書,換作是任何人都會驚慌失措的好嗎?」

「你有甚麼好驚慌失措的啊?這已經不是常態了嗎?」

「才不是常態!才不是絕不是常態!這一定是哪裡弄錯了!在我們學校中喜歡男生的男生怎麼可能會有那麼多!而且怎麼可能一傢伙通通喜歡上我!這沒有理由啊!我到底有哪一點吸引人了!」

李良末不顧後腦的疼痛,再度將身體彈起來,試圖搶回屬於自己的情書。

「好了,好了,同學們該住手了。上課時間已經到了,把東西還給人家。年輕人總是這樣,不過是封情書,這樣大驚小怪做些甚麼。」展現著理解的微笑,在校任教已經達二十多年,歲月卻彷彿沒在她身上刻下痕跡的國文老師輕輕敲著黑板。

「啊啊……真沒意思……」

聞言,學生們這才冷靜下來,把情書交還到李良末的手上。看著因為過度傳閱和拉扯而顯得皺巴巴、而且有點破爛的情書,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欸欸……我說啊,這次果然又是男生寫的嗎?」

一下課,同班的建志便坐到李良末的桌上,看起來興致盎然地詢問。

李良末和這個傢伙從國中就是死黨,到了高中還是同班,只能說是孽緣了。

「是啊,的確是啊。不管看名字還是看字跡,都明明顯顯的是男生了啊。」李良末無奈的表示。

「是嗎?可是光看字跡和名字還不能確定的吧,還是有可能只是字醜了點的女孩子喔。這麼早就放棄的話可是會吃虧的。」

「我才不要冒險咧,這種事情。所謂的狗啊,只要吃過一頓棍子,到後來只要看到棒狀物都會感到害怕的喔。」

第一次收到情書的時候,他的確開開心心的赴約了。而眼前出現的是一本正經、理著颯爽大平頭的棒球隊肌肉男,這可是著實地嚇了他一大跳。

「棒狀物啊……也是呢。如果被那種東西侵犯,究竟會變成什麼樣的慘劇啊……」一邊說著,建志莫名地顫抖地起來。

「喂喂,吐槽的點錯了吧?重點應該不是棒狀物,而是我不小心把自己形容成狗了喔?」

「自己還埋了個梗啊?不過,看來你自己也沒發現這個梗其實多麼具有毀滅性。嗯,也罷,狗的話,也只能從後面打了,這麼說來也就是受方了。」

「你在說些……?等一下!不要以為我聽不懂!」查覺到大事不妙,李良末瞬間揪住了對方的領子,猛力地搖晃起來。

「別急別急,所謂的時來運轉有聽過嗎?雖說你收到情書的次數多到讓人忌妒,但照著勢頭來看,總是會遇到真愛的。」

「可別以為我會因為頻繁的同性情書,而就此轉變性向!」

「哎呀哎呀,你完全沒有這種想法嗎?完全沒有為了轉變性向而產生的困擾嗎?你內心對於自己的想法,就是這麼堅定不移的嗎?」

「當然了!說困擾還是會有的……不過那只是因為沒有辦法回應別人的心意而產生的困擾罷了,要說接不接受,我可是沒有任何一點迷惘。」

聽到良末的說法,建志突然嘆了口氣。

「是這樣啊。這樣子我反而困擾了哪。」

「為甚麼?這些事情基本上和你沒有甚麼關係不是嗎?」

「因為你那一個月七封的紀錄裡頭……有兩封是我偽造出來的嘛。」

看起來興味索然的抓抓頭,眼前的損友這麼說。

「本來想說可以看見你因為這種事情而認真糾結的表情……唉唉,這樣一來不是變的無聊了嗎?」

非常惡質的玩笑。

為了看見有趣的事情,老愛搞一些小手段,這就是建志這個傢伙隱藏在無害長相之下的真面目。

「……我還以為你是來關心我,結果只是想來告訴我,你事實上對我有好感,這種噁心的情意嗎?」

「怎麼會呢?我是不清楚其他人挑上你的標準,但對我來說,就算我真的要出櫃,也絕對不會找這麼一個腦袋裝屎、性格缺陷的家裡蹲當男朋友的呢。」

「所以你這傢伙到底想要做甚麼啊!不要寫了情書給我,又若無其事地和我聊天!你這個噁心的惡魔給我滾遠一點!」

擺出嫌惡的態度,李良末朝對方一推。

「別這麼說嘛,我等會兒可有好消息告訴你喔。不過我還是先在這邊賣個關子吧。畢竟比起這件事,我有更想知道的東西哪。」

建志小心的壓低音量。

「……昨天的那一封信,也是情書嗎?」

是的。

昨晚的事情。

在和建志一起放學,正準備要到常去的咖啡店時,一個帶著摔角選手面具的凶狠男子突然攔住兩人,而且還當面交上了一封看起來十分正式的信函。本來還以為是社會人士的告白而嚇出一身冷汗,但幸好,裡頭打開之後並非情書……

……而是更刺激的,戰帖。

雖然好不容易擁有了全新的生命,但是經驗和力量上的差距,卻確確實實的讓李良末感覺到了世界的殘酷、以及其中所夾雜的險惡。

然後,眼前的強敵突然間就被一名少女所一招殲滅。

僅僅一刀。

想到這邊,李良末不自覺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喂!別發呆啊。」

「唔……抱歉……昨天的狀況實在有點複雜……」

「我比較好奇的是,你腦袋上的那個紗布和那件事有關嗎?」

建志看起來十分擔心,但那份擔心裡面也有不少的好奇。

「突然間被明顯是社會人士的傢伙尋釁,這怎麼想都很奇怪啊?你做了甚麼招惹到別人的事情嗎?」

該實話實說嗎?李良末實在拿不定主意。就這樣把自己所遭遇的事情說出來,究竟是會被當成笑話看待、或者是被進一步嚴肅的處理呢?如果只是單純的社會案件,或許反而顯得簡單一些。不僅可以大聲向他抱怨,再向警察機關報個案,說不定就能處理掉大部分的麻煩。

可是李良末有著不照社會體制來處理問題的理由。

要說為甚麼的話,因為不論他自己、或是那個找自己幹架的傢伙,都是隱藏著自己的另外一個面目,若無其事生活於日常中的……

……非日常份子。

「大魔法──導向根源的祈願」,涉及這個完完全全非日常、接近於某種禁忌或秘密的事物,才剛剛成為這個領域新鮮人的李良末,實在沒有拿捏好分寸的把握。更不用說直到昨天以前,知道自己這個身分的,在城市裡頭只有兩個人:一個就是他自己,另外一個,則是作為李良末啟蒙導師的某咖啡店老闆了。

「……該怎麼說呢……真實的情況我也搞不清楚,好像是找錯人了呢。」最終還是決定含糊其辭,李良末不自覺地閃避建志的視線。

「哦哦!真的是打架啊!」

「是啦是啦,你滿意了吧?」

「……所以說啊,我本來以為你會來不了學校呢!真虧你還回得來……你用了甚麼手段?逃跑?投降?還是說被你瞎貓碰上死耗子的勝利?」

「別那麼著急……你讓我根本沒機會回答。你想問些甚麼,還是先整理一下吧。我現在也對昨晚的情況感到很混亂……」

「說的也是……話說回來,我總覺得最近的街上不太尋常。已經有一陣子沒看見那些混混的行動了。不知怎麼的,本來很囂張很有趣的傢伙突然都銷聲匿跡,搞不好你的這件事是個可以去調查的線索。」

他停頓了一下,「好吧,那他找你決鬥的理由,他應該有告訴你吧?」

「的確是有說過……嗯,好像是希望我加入他們的組織吧。如果不從,就要就地把我給解決掉的樣子。」

「拉你進入組織……喔?所以說是某個秘密的幫派囉?是甚麼組織?叫甚麼名字?」像是釣到了大魚般,建志的眼睛閃閃發亮。

「好像是叫做……『ORIGIN   AXIOM』之類的名字吧……」

糟糕,一不小心說溜了嘴。李良末話才出口就覺得不妙,但他趕忙掩飾自己的表情變化。

「……ORIGIN   AXIOM?聽都沒聽過。嗯……看來我對於街頭幫派的資訊已經有點過時了呢。」看起來十分震驚的樣子,建志靜默了一會兒。

會有這種反應也算是預料之中吧?畢竟這個傢伙,可是自詡為這條星雲街上的萬事通啊。不管甚麼莫名其妙的資訊、無論甚麼稀奇古怪的小事情,只要付出小小的代價就能幫人跑腿弄來。突然想起建志的興趣,李良末深深嘆了口氣。

「看吧,這種聽都沒聽過的東西,肯定不是甚麼正經的黑道。更可能是某種詐騙集團或人蛇集團之類的,不需要在意啦。你平常接些古怪的小打工就算了,可不要弄到自己陷入危險喔。」

「不對不對不對……!一個組織的發端,也是從小開始的!所以有必要對任何新的組織進行嚴密觀察!後來呢?後來你怎麼和他周旋?要不然你怎麼還能好好地坐在這裡?」建志的眼睛閃閃發亮起來。

「其實也稱不上周旋……」

話尚不及講完,教室便響起了上課鐘聲。眼見國文老師慢悠悠地晃了進來,而本來離開教室的同學也紛紛回到座位上,建志匆忙阻止了良末繼續說下去。

「……算了,改天再講。反正也是最後一堂課了,這種和社會人士相關的事情,也不適合在大庭廣眾之下討論。啊,還有,這個時機交給你正好……我等會兒還得趕去補習,然後再趕回家看連續劇才行……」

一邊這麼說著,他一邊鬼鬼祟祟的從口袋中拿出了……

……另一封情書。

「等等等等一下這是在搞甚麼……」正當李良末又準備開始大吼大叫的時候,建志眼明手快的摀住了他的嘴巴。

「……別大聲嚷嚷,你難道想讓剛剛的事情重演一遍嗎?如果又像剛剛一樣的話,這次你可是會後悔的喔?」

「這這這……這怎麼說?」

「大人物,大人物啊。雖然我真的很忌妒你啦。要不是那孩子的口味喜好『大叔系的腐向NTR』,我肯定是自己吃下來的啊……再怎麼說,因為這種怪癖而被打槍實在太殘酷了……」一邊說著,建志暗自啜泣了起來。

「……大叔系腐向NTR?那是甚麼?」聽著建志的「說明」,李良末的顏面忍不住抽搐起來。

「也罷,比起花時間心力交女朋友,幫別人作媒、聯絡人際網路這種事情,我多少還是比較感興趣就是了。不過再怎麼說,親手把肥肉送到你的手上,白癡如你才不會懂我的心情咧。」快速的從低潮狀態中恢復,建志將情書牢牢塞進李良末的手中。

「那孩子很害羞的……但還是決定和你見面,直接講清楚她的心意。混蛋,為甚麼發生好事的總是你啊?你要是讓她流眼淚的話,我一定會殺掉你喔!」

「放學後,福利社後面的波羅蜜樹下……有些心意一定要傳達給良末同學知道。拜託了,這是我一生的請求……」

在空蕩蕩,接近黃昏時分的校園中,李良末懷著坦蕩不安的心情前往約會地點。一邊走,他一邊攤開手中那份情書,不知道已經讀了第幾遍。同樣是紅格子的隨堂測驗紙上面,嬌小而且端正可愛的字跡,就這麼寫在中間。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過度緊張而忘記了,上頭除了時間地點之外,並沒有署名。

「照這個字跡看起來大概真的是女孩子了……不過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萬一又是……不不不,看建志那個廢柴講的那麼認真,大概不會是甚麼奇怪的傢伙……」

如果害她哭的話我可饒不了你!如果你爽約的話就有你好受!李良末記得那傢伙在放學時為了電視劇「大哥與夜市」而拔腿狂奔離開之前,還再三叮嚀。

「……嗚,姑且就相信他吧。不知不覺也走到約定地點了……」

深深的嚥下一口口水,李良末步步為營的靠近。

陰影之下,的確有個身影正在等待。

那是一個嬌小的身影,身高的話,大概只到李良末的鼻尖而已。不過身形看起來雖然嬌小,女孩子該有的曲線卻全都齊備,比例也十分完美。遠遠看過去,就好像一尊小小的女神雕像。

這個小小的雕像正仰著頭,從制服的領口處露出纖細而白皙的脖子,接連上同樣精緻的臉蛋。看起來十分烏亮的短髮,光滑的下垂著。夏日特有的風突然吹來,擾亂了瀏海。嬌小的雕像伸出尖尖的手指,將遮住眼睛的髮絲撥至耳朵之後。她穿著長襪、纖細而形狀優美的雙腿正不安的踱呀踱的,從李良末的距離看不見表情,但想必是因為害羞而充滿了紅暈吧。

深呼吸之後,李良末鼓足勇氣。

「嗨……」

聽到來自背後的聲音,小小的肩膀像是被驚嚇到般聳了一下。

「……那……那個,我是李良末……」

小小的雕像轉過了頭來。

那是一張天真而無邪氣的臉蛋,細細彎彎的眉毛底下張著一雙明亮的褐色眼睛。點綴在富有彈性的肌膚上,粉嫩色澤的嘴唇正因不安而微微顫抖著。

「……不……不會吧……」李良末因為驚訝而張大了嘴巴。

「小……小楓?」

相信各個學校或許都會有那種成績和體育都優良、品行端正、受人歡迎、而且還有特殊才藝的模範生。這樣的人不僅僅是各種青春校園故事中常見的設定,在真實的世界中也常常是存在的。聚集了所有的幸運兒誕生的天之驕子,自然是眾人所景仰的對象。

在這所學校中,名叫顏楓吟、被眾人稱為小楓的女孩,正是這樣的一個人物。

而現在,屬於這所學校的學員偶像就出現在李良末的面前。

更讓人驚訝的,這樣的學員偶像還向他發出了情書。

「那……那個……李……李良末同學……」少女的聲音如細小的鈴鐺般悅耳。

「我……我其實……有……有話想對李良末同學說……」

「啊……原來如此啊……」在小楓緊閉著眼睛,說出關鍵的那句話之前,李良末不由得發出了嘆息。

「呃……咦……?怎……怎麼了嗎?」小楓像是害怕被拒絕般緊緊揪住自己的裙角,右腳腳尖不斷地往後輕輕摩擦著地面。

「……原來小楓同學,是男生呢。」

「嗯……?咦咦咦!!!???」小楓因為突如其來的狀況而驚慌失措了起來。

「果然呢,我怎麼可能會有異性緣呢?如果是像小楓這麼可愛的人就更不可能了,所以照我之前的狀況來看,小楓也只能是男生了嘛。」

「我……良末覺得我很可愛……?」少女的臉頰一陣緋紅,但旋即發現了其中的不合理之處,尖聲抗議了起來。

「不……不要開這種玩笑!人……人家才不是男生!人家是女孩子啦!」

「沒關係的,偽娘的話,我還是能夠接受的……果然,我還是有著這方面的興趣嗎……不過是小楓的話,就算這樣,我此生也無憾了……」

「真……真的嗎?咦……啊…啊……不對啦!不可以這樣啦!人家是女孩子啦!人家真的是女孩子啦!」小楓的眼角已經泛起淚光。

「不然的話,你可以跟我解釋一下,之前一直收到男生情書的我,為甚麼現在會突然間收到女孩子的呢?這怎麼都不合理的啊。」

「李……李良末同學收到了男孩子的情書……」

本來還尖聲抗議著的少女,聞言突然間安靜了下來。像是覺得臉頰很燙似的,用雙掌僅僅的包覆住自己。

看見這樣的舉動,倒是換李良末慌張起來了。

「嗯?嗯!我說錯甚麼話了嗎?別……別哭,我……我跟你道歉就是……」

「……良末同學收到了男孩子的情書……嘻嘻嘻……這……這樣一來也就是說……呼呼……」

「……呃……小楓同學?你還好嗎?」

「……呵呵……想必一定是這種位置的展開……啊!……沒……沒事……!」

少女死命地搖著頭,但卻藏不住臉頰上那可愛的笑意。

「別這樣啊!不要笑啊!我可是很困擾的啊!這一點也不好笑的!話說!」抗議著的同時,建志說過的「大叔系腐向NTR」之類艱深冷澀的詞句在李良末的腦海中一閃而過,但他隨即努力甩頭拋開那樣的想法。

「啊……呃呃……對……對不起……」

不小心提高了音量,小楓隨之用小小的掌心擋住自己的面容,似乎想要努力的把笑容給抹平。看著她有點被驚嚇的表情,李良末開始擔心自己是不是對她太過粗魯。

「……呃……其實反應不需要那麼大也沒有關係的……我並不是真的在生氣啦……」

「這不好笑……嗯嗯,這一點都不是值得高興的事情……如果良末同學被那些男孩子給搶先的話,就說不上好了……」掩住嘴巴,些許的音量從指縫透露了出來。

「嗯?你剛剛說甚麼?」

「啊……唔,嗯,沒什麼啦……只……只是我有個問題想要問你而已……」

深深吸一口氣,小楓像是鼓足勇氣。

「……那……那個……你……」

侷促不安的可愛模樣,看起來讓她的魅力增加了不少。

「……你現在有女朋友嗎?」

吐露出了經典不已的台詞。

遇到這種問題,該如何回答?

啊不,這事實上也不是甚麼難以啟齒回答的問題。這並非甚麼值得隱藏的事實,基本上,敢於承認就某種層面上,也表達了對這份感情的珍惜和真心。不是甚麼高深難解的哲學問題,也不是牽扯複雜的政治議題,不過是單純的、很簡單的問句。想要回答的話,也只需要簡單的「有」或者是「沒有」就十分足夠。如果真的沒有,也不需要特地去逞強、或者說出會令人難堪的話。單單就表面上來看,的確就是這麼一回事。

但是,真正困難的並非問題的本身。

曾經有過這麼一句話:這世界上十之八九的問題,都是和人際交流相關的問題。大如政黨惡鬥、意識形態衝突、甚至冷戰或全面交火,都可以解釋成不能彼此理解內心的想法、無法在各種事情上讓步。至於小小的生活爭端,那就更不用說了。

眼前的情況應該算做人際關係的難題嗎?

答案想必,「是的」。

因為,這句話背後的真意是那麼難以捉摸。

對此做出回答所將會造成的效應,肯定是比讓別人在對於你的認識之上更添一筆來的巨大許多。

這肯定是涉及青春點數的大事件。

李良末應該會這麼想的。

小楓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想必也是做出了相關的覺悟。

所以她才會如此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於是對此,李良末深吸了一口氣,並且掛上笑容。

「……別開玩笑了?像我這種人,怎麼可能會有女朋友呢?」這麼說著,他驕傲地挺起胸膛。

搞錯了。

真正困難的不是問題本身,也不是其後所代表的種種幽微情感。

真正有困難的,是這個白癡的傢伙。

完全沒有顧慮到這個事件背後所代表的酸甜氣味。

完全沒有。

甚至用十分粗俗、十分粗線條、並且十分自我感覺良好……不,十分自我貶抑的方式否定了這一切。

「……欸?」由於李良末講得太過自信而且威風凜凜,讓小楓也為之一愣。

「……作為童貞魔法使活到四十歲大關的我,早已經是不惑之年!這種莫名其妙的妄想對我來說,是絕絕對對不會有的!我絕對、不可能有女朋友,並且也絕對、不會交到任何女朋友!然後也絕對、不打算浪費精力去嘗試交女朋友!」

「欸?……欸欸欸欸!!!!!」少女的表情瞬間變的呆然。

這個人目前的宣言,十分明顯的,是在斷絕可以擺脫光棍生涯的、屬於自己的一根救命稻草。但是,或許他根本沒有期待過任何的救命稻草,根本不希望可以體驗戀愛這種人類數百個世紀以來所謳歌的事物。

「你看看我!我的成績沒有很好、體育沒有很強、家裡沒什麼錢,甚至也不會特別窮。個性普普通通溫順善良,更沒有甚麼特殊技能和特殊嗜好,簡單來說,就是甚麼吸引人、甚至讓人討厭的屬性都沒有!如此不顯眼的存在如我,對於裝扮沒有眼光、對於未來沒有方向、甚至對無聊的夢想也沒有野心!」

在李良末毫不在意別人目光的揭示著自己的無趣同時,小楓那張可愛的臉蛋則因為震驚,而小小的抽動起來。

是誰看到這種情景都會面部抽搐的,從來不會有任何的人如此自虐、然後又對這種自虐的行為感到自滿。這可能已經在某種程度上是屬於變態。

不過如果小楓真的很喜歡很喜歡這樣莫名其妙的李良末,但那也是沒辦法的,因為愛情本來就是一種不講道理的東西。

但就算如此,小楓仍然有感到錯愕的理由。

「唔……唔……」少女的臉上開始緩緩爬上了挫敗的表情。

感覺上,對方會有這麼戲劇化而且莫名其妙的反應,好像是對於她的變相拒絕。在小楓的腦中,如此的宣言已經被轉錄成「我沒有女朋友,也不喜歡你」。

「……我……如果是我……我說想要當你的女朋友的話,也不行嗎?」精緻的眼角輕輕的泛起了些許淚光。

似有若無的問句,看起來只是假設句,但事實上卻是一個直接的問句。

這句話背後的意義甚至說不上有任何隱藏,只要是有任何一點常識的人都有辦法意識到其中所蘊含的曖昧。

只可惜……

「一定是不行的吧。」李良末十分爽朗的、以陽光宅男般的姿態回答。

「不要故意開我玩笑了。像我這種除了可以意識到自己為數眾多的缺點之外一無是處的傢伙,就算是小楓也絕對沒有辦法忍受的了喔!一定很快就會覺得無趣了!我對自己缺乏女性方面的吸引力上,可是有著絕對的自信喔!」

「……才……才不會呢!我覺得李良末同學你很有趣,而且就算從一般人的眼光看起來好像沒有優點,但我可以感覺你有很棒的內在……這……這種事情我打從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我……」

小楓滿臉通紅,甚至因為害羞而緊閉雙眼、雙手緊緊扭住自己的領口。但尚來不及將告白的話語完全說完,李良末的手掌就輕輕搭上了她的肩膀。

「這種安慰我的話,真的已經不用再說了。」

那是對一切已經完完全全有了莫名覺悟的、輕鬆寫意的表情。

「作為一個四十歲的中年人,談戀愛這種事情老早就不是我該做的事情了啊。身為一隻親了也不會變回王子的青蛙,我真的很謝謝你對我的同情。是建志找你來幫忙的吧?雖然不知道你有甚麼把柄在他手上,不過,做到這個份上,已經很夠了。」

沒錯,他根本是興高采烈地把自己像是一個王子一樣孤立在高塔上,然後得意洋洋地昭告天下:看吧,我就知道這世界上不會有公主來拯救我!所謂浪漫、所謂愛情,對我來說是根本不存在的!

「……唔……唔……我才不相信才不放棄呢唔唔唔唔唔!!!」將嬌小而受傷的表情深埋在自己的掌心,可愛的、哭泣的學員偶像,踩踏著在夏日中被刷刷吹過的樹葉,莫名的體驗到了秋日般蕭瑟的失戀。她細小的背影沿著空無一人的步道遠遠的消逝、縮小。面對逐漸下落的夕陽,在她腳步之後的影子像是逐漸的放大了她的悲傷。溫熱的淚珠落在地上,一下子就被泥土吸吮而去,除了些許濕痕,甚麼也沒能留下。

「啊啊……果然是這種結果呢。被女孩子告白甚麼的,果然是我的妄想啊。」將頭仰起看天,這位對自己剛剛的所作所為完全沒有自覺的仁兄一副很感慨的嘆了一口氣。

「結果還害她因為同情我而哭了……真是,這下子建志那個傢伙會生氣的啊……不過話說回來,那孩子叫我出來,到底是有甚麼目的呢?啊啊……想不出來,總覺得好困擾啊……好想知道啊……」

以李良末那扭曲的十七……啊不,四十不惑的大腦,這還真是難得讓他感到莫名其妙的事情。

「……我說你啊,還真的是個了不起的人呢。那麼跳脫常理的思考模式,我還是第一次見識到。」

正當李良末陷入無用的苦思模式時,一個冰冷的觸感卻貼上了脖子。

「要說困擾的話,真正困擾的是我吧?魔法使。昨天晚上忘記問你的名字,找你可是費了一番功夫呢。幸好我的鼻子對『契約的味道』還算靈敏,至少不是就這樣讓事情石沉大海。剛剛的那女孩似乎也具有資質,某方面來說還算的上有投資報酬率。」

無比熟悉的,年輕、冰冷、驕傲的嗓音。

「……不過話說回來,這就是你的真身嗎?雖說是比昨天見到的年輕了一點,但長得像你這樣的傢伙竟然本來和我同年齡呢……真令人驚訝。」

猛然回頭,冷豔的美少女正以手中黑色的軍刀架住李良末。制服的裙襬和用紫色緞帶綁著銀色鈴鐺的長髮,同樣在微風中搖擺。與這副可愛模樣不相襯的,那纖細的身形莫名的具有霸氣。

「你……你是昨天的……」

「嗯,還記得真是太好了。作為我的下屬,如果是個搞不清楚狀況的兔胚,那可就傷腦筋了。如果你可以好好幹的話,相信騎士團很快就能擴張到理想的規模了。」

「……兔……兔胚是指……?」

絲毫不理會李良末的疑問,少女將軍刀收回,扛在自己的肩膀上。以尖銳的漂亮目光盯著李良末,她理了理綁有紫色緞帶的長髮,上頭所繫著的鈴鐺隨之搖盪出細小的聲響。

「雖說你看起來頗有潛力……但是,你剛剛那是怎麼一回事?竟然讓女孩子哭了?而且還呆呆站著讓她淚奔而去?你這傢伙該不會是個討人厭的劈腿魔吧?不過你怎麼看也不向是有辦法搞這種事情的類型呢。」

「……啊……我其實也搞不清楚狀況……」面對少女的質問,李良末非但沒有感到窘迫,反而還有點得意地搔了搔頭。

不是對讓青春的女孩哭泣這件事情得意,而是對自己「怎麼看也不向是有辦法搞劈腿的類型」而得意。

或許內心多少捕捉到了李良末的想法,眼見對方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少女似乎也失去了追擊的興趣。

「……哼,也罷。感情世界我就不過問了。有句話是這麼說的:不管黑貓白貓,能抓老鼠的就是好貓。先來處理就現在來說最重要的事情吧。」

少女以命令的態度伸出沒有拿刀的左手。

「報上名來。身為我的下屬,面對上級的命令卻總是得三催四請,這實在讓人莫名的光火。我最討厭的就是不識大體的兔胚了。」

「到……到底甚麼時候我變成你的下屬了?還有,那個念作『吐呸』的怪名詞到底是在指涉些甚麼啊!」李良末忍不住拉高了音量。

「敢對我大小聲?……哼,就算你有點膽識吧,希望在戰場上也能拿出相應的勇氣。好吧,要別人報上名字,自己也得報上名字。雖說之前已經告訴過你了,但這點繁文縟節就當作我對你的讓步好了。」

將軍刀在手腕上靈活的轉了幾轉,少女將那黑得發亮的凶器反扣在後。

「吾乃響夜……十二景響夜,新生革命組織PARADOX的團長,最近才轉來這所學校。如你所見,我是一個劍士。我的願望乃是『斬斷平凡鏈鎖,並且終結與夢想相違背的迷思』,而此身之力、還有這個騎士團,皆是為了這個目的而生。」

少女露出高傲的笑容,挺起胸,嶄新的制服穿在她身上顯得閃閃發亮。

「從今天開始,讓我們一起為了這崇高的理想而拋頭顱灑熱血吧!」

「有~~在這之前我有問題!」李良末有點誇張的高舉起手臂,其中不乏挑釁的意味。但志得意滿的少女似乎容忍了這種行為。

「提問是好的……能夠釐清概念,讓彼此的步調和方向更加一致。然而,作為一個革命性的團體,服從黨魁的領導是存活的基本要件。謹記,此次可是破例。」

以領導人般穩重的語氣發言,少女擺出百攻不破的態勢。

「好吧……那麼,首先,你是一個日本人?」

「日本人?」少女眉頭一皺,「怎麼可能?我可是土生土長的在地人。」

「既然不是日本人,那個像是日本人的名字又是怎麼一回事?那很明顯是化名吧!口口聲聲要告訴我你的名字,結果卻用一個化名來呼嚨,這樣的人我怎麼可能信任!」

「切,看來你雖然有做為士兵的潛力,卻明顯缺乏身為一名改革者的器量呢。」

少女露出不屑的表情。

「所謂的名字不過是對於某個人的稱呼詞罷了,並不局限於一定要由父母所給予的才是名字。況且,」

少女重新翻轉軍刀,手指輕輕地在面前撫摸過黑色的刃面,眼神像是十分陶醉似的緊盯著流轉於其上的鋒芒。

「如果並非由父母所給的名字,能夠更有效的代表『我』這個人,那麼拋棄掉原有的姓名又何妨呢?所謂真名,可是要能夠表徵持有者一切的符文啊。做不到這一點的名字,不過是無用的廢言罷了。」

「這再怎麼說也太反社會了吧?用這種自己胡亂取的名字要怎麼在日常中生存下去?麻煩你也考慮一下他人的感受吧?」

「夠了,這個問題到此為止。和你爭辯這種無須懷疑的小事並非我存在的意義。我就叫做十二景響夜!有意見嗎?」

「……好吧,姑且如此。那我該怎麼稱呼你?該叫你十二景響夜?或者是叫你十二景?我不太清楚日本人的名字該怎麼稱呼才符合禮節。」

「我不是日本人。」

少女不耐煩的點著腳尖。

「叫我響夜就可以了,或者你要稱呼我為團長也行。附帶一點,不准給我起奇怪的綽號。無聊的問題結束了嗎?」

「啊,還有還有。我想也是最重要的,你那個甚麼叫做PAPAROACH的騎士團,到底是在做甚麼用的?」

「是PARADOX,不是PAPAROACH!我們叫做『逆論』,不叫做『蟑螂老爹』!這個團體承載的可是對於既有規範的反抗精神,不容許你用那種虛弱的名詞來稱呼它!」自稱響夜的少女輕輕皺起了柳眉。

「反抗精神?如果你說你的騎士團代表的是反抗既有規範的叛逆,那麼『蟑螂老爹』不正好是反抗意味滿點的名稱嗎?而且這個名號不也比『逆論』那種只會出現在RPG遊戲裡的難懂名詞還容易理解嗎?」

「胡扯!PARADOX可是一個要以武裝暴力革命推翻既有規範的神聖團體,怎麼可以用那種噁心的、沒有戰鬥力的昆蟲當作名字!」

「等等等……等一下,你剛剛說武裝暴力革命?」李良末搓揉著腦袋,試圖對剛剛出現的名詞做出正確的回應。

「沒錯,武裝暴力革命。」

少女露出一抹笑容。

「切斷、斬斷、破壞、終結……擊碎固有的成規,打敗所有試圖阻止我們的人類。毫不留情地開出道路,就算擋路的是願遂者也要徹底勝過他們。然後,」

自稱響夜的少女霸氣而自信地往前跨出一步。

「我們將成為真正的『王』……在這個世界之上,過的比任何人都自由。」

被少女的氣勢所震懾,與之相反的,李良末向後退了一步。

「……也就是說,只要阻礙了你,連對方的夢想也要一並消除嗎?」

──……我是不知道你把願遂者之間的決鬥看成甚麼了……這並不只是能力者之間的戰鬥而已,這個更是不同的夢想、不同的信念激烈碰撞的時刻。──

李良末不自覺想起了昨天晚上,那個「紅色彗星」所說的話。

「不是消除,而是擊敗。」

響夜鏗鏘有力的表示。

「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要『斬斷平凡鏈鎖,並且終結與夢想相違背的迷思』。想要做到這一點,當然是要靠力量來處理。這不是很容易理解的事情嗎?」

──一旦夢想不夠堅強……那麼就會在這樣的戰鬥中破碎成一片稀巴爛,而自大魔法所得到的恩寵也會消失殆盡……你懂嗎?菜鳥?──

「……唔。」

……原來,他們都是抱著這樣的信念而向「導向根源的祈願」定下契約。抱著打碎別人的覺悟,也抱著被擊敗的覺悟……想到這邊,李良末緊張的嚥了嚥口水。

「那麼,你們PARADOX就是所謂的恐怖分子,是所謂無視規則的惡徒對吧?」

「不是『你們』,而是『我們兩個』,」

響夜將軍刀往下一揮,糾正了李良末的說法。

「怎麼樣?你很榮幸能夠成為壓迫者的仇敵呢。作為本騎士團的第二個成員,在革命成功的未來,想必你會以元老的身分被稱頌吧。說到這裡,名字,作為新加入的團員,我必須把你的名字登記在名單上。」

一邊這麼說著,響夜將纖細的手指一彈,一本精美的書冊便出現在她的手中。她慢條斯理地翻過前面長長的黨綱、組織編成、甚至還有建國綱略,指著名冊的第二行。而在第一行燙金的間隔中,則以黑色的秀麗行書寫了「十二景響夜」幾個大字。

「看,你的名字會出現在這邊喔。就在我的旁邊,作為第二元老而存在。不用太急著感謝我,奉承的言詞等到革命成功再說吧。」

響夜得意洋洋的撥弄自己的長髮,柔順的髮絲在風中響起鈴聲。

面對響夜所給出的優渥待遇,李良末並未多想甚麼感激的言語。

他採取了更為簡單的回應方式。

那就是,跑。

「真的很謝謝你不過我考慮清楚了我想我還是不要把名字告訴你比較好!」

「喂!你這傢伙!突然開始狂奔是甚麼意思!」

明明已經跑了一小段距離,但響夜的吼聲仍清楚的傳達到李良末的耳邊。想必那個傢伙現在已經氣炸了吧?雖然心中有著這樣的想法,但是李良末只是一個勁的逃跑,深怕回頭之後就再也沒有活命的機會。

「想也知道不可能乖乖加入的啊!這種只有兩個人的革命團體,宗旨又那麼莫名其妙,肯定造反沒多久就會被滅了!到時候被翻出名單,我跑到天涯海角都賴不掉的啊!」

……怎麼可能抱著那樣偏激的心情去戰鬥!

李良末咬緊牙關奔跑。

……我又沒有這樣去做的理由!

呼吸因為突如其來的衝刺而有點調不過來。

……可是……總覺得這種消極感有點不太協調……

搖一搖頭甩開雜念,響夜飆高的暴喝隨即傳進耳裡。

「荒唐!我十二景響夜怎麼可能有被滅的道理!神來殺神,鬼來殺鬼,擋我者死!我可是天下無敵的!」一邊大吼著,少女揮舞著軍刀追了上來。

「就是因為有這種危險的不要命想法,所以才更恐怖啊!」李良末上氣不接下氣的吼了回去。

雖然在對話之中,李良末已經領先了響夜頗長一段距離,但那看似纖細的身軀,卻意外的十分靈敏。手握軍刀的身影飛揚著髮絲,瞬間在叮鈴聲之中欺近了李良末的後背。

「糟……糟糕!竟然那麼快!」

「所謂名冊就是忠誠的表現,會對這種事情恐懼,只代表你的器量狹窄。話說回來,我也已經讓你知道了我的真名,就算你不想加入,我也不可能讓你活著走出這個校園!」

「絕望啦!對於這種堅持自己的偽名是真名的邏輯感到絕望啦!」

……可惡,這傢伙搞不好是認真的想要殺了我!如果不對此做出一些反應的話……!看來,只能……

意識到了自己處境的危險,李良末將手掌探向了自己的口袋。

「Initiation(起始)。」

「哦?」聽見了李良末的詠唱,響夜微微瞇起眼睛。

「I   think   of   other   ages   that   floated   upon(我想起過往那漂浮的世代)

The   stream   of   life   and   love   and   death(生、愛與死的洪流流過)

And   are   forgotten,   (並且被遺忘)

and   I   feel   the   freedom   of   passing   away.(於是我領悟了棄世的自由)」

隨著詠唱,淡淡的白光包覆了正在奔跑的少年。從那片光芒之中,一個修長的白色身影急飛而出,瞬間以高速飄浮起來。

「So   I   say   it   in   a   prayer:   Intrinsic   senescence(由是我祈禱:內固之衰老)。」

最後的詠唱,是重厚而低沉的磁性嗓音。

一身紳藍,穿著俐落西裝的魔法使以黑色皮手套微微壓住帽沿,四十歲的滄桑眼角閃過一絲深邃的憂鬱。

「現出原形了啊?魔法使?既然亮出了這身衣服,這下子總算可以認真和你玩玩了!」一邊說著,響夜一個飛躍,纖細的身形在半空中破出一腳。

「所謂服飾是對生命的一種裝點,我所呼應的不過是今日燦美的陽光。」

以纏繞著魔法陣的左臂擋住踢擊,魔法使的言談中有一種老練的從容。

「這份呼應與你現在的行為相比實在是格格不入……所以,還恕我失陪。」

往地面重重一踏,數個反覆重合的魔法陣在魔法使的腳下展開。伴隨著魔法陣破碎開來時的強光和爆震音,一陣狂風將藍衣的男子糊化成一抹難以目視的幻影。響夜的追擊也因為目標的突然加速而落了空。

「喔……加速嗎?」

看著和自己遠遠拉開距離的魔法使,少女露出了微笑。

「究竟你的能力有甚麼本質……看來我果然可以好好活動一下筋骨呢。」一邊說著,響夜先是將刀尖往地上一指。深吸一口氣,她快速的將刃鋒往前猛甩。強大的勁道在揮舞的瞬間,被擴大成數百道無形如鬼魅般飛翔的斬擊。

「鬼響。」

纏捲的亂影伴隨著怒吼,在一瞬間逼進了魔法使,將地表片片掀起。眼見苗頭不對,魔法使再度將雙腳一蹬,重疊的魔法陣快速的將他送上了高空之中。

「真是亂來……竟然直接對我使出這種狠招……你是真的想把我拉做團員嗎?」看著被徹底摧毀的外掃區掃具間,魔法使不自覺的在半空中咕囔。

「在碎碎念些甚麼呢?背對敵人可是戰鬥時的大忌喔。」

「什……咕……!!!」

直接被一記重踢命中肩膀,李良末被從空中狠狠往地面打下。天旋地轉之中,出現在眼前的是快速逼近的地面。在強烈的碰撞聲之後,響夜穿透層層瀰漫的粉塵,輕鬆寫意的在李良末面前落下。

「不用擔心,雖然下手有點重,但在你的契約被打碎之前就會收工的。不過,你挺的過來的吧?畢竟可是我所看上的團員嘛。」

「……就用這種粗魯的方式,想向別人要到名字嗎?……小姐,以一名紳士的角度來看,你的手法實在很不優雅。」

自飄散著七彩光芒的魔法陣中重新站起身來,魔法使焦躁的拍去身上的塵埃。雖然遭受了看起來十分嚴重的打擊,但除了衣服的一點損傷,他似乎並無大礙。

「不是有句話這麼說嗎?不打不相識,作為隊友,知道彼此的能力可是理所當然的。這樣一來才能夠互相幫助嘛。」

撥弄著頭髮,響夜十分理所當然的表示。

「你難道沒有預想過,這樣可能會讓我對你更沒有好感嗎?」

「哦?你不喜歡戰鬥嗎?我還以為,這種願遂者中超乎常理的戰鬥能夠激起你的攻擊欲望呢。如此熱血沸騰的事物,怎麼會用這麼冷漠的方式來應對呢?」

「我早就老了,已經不是年輕小夥子了。再怎麼說我也是個四十歲的童貞魔法使。對一個打光棍的老處男來說,夢想甚麼的戰鬥甚麼的一點意義也沒有。」

魔法使聳了聳肩。

「人老了,就是該好好的退休,和年輕人瞎攪和甚麼的,我可是做不來啊。」

「哼……想用這個當作躲避戰鬥的藉口?四十歲還不到退休的年紀呢。況且,你都已經意識到自己的年紀了,為甚麼還會想要搭訕年輕女孩們呢?」

「咕……你怎麼會……」

露出大受打擊的表情,魔法使瞬間失去了從容的態勢。

「我可都知道的喔……在各個女孩子們聚集的速食店還有咖啡店,突然出現一個迷人的中年大叔……你的惡行惡狀在女生的圈子裡頭可是傳開了呢。」

響夜十分得意的平舉起軍刀。

「怎麼樣?一個小辮子被我握在手上,如果不想被維護社會正義的條子伯伯抓走,是不是該學乖一點啊?」

穿著典雅的制服,少女以完全不相襯的霸氣往前猛衝,胸口的軍刀再度欺近魔法使的胸口。面對這個攻擊,李良末將身體往左一側。深領西裝上的幾個鈕扣沒能躲過刀鋒,被俐落的切刮而起。

「我已經搞清楚你的個性了……小姐。你實在不是一個乖孩子,而是毛躁的丫頭呢。」

側開的身體恰好提供了魔法使施展攻擊的空間。左手纏繞起魔法陣,李良末以短距離打出直拳。可惜,面對這個看起來是抓住空檔所發出的攻擊,響夜輕鬆的以刀柄承接了下來。雖然攻擊沒能打中對方,但魔法使仍冷靜的表述著。

「如果一件事情變的眾所皆知……那麼,也不能算是小辮子了。還有,你剛剛稱呼我為『迷人的中年大叔』,該不會,你也這麼覺得吧?」

「少在那邊擺出得意洋洋的表情了。一想到我竟然在這一點上措辭失誤,就讓我大倒胃口。」

響夜漂亮的嘴唇變成了不滿的括號型。

「不過話說回來……對一個自以為年事已高的魔法使來說,你的戰鬥方式會不會太偏向熱血的格鬥技了呢?稍微拿出點看家本領吧?」

強行用手腕的力量彈開壓在刀柄上的拳頭,黑色的刀刃在少女漂亮的掌心上翻轉一圈之後,再度高鳴起來。

「鬼響。」

隨著揮舞而下的動作,是極近距離的招式發動。躲無可躲,纏捲的暴風直接命中了魔法使來不及做出防備的身體。

碰磅!魔法使被強大的力量狠狠拋入校舍的磚牆之上。以他為中心,大量的碎屑、破磚掉落下來。

「……你就不能用一些其他比較不亂來的招式嗎……還是說,你只有這一招呢?」顫巍巍地擦去嘴角的出血,全身劇痛的魔法使,很無奈的看著自己破破爛爛的高級西裝。

「我當然不止這個招式。」少女倨傲的說,「不過,僅僅這招也就足以對付我目前所有的敵人了。我至今仍未使用出這個招式的本質……一旦我發動這招的真髓,所有的弱者都會在瞬間失去大魔法的恩寵。」

她的話鋒一轉。

「倒是你的能力,我好像多少已經了解了。」

瞇起眼睛,響夜說出心中的推理。

「從你那個古怪的魔法陣、攻擊模式、還有近距離挨了我一發攻擊,卻只有這麼一點損傷來看……你的能力,應該是和身體的強化相關的吧?」

同樣的踢擊,一次順利的承接了下來,另外一次卻被狠狠的踢飛。若要說這兩次之間有甚麼差別,就在於李良末被擊中時,身體上所出現的差異。

在奔跑時,用來格擋踢擊的手臂上纏繞著魔法陣。

被從空中擊落之後,是自魔法陣之中毫髮無傷的站起。

揮出拳頭時,也是包覆著魔法陣。

然後現在……完全承受了響夜一擊必殺了參時渺兄貴的攻擊,卻仍然沒有大礙似的自魔法陣中爬出來。

李良末的戰鬥行為全都環繞著那個詭異而用途不明的魔法陣。

而且,那個魔法陣一直都是貼近在他的身上使用。

如果沒有其他變數的話……當然可以認定這是只能用在身體之上的術式。

「敏銳的觀察力……不過究竟這是不是正確答案,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呢。」

魔法使突然間一屁股的坐在地上。面對李良末的舉措,響夜一時反應不過來。

「你這是甚麼意思?」

「投降,投降啊。小姐。」魔法使輕輕搖著頭,「如你所見,我是一個根本連火球也放不出來的魔法使……沒辦法用遠距攻擊或其他生命回復術式,只能用格鬥來戰鬥的魔法使……怎麼看都不可能打贏有著魔法使般遠距離招式的劍士吧。」

魔法使。

操控魔法來戰鬥的職種。

也就是說,魔法是強項。

近接戰鬥的話……應當是必須避免的不擅長領域。

然而,這個魔法使卻只能近接戰鬥。

從一開始就確立完敗的命運了。

「你懂了吧?我根本不適合參與甚麼騎士團。」

只能和別人拳打腳踢、身體能力卻又不特別突出的魔法使。

受了傷也不會自行修復。

沒辦法使用遠端的攻擊。

根本不能指望這樣的魔法使作為後援。恐怕光在混戰中保護他,就會分散掉同伴們的戰力了吧。

「你真的沒有這個招式以外的東西了嗎?除了這個七彩炫光的魔法陣之外,甚麼攻擊也放不出來?」響夜露出狐疑的表情。

「啊啊……是真的喔。其實我也不太清楚它完全的功能。」魔法使聳聳肩,「事實上,它並不完全只能在我的身上使用,我也能夠在自己身體以外的地方發動它。」

一個彈指,響夜的腳下隨即出現了一圈七彩的魔法陣。看著這個魔法陣,響夜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然後呢?就這樣?」

「是啊,就這樣。接下來甚麼事情也沒有發生。」李良末嘆了口氣,「不過,我要是用在自己的身上,那麼就可以讓那個部位強化變的耐打一些……這麼莫名其妙的能力,怎麼可能拿來戰鬥呢?」

「唔……你,有魔導書之類的東西吧?魔法使類的願遂者,契約內容應該都是用那種東西來表述的才對。把它拿給我看看。」

「我才不要,如果你藉機毀了它該怎麼辦?」

「少囉嗦,你剛剛可是向我投降了。」

強硬地從李良末口袋之中搶走魔法書,少女一邊閱讀,眉頭也隨著深鎖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竟然對於能力的本質完全沒有交代……」

焦躁地翻頁著,只見上頭是一大片空白。除了首頁記述著變身所需要的台詞外,只有標示著「技能」的目次上頭,潦草的寫了幾個字。

「『空間跳轉』,發動所需時間:十分鐘,冷卻時間一天;『多段跳』,無發動限制;『衝刺』,無發動限制;『換裝』,無發動限制。『魔法陣』,最大十個……」

李良末面無表情地背誦起魔導書上頭所寫的東西。

「上面的內容實在過於簡略,連招式的說明都沒有。看起來最關鍵的『魔法陣』,也只是說有最大十個的限制……」

「……這樣看起來,能力的內容和怎麼應用,可是很難理解啊。」響夜的口氣有著懷疑,「你是不是對這本書動過手腳?」

「才沒有呢,這麼麻煩的事情對一個大叔而言可做不來。」

「是嗎……不過,這麼籠統的契約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你到底是甚麼東西?」響夜本來堅定的神情透露出了一點點迷惘。

「不管是甚麼,總之是沒辦法戰鬥的。」李良末嘆口氣,將雙手抱頭。

「這也沒什麼……反正我本來就沒有戰鬥的意願,這樣子也就夠了,不需要特別去弄清楚。」

「你這是甚麼話?這可是屬於你自己的契約,是大魔法所給予你的禮物,好好去背負它難道不是責任嗎?」

響夜的言詞變的尖銳。

「只要認真思考這個能力的限制條件、並且進一步發掘它真正的本質,就一定可以找到屬於自己的戰鬥方式。」

「你所說的不過是強者的言詞罷了。對一個已經四十歲的童貞魔法使來說,戰鬥甚麼的實在是太遙不可及了。」

和響夜的積極態度完全相反,魔法使顯得十分懶散消極。

「況且,我只是單純渴望著不凡發生在自己身上而已。戰鬥的目標、想要改變的事情也根本不存在……」

「你所說的,並不是實話。」

少女打斷了中年人的言詞。

對於和自己的想法南轅北轍的魔法使,少女沒有以責備的語氣和其對話,反之,是十分平靜、彷彿客觀一般的態勢。

「如果你真的只是滿足於成為魔法使的不凡……如果你真的沒有透過這種力量去改變一些甚麼的慾望,你怎麼可能和大魔法『導向根源的祈願』成功締結契約?」

大魔法。

「導向根源的祈願」。

一種現實在強烈的願望影響之下而被延展、被擴充解釋的現象。

可以在每個人每一年的生日時,被誘發出來、並且訂下永久契約的大魔法。

藉由「創建」、「提取」、「再現」而向世界的根源提取出魔力,並且將魔力在願遂者身上的迴路中進行運轉,這是一種可以讓願望進一步干擾現實的世界潛在規則。

似乎自古便存在,然而其真實面目卻尚未明朗。

李良末的腦中運轉起他對這個東西僅有的一點認知,不自禁的專注聆聽少女的言詞。

「沒有夢的人,是不可能得到契約的。而得到了這樣的力量,不論強弱,都應該把它用在自己所相信的事物上才對。還沒有開始就認定自己不具有那樣的能力、單純的滿足於變成不凡人物的現狀,這是對自己的浪費。」

響夜沒有絲毫迷惘的表達著自己對於大魔法的看法。

「你用來向大魔法許願的『夢』是甚麼?若非強大至極的夢望,是不可能讓你自身產生這麼巨大的質變的。告訴我,那個東西是甚麼?」

「我不知道,就說了,那種東西從一開始就沒有啊!」

「不,你只是尚未釐清它的存在罷了。我能夠幫你。」

「可是……」

李良末莫名的想要維持自己的無能而爭辯起來。這樣詭異的心情,就連他自己也理解不了。但他仍然這麼說。

「我只是抱著一頭熱血就栽進來罷了……那麼亂來的事情,我早就不是做那種事情的年紀……」

「那麼,請問所謂四十歲應該要做、應該要去追求的東西,又是甚麼呢?」

「…………」

何其尖銳、何其戳中核心的問題。

財富?地位?魅力?知識?心靈上的平靜?

對於這個問題,李良末從未真正去思考過。

換言之……他在尚不清楚所謂中年究竟是甚麼的情況下,就成為了一個四十歲的童貞魔法使。

「別再假裝了。縱使你的外貌老了二十幾歲,你內心仍然是那個少年。」響夜依然面無表情。

「說到底……你仍是盼望著虛幻的夢想……仍是個想要飛上天空、永遠不想長大的小飛俠罷了。」

將刀刃收入鞘中並彈指化為無形,響夜轉身離去。

「用老去的外貌掩蓋自己的真心……只會相信明天,不相信自己真的有辦法做些甚麼事情的話,就算你得到了魔法,這個世界仍不會有任何改變的。」

「你要去哪裡?」

「讓你靜一靜。」

響夜稍停下腳步。

「你被自己的改變給沖昏頭了,沒能想起當時接受這個改變時的初衷。等到自認為絕對正義的『他們』再次找上你的時候,我相信你會做好準備。」

她微微回首,紫色緞帶在風中飛舞,響起清脆的鈴音。

「在你那欠缺的毅力重新覺醒之前,我都會好好看著你的。不要忘記了,你還沒親筆在這個名冊上寫下你的名字,魔法使。」

然後,黃昏被夜色所沾染,墨色的天空漸漸消融了她的身形。

2.

結果說到底,大魔法「導向根源的祈願」到底是甚麼東西?

坐在咖啡店的椅子之上,李良末大大的嘆了一口氣。

這個開在學校附近的小巷子中、平時不太顯眼的咖啡店「永恆矛盾──Immortal   Conflict」,是李良末在不經意之間,和建志一起發現的夢幻店鋪。埋藏在「星雲街」隱密的小角,這咖啡店空間雖然不大,但是堆滿了各個年代的唱片、漫畫、海報、書籍。在各色各類的物品堆疊之下,這家店舖不但不顯得雜亂,反而讓人覺得,時間之流就在此處凍結,而承載著那些時代的事物則不變的懸浮在咖啡店那昏黃的微光之中。除此之外,各個意想不到的小地方,還有著老闆以簽字筆所塗抹的筆跡。大多是一些對生活的簡單心得,或者是有趣的小句子。坐在靠近窗戶的位置,良末無視玻璃上頭寫著的「請勿碰觸,上面有電」等字句,在本來擦拭晶亮的玻璃上留下指紋。

「問我四十歲該做的事情是甚麼……結果,你自己又知道十七歲的人該做些甚麼嗎?」

長髮綁著紫色緞帶和鈴鐺的少女。

擁有著紫黑色輕甲和黑色軍刀的少女。

作為一個以革命為宗旨的騎士團的團長的少女。

面對著身為四十歲童貞魔法使的自己,強行做出邀約的少女。

自稱為十二景響夜……然後在自己心中十七歲的部分掀起波瀾的少女……

究竟,得到那份能力,究竟是為了甚麼呢?

而又是為甚麼,「導向根源的祈願」會選上自己呢?

這一切,都讓李良末感到混亂。從來沒有質疑過的生活觀,突然從根本上開始了動搖。

「……說甚麼在你那欠缺的毅力重新覺醒之前,我都會好好看著你……對我莫名其妙這麼執著,到底在打甚麼壞主意……」

「發生了甚麼事嗎?老頭臉?一直在碎碎念喔。還有,你是看不懂玻璃上寫的字嗎?不要手賤弄髒玻璃,小心我真的讓它通電。」

端著托盤,頭上包著綠色頭巾的咖啡店老闆出現在李良末的桌旁。穿著短袖加上破破爛爛的牛仔褲,帶著眼鏡的中年老闆散發著九零年代的叛逆氣息。身上恰到好處的筋肉,讓人不由得懷疑年輕時是否有著騎重機車、彈搖滾吉他的習慣。嘆口氣,他將托盤上加滿了鮮奶油的飲料放在李良末的面前。

「拿去,你要的維也納拿鐵咖啡。」

「喔喔……謝了,鱷魚。」

「對了,你有看昨天的『大哥與夜市』嗎?昨天那個男主角……」

「那種鄉土肥皂劇怎樣都無所謂啦。」

鬱悶的以湯匙攪拌起眼前的飲料,李良末在吃到甜滋滋的奶油製品時,眉頭稍微舒緩了一點點,但心中的那股沉默卻仍然沒有消失。看著常客一反常態地陷入低潮,鱷魚主動坐到了他的對面。

「怎麼啦?這副鳥樣子?」

「沒什麼,只是心情有點糟而已。話說回來,你不去招呼客人沒關係嗎?感覺上,你今天店裡的人有點多啊。」

的確,小小的空間坐滿了人。而且在店鋪的後半部,似乎還聚集了一群正準備慶生的中年男女,一邊漫無邊際的談話、一邊哈哈大笑著。

「啊,這種程度的話是不成問題的。」鱷魚心平氣和的表示。

「如果他們想要點飲料甚麼的,Immortal   Conflict會知道的,到時候,自然會虛擬出一個服務生來去處理。所以只要他們不要情緒太激動,打破東西之類的,我都可以好好坐在這裡和你談談。」

突然,鱷魚凝望著後面的那一桌慶生團,露出有點困擾的表情。

「……話是這麼說,不過看起來,他們的情緒的確是過於激動了一些……」

「也是啦,對於一個全自動的咖啡機而言,處理鬧場的客人似乎還是太勉強了點吧。」

「唉唉,你叫我的『永恆矛盾』自動咖啡機?別鬧了,這種簡單又不具有技術性和靈性的名詞,怎麼有辦法充分的形容她?這孩子……」

鱷魚的神情陡變,換成了幾近狂熱的樣貌。

「可是大魔法『導向根源的祈願』的造物之中,最具有靈性、最萌最美的咖啡店啊!咖啡豆的香氣、杯盤不經意的碰撞、還有人們呼吸和對談的聲音……將這一切的一切永恆的凝固在這個空間之中,使之與時光之神對抗,這就是永恆矛盾──Immortal   Conflict!」

彷彿陷入了一場天籟,鱷魚陶醉的舉起雙手,左右輕輕搖晃身體。

「我投予她愈多的愛,她也給予我相等的回報。無論是突然在櫃檯出現的白色小花、或者是因應著我心情而來的樂曲變換、或是每個深夜收工時她所給我的沉靜,都是我所珍惜的賜禮啊!」

「也就是說,你以『她』為攻略對象,而且還發現好感度確實提升了?」面對鱷魚的言論,李良末面無表情的回覆。

「這當然。而且我最近還覺得,她快要因為我的愛而變成人了。」

「那只是你的幻想吧。又不是甚麼『附喪神』、『家庭小精靈』或者是『灶王爺』之類的東西。」

「不,我很確定。只要我再努力澆灌多一點愛,我們之間就有機會產生愛的結晶了。」鱷魚自若地表示。

澆灌愛→咖啡店變成女孩子→???→產生「愛的結晶」

「愛的結晶」通常泛指「孩子」。

那麼,從「咖啡店變成女孩子」到「產生愛的結晶」之間,勢必發生了甚麼事情……

「等一下!你剛剛是不是以跳躍性的方式發出了很糟糕的言論!」對鱷魚的言論進行審慎思考之後,李良末以一個同為四十歲大叔的經驗值發現了其中的不合理之處。

「不,我會好好負起責任的。」

「我要的不是在這種方面的篤定回答!」

「然後,會好好調教成我所喜愛的模樣的。」

「已經在想著怎麼對自己跟咖啡店生的女兒伸出魔爪了嗎!?」

看著淫淫傻笑的鱷魚,李良末突然感到一抹寒意。這傢伙……有一天一定會上社會版的吧?被當成精神有問題的罪犯而登上頭條、或者乾脆被抓進醫院治療的機會,也不能說沒有。不過……

如果有大魔法「導向根源的祈願」的效力存在的話,說不定連這種扯到了極點的妄想都有可能真正實現。

沒錯,如果能把一個十七歲的高中生變成四十歲的童貞魔法使,那麼,把一個咖啡店變成一個女孩子這種事情,想必也不是甚麼難事。

不過,萬一,如果。

咖啡店所變的女孩,被別人奪去了賴以維繫存在的大魔法呢?

李良末的腦海之中,突然浮現了幾個人的身影。

先前和自己決鬥的紅衣壯漢。

還有霸道的那個……叫做十二景響夜的少女。

他們都是……以破壞別人的夢為覺悟在行動。想到這邊,李良末不知第幾次因為這件事情而顫抖起來。

「欸,我說啊。」

「嗯?」

「你幾歲了,今年?」

「嗯?再幾個月就四十五了。怎麼,老頭臉?突然問我這個?」

「不,只是我最近突然在想……一個四十歲的人,到底該做些甚麼?」

「啊……四十歲嗎……的確是個不得不去面對的東西呢。」雙手環抱著頭,鱷魚微微將身體後仰,思索起來。

「我也不知道,畢竟我不太正常。」

「有辦法意識到啊?」

「這可當然,只要能意識到自己的異常,就能輕易的將行為在需要的時候修正成能被社會所接受的狀態了。」

「哈?」

「不過呢,真要說甚麼四十歲該做的事,對一般人來說應該都是明擺著的了。」

「怎麼說呢?」

「那個,你看看,四十歲的話工作應該也差不多定下來了吧?」

「嗯,的確是,大概已經在同一個地方做了蠻久的事了。」

「父母也差不多老了吧?」

「也對,不好好照顧的話就太愧對他們了。」

「然後搞不好已經結婚一段時間了。」

「不可能忽略老婆呢。」

「再更進一步的話,小孩子甚麼的也該有了吧?」

「唔嗯,接下來得教育他們上學,如果性格扭曲成奇怪的樣子就糟糕了。啊要是女孩子的話,太多毛頭去追的話很困擾,沒人要也很困擾;男孩子的話,不得不督促他們要做點大事,不然又庸庸碌碌的泡在電腦前面了。」認真的考慮起來,李良末不自覺地搔著腦袋。

「哈,老頭臉,男生的部分該不會是在說你自己吧?」

「誰叫我自己勉強算是個男子高中生啊?你知不知道男高中生的日常是以多少腦殘的貧乏去填補充實的?」

「這點我倒是不懷疑呢,不然也不會問我這種鳥問題了。」

「有甚麼辦法?我可是對自己的未來迷惘呢。」

「如果迷惘的話請去找學校的輔導老師諮詢未來的人生規劃,不要找我這個和Immortal   Conflict相依為命的可憐大叔啊,老頭臉。不然你父母繳稅給國家是幹甚麼用的?」

「扯到繳稅甚麼似乎有點遠了吧?」

「附帶一提,因為我總是逃漏稅的關係,所以沒有輔導老師也是沒辦法的事。」

「不要好像很理所當然地把這種事情扯在一起!不要若無其事地忽視掉做為一個國民應盡的義務啊!」

「雖說沒有繳稅也沒有輔導老師……」

「你還要繼續啊?」

「四十歲可以做的事情……」鱷魚的眼光突然變得有點縹緲,「對一般人而言,果然除了努力兼顧各方面的生活之外,就沒有其他的了嗎……」

話題稍稍停了下來,黑膠唱片沙啞的女音流瀉在昏黃的燈光之下。兩個人沉默地喝了幾口杯中的飲料。

「啊啊,話說回來,」從妄想中脫離而出,鱷魚輕輕地拍了一下雙掌。

「今天的那封情書……後來怎麼樣了?我聽建志說,有人託他轉交給你啊?」

「情書?啊,你也知道那封信嗎?只是個誤會罷了。」

「……我就知道你這根長蘑菇的爛木頭,會把人家的心意做這種處理……」像是不想多問,鱷魚蛋疼的揪緊眉頭。

「你就對男人這麼感興趣嗎?」

「什……甚麼鬼東西啊?我可從來沒有表達過積極的興趣啊?」

「所以說是有消極的興趣囉?」

「才沒有這麼回事!我想結婚的對象是女生啊!」

「那麼想出軌的對象呢?」

「不會因為你改變問法,就將對象改變成男生!」

「所以是熱戀的對象囉?」

「你這麼問的差別在哪裡?」

「算了,問也沒用。只希望你不要講出甚麼白癡的話,讓別人受到傷害就好了。」嘆口氣,鱷魚放棄了提問,「要不是我已經有我的咖啡店了,我可是很想要和小楓交往的啊。那種小小的、可愛的女孩子……」

「以你這一大把年紀和一個未成年少女交往,似乎是構成誘拐的重罪呢。不過……」

身材嬌小、雕像一般完美的少女。

學員偶像,善體人意的女孩。

腦袋遙想著小楓精細的笑容,李良末微微出神。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很想啊,但人家怎麼可能會喜歡我嘛。」

「……還能若無其事地說出這種廢話,你的腦袋真的是燒掉了。」

「怎麼會燒掉了?我可清楚的很喔?」

「唉……所以說你這傢伙真是……不過先不管你的本質是天然呆或是大木頭,」鱷魚的眼睛泛起寒光,「就技術層面而言,你這傢伙也沒資格在年齡上的問題說我吧?想和一個未成年少女交往,你除了透過犯罪之外還有別的方式嗎?」

是了。

雖說現在穿著制服的李良末有著一張老成的臉蛋,但還是可以聯想到高中生的年紀。不過事實上,透過大魔法「導向根源的祈願」,這傢伙的真實年齡和社會人士的鱷魚是差不了多少的。

「……我剛剛還以為你會說出甚麼建設性的吐槽,看來我是多心了。」

「沒什麼,本來想對你的麻木做文章,但仔細想想,再怎麼說你也不會有反應的。就放著你慢慢爛掉吧,老頭臉。」

講到這邊,鱷魚像是想到了甚麼似的一個彈指。

「講到腐爛,我就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呢。」

「腐爛……?你也想個好一點的話頭吧?」

「沒辦法啦,因為是真的跟腐爛有關係的。從你一進來的時候我就一直聞到一個味道……」

鱷魚揉了揉鼻子。

「你這幾天,是不是和某些奇怪的東西接觸過?雖說一般人可能聞不到,但怎麼說呢,那個討厭的味道實在讓我有點惱火啊……」

「你在說甚麼奇怪的話啊?那應該是你的錯覺吧?」

「沒有嗎?……也是,照理來說這一帶的那東西都已經肅清。」

鱷魚憂愁地撫摸起自己帶有鬍渣的下巴。

「真要說有甚麼契機的話,只能是那些『帶鬼的』了……」

「『帶鬼的』……」正想要對這個似曾相似的名詞發問,店門口發出的鈴鐺聲打斷了李良末的話頭。

「唉,晚點再說吧,我得先招呼客人了。」嘿咻一聲站起,鱷魚迎向方才進入店裡的客人們。

「我還以為你的Immortal   Conflict可以自動接待客人?」

「唉呀,你不知道嗎?」鱷魚微微一笑。

「這孩子的生日還沒有到啊,老頭臉。」

「…………」

看著鱷魚十分歡樂的替客人們點餐。李良末不禁斜倚頭部,兀自攪拌起屬於自己的那一杯維也納拿鐵。

在這間店裡,的確有著一種專屬的節奏感和靜謐感。書架和地板擺滿的各式年代物並不會造成雜亂,反而莫名的讓人安心。難怪鱷魚會這麼滿意自己營造出來的這個店鋪了。

不過想要和自己的店結婚還生個小孩之類的事情……想到這邊,李良末忍不住嘆氣。

「滿心期待著自己的幻想能夠在現實中兌現,這種事情還真是胡來啊。」

「胡來?這可稱不上胡來喔,魔法使。」

對面的椅子伴隨著鈴音,傳來幾聲細微的碰撞。少女特有的香氣越過桌子的距離,直直走入李良末的鼻腔裡頭。

「……難……難道……?」

「所謂的願遂者,就是對於這個世界的裡側法則,進行『創建』、『提取』、『再現』的幻想實行者。那樣的心願,可是最基本的呢。不過,」

「這還真是好興趣,」不由分說地坐了下來,響夜饒富趣味的在李良末對面悠哉的左右張望著。

「沒想到區區一個四十歲的大叔,竟然也會有這種情調。」

「你這傢伙,為甚麼會出現在這裡!?」

「我不是說過了嗎?在你欠缺的毅力甦醒之前,我都會好好地盯著你。」

「也不是用這種方式吧!你連我僅剩的私密空間都要侵犯嗎!?」

「沒辦法,為了集團的利益,個人自由不得不犧牲呢。」

「請不要擅作主張!」

「哦,我還以為你的人格裡頭潛藏著喜歡被這樣強迫的因子呢?看上去,你應該是一個不折不扣的,M屬性吧?」

「沒有人喜歡!請不要一方面的自我感覺良好!」

「啊啦,自我感覺良好?」響夜將頭一偏,「雖說我個人還蠻鍾意傲嬌的屬性……不過就主流而言,現在似乎流行的是病嬌的角色呢。」

「……你想用這種牛頭不對馬嘴的言論,來合理化你跟蹤我的事實嗎?」

「跟蹤你的行為不就是我病嬌特質的合理展現嗎?那個,你看,之前不是有部以手機當日記的動畫還是漫畫,就有類似的女主角嗎?為了保護自己的所愛,只要是妨礙她幸福的人物一律用暴力手段消除、面對強敵的計謀就用狂戰士般的怒吼和惡魔般的智力去解決……」

稍稍停頓,響夜像是想到甚麼一樣,用手指在空中比劃著。

「嗯,或者是像『大哥與夜市』裡面,那個為了報殺父之仇而不斷收集著對方的資料、不斷運用各種人脈試著接近黑道大哥的女孩子。為了手刃將父親和店鋪一並奪走的仇敵,每日根據情報來源,在對手的出現地點如鬼魅般徘徊的那份心意,實在是讓人膽寒又愛憐啊。」

「……那些角色的重點都不在於跟蹤,而是在於隨時會壞掉啊。況且,你舉的第二個例子,連你自己都說那傢伙是要為父親報仇了,和所謂的病嬌傲嬌一點關係都沒有,只是單純的仇恨吧!」

「所謂恨到了極點就是一種愛,不是嗎?」

「你是不是擅自省略了一些推導?本來的說法應該是『由愛生恨』之類的吧?你以為愛啊恨啊這種東西就是實數的加減乘除嗎?你怎麼知道這種事情也會符合乘法的交換律?不要把這種複雜到詭異的事情,用簡單的小學生算術去扭曲好嗎!」

「你難道不知道,在相對論的框架底下,每個人身上可以觀測到的時間都是各自獨立的嗎?」

「聽不懂啊!不懂從愛恨的問題是怎麼跳到物理學上的時間的!那是甚麼?愛恨也是宇宙的其中一個維度嗎?愛恨之間的轉換可以造成黑洞嗎?如果物理定律像你說的那麼扭曲,那麼人類啊世界啊甚麼的早就毀滅啦!」

「可是那不是很有魅力嗎?因為自己的情感而徘徊在時光的悖論裡頭,最後終於因為心理上的矛盾和混亂而崩壞,這難道不是最偉大的愛情故事嗎?」

「怎麼可能會是偉大的愛情故事!隨時會因為這種事情而崩壞的傢伙根本不能算是戀人,只能算是普通的精神病啊!」

響夜在胸口將雙手的指間互相碰觸,頭一偏,髮絲上的鈴鐺隨之琅琅作響。

「雖然我不能就這麼因為時間的歪曲或概念上的變革而壞掉……但隨時把你弄壞,倒還是做得到的。這並不是代表我對你有特別的意思喔,垃圾。」

「把我的人權還來!我要求法律的保護!你剛剛用假裝傲嬌的方式,若無其事地否定了我作為一個人類的生存權了吧!」

「區區一個四十歲的處男,本來就不在特別法的保障範圍裡面。也就是說,我犯法的話頂多是不完全行為能力,而你是完全行為能力下的重罰,而且還要因為處男的關係加重刑責才對。」

「搞甚麼東西?你這樣說起來,好像處男就沒有人權一樣!你承認了自己有犯罪的現實對吧!但為甚麼要說的我好像一個犯罪者一樣?」

聽到這一句話,響夜沒有正面回答,反之微微瞇起眼睛。

「兔胚,就算只是拍拍小女孩的頭,然後給他們糖果吃,以你這種年紀的傢伙而言,也已經構成掠幼罪了喔?」

「你到底是以甚麼前提在提醒我這件事情的?還有,那個叫做兔胚的貶義詞到底是甚麼意思?」

「你,難道不是蘿莉控嗎?」

「不要無視我的提問!羅莉控的事情和你跟蹤我的事情無關,也和你罵我是兔胚的事情無關!」

「兔胚就是兔胚,再怎麼解釋你也不會理解的。」

「用別人聽不懂的話來羞辱別人,是不是讓你得到了幼稚的快感?」

「我說你會聽不懂,並不僅僅是你智商上的問題,更根本的原因是,你這個連兵都沒當過的傢伙,自然甚麼都不會理解。」

「……你,在拐彎抹角的罵我是白癡吧?別說的自己好像是個當過兵的大人一樣啊!」

「哎呀,真不巧,我和你這種會虛報體位等級以求免役的四十歲家裡蹲不一樣,我可是好好遵照兵單上的指示入了伍呢。」

「你在說甚麼鬼話!?你不是告訴我你是土生土長的嗎?你那個連女生都要當兵的制度是以色列的啊!!!」

「這種無關大局的小事就不要在意了,一味的探尋女孩子的過去是很沒有禮貌的。不要因為自己無法突破萬年處男的枷鎖,就自認有權利要求女孩子也像一張白紙一樣乾淨。討厭,你這傢伙真的好噁心。請不要看我這裡,你那猥瑣的視線已經造成我生理上的反感。」

「我明明甚麼都沒有說,為甚麼你要莫名其妙地朝那個方向想,而且還要自說自話的討厭我啊!」

「自以為沒有處女情節只要是誰都好的行為也一樣令人作嘔。」

「聽不懂啊!又聽不懂了!到底是為甚麼會一直被冠上穢物般的稱號啊!對時空旅人式切割世界線的跳躍性思維絕望啦!我要求符合邏輯的解釋!」

「切,對於日常生活中偶來的異常竟然缺乏容忍的能力,作為一個願遂者,你的器量還真是像小水漥一樣呢。」

「喂!別想用這種方式來逃避問題!」

「太醜陋了,真不愧是四十歲的臭大人。一發現自己理虧,就馬上用發怒的方式來掩蓋自己的失誤了。」

「理虧的是誰?理虧的到底是誰?還有從剛剛到現在,一直用不理性的發怒姿態在貶低我的人究竟是誰?」

「明明已經一大把年紀了,卻和青少年在咖啡店裡頭吵架,再怎麼說,理虧的都是你這個幼稚的大人吧?」

「不要濫用你的豁免權!你這個混蛋青少年!」

不知道是對哪一個詞起了反應,響夜突然將纖細的雙手往桌上一拍,倏地站了起來。

「是又怎麼樣啊?四十歲廢柴大叔?四十歲四十歲,處男處男處男處男!影片載不完,衛生紙一直用的噁心家裡蹲!」

「有甚麼意見嗎!我就是驕傲的、自豪的、偉大的四十歲的童貞魔法使!你懂個屁啊!你難道不知道在實做之前,像我這樣的人擁有多麼寬廣的天空嗎!?」

「才沒有人會懂!變態、兔胚、羅莉控!」

「變態又怎麼樣!羅莉控又怎麼樣!啊啊……還有那個莫名其妙的兔胚又怎麼樣!老子就是這種噁心的死大叔,就是這種一輩子注定光棍的廢柴!」

李良末的情緒也莫名其妙地燃燒了起來,奔騰的十七歲熱血在他四十歲的童貞血管裡奔流,不住的提高以這個年紀應該要開始注意的血壓。

「人難道一生下來就非得要有正當的理想、興趣、性向和生活目標嗎?告訴你啊,就算我剩下來的一輩子也繼續光棍下去,就算我一輩子都是靠吞食妄想過活的家裡蹲處男,就算被別人品頭論足也好,我啊……」

碰咚!隨著猛然站立時堆倒椅子的聲響,李良末鏗鏘地將大拇指指向自己。

「也會自豪的選取這條凡人完全無法理解也無法享受的道路啦!」

無視店裡頭還有其他喧嘩的人群。

無視鱷魚驚愕的目光。

呆然。

靜寂。

停滯。

不僅僅是時間之流,似乎連所有人的理性都在同一時間斷了線。

但是,

在一片因為這種爆炸性宣言而造成的沉默中,卻有一個人正笑著。

「哈,這種覺悟不是很好嗎?」

十二景響夜的身體因為發笑而微微搖晃起來。

「我果然沒看錯啊,想做的話不是做得到嗎?」

先是細細地笑著,然後聲音漸漸加大,最後終於像是無法忍耐住一樣的爆笑了出來。

「什……現在是甚麼情況……?」

相較於響夜的反應,李良末則是陷入了不知如何是好的狀態。

「哈哈哈!哈哈……哈……竟然能若無其事地說出這種鬼話,你還真是一個天才……」

一邊擦去眼角的淚水,響夜終於緩慢從狂笑中緩慢恢復過來。

「……不過,這樣正好。」

「…………!」

呈現在李良末面前的,是比之前所看到的都還來的更加自信的微笑。保持著那個微笑,少女將咖啡店的店門推開。

「我有些東西要給現在的你看看,就當作是見習。要過來嗎?」

「喂,老頭臉,這到底……那女孩是?」本來一直旁觀著的鱷魚,有點不知所措的出了聲。

「沒關係的,鱷魚。」

李良末握緊了自己的拳頭。

「有些事情,我自己也想要搞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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