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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一、同學,差不多該下車了!

      他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聽到一名女子在呼喚某個名字,試圖將「那個人」喚醒,卻失敗了。

      一道金色的光芒在眼前搖曳,漸漸縮成一團火球,湊到面前,對方說話了,「在重要時刻來臨時,余會化為汝的力量,切記幫余實現一個未了的心願……」

      是什麼心願呢?他困惑地望向那道光芒幻化成一條金色細線,綁在他的小指尾端,不斷向某一處延伸……

      七月,是補習班的招生旺季。

      約莫晚上九點半,許多學生從台中市著名補習街上的S大樓傾巢而出,大家上課上到快要累死,更別提那些在補習班的正職人員和工讀生,忙到差不多十點才能回家。

      當然,就讀高二的倪夏海也是如此。

      「你今天先工作到這邊吧!從一中到大坑有一段距離,我知道你每次回家都要花很多時間,以後需要提早走的話,可以跟我們說一聲,我們可以諒解的。」負責管理工讀生的小香姐知道倪夏海家裡情況特出,是一邊補習,一邊打工,並兼顧課業成績,過得一點也不輕鬆。

      「謝謝小香姐,那我把桌上的文件幫忙輸入完畢後,會去打卡的!」倪夏海微笑地說道。

      小香姐嘆了口氣,覺得這孩子真是固執,其他人聽到可以早下班,誰不是秒速收拾東西,要勸倪夏海下班可不簡單,倒讓她想到自己家的兩個孩子,「你放著就可以了啦!不然趕不上最後一班公車,這樣你阿嬤會擔心你的。」

      「好吧……我明天下課後,會盡快來這邊處理這些工作。」倪夏海有些不情願地把資料收進牛皮紙袋中,還黏了一張紙,在上面寫道:「這是倪夏海未完成的部分。」

      面對拖拖拉拉的倪夏海,小香姐不得以才使出招數,「你再不下班,我跟主任說要扣你工資!」

      「好啦!」倪夏海走到打卡機,要刷下班時,不時回頭看那堆文件,嘆了口氣。

      在櫃檯處理招生宣傳品的阿雅姐看見倪夏海深鎖著眉頭的樣子,笑著說:「阿海,你要是一直愛工作勝於玩樂的話,會很難找到女朋友喔!」

      「唉呦,少挖苦我了,阿雅姐!我先下班囉!大家辛苦了!」

      小香姐將視線離開手上的工作,朝他喊道:「路上小心喔!你可終於要回家啦!」

      「謝謝小香姐那麼照顧我!」倪夏海朝他們揮了揮手,安穩地踏出自動門外,天花板上的電燈閃爍幾下。

      一個黑影看了一眼倪夏海,發出詭異的笑聲,迅速地溜到電梯內。

      嗯,好像哪裡不太對勁?倪夏海困惑地搓了搓雙眼,心想可能方才閃過去的影子是自己的錯覺。

      沒事的,倪夏海努力安慰自己,絕對不是看到了「那個」,或許剛剛真的有人搭電梯下去。

      倪夏海在等下一班電梯時,老覺得有一個奇怪的視線從男廁那方盯著他,但每當他轉頭時,卻什麼人也沒看到。

      詭異的現象不止一樁。上頭的日光燈每到下班時間,便發出啪茲啪茲聲響,一下亮、一下昏暗的空間,使人背脊感受到一股涼意經過。

      好不容易等了一些時間,電梯再次上來,開門。倪夏海心想,還是早點回家好,在這邊逗留太久,多半沒好事,況且放阿嬤一人在家,才是最可怕的。他面有難色,緊抓住書包,走進電梯內。

      方才看到的黑影似乎跟了過來,但他依舊沒看到一個實體在面前顯現。

      沉默的電梯內,照明設備不停發出和外頭相同的啪滋聲。他努力維持鎮定,因為又有另一個視線正瞪著他,鏡子中隱隱約約撞見一名穿著高中制服的女學生,前額瀏海蓋住半張臉,露出一抹甜美的笑容。

      倪夏海集中注意力,盯著樓層表,此時電梯發出怪聲,說四樓到了。

      這下真是怪了,亞洲人不喜歡看到的數字「四」,居然出現在樓層表。

      倪夏海慌張地想按掉那個數字四的按鈕,電梯偏偏停在四樓,再關起來,自動移到二樓的按鈕去。

      倪夏海臉色蒼白地望著消失的四樓按鈕,聽到耳旁有一個女聲說道:「謝謝你。」

      倪夏海蹲在電梯的角落,低頭看地板,整個人快不行了,直冒冷汗,全身不停顫抖。不知道這是本月第幾次撞見阿飄,每次都被嚇得無法淡然面對,連搭個幾秒的電梯都嫌累。

      倪夏海走出一樓時,剛好一道強風經過,對他輕聲說道:「千萬不要在這個時候去搭公車,很危險的!」

      倪夏海不敢回話,抓著書包,拚了命往前奔跑,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好不容易抵達公車站牌,他看見許多活人,內心頓時鬆了口氣,體力不佳地用力喘氣,不過他似乎盡力過頭,身體感到非常不適,他摀住嘴巴,抑制嘔吐感。

      倪夏海頭暈目眩地看著手錶,上頭顯示目前時間為晚上九點四十五分。他想按照平常搭車時間,他要搭的那一班應該快來了。沒有手機的他,只能仰賴平常搭公車的經驗來抓大概的時間。

      倪夏海扶著公車站牌,疲倦地看向站附近的人,無一不是低頭滑手機,反倒沒滑手機的他很詭異,尷尬地站在牆邊,望著幾台橘色公車行駛過來,它們一排排停靠在D文具批發廣場前,發現有台車子的跑馬燈顯示往大坑圓環,他旋即跳了上去。

      呼,好家在!倪夏海拿出悠遊卡刷上車,趕緊找了一個座位坐下來,調整上方的冷氣孔,把頭靠向後方的背椅,讓冷風舒緩全身。

      他閉上雙眼,心想還要再一小時才會到達目的地,可以暫時休息一下。沿途非常安靜,他睡得很熟,幾乎沒聽到車鈴聲,或是有人上車的聲音,整台車靜得可怕,而車子行駛的速度異常緩慢。

      倪夏海睡了幾十分鐘後驚醒,瞇起眼環視車內,每個乘客都安然坐在位子上。他再次看了一下手錶,這時間他本來該到家的,再看向車窗,景色是藍紫色的夜空,街道上一個人也沒有,卻有一堆不明的發光物體在空中飄著,有些是魚骨頭的形狀,有些是燈籠魚,彷彿整個天空是他們悠游的場所,自由自在。

      他到底搭去哪裡了?外頭的世界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大坑。

      倪夏海小聲問隔壁的白髮老婦人,「阿嬤,現在到哪了?」

      隔壁阿嬤原本看右邊,聽見有人叫她,才轉頭過來用台語回答:「現在是往陰間啦!你這麼小,怎會提早來這裡?」,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留了一張嘴。

      這阿嬤怎麼沒有臉!倪夏海嚇得抿著下唇,抱緊書包,不敢隨意出聲,看向沒有臉孔的白髮阿嬤,實在不知該回答什麼,因為他根本誤上這台車,可他怎麼記得這台車的跑馬燈,明明顯示通往大坑圓環,不該往陰間的。

      會不會其他人也像這位阿嬤一樣?他瞠著大眼,起身環顧四周,每個搭上這台車的乘客各個都沒有臉孔,他們全都朝他看去,異口同聲說道:「真可惜哪!像你年紀輕輕,就提早死去。」

      真可惜哪──

      聽見那些老乘客發出同樣的聲音,陰森得使倪夏海崩潰地摀住雙耳,他不想聽到他們的哀嘆聲,不想成為他們口中年紀輕輕就死去之人。

      他還有很多事情沒做,他的人生應該還長得很,還沒能賺錢好好感謝他阿嬤,帶她去環島──不該現在去做仙!

      倪夏海猛按下車鈴,喊道:「司機、司機!我上錯車了,快點讓我下車啊!我不該出現在這裡的,我應該要搭的是往大坑圓環的車!」

      在前方駕駛這輛通往陰間的運將忽然急煞車,小心地把車子停到一旁,轉頭說道:「先生,你怎麼不早點說?我們快越過這條街,來到奈何橋,過了橋就無法回頭,你知道嗎?」

      「什麼無法回頭?你是說,我……死了?不會吧?真的假的,我……」倪夏海沉重地扶住雙頰,可惜他再驚訝,外頭的景象已不是他熟悉的台中,這台車行駛至另一條和大坑圓環相似的街道上,停在一道巨大的門前,門上還畫了兩位高大的武神,兩邊站著牛頭和馬面,檢查每個經過的車輛和人們。

      倪夏海呆然坐在原處,不知道該怎麼辦,明明包包內放了許多阿嬤給他的護身符,結果他還是那麼不走運,這回直接在鬼門前走一遭。

      叩叩──一位身穿黑色西裝的灰髮青年嘴上叼了一根菸,站在公車門邊,無臉孔的司機開了車門,好奇地問道:「嗯?是上官家的人,你來這邊幹嘛?這邊應該沒有你要捉的鬼。」

      「問我做什麼?當然是把活人帶回去現世。」

      那名青年指著倪夏海,笑著說:「少年啊!該回家了。」

      「回家?我可以回家嗎?」倪夏海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這名青年的話語。

      「對,回家,不然你想直接去地府玩一週嗎?少年,你想跑去哪都可以,就是別來到這條街啊!」那名青年拎起倪夏海頸上的領帶,拉他上前來,口中呼出一縷白色煙氣。

      「咳咳,你是誰?這裡是哪裡?」

      「幽影街,是你所熟悉街道的斜影……」

      一團神秘的煙霧包裹倪夏海全身,接下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他不太記得,只知道遇到「阿飄」這種事,肯定是場惡夢,醒來就沒事了。

      倪夏海睡得正酣甜,嘴裡唸唸有詞,囈語著,「你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通往陰間的大門呢……」

      員警A站在倪夏海的身旁,看他睡在那張髒椅上,心想這少年可真邪門,怎會有人夢話是關於往冥府的事情呢?怪邪門。他在心中默念「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家裡上有兩老,下有兩口要養,可無法處理這種怪事,得罪那些冥冥之中自有定理的鬼怪啊!

      「少年仔,差不多該下車了!」員警A搖了幾下倪夏海的肩膀,看他表情糾結,繼續說著夢話,「為什麼司機沒有臉?」

      唉,真是邪門!員警A嘆了口氣。

      員警A記得半夜十二點警局接到一通緊急電話,一個阿嬤說,他的乖孫明明應該在十一點前進家門的,卻遲遲不見人影,她擔心地打電話找警察幫忙,還騎

      那時,根據阿嬤提供的線索,警察們沿公車行駛的路線尋找少年的身影,還去了少年待過的補習班大樓,調閱各層樓監視器來看,只見少年不知道被什麼嚇著,拔腿奔跑,之後再也沒收他的影像了。警察也問過客運公司,給客運公司的員工看少年的照片,每個都搖頭說沒見過,即使調閱各車的監視器來看,仍舊沒有新的進度。

      然而一名巡邏警車在值勤時,意外發現這名少年睡在一台廢棄的公車上,距離他家幾十公里遠的地方。如此詭譎的事情引來一群好事者,待在公車外守候他的一舉一動。

      「少年仔,聽到沒,快點起來,太陽都要曬屁股了!」員警A不耐煩地說道。身旁還圍繞了不少愛湊熱鬧的媒體,每個特派主播已佔好位置,蓄勢待發,準備向全國播報這個離奇的事件。

      「末班公車、陰間……阿彌陀佛啊!我不行了……」員警A腦中盤旋著這些關鍵字,背脊豎起寒毛來,以前多血腥的案件都見過,唯獨受不了科學無法解決的事件。他叫另一名員警B來幫忙看少年。

      忽然倪夏海的眼皮動了一下。一名記者坐在另一名同行的肩上,他拿著望遠鏡,捕捉少年眼皮跳動的畫面,他們趕緊走到那台廢棄公車的門口,小聲說:「欸欸,那位學生要醒過來了!快點跟拍!」

      不過,他們的聲音還是被所有人聽到了,記者們和攝影機都擠成一團。

      幾名警察連忙擋在前面,一名警察吼道:「各位媒體大哥大姐,請全部退後!少年有他的肖像權,別隨便亂拍,等等送到警局後,我們會做詳細的筆錄,請大家稍待一下,給少年一些空間,最後我們會有代言人來跟大家解釋整起事件的。」

      「我們想要聽少年的現身說法!快點讓開,我們要還原事情的真面目,我們想知道少年為何會突然出現在這個廢棄的公車上?是不是有兇手把他帶到這邊的?還是,在這個七月,他遇到了……」每個記者都高舉著他們的麥克風,他們嗅到整起事件根本不單純,非常有播報價值。

      吵死了,到底是誰這麼吵?倪夏海被外頭喧鬧的雜音吵醒,伸了一個懶腰,茫然地看著自己坐的位置,大腦停機十秒,才重新啟動,臉上冒出許多汗珠,緊張地說道:「不對,我怎麼會在這裡?」

      「少年啊!你可終於醒了,你忘記你睡在這邊的事情嗎?你昨晚是不是背著你的阿嬤,去哪邊逍遙到現在才醒來呢?你身上還有一種菸草的味道……」員警B蹲在倪夏海的面前問道,他直覺整起案件應該沒那麼難處理,也沒那麼邪門才對,眼前的少年看起來只是很普通的學生。

      倪夏海準備起身,一件黑色的西裝外套從他身上落了下,他蹲下去撿起時,想起昨天有一名穿黑西裝的大叔揹著他,而周遭的畫面非常混亂,依稀記得自己牢牢掐著一名大叔的脖子,因為他太害怕自己會被拋棄在「那個世界」。

      倪夏海抱住黑色西裝外套,聞著那股令人安心的菸味,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好像小時候在哪邊也聞過這種味道。不過,現在他該在意的不是那名大叔,而是他阿嬤。

      「那個……警察大哥,我阿嬤還好嗎?她一定嚇壞了……」倪夏海低著頭,望向地板上的雜草,內心五味雜陳,不知道阿嬤會如何作想,畢竟他是阿嬤唯一的家人了。

      員警B嘴角上揚,用力搓亂倪夏海的頭髮,爽朗地說:「安啦,你阿嬤等下就來了,不過在她來之前,你可以大概跟我說一下,你怎麼會在這裡嗎?」

      「我也不知道……」倪夏海搓著自己的雙手,有些緊張,因為不確定那名員警是否會相信他接下來說的話,那些像是都市傳說的故事。

      員警B瞇起眼睛,看少年猶豫不決的樣子,想到或許有人威脅少年也說不定,他不會讓這件事情逃脫法眼的,他收起笑容說道:「這樣好了,等你整理好情緒,再跟局裡的筆錄哥哥說吧!你手上的外套,可以先交給我保管嗎?」

      「不行……」倪夏海不安地抬頭看著員警B,警察好像錯把他的事件當成刑案處理了。

      員警B仔細觀察倪夏海,想揣測他的想法,不料他阿嬤在這時抵達現場,她從警車下來後,連奔帶跑衝向乖孫那邊。阿嬤擔心了一整晚,半夜都睡不好,頂著兩個熊貓眼,差點連倪夏海都認不出她。

      「阿嬤!」倪夏海看到他阿嬤來,激動地眼眶都紅了,他抱住身體圓滾的阿嬤,喊道:「對不起,我昨天沒回來,遇到一些事情……」

      「孫啊,不說沒關係,只要你平安回來就好!」年邁的阿嬤走路一跛一跛,那是因為以前她年輕時,經常插秧,久了之後身體自然承受了不少職業傷害,背脊無法打直,只能駝背走路。

      無論倪夏海昨晚看到多可怕的畫面,阿嬤總能用溫暖的擁抱驅走不安的心,那對臂膀自從他失去了雙親後,一直保護著他,不讓他受到半點傷害。

      員警B知道自己無法從倪夏海身上找出線索,只好老實把這個工作交給其他同僚處置,說道:「抱歉,打斷祖孫倆人感人重逢,不過我們把會面地點移到警局吧!少年該去作筆錄,講完就會放你回去的。」

      「是……」

      倪夏海害怕地挽住阿嬤的手臂上車,而她粗糙的手掌回握著,為他帶來許多堅定。這一路上,倪夏海惦記著昨夜那班通往陰間的公車、無臉孔的老乘客和司機,以及那位好心的大叔。

      外頭看似舉棋不定的藍天,開始風雲變色,幾朵浮雲移動的速度加快,是要變天了嗎?倪夏海闔上雙瞳,思考解決辦法時,轉眼間到了他們的目的地。

      大批的媒體已在警局外等候,一些員警幫忙擋住那些記著們的圍攻。

      倪夏海攜著阿嬤一同下車,儘管員警們給他們兩副太陽眼鏡和口罩,避免樣貌過度曝光,兩側的閃光燈還是毫不留情地打在他們身上。

      一位記者犀利地問道:「孩子,請問你為什麼會睡在那輛荒廢的公車上呢?是阿嬤虐待你嗎?」

      不是的,我阿嬤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她絕對沒有虐待我!倪夏海繼續向前走著,拳頭握得很緊。

      員警B早料到會有記者問些白癡的問題,在他們下車前,有先叮囑他們不要回應記者的話,免得事情被誇張化,變得更難處理。

      閃光燈持續照在倪夏海和阿嬤身上,阿嬤握住他的力道加大,雖然阿嬤不識字,也聽不太懂國語,但是那些記者們此起彼落的問題,阿嬤仍隱約感覺言語中帶有的惡意。

      「少年,你昨天去哪邊嗑藥了?警方有要求要驗你的尿嗎?」

      「快跟我們說,昨晚你回家搭上的那班車,是不是什麼奇怪組織的車呢?」

      「少年,你是不是跟什麼黑道扯上關係了呢?」

      不是,這些都不是事情的真相!

      倪夏海感到一陣暈眩,所有人宛如住在萬花筒內,扭曲了身體,他望著那些奇形怪狀的人們擋在他的面前,每個人好像都戴了一副怪物的面具,張牙舞爪,脅迫他們說出可以成為社會版頭條的話,倪夏海心想昨天遇到的無臉乘客和司機似乎變得沒那麼可怕了。

      警察局內負責這起案子的員警,沒要求倪夏海和他阿嬤要立刻進入小房間,進行筆錄作業。一位女員警帶倪夏海去盥洗室,等待他梳洗完畢,其他員警幫他跟阿嬤準備早餐,讓他們飽餐一頓後,才開始筆錄工作。

      在小房間內,光線昏暗,倪夏海的身體雖然沒有先前那麼不適,但是仍有無形的壓力堆積在胸口上,使他呼吸不太順暢。

      員警C坐在燈臺的另一端,在他們之間放了一支錄音筆,「你的名字是?」

      「倪夏海。」倪夏海答道,雙手緊抓著褲子。

      「今年幾歲,就讀哪裡?」

      「十六歲,剛升上二年級,就讀W高中……」

      員警C呆板的語調,更增添倪夏海的不安,他覺得自己的肚子開始騷動起來,腸子難受地纏繞在一起。

      「家中有幾個成員,住在哪裡呢?」剛開始沒多久,員警C不耐煩地轉起筆來。

      「……只有我跟阿嬤住在大坑圓環附近。」

      「阿嬤幾歲,平常你們都是怎麼互動的?」

      「阿嬤六十五歲了,對我很好,怕我下午肚子餓,總是自己揉麵糰,做甜甜圈給我吃……」

      「你平常幾點下課?晚上幾點回家?有打工嗎?」

      「呃,有打工,平常都下午四點放學,我沒打工的話,一下課就回家了。」

      「打工通常都排幾點的班?在哪邊打工?」

      「幾乎一到五都會去上班,大概晚上九點半或十點下班,在S大樓那邊……」

      「好,那你為什麼要去上班呢?阿嬤不是對你很好嗎?你怎麼會需要打工?」

      員警C的態度令倪夏海感到不適,他不喜歡問題總是繞在阿嬤對他好不好上面,彷彿在暗示他回答阿嬤是否虐待他,所以才會睡在那台廢棄的公車上。

      「不是,是我想要幫阿嬤分擔一些經濟壓力,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雙亡,即使阿嬤可以領到一筆政府補助金,還有父母留下的遺產,但我上學的花費,加上其他生活所需的費用,怎麼想都覺得阿嬤的壓力很大,我不想成為她的負擔……」倪夏海抿緊下唇,不明白自己為何要被這樣質詢。

      員警C吐了一口氣,「你為何要睡在那台廢棄的公車上呢?」

      「因為……」

      倪夏海即將娓娓道起故事時,一通緊急的電話轉內線進來,員警D幫C接了電話。

      倪夏海閉緊嘴巴,擔心地看著接電話的員警D,對方臉色瞬間變綠,倪夏海猜想大概是上頭的人打給他的。這時員警C停止轉筆,緊盯倪夏海,「你繼續說,這很重要的,不然我無法完成這次的筆錄。」

      員警C在意的並不是整件事情的經過,而是這個少年是否可能為加害者,背後還有其他陰謀,如果他能問出來的話,肯定可以增加一道功績。

      「我怕我說了,你們都不會相信我的。」倪夏海視線低垂,焦慮地逗弄指頭。

      「這也要你說出口,我才能決定要不要相信你。」

      「我不是犯人,阿嬤更不可能。」

      「我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你跟你阿嬤是犯人,是你口頭上先強調的,這樣讓人更加懷疑你們。」員警C拱起手,開始使出對待之前那些犯人的招數,要套出他們的話,是非常需要技巧的,「你到底是說,還是不說呢?很明顯你和阿嬤的關係並不單純,你會在那台廢棄公車,是不是要偷運毒品?」

      情急之下,倪夏海選擇說出真相,「整起事件跟阿飄有關……」

      這句話惹員警C   不悅,他想,這少年睡在一台廢棄的公車上,怎麼可能是阿飄這麼無科學根據的東西?

     

      「少年,你跟我唬爛嗎?」

      「我說真的!我真的遇到一台通往陰間的末班車,就在晚上九點四十五分的時候。」倪夏海終於直視員警C,他之前很害怕那種銳利的視線,但他說的都是事實,沒必要一直閃躲對方的雙眼,員警C還是一副疑神疑鬼的模樣。

      「抱歉啊!我打個岔。」員警D掛上電話,不好意思地走了過來,不停朝倪夏海鞠躬,說道:「事情是這樣子,局長吩咐我們不能再管這件事情,他說,這次是本局沒把事情辦好,還把事情鬧大,讓記者可從中亂說話,然後局長要我們跟這名少年道歉。」

      啪!員警C忍無可忍拍了桌子,「怎麼可以這樣!這次我們到底哪裡不對啊?我們只不過盡忠職守幫阿嬤找孫子,所有流程都是公事公辦!現在怎麼突然要我們什麼別管?門都沒有!」

      員警D把手搭在員警C的肩膀上,要他別嚇壞坐在他們面前的倪夏海。

      「局長也沒辦法,因為是署長打電話去罵他耶!接著,當然輪到我們被罵,還有啊,我聽局長說,有一個權貴打給署長,直接問他到底怎麼辦這件事情的,把小事惹得各界都知道了這個消息……」

      員警C聽了更加不滿,瞪著倪夏海道:「你確定家人真的只有你和你阿嬤二人嗎?你到底有沒有認識什麼龐大的組織?快說啊!少年仔,你的後台為何會這麼硬?說啊!」

      「我根本沒認識什麼權貴人士啊!」倪夏海整個人傻在那兒,沒想到有人打電話給警察署長,幫他消災解厄,平息這件離奇的事情,不過更詭異的是,他和阿嬤很平凡,根本沒機會結識這號人物啊!

      「快說啊!」員警C憤怒地拿起檯燈,讓燈光打在倪夏海的臉上,燈光太亮,使雙眼完全張不開。

      員警D連忙阻止員警C暴走的行為,喊道:「不可以啊!你現在沒有任何權限可以問這名少年,問太多反而變成你妨礙公民自由啊!」

      「可惡!」這個事件就在員警C的不甘心下,圓滿的結束了。

      回家時,差不多已是太陽西下的時間。

      倪夏海和阿嬤被警車護送回家,他望向窗外一台台經過他們身邊的公車,看著累了,便靠在阿嬤的肩上,打起盹兒,呼嚕嚕地睡著了。

      唰──一個沖馬桶的聲音後,一名青年汗流浹背地從廁所走了出來,一屁股坐在房間內的黑色皮沙發上橫躺著,雙腳打直放在把手上,樣子看來有些囂張,他用手臂摀住全臉,不想讓別人知道他目前的狀況。

      「阿曜,你這傢伙又選錯門了嗎?」

      「我這次太累了,才會跑到廁所。」青年不甘示弱地回覆道。

      「算了,我不想深入追究。」房間內尚有一名戴著金色鏡框,身形較為高挑的男性,正在閱讀紀錄行程的手帳,他斜眼瞧了青年一眼,青年的頸部多了一個不潔的烙印。他嘆了口氣,皺起眉頭,闔上他的手帳,「身為上官家的人,被詛咒成這模樣,實在太不像話了。」

     

      這名高挑的男性拿起他的手帳,往青年頭上砸了一擊。

      「大哥,這樣很痛欸!不是我回來就好了?」

      「當然不是,你昨天惹得那個禍,我今天才剛處理完,現在你又闖出另一個出來!到底有完沒完?身為上官家的特殊兵器,應該把差事處理好,而不是留給人家幫你擦屁股,都老大不小了。」這名戴眼鏡的男子碎碎念,完全不給青年好臉色。

      青年低著頭,說道:「大哥說的是,那孩子會進入幽影街,絕對不是我的錯!雖然這年頭有許多靈異體質人種,不過我還是第一次碰到可進入異世的人。」

      「你說的孩子是『倪夏海』?」

      「對,就是他,應該是。」青年總覺得這名字怪熟悉的。

      這兩名男子分別為上官家的現任當家「上官九真」和特殊兵器「上官曜」,這對兄弟是現世最有名的驅鬼名家,有著如此響亮名聲的他們,卻對一名剛滿十六歲的孩子產生濃厚興趣。

      「是嗎?他都長這麼大了啊,要是能納入上官家的體系,名聲肯定能再次遠播……」上官九真摩娑著下巴,似乎在盤算一些事。

      青年思考了很久,還是在腦中找不到這個名字,「大哥,我們認識那位少年?」

      「你忘了啊,十一年前那個令你感到在意的事件,起因正是倪夏海。」

      「聽起來很複雜,我還是不聽了,謝謝你幫我把鬧大的事情平息下來,晚安!」

      上官曜不想再多說話了,頸上的詛咒侵蝕他的身體,如一把火從胃囊那邊開始燃燒,他背對上官九真,不然大哥要是看到他這麼不舒服的樣子,那個刀子嘴巴肯定又唸個不停。

      「先別睡,聽我說,」上官九真揪住上官曜的後領說道:「我派你去進一步了解他,如果他的魂魄很容易被吸引走的話,那麼下一個事件他一定會在。」

      「蛤啊,大哥?還有下一個事件,你是想害我過勞死嗎?」

      上官九真挑高眉間,「叛逆期來,不聽大哥的話啦?」

      上官曜把頭埋到枕頭下,嚷道:「好啦,我知道了,大哥的命令,我哪敢不聽。」

      「乖孩子。」上官九真像是對待寵物般拍著他弟弟的頭,嘴角忍不住上揚,心想命運之輪始終會旋轉,讓因緣線將關係之人牽引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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