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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磐陽奇案(1)

      頂著桃木花簪、天青結緞的丫環踏進了小閣院,左看看、右看看,確認小閣院裡一如以往的四下無人後,這才拎起裙擺,踩著碎步飛快的穿過庭園迴廊。

      「小姐、小姐!出大事了!」

      「能出什麼比余家人都死光還大的事?別這麼大聲嚷嚷,丟人。」

      羅府長女慵懶柔媚的聲音從書房裡傳了出來。

      「小姐,真是大事,余二少爺醒了!」丫環循聲朝著書房走去,一邊說到。

      羅府與余府三代以來親同一家,羅大小姐的語氣卻這般冷酷無情,實在叫人寒心,然而丫環對此似乎早已見怪不怪。

      這裡是羅府大小姐居住的閣院,名為青嵐閣,正是出自大小姐的名字:羅嵐。

      羅府是磐陽縣的大戶,家主羅玄武也是兩大門派之一赤霄門的副掌門人,可說是盤據一方,府裡的子女們自然也都是千金之軀,尊貴無比。只是這長女羅嵐,雖然姿容嬌柔甜美,性情卻是整個磐陽出了名的詭異又不近人情,就連青嵐閣裡也總是空空蕩蕩,別說羅嵐素來不喜歡人來人往、還真沒幾個僕役丫環敢往這裡進來。

      這名正往書房去的丫環楚楚,已經是少數能忍受得了羅大小姐的人了。

      說起赤霄門,這次發生血案的余府,前任家主余雲霄便是赤霄門的創派掌門,也是羅玄武的授業恩師。余雲霄多年前仙逝前,本要將掌門之位傳給羅玄武,但因為羅玄武的堅持,最後是由恩師的長子、也是羅玄武的師弟余劍衣繼承掌門之位。

      然而,就在上個月底,余劍衣與他的妻兒卻被發現離奇慘死在家中,只留下住在別院的老幼以及其餘門人,卻對主宅內的凶案渾然不覺。

      羅玄武強烈懷疑是他們的死對頭碧麟門所為,因此將尚存一息的余家次子余宥給救回家中,全心全意的照料與保護,希望能從余宥身上獲知凶案的真相。

      而這個余宥,正是羅嵐的婚配對象。

      「哦?老天居然沒收他,真是命大。」放下手裡的書,羅嵐清雅一笑,神態狀似天真,語調卻是淡漠。

      楚楚嘆了口氣:「小姐,您這話可別讓老爺聽見。」

      書卷隨意扔開,羅嵐起身,撥了下黛黑長髮,道:「管他呢……來替我收拾打理一下,等等去探望那個倒霉相公。」

      「是。」楚楚答應一聲,跟了過去,準備幫忙小姐梳妝。

      羅家大小姐這脾氣並不是慣出來的,自幼就在羅家幫傭的楚楚很清楚,羅嵐打從娘胎生下來就是這怪性子,也只有與小姐情同姐妹的她才能受得了。

      不過小姐古怪雖古怪,卻也十分聰慧,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還能言善道,甚至天文地理也難不倒她,就連羅家老爺都時常私下找女兒商議事情,只不過對外嘴巴上不肯承認罷了。

      「隨意些,省得人說余家都死絕了我還有心思打扮。」羅嵐坐到銅鏡前,交代道。

      「是。」不愧是小姐,設想得真是周到。楚楚想。

      這個余二公子與他們家小姐是指腹為婚的對象,余羅兩家本就密不可分,感情又十分融洽,這場婚事自是門當戶對、順理成章。小姐雖不喜,倒未曾反對過,因為她深知有意見也沒用,況且余二公子品行良好、又事事尊重小姐,在楚楚看來,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夫婿了。

      只不過,小姐卻總嫌余二公子「無趣」,甚至毫不掩飾對他的輕蔑,這點常惹得羅老爺大發雷霆。

      「對了小姐,六扇門派人來了。」楚楚將途中聽得的事告知。

      「八成是縣衙去求救的。」羅嵐一點也不感到意外,平淡的分析道:「余家死人不說,裴家也死人,赤霄和碧麟兩邊都懷疑對方,戰起來已是遲早的事,此事官府不樂見,當然要插手。」

      余家是赤霄門的、裴家則是碧麟門的,此事發生之前,余家與裴家的後輩才正在私自商議著談和之事,希望能說服彼此的門派放下仇恨;偏偏這次的血案就挑上了這兩戶人家,還做得神不知鬼不覺。赤霄門懷疑是碧麟門內另外兩大家斬除敵人異己、集中勢力的手段,而碧麟門又何嘗不會這樣懷疑羅家?

      「小姐認為呢?兇手會是哪邊的人?」楚楚好奇的問。

      「不好說,爹當然是不會做出這種事,但赤霄其餘門人呢?碧麟也同樣,我們對彼此的懷疑其來有自。」停頓一下,羅嵐眼神轉為深沉,接著說:「況且還有第三種可能……磐陽這裡有我們不知道的另一股勢力。」

      楚楚聽罷,想了想,忍不住心裡發寒:「好可怕啊小姐。」

      「哼,可怕?」羅嵐嘴角一勾:「這樣才有意思。」

      磐陽縣一帶,地形就如同一個石盤,起伏和緩的山巒在四面環繞,夏朝的母親河「朱水」從中曲流而過,帶來富庶豐饒的沃土,自古便孕育了這片繁榮的人類聚居之地。

      最先在磐陽站穩腳步的門派是碧麟門,他們利用磐陽東邊山谷中的豐富資源,主要做木石、藥材的買賣,以磐東的裴家、江家為中心,後來又加入了外來的齊家,勢力龐大,早年幾乎稱霸整個磐陽。

      而赤霄門則是後來興起,起源於幾代以前從外地遷入的余家,做朱水的河運生意起家,由於當年夏朝戰亂方歇,中原各地正值重新恢復活躍的時期,商業貿易往來興盛,余家很快便發展壯大;到了余雲霄那一代,他從小隨運船遊走四方、修習各地武學,最後自成一格,中年時吸收羅家共同建立了赤霄門,與碧麟門分庭抗禮。

      原本碧麟與赤霄兩個門派雖說各佔一方,但反正生意不同領域,彼此偶爾還有合作的機會,有錢大夥兒一起賺,也算得上相安無事。

      然而余劍衣繼承後,卻起了擴張家業版圖的野心。

      本來吧、男兒有點雄心壯志沒什麼不好,可偏偏他看上了卻是與碧麟門相同的藥材生意;碧麟門一向以開拓磐陽的前輩自居,當然容不下余劍衣這樣的心思,視之為「忤逆」,赤霄門也認為碧麟門太過自大,這才導致了雙方的關係急速惡化。

      即便說是江湖門派,忠義當先,但其實到頭來都只是因為一個「錢」字罷了。

      作為局中人之一的羅家長女羅嵐,對於這些向來抱持著冷眼旁觀的態度,也因此看得更是透徹。

      簡略打理過後,她在楚楚的陪同下來到安置余二公子的院落,卻遠遠就察覺了喧擾紛亂,照理說就算是余宥清醒,情況怎會這般躁動?她心中大奇,停下腳步,避到暗處,吩咐楚楚先過去探一探。

      「小姐,這可真是奇怪了。」楚楚很快便回來,小聲對她說到:「余二公子雖然醒了,但居然什麼也不記得啦!」

      「嗯?」羅嵐也覺得訝異,追問:「他不記得兇手?」

      「不只是凶案的事,他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楚楚揮舞著雙手說。

      「這可真妙……」羅嵐卻是露出了一抹微笑,隨後收斂神色,道:「走,我們去看看。」

      小姐的思維還是這麼奇怪。楚楚無奈的嘆口氣,趕緊跟了上去。

      羅嵐走進院落時,羅玄武恰正眉頭深鎖的走了出來,一見女兒,苦惱煩悶的心中彷彿又浮起一線希望:「嵐兒,你來了。」

      「爹。」羅嵐上前,神色平淡的問:「二公子怎樣了?」

      「唉!大夫說他大概是傷到腦子、又受了刺激……」羅玄武搖了搖頭,眉頭又糾結起來。本想著等余宥一醒,師弟的血仇便能水落石出,沒想到余宥卻失了記憶。

      真失憶了?可真讓人好奇。

      「我能進去探望二公子嗎?」羅嵐問。

      「嗯,不過大夫說了,小宥還很虛弱,你記著多關心他一點。」羅玄武叮囑了句,自己女兒什麼性子做爹的最清楚,且不說師弟一家的血海深仇寄託在這孩子身上,他本就把余宥當自己兒子看待,自然不能讓他再出事:「盡量試著幫忙他恢復點記憶,但可別刺激他。」

      「我會試試。」羅嵐點頭,她也想試探看看這余宥是不是真的失憶了。

      將這邊的事交給女兒之後,羅玄武很快便離開了,聽聞六扇門的捕快將要抵達,他得趕去會面,可不能慢了碧麟門的人一步。

      羅嵐進入房內之時,房裡的大夫與丫環等人仍在來來去去的忙著替余宥換藥擦身,竟一時沒人注意到羅家小姐的出現,楚楚正想上前招呼一聲,卻被羅嵐給制止住。

      「小姐?」楚楚不解。

      「無妨,讓他們忙。」羅嵐低聲道,自己到一邊坐下,同時間已經開始觀察著余宥。

      床榻那邊,余二公子神色恍惚、傻愣愣的任憑眾人擺弄,不多時,卻注意到了羅家小姐的視線,狀似不經意的抬頭掃來,正巧與羅嵐四目相對。

      羅嵐一怔神。

      ……嗯?

      短短的霎那間,余宥的眼光從無神轉為專注,面無表情的直直迎著羅嵐探究的炯炯目光,隨後,不避不懼的淺淺一笑。

      心頭猛地一顫,羅嵐背脊泛起寒意。

      不對……這個人,不是余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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