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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惟

不要,我不要!

我在黑暗中揮著雙手,高聲尖叫,心裡有股強烈的抗拒感。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混亂、混亂、混亂、翻轉、暈眩、混亂

伸手想抓住什麼,卻只能無力的任由它們從我身上流失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

手術結束了。

醫生說我存活的機率很高,幾乎是不可能出任何狀況,可以好好復原了。

謝謝你,器官捐贈的人。

不管我認不認識你,我會感謝你,直到我死。

--

我在鏡子中看到別人。

自從手術以後,一切都變的不一樣了。

我站在洗手台前,對著鏡子發愣。

『奇怪…這個是我嗎…?』

我伸手向前撫摸,卻碰到玻璃觸感的裂痕。

『怎麼好像不太一樣…?』

我用力捏的自己的臉,對面的男孩也跟著照做。

不,不對,鏡子裡的不是男孩。

坦露的上身在現在看來特別彆扭,胸前切割過的痕跡一直延伸到腹部,隨著呼吸起伏。

我眯起眼,拉了拉頭髮,奇怪…怎麼長的有種違和感…?

我是不是…本來不是長頭髮…?

『不對,我不記得任何有關前幾天有沒有去剪頭髮的事情,這很奇怪,怪透了。』

我捧了點冰水,讓水龍頭開著,聽著水聲,我把雙手往臉上一拍。

「啪!!」

以往這麼做,都會讓我覺得更清醒,今天卻是例外,一點用都沒有。

我顫抖著,想要伸手觸摸我的身體,以確定我真的是男生,我眼睛一閉,握緊拳頭,泄氣的甩甩手,要是,要是…

我再次望向鏡子,雙眼模糊的看見一名赤裸著上身的女孩子,拖著突然變長一點且濕透的長髮,哭紅的杏眼迷離的看著我。

她的胸口與我如出一撤,有一道延續到肚子的傷口。

『這不對勁…一切都不對勁…』

我放聲大喊,身體有如抽蓄般拱起,雙手緊揪著頭髮,歇斯底里地亂叫,我縮在浴室的角落,想要甩掉那莫名其妙的女孩子。

我多麼希望爸媽現在能沖進浴室,輕輕地摟著我,說些讓人倍感安慰的話語。

只是他們都不在了,在砂石車衝撞小客車的事件裡,存活下來的只有我。

我持續在混亂中,感覺過了好久好久,眼淚不斷不斷的流出來,這些鳥事情如果不是真的該多好。

護理師代替我期望中的爸媽,安慰的話語改成一針鎮定劑,果然醫院沒有閒時間安慰一個剛喪失雙親的15歲男孩。

「小…顏惟,你冷靜一點,我們現在要給你打鎮定劑。」

護理師們紛紛趕進浴室,其中一個推著拖車,上面擺著針筒和紗布。

「把他架住。」

他們用力掰開我已經縮成一球個身體,我不斷地顫抖,對這群入侵者擅自的碰觸感到不悅,這是暴力,他們在對一個病人施暴。

我叫得更大聲了。

「這小子怎麼這麼有力…」

一根針刺進我的手臂,我不斷的想甩開被抓住的手,漸漸的四肢無力,在朦朧中被抬上床,耳朵被頭髮搔的癢癢的,身體還在斷斷續續地抽蓄

爸媽就在那裡,站在他們最喜歡的,家裡的院子裡。

我好想你們。

媽媽卻開口說,我要好好活下去,爸爸站在媽媽的身旁,手搭在媽媽的肩上,張開手,要我跟他們最後一次擁抱。

不,不會的,我會在這裡陪你們!

我大步跨過去,緊緊抱住爸媽,要把他們留在胸口,一輩子都不要鬆手。

他們也輕輕的回抱我,我感覺到他們拍拍我的背,

下一秒,他們的手無力的下垂,整個人掛在我的身上,我著急地低頭一看,是兩具死屍,肉體支離破碎地淌著血。

我從夢中驚醒。

--

手術後一個月。

我坐在病床上,閉著眼,回想起過去的日子。

我想到窗戶上的花盆、書桌上的橡皮擦屑、筆芯的重量、檯燈的熱度、關上家門的聲音、蝴蝶飛過後的那陣風、籃球撞擊地面空洞的回音。

還有車輪餅攤的阿姨。

我好懷念那剛烤好的車輪餅香,還有破舊的拖車。

我好想吃車輪餅。

『咦?』

我怎麼會想要吃車輪餅?

我記得我很不喜歡吃甜的啊?

我對那家車輪餅並沒有太深刻的印象啊?

我又沖到鏡子前,這一定,又是那個奇怪的女生的關係。

果然,她又出現在鏡子中,跟我做著一模一樣的動作。

這次的她,已經不像上次哭紅了雙眼,我看到的,是一個餓壞了的女孩。

穿著不合身的醫院的衣服,生氣地瞪著我,就跟我一樣。

『即使如此妳還是這麼的倔強啊,真是的。』

她一臉不爽回看我,好像我才是那個莫名其妙的人。

『別開玩笑了!』

我一拳生氣地揍向她,拳頭用力地搥到她嬌小、卻緊握的拳頭上,在對面的妳,一定很痛吧。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護理師聽到聲響,看到我流血的手,二話不說的跑去拿藥。

我轉頭,看著連接我和她的手,赫然笑出聲來。

『啊~妳到底是誰?』

她笑著看著我,什麼也不說,用那對充滿挑釁的杏眼直直看著我,也不回避。

她身邊似乎閃著光芒?

『哈哈…不要鬧了,這只是一面鏡子而已…』

護理師回來了,果然帶著繃帶和藥品,我在往鏡子瞄一眼,她側著身,歪著頭,我注意到她的頭髮比肩膀再長一些,手臂也很細,胸部挺大的說…

『我在想什麼啊真是的…』

我懊惱地抓抓頭,拖著腳步走回床上,讓護理師處理我還在流血的拳頭,我閉上眼,思考著。

妳到底是誰?為什麼出現在這裡?為什麼要跟著我?

---

我搬了張椅子到鏡子前,與那女孩對坐著,好像以前媽媽帶我去相親時的感覺,不過這次,是我對這女孩起了興趣。

手托著腮幫子,看著她。

我發現我挺喜歡這樣看著她,她也會看我,絲毫不畏懼我打量的眼光。

『妳也在打量我嗎?』

她低下頭,笑了笑,我不小心紅了臉。

我仔細的看了下她的臉龐,那雙眼,似乎容不下我,如此骯髒、淫穢的東西。

『我在想什麼啊…我可是在看鏡子啊…』

我把自己拉回現實,重新坐正,再次端詳起她。

是的,無可否認,我覺得她很漂亮,甚至超越了漂亮。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側分的瀏海,大概到鼻子下面一點,有點翹,稍微遮住她的耳朵,我有點小介意,想要她把瀏海稍微撥一下,感覺會更動人。

嬌小的身形,比我還要矮,長髮卻襯托出她的身材,沒有太胖,也不是很瘦,剛好是在我的標準內。

她站起來,對著鏡子轉了轉身體,嗯…這胸…好令人犯罪…

她緊握著的,是衣服胸前的開口,這身衣服是用綁的,跟日本的浴衣有點相似,卻又不盡然。

『妳要把蝴蝶結拉開嗎…?』

她面對著我,卻羞澀地避開我的眼光,紅著臉,長髮順著臉龐滑下,擋住了她原本雪白卻因害羞而通紅的臉頰,手指挑住一根蝴蝶結,只要在稍微拉一下,就會鬆開…

我閉上眼,決意動手拉開較偏上面的其中一個,非常細微的布料與布料摩擦的聲音,還有我心跳重重撞擊我的理智的聲音。

只剩下最後一個結,我就可以看到他純潔的且神秘的、不可侵犯的…

我突然發現,平常看到女體都會興奮起反應的我今天卻沒什麼反應。

『搞什麼東西…』

我低頭一看,還真的沒有站起來。

『怎麼回事啊…整個都沒勁了…』

稍微抬頭看她,得到的卻是鄙視的眼神。

--

半夜,我睡不著覺。

因為沒有正常的生理反應,我又困惑又擔心。

『怎麼會呢…以前光是影片開頭就硬到不行了啊…』

翻來覆去,腦子亂成一團,整個打結。

「誒聽說這裡面住著的孩子不得了呢!」

門外似乎有誰,夜班護理師嗎?怎麼這麼明目張膽地聊天。

「是阿,這孩子可是醫學界的一個大成功!」

什麼,你們在說什麼?我不禁豎起耳朵。

「怎麼說呢?不就是車禍嗎?」

「那時候他的傷是最嚴重的,身體百分之九十都損壞掉了,已經不能使用,剛好有一個年紀差不多的漸凍女孩子簽了器官捐贈同意書,就用她去救住在裡面的孩子囉!」他敲了敲我的房門。

「哎呀小聲點,被他聽見怎麼辦。那又如何,不就換換器官嗎?怎麼會很厲害呢?」

「才不只是換器官,是整個身體都換了!表面上這麼說,但醫生做的手術其實是換腦手術,我可是有參加那場精湛的過程!男孩子的腦袋換到女孩子的身體裡,女孩子因為漸凍腦子早就不能用了,好像就做成標本給她的家人帶回去了。」

「哇…這真是新聞,男孩知道嗎?」

「好像還沒發覺呢,就醫學角度來看,不會發現身體的異狀是因為眼睛看到的沒有不一樣,即使換了腦袋眼睛看到的東西還是一樣,就不會有所察覺,以此類推所有可能發現的狀況都會因為身體的習慣而忽略掉。現在整個醫學界都在討論這孩子,畢竟他可以活多久也沒人知道。」

「這孩子叫什麼啊,還挺好奇的。」

「顏惟,女孩子叫小小。」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我站不起來了,因為根本沒東西可以站。

那麼我看到的一切都不是錯覺,不是鏡子和眼睛的問題,是因為我本來就長這樣。

搞什麼鬼?

我起身,用百米跑的速度沖撞開門,顯然護理師們嚇到了。

「顏…顏惟?你怎麼還沒睡呢?熄燈時間早就過了吧?」他顯得緊張。

『我都聽到了!』音量不自覺地放大,想必整棟建築都聽到我的怒吼。

「什…我就跟你說不要太大聲…」另外一位護理師小聲的說,一副很埋怨的樣子。

『搞什麼鬼?!原來我被換了身體嗎?原來我跟以前的性別不一樣了嗎?!喂!答話啊!』

「顏惟你不要激動…現在是深夜,很多人都睡了,被你吵醒怎麼辦?」

『你居然還有辦法淡定的叫我冷靜?!你在開玩笑嗎?!』

我揪住她的衣領,使儘全力將她往上一抬,僅剩腳尖勉強碰到地板。

『你他媽倒是給我解釋清楚啊!!!』緊握的右拳在我腰部旁邊蓄勢待發,我全身發燙,我要他現在就給我一個交代,我是不是真的被換身體?還是女生?

啪!

響亮的巴掌聲在我還沒來得及反應時響起。

「你不要太過分了!」

『你再說什麼…幹過分的是你們吧!』

我把她摔到地上,抓狂似的揮出雙拳,往他的身體、頭,毫不留情地毆打下去。

「顏惟!!不要在打了!!」一旁的人都來勸阻,試圖將我拉開,好多隻魔爪在防礙我懲罰這個惡魔。

『給我滾!!』

下雨了。紅色的雨,天空中開始流下溫熱的雨,淋到每個人的身上。

「呀啊啊啊啊啊!蘫楁快住手!」

『閉嘴!!你們這群惡魔!!』

一群穿白袍的男人們跑了過來,皮鞋承載著肥大的身軀撞擊地面發出的聲音貫穿我的每個細胞,愛是,都不要過來。

為什麼要讓我喜歡上一個原本不是我的我?

淒厲的叫聲塞滿整棟白色煉獄,在你們眼裡我是紅著眼的惡魔吧。

你們才是。

最最糟糕、最下流、最骯髒的惡魔。

自以為是的覺得自己都是對的,小孩的意見不採納。

惡魔,你們這群惡魔。

我面對著鏡子,反正我轉到哪裡都是鏡子。

我被關在一個四周都是鏡子的房間裡。

雙手抱膝,頭髮散落在我的身上,我就看著對面那個讓我動心的女孩子。

『啊~我們一定要用這種方式相遇嗎…』

『哼哼也是…省掉我還要去追你的那段時間,還不確定能追到手呢…』

『浪漫是浪漫,但曖昧期很久呢,我可等不了那麼久…』

我和她可以一直聊天,一直聊,一直聊…

我躺下,望著她。

『黑,這樣真的很不公平對吧?』

妳笑了,燦爛的笑了。

喂,不要轉身啊,妳要去哪裡?

不要跑啊,是要我去追妳嗎?

要跑就要用盡全力喔,可不要被我追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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