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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剛睜開眼的那瞬間,我只覺得無比的飢渴。

因此眼前是什麼東西我也沒搞清楚,總之有聞到溫暖的血液味道,抓了就咬。

直到對方身上的血液完全被吸乾,一開始頗為猛烈的掙扎也漸漸平靜了下來,最後靜止不動。

我將逐漸冰冷的屍體丟到地上,瞥了一眼…

雖稱得上結實卻又乾又瘦,渾身破爛又髒兮兮的…運氣不好,這一生的第一餐竟然是個流浪漢嗎?正當我暗自慶幸方才因為太飢渴,並沒有餘力品嘗味道時,閣樓下傳來一陣細微的聲響。

從流浪漢手上撿回隨身攜帶的匕首,並用屍體身上的衣服稍微擦拭後,將匕首收進皮鞘內收回懷中內袋。

在下樓見剛剛那聲響的主人前,我先花了片刻整理自己的思緒。

我是個吸血鬼,老家在東歐。

當時身為偏僻城堡的領主,在懶得跟別人爭權奪利的情況下,我選擇讓巫師把我變成吸血鬼,而這在當時並不是什麼稀罕的事情。

過了數百年,隨著時代的變遷,城邦體制的改變,我乾脆散盡了部份家財遣散所有臣民,接著便一心一意在世界上游歷了起來。

對於有著永生的我來說,數百年也只是眨眼飛逝而過,在世界上漫遊到處都是新奇有趣的事物,然而近兩百年來科技更是突飛猛進,在西元2000年之後全世界的先進與半開化國家都朝著同一個方向在發展。

這對普通人來說看似不錯,但對我來說卻不是什麼好事。

每到一個新的國家,除了使用的語言與當地民情有些許不同,其他並無太大差別。滿城市的大樓、路上奔馳穿梭的車輛,人人腳步急促的邊講行動電話…世界又開始無趣了起來。

日漸進步的科技還有一點對吸血鬼有些不利,那就是隨處抓人吃食很容易引來麻煩,導致後來我乾脆戒了人血。許多科幻作品中總是將人類的血液描述的多麼甘美芬芳,對於吸血鬼來說是多大的誘惑;但老實說人類的血液同其他動物並沒有什麼差別,甚至在現代人吃慣了大魚大肉和高油脂食物後,混濁的血液著實另我反胃…在對血液的認知上,人類實在是太看得起自己了。不過曾經身為人類的我還是稍微能理解,畢竟人類總是自大又自以為是的。

總之,我已經改以動物血維生很久了。況且雖然吸血鬼噬血,卻不像普通的動物一般需要時常進食,偶而為之維持身體機能即可。而這也讓我在沉睡前,在各處都混得不錯。

由於在各國遊歷已久,幾乎地球上所有通用語言我都會,因此我會在各大城市定居,任教晚班英文老師、酒吧樂手、調酒師等各式各樣的職位,交了不少朋友…當然,沒有人知道我是吸血鬼。

我最後一個落腳處是台灣,一個位居東亞的海島小國。這個現代化算早的國家,在2010年後全球氣候變遷、經濟蕭條後就一直普遍處於相當緊繃的狀態,而在2022年全球經濟通膨後,連續幾個天災世界格局徹底的打亂,當時的台灣同樣民不聊生,許多人沉迷於酒精與大麻,為了讓一般民眾也有機會反抗幫派的欺壓,甚至還開放了槍械的購買…當時我就知道這個世界正在以相當糟糕的方向發展。

我就是在那一年決定要再度陷入長眠。

當我成為吸血鬼後,巫師便交給我一把有著純銀製細刃的匕首。他說將這把匕首斜斜插進我的第三、四節肋骨處將會使我受到重傷,並且陷入自發性的長眠,但只要匕首脫落了就會醒來。

這是每個古老吸血鬼都知道,用來打發漫長人生的秘訣之一。

我當時實在是很厭倦了那樣的生活,每天醒來到酒吧夜店只有一大堆買醉與沈溺玩樂的墮落人類,不然就是幫派槍械火拼鬥毆,大家都用智慧型手機傳遞各式各樣危言聳聽的訊息,彷彿全世界的人都只是隨便苟活在世界上,過著活一天算一天的生活。

那時我就想起中庸裡的一句話:國家將亡,必有妖孽。

哎,反正自己到哪都是過客,對當今這個世界也沒什麼特殊留戀,因此還頗為乾脆的在自己的頂樓套房的閣樓中倒頭就睡了。

如今再度醒來,也不知今夕是何年,總之稍微修整了儀容後,裝作從容樣就這樣沿著有些不穩的木梯下了閣樓。

來到樓下頂樓套房的客廳,內部殘破不堪且亂七八糟,整個套房像被洗劫過一般,另我不禁有些傻了眼。這個套房是我購買的房產,照理說就算屋主我失蹤了數十年,也不該是這個模樣…難道這個國家已經到了這麼無法無天,連尋常百姓人家都能恣意闖空門為非作歹嗎?

突然,沙發後傳來一聲嗚咽,接著有個細微的制止的聲音…似乎是小孩子?

我清了清喉嚨,努力用最和善的聲音說:『嗯…是誰?出來吧,我不會傷害你們的。』

這時我才想到,我剛才殺的…不會是這兩個孩子的爸爸吧?

嗯…那麼或許我就更不能傷害他們了。

半天沒動靜,我正盤算是否該主動出擊走到沙發旁看看,卻看見一顆小小的頭從沙發扶手上方探出來看了看我。

『哦?小弟弟,出來吧,沒事的,我只是想跟你們聊一聊。』

這一句也是實話。

看了我一會兒,男孩大概是放下了戒心,點了點頭後拉著一個更小的孩子的手走了出來。

呃…慘了,這麼小的孩子不可能單獨帶個小奶娃出來,剛剛那個…八成是他們的親人吧?

我可以感覺到自己臉上掛的笑容有些勉強了,但終歸我對他們來說是個外國人,而且是個長得好看、中文又標準流利的外國人…怎麼想我也比樓上那個像是流浪漢的傢伙強多了。

『哥哥…你把…那個壞人殺死了嗎?』

哥哥…是叫我?好吧,我知道我長得年輕,小孩子可能也不太會辨認外國人的年紀。雖然我確實是在25歲左右變成吸血鬼,但我實在也很久沒被人這樣稱呼了。不過還挺爽的。

而壞人…是說那個流浪漢?看來我沒有誤殺他們的親人,真是上天保佑。

『嗯…他只是昏過去了,不過我保護你們的。』

善意的謊言,我給自己打了一百分。

沒想到小孩卻完全不領情,馬上變了臉色從懷中抽出一把戰鬥小刀說:『這樣不行啊!我上去解決他!』

………慢著慢著慢著!什麼情況!?

我雖然有著一秒的空白,卻還是來得及伸手攔住提了刀火速就要往閣樓上衝的小孩!

『喂喂喂喂喂你想做什麼!!!』我抓著小孩的手臂,也因為我的力氣極大,因此他馬上就動彈不得,只是轉過來一臉有些惱怒又過於成熟地說:『我剛不是說了嗎!要解決他啊!』

『不能殺人啊!更何況你是小孩子!從哪學來的!?』我擺出大人的架子來教訓他,卻被他回以一種看到笨蛋的神情,有些莫名的看著我。

跟他對視了半晌,我意識到他好像不是在開玩笑…都抽出刀來要衝上去殺人了,他當然不是開玩笑…看來我對現今世界的情勢好像有著很嚴重的偏差。

於是我好聲好氣的說:『小弟弟,你先把刀放下,告訴哥哥是怎麼回事好不好?』

他看我似乎讓步了,也只好點點頭收起刀子   ,聳聳肩說:『那傢伙本來想搶劫我和小芭,後來發現只有我們兩個,就打算逼我們跟他一起走…大概是想把我們當成儲備糧食吧。』

我的媽啊。

我沒聽錯?儲備糧食?我剛剛吃的該不會是我的同類來著?

不對啊…我怎麼可能睡傻了連吃到同類都不知道?更何況對方明明很弱,是個人類沒錯啊!

正當我皺著眉一邊斜昵著閣樓的方向一邊思考時,小男孩卻是老成的抱著胸打量著我。

『你是怪物吧?』

好個單刀直入的問題。

其實我從來沒有打算隱瞞我吸血鬼的身份,一來我自覺不會害人,二來不表明只是省麻煩,但被發現了倒也沒什麼所謂。

但此刻的情況卻有些微妙,因此我決定拐個彎探問探問。

『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你之前明明乾巴巴的躺在樓上,像死掉了一樣。』

唔,這下賴不掉了。

看來這小鬼在入住我家時還徹底的探查了一番。

『所以…你們之前都住在我家?』

『這是你家喔…沒有,我跟小芭只來了幾天。』他先回頭看了還躲在沙發後的小女娃一眼,然後用下巴指指樓上:『直到那傢伙闖了進來。』

我點點頭表示理解,心裡則是很快的把現在的情況過了一遭。

既然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那感覺還是坦白從寬吧?說不定這個老成的小老頭還能給我上上歷史課,告訴我最近這個世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雖然我很不想這麼說,但…就兩個小屁孩,問完了要是真有什麼麻煩…吃掉也可以。

小孩比大人好處理多了。

『我是個吸血鬼,之前是在冬眠。但是那傢伙吵醒我了,所以我就把他吃掉了。』我雙手一攤,承認了。

『那他死掉了?你現在吃飽了,不會吃我們了嗎?』

『嗯。』

小孩點點頭,像是解除了戒心般回到沙發後安撫看來還有些驚慌的小女孩。

我有些楞神,問:『你不怕我?』

『為什麼?你不是說你吃飽了嗎?』

『你相信我?』

『不然咧?』他有些沒好氣地說,過了幾秒突然領悟狀問我:『你說你在冬眠?你睡了多久?』

『呃…現在是幾年?我2022年6月左右入睡的。』

『哦…不久嘛…今年是2036年。』

14年…才14年而已,小孩子就開始學殺人、大人就開始吃小孩了嗎?

『你睡覺的時候,這個世界還沒變壞…難怪你這副蠢樣。』

正當自己以為開始理解現狀,冷不防就被眼前的小鬼罵蠢,一時之間還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所以變壞是…怎樣變壞?』我有些招架不住,只能老老實實的發問。

『很老套的那一套,殭屍末日。這是我哥哥說的。』他抱著小女孩坐到骯髒的沙發上,那沙發髒得連我都有些慚愧了,但他卻好像絲毫不在意。

等等,他說殭屍末日?

………不會吧?原來不是國之將亡必有妖孽,而是地球將亡必有妖孽啊…

『哪、哪一年開始的?』我有些結巴地問,腦子實在是轉不過來…那不過就是個熱門科幻題材罷了,在2010~2020那幾年還有點過於氾濫到膩了的老套題材。

『差不多就是2022年年底囉~那時我剛出生,今年剛好14歲。』他伸手對我比了個YA手勢。

14歲的話,以我印象中他實在是瘦小了點…但個性卻成熟超齡了很多。

『呃…所以一切就像電影演的那樣嗎?疫情爆發、政府崩潰?』

『聽說是吧?台灣很小,連城市都來不及炸政府就崩潰了,大家紛紛跑進山野避難…但就這麼點大的地方,能跑到哪去?』小孩聳聳肩,順便幫腿上的小女孩換個姿勢:『疫情最早爆發是在台北,我們家的人當時住在台中的七期大樓,爸爸很有先見之明,跟哥哥跑去量販店搬了一大堆東西回來屯貨,就這樣在家關了一兩年…雖然我小時候沒什麼印象,不過真的沒出過門。』

『這樣啊…』我傻傻的回應,心想描繪著當時的景象。

如果首都台北第一時間就崩潰了,那中央政府應該也來不及運作…但中南部應該有時間反應才對,只是看來成效也不佳。

『沒有隔離區嗎?』我回想起以前看過的電影情節,政府總是會築起高牆,勉強畫出一個人們可以居住的管制區。

『聽說南部有,但是通訊失連很久了。』小男孩又聳了聳肩:『反正這幾年來我們都是靠自己生活。我不清楚隔離區之類的怎麼樣。』

『這樣啊…』話出口我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已經說過一樣的話,不過一時我還真的無法回應出什麼。楞神了幾秒後我又問出一個蠢問題,不過當然是在話出口後才發現有多蠢:『所以外面有很多殭屍嗎?』

他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說;『不然我幹麼帶小芭躲到你這來?』

也對,照理說殭屍不會坐電梯,爬樓梯應該也爬不到豪華公寓的頂樓這麼高的地方來。

這下我知道他們為什麼不怕我了…因為比起那些外表噁爛又不講理的殭屍,我這吸血鬼看起來親民多了。

我也跟著在一旁的單人座沙發坐下,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世界還好好的在運轉,那麼我八成會再度融入世界,就像以往一樣。

但世界並沒有好好的在運轉。

我頭有點痛,在想要不要乾脆睡回去時,注意到小鬼目光炯炯的看著我。

『……幹麼?』

『你會吃人嗎?』

『基本上我更喜歡動物血,如果你問的是這個的話。』

『那你有家人嗎?』

『沒有。』

『那你接下來要怎麼辦?』

問的好,我不就在煩惱這件事了嗎?

『要不要跟我們一起生活?』

唔,這我倒沒料到。

我挑眉打量他和他懷中的小女孩。男孩腳邊放了個後背包,門口一只行李箱,身上是有些破舊的T恤牛仔褲跟外套…小女孩身上則是小一號的破爛T恤棉褲和外套,嗯…是末日中的實用流行單品。

哦?行李箱中除了些瓶瓶罐罐、毛毯以外還有把槍?不曉得是樓上那流浪漢的還是他們的。

『這是你妹妹?』

『不是,是撿來的。』

『那你家人呢?』

男孩的表情有一抹哀傷一閃而過,當下我有些後悔問了這個問題。

『死光了,父母在疫情爆發後3年一去不回,哥哥在5年前死了。』他看了眼手中的女孩說:『我只剩下小芭。』

『喔…』我有些木著聲音回應。

『不過我們兩個這5年來混得不錯。』男孩臉上有些驕傲。

我沒法想像一個十來歲大的孩子是怎麼獨力扶養一個小奶娃在滿是殭屍和壞人的地方存活這麼久。

『如果你跟我們一起,我們能混得更不錯!』他眉飛色舞的似乎試圖說服我:『你應該很強吧?外面那些殭屍跟壞人一定不是你的對手!我會打獵,我跟小芭吃肉,你可以喝血…但你可能要常常捱餓,不是每天都有動物…』

『你不用擔心我這個…』我覺得喉嚨有些梗,但我應該不是這麼多愁善感的人才對:『我們吸血鬼不用常常吸血…而且這也不是你該擔心的。』

『是喔…看來當吸血鬼可能還比當人好呢…大人為了食物什麼事情都做的出來,我跟小芭也幾乎都在捱餓。』他抱住骨瘦如柴的小女孩,似乎想起什麼似的牽動嘴角:『難怪!我來到你家時還翻遍了你家,竟然連個空罐頭也沒有,還大罵你是小氣鬼呢!原來你根本不需要吃那些!』

『是喔,真是不好意思…那為了賠罪,之後…能讓我跟著你們嗎?』

這句話老實說真的很彆扭,但是在他說話的這段期間我也思考過了…我本來就是一直混在人群中討生活打發無止盡的時間,如今世界變成這樣…我總不能混入殭屍群求溫暖,也沒必要自討苦吃跑去外面亂晃…

睡回去是個好選擇,但我其實不覺得多睡個幾十年後再醒來會有什麼差別…或許睡著睡著世界就毀滅、地球就炸掉了…也許這也不失為一件好事啦…

不過既然我醒來了,還遇見了這兩個孩子…

可能我也不是善心發作…可能…也是覺得也許蠻有趣的?

那麼何樂而不為呢?

小孩聽到我的話,骯髒的小臉都亮了起來。

他伸出右手給我,提高了幾度的聲調說:『當然!我們會成為所向無敵的隊伍的!』

我伸手握住他小小的右手,努力裝作信心十足的朝他點了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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