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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心跳

回憶突然中止,安洛列不悅地側了側頭,斜眼凝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枯瘦並充滿皺摺,血管像伏在黃土的長龍,越過了骨肉,猙獰可怖。

他抬起頭顱,視線一點點緩慢地往上移,眼前是蠟黃扭曲的臉,鼻樑骨塌歪向右,應是曾受過強烈撞擊。眼皮斂得只剩一條黑縫,銳利目光正透過眼皮,盯著他瞧呢。

「嘿,小伙子,衣著光鮮的,咋就來這兒呆?我還想你莫非是傻子麼,襄是外面又爆發戰爭啦?」

安洛列心里只有一個想法:嘮叨的老頭子。

老頭子另外一隻手還夾著個紺紅煙斗,來這種地方,誰不是吃野果、喝泉水?可見老頭子是染上惡習了。好在,那身淺黃衣服雖嫌破爛,但污漬不多,否則就真真只能算塊遮羞布了。

安洛列厭惡地掙開那隻手,唉,愚蠢的人類啊。老頭子心知他不高興了,訕笑幾聲,小島上的居民都不咋喜歡他,可不就是因為髒、煩這兩個原因麼「年輕人,我不是故意唬爛你咧,只是想說你看起來挺面生,從哪來的呀?是啥時過的小島?」

「不知道。」

隨便應了聲,安洛列直接邁開腳步,走向教堂,才剛不到五步,那老頭兒又追上來,臉色複雜,似是愧疚,又似是難過。扯著臉皮勉強笑著說「嚇著你了?哎,我該多注意的。話說,你餓不,我還存了些果子,不介意的話來我這兒吃飽了再走吧。」

他只管搖了搖頭,不置可否,繼續走往教堂。開什麼玩笑,讓他吃那些樹林里的果子嗎?而現在讓他更煩惱的,是人口問題。教堂巍立在小島上,頂端便是小島的最高峰。

不管教堂有幾層,白日里,這里始終是教堂,不是惡魔城,他能走到的樓層,其他居民也能走到。

他討厭煩瑣,更討厭人類。

如果硬要說種他最討厭的存在,那一定是信徒。安洛列光是想想,就覺得窩火,滿口上帝基督救世主,殊然不知,正是他們的上帝拋棄了他們。

一直走著,走著,爬到十四樓的時候,他已經異常不耐煩,人聲吵雜,幾度將他耐性磨光。自顧自走到黑暗角落,循地了。

外人不知道教堂有多少層,他可清楚得很,足足八十一層,豈止是小島最高峰,簡直是全國最高峰了,如果知道這個小島存在的人數夠多的話。

最巔層氣壓較高,空氣稀薄,沒什麼人願意上來這里,盡管偶爾有幾隻小老鼠想,也要受制於自身體能。長年無人打掃的樓層遍布灰塵,卻不見得半張蜘蛛網。

角落只置了一架鋼琴,銅青色漆已經掉色掉得差不多,毫無規律的殘跡,在棕木相映下,像女人指甲划過,留下痕跡。他一步一步走到座椅旁,心直跳個不停。

……

臀下柔軟的觸感,自軟墊傳來,瞬間讓他憶起往事。那段時間,教堂剛落成,他目送那些驚惶的工匠匆匆離開,走前,嘴里還喃喃著說第一次見這麼瘋狂的人。

父親請不起巴黎最好的工匠,只在外面召集人馬,換來的是屍骨被壓在教堂之下,與工匠們不愉快的夢魘。他總坐在鋼琴前,和藝術家的孩子一般,美妙而憂傷的音符跳躍於指尖。

旋律起伏極大,如芭蕾舞者輕巧地跳下旋轉梯,與水晶梯面相擊;又彷彿冷冷冬雨落下,在地面打出小水泡,替奴隸們哭泣,發洩滿腔悲憤。

曲終,結尾時細碎聲響點綴了曲子,它起奏那刻起,給人的感覺是心碎絕望,謝幕卻拉起華麗幔布,清清冷冷輕輕緩,聲聲破碎。那道孤寂身影常留在空蕩樓層間。

直到有了他,孤傲自滿的那個家伙,德古拉。相處久了,安洛列才發現,什麼傷感茫然、空洞無神,全是未認清現況時的表現,德古拉素來是狂妄的。

他開始習慣每日打開棺材蓋,讓月光照在那具冰冷身軀上,時不時與那個沉睡中的他聊天,盡管這看起來像是自言自語。但安洛列很高興,這樣會使他感到,自己不再是孤獨的了。

德古拉是他不會說話、動作、談笑的玩伴,他卻因此而滿足──感覺還是有人陪的,總比沒有任何生物在身邊要好,不是麼?

後來,他從他那兒聽來許多許多的事,比如德古拉若干年前,非常非常喜歡一位名為伊莉莎白的姑娘,比如伊莉莎白是王公貴族後代,比如伊莉莎白對她的父母非常順從…

只要是從德古拉口中得知的,都與伊莉莎白脫不開關係,當時安洛列看過不少男歡女愛,權當作過眼雲煙,沒什麼了不起的。可惜後來,他發現他錯了,是的,德古拉心甘情願為了他心心念念的人兒,自投羅網。

落日被烏雲掩去,殘陽高照,地面熾熱得像太陽在掙扎,不甘地釋放出最後那點溫度,這些年頭,總在鬧饑荒。因應德古拉要求,安洛列關好教堂大門,陪他進到城里去。

坐船的過程總是很漫長,期間,安洛列看過德古拉跳入水中,隔了一陣子才出來,渾身濕漉漉,傻笑著露出獠牙,一口咬穿手中的墨魚,墨汁混合著鮮血,濺到兩人身上。

好不容易進了城,他們也算是歷盡千辛萬苦,第一件迎接他們的事,卻是極其震撼,且沒有半點驚喜性的。小鎮里的人們說,要絞殺一位異人少女,只因她全身冒著隱約透明的火光。

居民大致肯定旱災之所以發生,是因為她從中作梗。安洛列心下猜測她是誰,身上冒著火光,最大的可能性是──火元素精靈,沙羅曼達,一個與天地同壽的存在,比他老了無數倍呢。

奇了怪了,能掌控火元素的沙拉曼達,竟然會受制於人類?看來,這小鎮故事可不簡單吶,果然沒有來錯。德古拉見他興致勃勃的,心里有些後悔,又拉不下面子來說。

他怎麼能告訴一個血統不純的家伙,他想搜遍整個愛爾蘭,只是為了求知伊莉莎白後來的人生?這種蠢事,不被安洛列糗夠幾天都算是奇跡了。

兀自想得出神,壓根沒注意到一旁的安洛列拽著他往旅館走,天氣酷熱,安洛列也不知道從哪學來的邪門歪道,變出已經付錢的幻象,要了兩間房。當老板猶沉溺於賺到一大把金子的幻境時,他們正在上房中休閒地過日子。

次日,他們策馬而去,隱隱聽到老板點錢時驚慌錯愕的哀嚎聲,唇畔愉悅地勾起弧度──「我的上帝啊,這是哪兒來的騙子呢?天,快把我的錢追回來,不給錢就別想跑!!」

……

雙雙停下馬匹,栓在附近的木樑,十字架上,綁著一具焦屍,燒成碳灰的木頭舖在腳下,厚厚一疊,他們趕來這里,花了三天腳程,晚了一天才到達,圍觀的人群卻並未完全散去,還有幾位信徒模樣的老人在祭拜上帝。

可見他們是燒了一整天了,順便浪費不少乾柴,到了現在,反倒更興奮了,嚷嚷著些什麼,無非都是些希望豐收的話。安洛列就想不透了,旱災又關沙羅曼達啥事呢。

那不是德摩特爾的事嗎。

正在苦思冥想,努力理解人類思維的安洛列,突然聽見德古拉低聲喃喃著「真是糟糕呢…」聲線充滿磁性,說著不明所以的話,也魅力十足。

身上一沉,猛然受到撞擊,德古拉睜開眼簾,看著黑影擦身而過,察覺不妥,連忙撥開湧上來的人群,扯著安洛列衣領,拔腿就跑,邊高呼「嘿!停下來,真是個沒禮貌的家伙!撞到人了還不道歉?」

「哼。」

那人冷哼一聲,速度並沒有慢下來,純黑斗篷因她的狂奔,而露出少女姣好線條,還有斗篷之下,愛爾蘭姑娘常用的布料,安洛列拉住了他,道「算了,看來也只是個黃毛小丫頭。」

黃毛小丫頭?不,他心里可不是這麼想的呢。德古拉,感覺到了嗎,那是火元素的氣息,盡管,很微弱…不願聽他勸阻,無奈又甩不開他的手,德古拉欲言又止「她…」

黑衣少女轉過身來,纖細白皙的一小截小腿引人遐思,透過帽簷,只可看見半張臉,尖瘦的下巴不顯貧態,恰到好處,鼻樑英氣挺直,看來,是個長得不錯的姑娘呢。

往來居民不少,但沒有一個為了這樣的情景而有所停頓,這也是安洛列所慶幸的,他勾起一抹溫和卻疏離的笑,薄唇微張,喚出了她的名字「沙羅曼達,很榮幸能夠遇上你。」

精靈本來是自由的,不受拘束,卻因人類無法容忍與他們不一樣的存在,而選擇隱居,為了避免招惹殺戮,他們長年飄泊不定,或許當你走進森林,會在樹上發現那抹美麗倩影,或許當你經過清澈溪流,會看到那水面反映著他們俏皮的鬼臉…

匿跡黑色披風之下,少女般曼妙的身姿,只屬於沙羅曼達。她身上的火光太過引人注目,唯有系上厚重黑衣,掩去那灼熱的光彩,原本她是那麼的張狂。

經過歲月沉澱,當初性格各異的精靈們,如今都蛻變得沉默穩重,他們並未如沙羅曼達般,隱匿於漆黑夜幕中,忍不住在無人之時迎風疾奔,享受少有的自由,卻都披上了隱形斗篷,渲染起保護色,將內心深處的自己,藏得妥當。

聽到來自陌生人的呼喚,沙羅曼達終於停頓下來,靴跟踏在地面一瞬間,也扭動轉身,微弱火苗在她指尖跳躍,活似調皮的小姑娘在她掌間玩耍,路邊行人寥寥無幾,皆因聽聞已對那位異人少女進行絞殺,並以將她燒成灰燼,方匆匆離去。

諾大空巷中,只留殘影渺渺,三人站在街邊轉角位,疊影未動半絲,良久,沙拉曼達突兀笑了,艷紅的唇帶著她微微嘲意,緩緩勾起,當她抬起頭來,簷帽便被一雙素手往後一拉。

如雪地中澆血而生的紅蓮般,冰冷而絕美,斂在眼底的狂熱,卻並不是這麼回事。德古拉對上她火紅的眸子,也不免為之感到讚嘆,他想,他看過最好看的姑娘,也不及她,這雙眸子像容了繁星和寶石,明亮而熾烈「你這丫頭,好看歸好看,終是太沒禮貌了些。」

酝釀許些時刻,他說的只有這些,沙羅曼達慢吞吞地走近,直到鼻子幾乎貼著他的鼻子,眼中是赤裸裸的輕蔑「我當是誰呢,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吸血鬼,也敢在我沙羅曼達面前撒野。」

在對方沒有隱藏本身真面目的情況下,分辨種族其實不難,火紅、水藍、翠綠、土黃皆為精靈族瞳色,除卻四大元素精靈與其命定繼承者,其餘瞳色必以清淺為主。而惡魔族最為突出的旁支──吸血鬼,全是血紅瞳色,越深,則表示地位越高。湛藍如純淨海洋的顏色,不帶一點污濁,是天使們的瞳色。

安洛列也曾多次看見過,那被稱為擁有天界最美眸子的天使,她眼睛著實生得漂亮,比其他天使還要優秀數倍,當天,她溫柔地告訴他,不要害怕光明,她叫海洛伊絲。時過境遷,海洛伊絲已成為深受愛戴的大天使,而眾神亦漸漸淡忘,大天使昔日的雙生天使──愛莉諾。

若在當年問起他,天界最美的眼睛,被誰擁有著,他必會回答,是愛莉諾。只可惜那樣一雙眼睛,他才看過不到三次,便再沒有機會將它深深記在腦海,神祗與異人的歲月太過漫長,以致那些支離破碎的記憶,在生命中短短一瞬,便沉沒在名為過往的長河中,即便再怎麼翻湧著,也還是只能掩飾於太平。

可愛頑皮的愛莉諾,似乎也只是一場歷時千年的陰謀中一部分,巧合的遭遇,在安河列後來孤寂歲月中被沉思許多遍,看起來,都不怎麼巧合。世間上怎麼有一些事,能夠巧合得剛好讓愛莉諾喪心病狂,成為吸血鬼,重獲羽翼之時,卻又與魔鬼做交易,引誘人類意志。

純真不再是本性,而是成為了欺騙眾多天使的面具,他們的上帝本就從不管他們,放任他們去做什麼,於是海洛伊絲,也得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妹妹,是如何被刺瞎雙眼,折斷左翼,悔恨交加之下,被迫變成他們眼中的「墮落天使」。

他們有著另外一個空間,天界與惡魔城間展開了無數個可能,而「墮落深淵」也只是其中一個,由於寂靜陰冷,長久以來,被當作處決墮落天使的地方,大多數墜落天使,並不是批量被打發下來的,而是近十年來,才會下來一個。

包括愛莉諾,也是這不幸中的大幸,只是,她與其他墮落天使不一樣,她失去了雙眼,失去了羽翼,失去了天使的象徵,連魔鬼都不算是。在無盡的黑暗與孤獨中,以往的他們,都選擇了自毀。

直到愛莉諾的出現,才在短時間內,打破了紀錄。

沙羅曼達的美,是耀眼的,顧盼間眸光瞬轉,流光飛舞,而愛莉諾失去了最為有神的雙眼,曾經柔順的金黃卷髮,與那可怖虹蟆一同變成銀灰色,蒼白臉色映得她死氣沉沉,身上精緻的蓬蓬裙也彷彿成了暗白抹布,破破爛爛的,在她身上,展現出了與眾不同的致命美感。

至少安洛列在那場戰爭中,看到的愛莉諾,是這樣的,他的小公主。他以為愛莉諾足夠強大,才有能力突破「墮落深淵」的結界,也以為,她能征服整個天界,所有天使,包括她的姐姐,海洛伊絲。

可惜他錯得離譜,愛莉諾打敗了誰,都是稀鬆平常了,惟獨不可能打敗唯一與她有血緣關係的海洛伊絲,她們本該是對方在這世上,最親密的存在了。一幕幕前塵舊事,被串連起來,拼成唯美的畫面,同時告訴安洛列一個殘忍的事實:如果連軟肋都能親手殺掉,才叫硬心腸。

愛莉諾不甚順利地帶領數十名墮落天使,突破結界,殺到天界,她以為她沒有對手了,但無論怎麼都好,她無法向自己的親姐姐下手,於是,只能淪為親情的俘虜,被她的姐姐,德高望重的大天使海洛伊絲,再次關起來。

……

「真是沒想到呢,還有如此漂亮的眼睛麼?竟然還是在精靈族身上發現的。」

少年輕鬆地調笑著,俊俏秀氣的臉有了點朝氣,神采飛揚,彷彿剛剛所有使人悲傷的回憶,都不是屬於他的,興許本來就不屬於他,只是上帝在某日無聊的臆想,可笑得變成了事實。

哪有人知道他的笑是為何而來?縱然在最惡劣的情況下,也能夠隨時展開完美魅惑的笑容,這便是安洛列,神秘奇怪的存在。每個人,都有著很多張面具,有些人戴的是「悲哀」,有些人戴的是「樂觀」,他戴的,叫做「亦真亦假」。

只要他願意,任何情緒都能掌握自如,年輕的安洛列,給自己下了這個定位,百般算計,終算漏了心動,為了那善解人意、細心優雅的海洛伊絲,心動…許多年前,他以為他與大天使交集不過如此,不曾料,緣分在冥冥之中,便被命運所引導,原來,他也是會心動的麼?

兒時以為的瑣碎事,甚至早已遺忘的,其實都是命運的紐扣,緊緊扣在一起,讓他掙脫不開,就連德古拉,貴氣英勇的吸血鬼伯爵,也注定被捉弄,沙羅曼達,是他的劫,逃不開,化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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