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Ⅰ(5)、〈輝映的過往回憶〉

「公主!請等一下!」木寧邊叫邊跑,但公主越跑越快,不一會兒,小小的身影就沒入草叢中。

木寧撥開草叢,一陣絢麗的七彩光芒頓時綻放。木寧勉強睜開眼,看見公主站在跳躍著的光芒中間,兩手摀著耳朵,不知道在做什麼。

「公主?」

公主轉向木寧,張著嘴說了些什麼,臉上寫滿了驚恐。「救……救我……出……不……去……」

這到底是在做什麼?木寧疑惑的跑向公主,一陣暴風吹來差點把她吹走。她伸長手臂喊:「手給我!」

公主伸出一隻手,另一隻手卻又緊抓著手臂,無助的看著木寧。木寧咬了咬牙,直衝向光芒的中心點,抓著公主的手臂想帶她離開,公主卻使出更大的力氣拽住她,木寧直接臉朝下摔向地面。

白光灼熱的包圍她們兩人,意識猶如一張薄紙被燃燒殆盡。

眼前的女子正用盈滿欣喜與感動的黑色眼瞳望著她,汗濕、蒼白的臉龐透露出她的虛弱。

『芙珞雅……我的女兒……』女子伸出冰涼的手碰觸她的臉頰,臉上的表情卻轉為驚訝、悲傷與不可置信。『不……為什麼!』

一雙溫暖有力的手將她抱起,顫抖的語氣卻洩漏了恐懼。『怎麼了?妳看到什麼?她會怎麼樣?』

『……活不過十五歲……會發生災難……』女子雙手摀住臉,努力壓抑著哭聲。『為什麼是妳……為什麼……』

有一堆疑問堵在她心中,她卻無法開口,也無法做任何動作。木寧看見自己伸出一雙粉嫩短胖的小手,頓時了解這是芙珞雅的回憶,她此時此刻正透過小時候的芙珞雅看著世界。

那雙溫暖有力的手把她抱得更緊。

她聽見有人大聲呼喊,但沒再聽到女子的聲音。

白光取代她看到的景象,模糊的色彩光暈掠過眼前,彷若快轉的影片。最後,鮮明繽紛的色彩漸漸在眼前構成影像,淡雅的花香隨風飄散,自己正坐在花叢中、剛摘下的花朵捧在手裡。

又來了,又是不會說話的植物。但她隨即意識到這是芙珞雅的回憶,公主聽不到植物的聲音。

她順著芙珞雅的意識站起身,視線轉向一旁佇立的紅磚牆,一手攀上爬滿牆壁的常春藤,然後開始爬牆。一種緊張混雜興奮的刺激感傳遍全身。

『芙珞雅。』冷冷的聲音傳入她的耳朵,『妳在做什麼?』

刺激感頓時轉換成無數的歉疚與失落感。她跳下牆,怯懦的回過頭。『……父王。』

國王微慍的臉色讓芙珞雅更加害怕,滿腦子的思緒都在責備自己的衝動。

『我說過不准出去,外面很危險。』

『對不起……』她垂下頭,『但是父王,我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會再買新的書給妳,不准出去。』國王走過來。她的頭垂得更低了。

國王摸了摸她的頭,沒有發怒。『這是為了妳好,芙珞雅。現在外面很危險,所以絕對不能出去。等時候到了,我自然會准許妳出去。』

『知道了,父王。』芙珞雅順從的答道,但困惑的種子在心中慢慢萌芽,好奇的土壤使種子更迅速的成長。她想知道為什麼父王就是不讓她出去?外面應該沒這麼危險,只是稍微出去看一下,不會發生什麼事吧?

木寧感覺到芙珞雅的疑惑。

她爬上樓梯,長而寬的走廊上只有一個房門。打開門,是一間寬敞華麗的房間,一面牆上擺滿了書。透過落地窗能看到灰藍的色彩,烏雲悄悄佔據天空。

木寧沒見過這房間,不過熟悉的感覺讓她知道這是芙珞雅的房間,她閉著眼睛也能熟知每個小東西擺放的位置。

她轉向另一面牆,頓時嚇得倒退好幾步──本來乾淨明亮的牆壁上,多了一面美麗卻詭異的鏡子,稍稍褪色的金框勾勒出蘋果和藤蔓的花紋,再仔細看還能隱約發現花的紋路。而且,鏡子映照出的景象並不和現實一模一樣。

鏡中,她身在一個陰暗冰冷的牢房,一扇小窗透出灰暗的光線。本來總是能看見笑意的雙眸沉積哀怨,面容顯得悲傷而了無生氣。

『這就是妳的內心世界,芙珞雅公主。』不知從何而來的聲音清楚傳入她的耳中,清晰但溫柔,使人全神貫注的傾聽。『妳被困在這狹小的牢籠,一輩子無法出去。』

想要辯解的話語梗在喉頭,她開口卻發現講不出任何反駁的字,也不知道該對誰做無用的辯駁。一種沒來由的哀傷控制了她。

『妳知道,只是妳一直在欺騙自己。握有牢房鑰匙的人是誰,妳也清楚。』

芙珞雅的腦海浮現父王嚴酷的表情,還有冰冷的嗓音。不,她告訴自己,父王這樣做是為了她好,父王一定是愛她的──

這時,鏡面上浮現她小時候因為想拿更高的書而跌倒受傷,最後哭著找父王的景象。畫面中的父王疼惜的將她抱了起來,親自為她處理傷口,還講了故事哄她笑。

這樣對她的父王絕對是因為怕她受傷害所以才不讓她出去。芙珞雅想對自己說,但鏡面上的景象又轉換了。

父王帶她回房後,溫柔的拍了拍她的頭,確定她安然入睡之後才離去。

她入睡後,父王臉上慈祥的笑臉頓時消失無蹤,只剩下痛苦與厭惡。他回到自己房間,從上鎖的抽屜中拿出母后的相片,緊緊的捏著。而那抽屜中,沒有一張是芙珞雅的照片,只有母后美麗的笑臉和偶爾出現的父王身影。

她眼角瞥見抽屜的角落,一張發皺又破爛的照片孤單的躺在那裡──那是她四歲時的照片,照片中的她露出天真的燦爛笑容。

一種恐懼夾雜著憤怒佔據她的思緒,她想告訴自己這不可能是真的,父王愛她,並不是這樣的……

『孩子啊,妳不是都看到了嗎?妳所愛的父王並不愛妳,妳的存在只是時刻提醒他皇后已不復存在的事實。』

眼淚落了下來,沿著她的臉頰滴下。

『如果父王不愛我,那我……』

──我存在於這個世界的理由是什麼?

木寧強烈的感受到芙珞雅悲痛的情緒,她幾乎想要失控的尖叫出聲。但被這些悲傷掩埋起來的是各種疑點──這個來路不明的鏡子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房間裡,又告訴公主這些事情?

『這就是妳生活的世界。如此的虛偽、充滿了假象,妳的存在只帶來了痛苦。妳真的能說服自己繼續留在這裡嗎?』那聲音繼續說。

『……』公主望著鏡中的自己。她的理智彷彿漸漸消失,憤怒越滾越大。

木寧覺得事情不對勁。這面鏡子很顯然就是故意引誘公主,想要利用公主的情緒誘使她做出傷害自己的事情。

『不要再聽從他的命令了,孩子。讓妳的夢想實現一次又何妨?去外面看看,有錯嗎?不要再待在這小房間了,妳沒有錯,不該活受罪啊!』

公主的憤怒到達臨界點,木寧暗叫不妙,可她也無能為力,畢竟這只是公主的記憶,她再怎麼樣也不能改變已經發生的事實。

她倏然站起身,走向那面鏡子──

然後把鏡子摔到地上。

一片片玻璃碎裂,映照出的影像變的零碎不堪。

『什麼鬼鏡子在胡說八道!老娘被關在這裡關你什麼事!父王不愛我又怎樣!別人的家務事管什麼管!偷窺狂!』

木寧錯愕的看著被摔到地上的碎片,感受芙珞雅激動的喘息,帶著哭腔喊出來的話還縈繞在耳邊。

……雖然公主沒有掉入陷阱是很好,但溫良恭儉讓的公主這樣做真的好嗎!這是公主說出來的話嗎!

更恐怖的是,已經碎裂的鏡子竟一塊塊重組,變成一塊完好無缺的鏡子。

『公主不要激動,這是為了妳好,如果繼續被關在這裡,妳就會像一隻不見天日的井底之蛙,永遠也看不到外面的世界……』

『夠了!閉嘴給我滾!』她厭惡的用兩隻手指捏住那面鏡子,然後木寧感覺腳碰到一個硬物,鏡子便飛出了窗外。『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沒聽過嗎!什麼井底之蛙,簡直鬼話連篇!』

那面鏡子消失在遙遠的灰色天際。木寧不得不驚嘆,公主的力氣真不是普通大。

『父王不愛我……那有什麼關係……我就是個自私的人,就算父王會因為我而痛苦……』她的眼淚再度奪眶而出,『我也要待在這裡、直到父王再也不會因為我而傷心……』

她抽泣著,然後走進一旁的浴室,把冰冷的水潑在臉上。直到她的心情逐漸平復下來,確定自己看起來不像是剛哭過才走出房間,回到花園。『還是實際點去照顧花草吧。這只是個奇怪的夢,忘掉就好了。』

她拿了個花灑開始澆花,聽不見植物說話的公主居然和植物單方面聊起天來。或許一個人待久了就會練就這種講話給自己聽的功力吧。

『要多喝水才會健康喔!生病就不好了。』

『啊,這裡有枯葉,你生病了嗎?』

『改天我再請父王拿多一點肥料來喔……』

這時,木寧突然覺得整個世界一黑,什麼也看不到。

她只覺得她沉入了一個永不見底的黑洞,就連聲音也發不出來,只有寂寞和恐懼相隨左右。

──這裡是哪裡?為什麼我什麼都看不到?我不應該在這裡的,我應該……

──我應該……?

──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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