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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寫自言自語

      一天回家,客廳裡多了兩盆小巧玲瓏的盆栽,用和碗一般大的容器裝著。一高一矮,高的是鐵線蕨,矮的是石蓮。(實際上,我還是為了寫這篇小說才特地上網查他們的名字。)我問我媽為什麼買這東西,她說是一時興起。當下,我想到許多看到寵物可愛就買回來養,日後卻膩了,沒有好好照顧牠的人們。

      我們家不養寵物,不是因為住在公寓,只是單純覺得麻煩。其實是有養過金魚,但有一天牠突然翻白肚,死了。幸好我們只養了一個月,沒有日久生情,不然應該會很傷心。台灣鬥魚和金魚比起來好多了,我把爸它們養在大水缸裡吃孑孓。在沒有特別照料之下,它們活了一年多。因為沒有特別照顧,甚至不確定他什麼時候死在水缸裡的,因此也傷心不起來。

      「媽,我可以把這些植物養在我房間嗎?」當時的我不知發什麼神經,說出這樣的話來,可能也是一時興起吧。

      「可以啊,別養死了喔。」大人總是喜歡這樣烏鴉嘴。

      總之,這就是我們之間的邂逅。起初照顧得還算不錯,至少我自己這樣認為。我每天澆水,一開始水都會滿出來,到後來才拿捏好份量。原本我該分享的是兩個盆栽的故事,如果石蓮沒死的話。

      一開始是鐵線蕨的葉子有些枯黃,我決定帶它們倆到陽台曬日光浴。為了怕陽光使水分蒸散得更快,我澆水澆得更勤。有一天,石蓮的葉子掉光了,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清楚它是否還活著,可能已經奄奄一息。於是我把它們從陽台接回房間的書桌。隔天,石蓮走了,我不知道它走的是否安詳,因為我有些耳背,總是聽不清楚它們說的話。它走的那天我沒哭,自從國中以後不管遇到如何悲傷的事都哭不出來。我對哭的印象不太好,它給人感覺有些做作。

      「死了就算了,別想太多。」我媽試著安慰我。

      「這樣感覺很無情。」我回答。

      「不然你想怎樣?」她丟下這句話後就跑去看八點檔。

      我沒想怎樣,那天我一邊寫功課一邊看著石蓮,心裡突然萌生一股念頭:要是我給它澆水,搞不好有一天它又會長出來!

      你可能覺得我有病,我也確實做過很多蠢事,這不過是其中之一。

      澆了一個禮拜,我終於放棄,決定專心照顧鐵線蕨。直到現在,在我寫這篇小說的此刻,石蓮的盆子還在書桌上,儘管塑膠容器內除了土壤早已空無一物。

      我是個新手,除了澆水,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後來,鐵線蕨的其中一根莖枯萎了,但同時它也長出了新的葉子。所以我想,這應該沒關係。但新的莖是細的、是脆弱的、是低垂的。也許是因為蕨類是背光性,所以新長的莖全都朝同一個方向生。我也沒理會,看起來就像是被太陽風梳過一樣,蠻有型的。

      這株植物後來還給了我一個和班上女同學聊天的機會。

      那是升高二的暑假,為了二年級開學的啦啦隊競賽,我們科從暑假就開始準備。設計群就是這樣,總是喜歡做一些道具。甚至,這些道具已經超過了啦啦隊競賽本身的意義。不會跳舞的我被分配到道具組,但道具組除了我一個男生之外,其他都是畫畫很強的女生。為求作品的完美,他們不讓我幫忙。我很想請假不去,因為在那裡沒事做,但不去又會有人覺得你沒為這個班奉獻一份心力。人就是這麼奇怪。

      一如往常要去集合但我沒做任何事的一天,那天我特別累,就趴在桌上睡覺,不知不覺便睡到了中午。道具組其他人都去吃午餐了,他們甚至可能連我有沒有來都不知道。有一個女生走進教室,看見趴在桌上的我,便問我要不要一起去吃午餐?第一次有女生主動邀我一起吃午餐,畢竟我不曾和人說過什麼話。

      她叫思宜,總是隨身帶著一把傘,瘦瘦白白的,個子有點嬌小,平時總是綁馬尾,總體而言,還蠻可愛的。

      我不曾說過什麼話,幾乎是她在主導話題。該說她這個人十分健談還是交際手腕很不錯?依我國中時期讀過許多心理學的書籍來看,她屬於後者。她聊的話題其實很無聊,不外乎功課、家人、老師、同學……或許這樣的年紀聊這種話題才算正常人。但對我來說,這樣的話題沒有什麼深度和意義。或許是因為她是女生,又恰巧長得很可愛,我才沒覺得她煩。

      吃完飯,我們沒有回到教室,而是到學校的後花園,那裡是許多情侶幽會的地方。聊著聊著,她突然聊到自己的房間。她是校刊社的,一年級的校刊有登過她的詩,寫的就是她房間。

      「那篇沒有寫得很好啦。」她謙虛地說。

      「是嗎,我覺得還不錯。」我回道,事實上我不懂怎麼欣賞一首詩。

      「你的房間是怎樣的呢?」她突然問我道。

      「嗯……有書櫃、衣櫃、一張雙人床和小盆栽。」

      「你有養盆栽?」她睜大眼睛看著我,露出驚訝的表情。

      「有啊,是腎蕨。」(實際上是鐵線蕨,但之前一直以為它是腎蕨。)

      「看不出來耶。如果是宜婷的話,植物馬上就會枯死了。」

      宜婷是她的好朋友,平時總是一副酷酷的樣子,常說一些自以為是但聽起來很蠢的話。

      「植物也太可憐了吧。」我由衷為被宜婷照顧過的植物感到悲哀。

      「我媽以前也養過仙人掌,但後來就死了。」

      「為什麼?」這次換我露出驚訝的表情,在我印象中,仙人掌是很好種的植物,一個月只要澆一次水就行了。

      「她天天給它澆水,結果有一天仙人掌就死了。」

      「她水澆太多,所以根爛掉了啦。」我當下想到我的石蓮,是不是也給它澆太多水了?

那天之後,我便常會和思宜聊天,現在想起來,那天她會來找我,說不定只是剛好宜婷請假,她又沒有聊天的對象,才剛好找上正在睡覺的我罷了。

      高二上學期,我完成第一篇長篇小說後,便開始準備投稿文學獎的作品。班上的人都知道我在寫小說,但沒有人會看。除非,你是他朋友。

雖說那時是課業最重的時候,但我卻把小說的事放在第一順位。而盆栽有時也會忘了澆水。當時已經不會天天澆水了,一方面是會忘記,另一方面是事情真的很多。於是我給自己找了一個藉口,這是為了模擬自然環境,大自然不可能天天下雨,我是為了讓它的根更強壯才這麼做的。

      你或許更好奇的是我和思宜後來發展如何?後來我們沒再說過任何話,若真要說理由,就得扯到某天放學後,我去龍井找手機的事情了。

有次放學,我的手機忘在公車上,我想它可能是從書包滑出來的。後來跑去統聯總站問,才知道手機在龍井轉運站。

      於是我在校門口等了一個多小時的公車,才終於出發前往龍井。在公車上,我站在前面,轉頭看後方的座位有沒有滿人時,竟然看到思宜和薛翰,而且思宜就靠在薛翰的肩膀上,薛翰則一臉淡定地玩他的PSP。

      當下我什麼反應也沒有,畢竟仔細想想,我也沒有任何生氣的資格。下車時,他們才看見原來我也在公車上,平常我是不搭這號公車的。思宜看著我,露出尷尬的微笑,薛翰則是表情自然地問:「你怎麼會搭這班公車?」

      「喔,去龍井找手機。」我平淡地回答。薛翰皺了個眉頭,便和思宜一起下車去了。

      那天正好寒流來,我身上只穿著一件短袖運動服和薄外套。走在沒什麼燈光的大馬路上,越走越心酸,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心酸個什麼勁兒。那裡人少車多,大家都趕著回家,沒人會注意到一個學生在黑漆漆的晚上穿著薄外套胡亂瞎走。燈太少,我又不常來龍井,人生地不熟,也不願意找別人幫忙。風一直吹,越走越冷,我卻不打算放棄。直到後來受不了,跑到便利商店去問路,這時有個中年男子靠近我,問我為什麼這麼晚了還沒回家?

      我如實回答,他聽了便說:「不然你上我的車吧,我帶你去。這客運公司也太糟糕了,竟然讓一個學生在夜裡冒著寒風,晚上那裡又沒燈,公車也不會直接停,第一次來的人根本找不到。」

      我聽他的話上車,或許第一次見面就上陌生人的車不太好,更何況我還只有一個人。但當時心裡卻有種:如果就這樣被人拐走,不用回到學校或許也不錯的想法。當我拿回手機回到家時,已接近午夜。我很幸運地遇到好人。

      那天,鐵線蕨的葉子開始枯萎,但它也有長出其他的新莖,因此我並不特別在意。只是盆栽裡已經疊了許多枯枝,看上去一褐一綠,新舊交融,帶有點淒涼的詩意,至少當時的我這麼覺得。

      時間匆匆來到高三。為了準備升學考試,我搬到學校宿舍住,省下一個多小時的通勤時間和電腦的誘惑,換來如監獄般規律的生活。

      我拜託我妹幫盆栽至少三天澆一次水。

      原本我是打算帶盆栽一起到宿舍去的,但去了之後立即打消這念頭,因為裡面多的是冬天也要蓋棉被吹冷氣的混帳。冷氣房對蕨類來說太乾燥了!他們的理由很簡單:你都繳了冷氣的錢,不吹白不吹。實際上,宿舍欠了很多錢。或許這跟健保是一樣的道理。而我們這些混帳學長所犯的錯,卻要由學弟們買單。由於一星期回家一次,回到家也幾乎不會待在房間,我變得很少關心鐵線蕨。甚至,我對當時的自己說:「你現在是個考試機器人,你必須讓自己的心暫時死去,當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吧!」

      機器人催眠確實很有用,我後來考上理想的大學。高三生活就像火箭一樣「咻——」就過去了。高三畢業的暑假,我考完駕照便馬上去打工。

      在工作時,我又對自己催眠:「你現在是個工作機器人,一個指令、一個動作。別人說什麼,你就做什麼。」很快地,暑假也快結束了,我即將離鄉背井,到台北念書。

      這時,一個遺忘已久的東西頓時湧上心頭。盆栽呢?我去台北之後盆栽要由誰來照顧?我原本想委託我媽的,但心裡總有鐵線蕨交給她必死無疑的預感。後來,我決定帶它去台北,希望室友不喜歡吹冷氣。

      這正是我寫這篇小說的原因,或許它還稱不上是小說。

      一開始,作為紀念,我打算為它畫一幅畫。從八月底到開學,我有一個星期的空閒時間。但一想到自己畫得不好,只好用文字代替。但一顆盆栽能有什麼故事呢?八月廿九的晚上我突然興起這念頭,有個比賽截止日期不是到八月卅一嗎?或許我趕得上。於是我開始構思,想得一整晚都睡不著覺。不知為何,我不想放棄腦海中突然湧出的這個想法,它一定有什麼意義。翌日,我八點多才起床。為了寫這篇小說,上網搜尋了一下這顆盆栽的名稱,才知道原來它叫鐵線蕨。同時,還看到了一篇教你如何照顧盆栽的文章。

      當下,我好奇地點了進去。

      鐵線蕨因為葉子形狀的關係,又叫少女的髮絲,代表著少女的嬌柔與細緻。一般新手不會買鐵線蕨,因為它不好養。通常,不能放在陽光直射的地方。一天要澆水三到五次,為了避免葉子乾燥,還要不定時對葉子噴水,每次噴水以少量多次為主。總而言之,要為它製造一個潮濕的環境。

      許多人買回家後不久,會發現它的葉子變黃,其實這是很正常的。因為鐵線蕨通常在溫室裡長大,你突然把它帶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難免會有這種情形發生。但有時候葉子變黃,也可能是陽光照射不足。這時,要把它帶到陽台做一下日光浴。每三個月就要施一次肥,肥料不能施太多,不然也會長不好,就像人東西吃得太多一樣。修剪枯枝則從莖的地方用剪刀剪斷,這樣可以讓新的莖長得更好。

      當看完這些文章後,我恍然大悟。趕緊回到房間,看我那顆許久沒有細心照料的鐵線蕨。

少女的髮絲變成枯黃的白髮,我小心翼翼地將這些白髮折去。原本少女美麗的頭髮,此刻卻變成了髮量稀少的禿頭。

      我哭不出來,只是又匆匆忙忙跑到浴室再給它澆一次水。當初我沒買肥料,只能給它澆水,用的還是漱口杯。原本該是濃密的二至四回羽狀複葉,此刻變得相當稀疏,葉片的大小也沒有網路上的照片那麼大。

      當看到文章前幾句話時,我還很自豪自己竟然能把很難養的植物養了那麼久。但現在,我卻感到自責與難過。它摘除後的枯枝落葉放在原本石蓮的盆栽上,疊成充滿秋意的小森林。由於受到這些枯枝落葉的阻擋,它接近根部的莖只能往旁邊生長,變得真如髮絲一樣的細,一樣的脆弱。

      看它這個樣子,我突然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想寫這篇小說。其實不是我想寫,是它想讓我寫!是它一直想告訴我它的情況!如果我沒寫這篇小說,就不會上網去查那些文章,不會知道自己究竟多麼粗心!

      這篇小說,依歷年來文學獎的得獎作品來看,恐怕連決選也進不去。但我還是決定要投,就當試它一下。

      現在,故事寫完了,只差一個名字。「盆栽想說的話」似乎有點文不對題,「我的盆栽」又太過俗氣,就像國小作文題目一樣。

      啊,既然是自己對著自己的盆栽寫成的故事,就叫「自寫自言自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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