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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太醫黃子韜

        「乾元十二年八月二十二日,總管內務府由敬事房抄出,奉旨,吏部侍郎邊遠道十五歲子邊伯賢,著封為常在,賜號‘白’,于九月十五日進內。欽此。」過得幾日。宮里的太監來宣旨,爹爹帶著娘親、邊伯賢還有兄長並一個弟弟到正廳接旨,太監宣道。

        邊伯賢心中已經說不出是悲是喜,只靜靜地接旨謝恩。

        又引過一位宮女服色的年長女子,長的十分秀雅,眉目間一團和氣。邊伯賢知道是教引姑姑,便微微福一福身,叫了聲︰「姑姑。」

她一愣,想是沒想到邊伯賢會這樣以禮待她。急忙跪下請安,口中說著︰「奴婢芳若,參見貴人小主。」我朝的規矩,教引姑姑身份特殊,在教導小主宮中禮儀期間是不用向宮嬪小主叩頭行大禮的,所以初次見面也只是請了跪安。

        爹爹早已準備了錢財禮物送與宣旨太監。娘細心,考慮到金鐘大寄居,手頭不便,就連他的那一份也一起給了公公。

        太監收了禮,又去隔壁的春及軒宣旨。

「乾元十二年八月二十二日,總管內務府由敬事房抄出,奉旨,松陽縣丞金比槐十五歲女金鐘大,著封為答應,于九月十五日進內。欽此。」

        去打聽消息的人也回來了。因為是剛進宮,進選的小主封的位份都不高,都在貴人以下。吳亦凡被冊封為從貴人,與邊伯賢同日進宮。這次入選的小主共有十五位,分三批進宮。邊伯賢和金鐘大、吳亦凡是最後一批。

        邊伯賢心里稍稍安慰。不僅可以晚兩日進宮,而且三人相熟,進宮後也可以彼此照應,不至于長日寂寞。

****

        進宮前的最後一個晚上,依例家人可以見面送行,爹娘帶著哥哥弟弟來看邊伯賢。芳若早早帶了一干人等退出去,只剩家人們哭得淚流滿面,講了許多話。

這一分別,從此便生活在深宮之中,想見一面也是十分不易了。

        抬頭看見哥哥仿佛有些思慮,一直隱忍不言。知道哥哥不是這樣猶豫的人,必定是什麼要緊的事,便說︰「爹娘且帶弟弟們去歇息吧,伯賢有幾句話要對哥哥說。」

        爹娘再三叮囑,終是依依不舍地出去了。

        哥哥不曾想邊伯賢會主動要留他下來,神情微微錯愕。邊伯賢溫婉道︰「哥哥若有什麼話現在可說了。」

哥哥遲疑一會兒,從袖中取出一張花箋,紙上有淡淡的草藥清香,邊伯賢一聞便知是誰寫的。哥哥終于開口︰「黃子韜托我帶給你。我已想了兩天,不知是否應該讓你知道。」

邊伯賢淡淡地瞟一眼那花箋說︰「哥哥,他糊涂,你也糊涂了嗎?私相授受,對于天子宮嬪是多大的罪名!」

「我知道事犯宮禁。只是他這番情意……」哥哥的話語漸漸低下去,頗為感慨

        「邊伯賢自知承受不起!」邊伯賢的聲音陡地透出森冷。看見哥哥臉上含愧,緩過神色語氣柔婉︰「哥哥難道還不明白伯賢?子韜哥哥並非我內心所想之人,伯賢也無內心所想之人!」

「他也知事不可回,不過是想你明白他的心意。我和子韜一向交好,實在不忍看他飽受相思之苦。」哥哥微微點頭。哥哥頓一頓,把信箋放邊伯賢手中,「這封信你自己處置吧。」

        邊伯賢「嗯」一聲,把信撂在桌上,語氣淡漠「幫我轉告黃子韜,好生做他的太醫,不用再為我費心。」

「話我自會傳到。只是依他的性子,未必會如你所願。」哥哥便離開了。

        邊伯賢命流朱拿了火盆進來,剛想燒毀黃子韜的信箋。忽見信箋背面有極大一滴淚痕,落在芙蓉紅的花箋上似要滲出血來,心中終是不忍。打開了看,只見短短兩行楷字︰「侯門一入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墨跡軟弱拖沓,想是著筆時內心難過以至筆下無力。

邊伯賢心中著惱,竟有這樣自作多情的人,邊伯賢並不中意于他,他又何曾是自己的蕭郎?!隨手將信箋揉成一團拋進火盆中,那花箋即刻被火舌吞卷地一干二淨。

        流朱立刻把火盆端了出去,浣碧上來斟了香片,細聲勸道︰「黃大人又惹小姐生氣了麼?他情意雖好,卻用不上地方。小姐別要和他一般見識了。」

        飲一口茶,心中煩亂。腦海中清晰地浮現起入宮選秀的半月前,他來為我請「平安脈」的事。那日黃子韜坐在軒中小廳,搭完了脈沉思半晌,突然說︰「賢弟弟,若我來提親,你可願嫁給我?」

邊伯賢登時一愣,羞得面上紅潮滾滾而來,板了臉道︰「黃大人今日的話,邊伯賢只當從未聽過。」

他又是羞愧又是倉皇,連連歉聲說︰「是我不好,唐突了賢弟弟。請弟弟息怒。子韜只是希望弟弟不要去宮中應選。」

        邊伯賢勉強壓下怒氣,喚玢兒︰「我累了。送客!」半是驅趕地把他請了出去。

他離開前雙目直視著我,懇切的對我說︰「子韜不敢保證別的,但能夠保證一生一世對賢弟弟好。望弟弟考慮,若是願意,可讓哥哥轉告,我立刻來提親。」

        邊伯賢轉過身,只看著身後的烏木雕花刺繡屏風不語。

再沒理會這件事,也不向爹娘兄長提起。

****

        九月十五日,宮中的大隊人馬,執禮大臣,太監宮女浩浩蕩蕩執著儀仗來迎接邊伯賢和金鐘大入宮。雖說只是宮嬪進宮,排場仍是極盡鋪張,更何況是一個門中抬出了兩位小主,幾十條街道的官民都涌過來看熱鬧。

        邊伯賢含著淚告別了爹娘兄妹,乘轎進宮。當邊伯賢坐在轎中,耳邊花炮鼓樂聲大作,依稀還能聽見娘與兄弟們隱約的哭泣聲。

        流朱和浣碧跟隨邊伯賢一同入了宮。她們都是邊伯賢自幼貼身服侍的丫鬟。流朱機敏果決,有應變之才;浣碧心思縝密,溫柔體貼。兩個人都是邊伯賢的左膀右臂,以後宮中的日子少不得她們扶持周全。在宮中生存,若是身邊的人不可,就如同生活在懸崖峭壁邊,時時有粉身碎骨之險。

        這一日的天氣很好,勝過于我選秀那日,碧藍一泓,萬里無雲。秋日上午的陽光帶著溫暖的意味明晃晃如金子一般澄亮。

從貞順門外看紫奧城的後宮,盡是飛檐卷翹,金黃水綠兩色的琉璃華瓦在陽光下粼粼如耀目的金波,晃得人睜不開眼楮,一派富貴祥和的盛世華麗之氣。

        「這就是我以後要生存的地方了。」邊伯賢不自禁地抬起頭,仰望天空,一群南飛的大雁嘶鳴著飛過碧藍如水的天空。

        幾位太監引著邊伯賢和幾位小主向各自居住的宮室走。進了貞順門,過了御街從夾道往西轉去,兩邊高大的朱壁宮牆如赤色巨龍,蜿蜒望不見底。其間大小殿宇錯落,連綿不絕。走了約一盞茶的時分,站在一座殿宇前。宮殿的匾額上三個赤金大字︰碎玉軒。

        碎玉軒是後宮中小小一座宮室,坐落在上林苑西南角,極僻靜的一個地方,是個兩進的院落。進門過了一個空闊的院子便是正殿瑩心堂,瑩心堂後有個小花園。兩邊是東西配殿,南邊是飲綠軒,供嬪妃夏日避暑居住。正殿、兩廂配殿的前廊與飲綠軒的後廊相連接,形成一個四合院。瑩心堂前有兩株巨大的西府海棠,雖不在春令花季,但結了滿株累累的珊瑚紅果實,配著經了風露蒼翠的葉子,煞是喜人。果然是個絕妙的所在。

        「是新移的桂花?」邊伯賢在院中默默地站了片刻,掃視兩邊規規矩矩跪著的太監宮女們一眼,微微頷首,隨口問。

「皇后娘娘吩咐,宮中新進小主,所居宮室多種桂花,以示新貴入主,內宮吉慶。」宮女恭謹地回答。

邊伯賢心想,吉慶是好的,只是皇后這麼做太過隆重了一點,仿佛在刻意張耀什麼。面上卻不動聲色。

        邊伯賢在正間坐下,流朱浣碧侍立兩旁。有兩名小宮女獻上茶來。碎玉軒首領內監康祿海和掌事宮女崔槿汐進西正間里,向邊伯賢叩頭請安,口中說著︰「奴才碎玉軒首領內監正七品執守侍康祿海參見白常在,願白常在如意吉祥。」「奴婢碎玉軒掌事宮女正七品順人崔槿汐參見白常在,願白常在如意吉祥。」

邊伯賢喝著茶,也不看他們,只緩緩地對他們說︰「今後,你們就是我的人了。在我名下當差,伶俐自然是很好的。不過……」邊伯賢抬頭冷冷地掃視了一眼,說道︰「做奴才最要緊的是忠心,若一心不在自己主子身上,只想著旁的歪門邪道,這顆腦袋是長不安穩的!當然了,若你們忠心不二,我自然厚待你們。」

        「奴才們決不敢做半點對不起小主的事,必當忠心耿耿侍奉小主。」站在地下的人神色陡地一凜,口中道。

邊伯賢滿意地笑了笑,說一句「賞」,流朱、浣碧拿了預先準備好的銀子分派下去,一屋子內監宮女諾諾謝恩。

這一招恩威並施是否奏效尚不能得知,但現下是鎮住了他們。邊伯賢知道,今後若要管住他們老實服帖地侍候辦事,就得制住他們。不能成為軟弱無能被下人蒙騙欺哄的主子。

「小主今日也累了,請先隨奴婢去歇息。」槿汐上前說。

「不引我去參見碎玉軒主位嗎?」

「小主有所不知,碎玉軒尚無主位。如今,西配殿是空著的;東配殿住著錫常在,於四日前剛剛入宮,晚些時候自會前來與小主相見。」邊伯賢剛想問宮中還住著什麼人,槿汐甚是伶俐,知邊伯賢心意,答道。

「知道了」邊伯賢含笑說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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