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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凌晨三點的台北,年屆六十的文卿躺在自家床上,呈大字型,雙眼呆滯。她沒有用多少時間疑惑自己怎麼會在這個時間點醒來,下了床,準備去浴室盥洗。經過隔壁房間還能聽到從緊閉的房門後傳來音量極小的輕音樂,她又不禁碎唸起來,沉重的步伐與輕音樂呈現強烈的對比。

    今天是她上班第一天,現在這個年紀還有肯用她的工作已經不多了,雖然說不上多感恩,但是她的確不能沒有這個機會。即使是要照顧她最討厭的小孩。

    文卿沒有用多少時間準備,她像往常一樣烹調著自己的早餐,對於料理這方面,她總覺得自己不會輸給任何人,她靠著一些小事上的成功來累積成就感,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到了晚年的她已經習慣一點小事便得意洋洋。否則,她會被現實擊垮。

    窩在自己布置得當的房裡,房裡的空氣透著一股濃厚的古風味,文卿喜歡詩詞歌賦,書架裡全是唐詩三百首、詩經,雖然她有時興味一來便在人前吟上一、兩首,卻不太能理解其中的意思,這也是她獲得成就感的管道之一。

    文卿沒有上過大學,在她年輕的時候,能拿個高職畢業證書就足夠找工作了,只是她料想不到,她到這個年紀還需要自己工作養活自己。

    她每想起現在的處境便沒什麼食慾,文卿皺了皺眉,移動下自身龐大的身軀,準備收拾收拾出門上班。

    再次經過隔壁房間時,臉上的厭惡更加鮮明。她總是不明白裡面的人到底有什麼毛病,要這樣放那折磨人的音樂放一個晚上?

    她假裝在心裡擔心著那人的未來,實際上只是暗暗咒著那人前途猶如爛泥一般永遠扶不上牆。慣例的詛咒讓她精神愉快,這是個好現象,她需要擁有神采飛揚的一個開始,去面對她的新工作。

    不斷地再出發。

    「王小姐,那邊的主餐麻煩妳了。」明明只是同事卻對她呼來喝去,文卿在心裡咒罵。

    「好的!好!辛苦你們了!」但面上還是陪著笑臉,將主餐端上桌給那些低齡學童分食。

    文卿的新工作是幼稚園的廚房大媽,她自己在家苦練的廚藝總算能在她晚年派上用場了,她擦擦額上的汗珠,一種「我早知道」的得意表情寫在臉上,表露無遺。

    等學童們的午餐時間一結束,文卿和其他大媽便將鍋碗瓢盆清洗乾淨,邊在廚房聊了起來。

    話題無不是二次就業和失業危機的話題,問到文卿都有點煩了,她打心底覺得她和其他大媽是不一樣的,除了燒菜,她懂得可多了,隨便就吟了兩首詩詞,餘光瞥見其他大媽的表情,那些目光透著崇拜,很快,大家便將話題圍繞在文卿身上。

    文卿笑了笑,為了融入大團體,她和善且積極地回答了所有問題,包括她從小父親便辭世,身為家中長女,一肩扛起六個弟妹的學費和生活費,現在還要撫養待在家中的老母親。

    「文卿姐妳好厲害!」「就是啊!文卿姐,你真不容易!」

    被四周的恭維包裹在懷中,文卿覺得這個新工作並沒那麼糟。

    「對了,文卿姐,你年輕時怎麼不會想找個男人嫁了?這樣比較輕鬆啊!」

    「男人……」文卿哽了下,隨即擺出不屑的態度,輕蔑地道:「拜託,男人都又髒又臭,跟猴子沒兩樣!」

    幾乎是說出話的瞬間,文卿就後悔了,幾坪大的廚房裡,空氣瞬間凝結,只剩下冷氣主機還在兀自轟隆隆地響著,就在這一片寧靜又吵雜的氣氛中,文卿結束她第一天的工作。

    回到家時,文卿還在糾結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說錯話了?那話中可能有點酸葡萄意味,但不可否認的是她對她人生中的男性,印象都不怎麼好。先是她父親因為嗜酒成癮得肝癌早逝,留下一整個家的重擔丟給她背負;再是父親過世後,家中唯一的男性——她的弟弟,自己可說是含辛茹苦地拉拔他長大,但他長大後非但不感謝她,還老把負擔丟給她。

    好比說,那個成天只會放吵死人音樂的寄生蟲。

    打開了家中的門鎖,一腳踩了進去,文卿不意外地又聽到從那房間裡傳來的旋律,她皺了皺眉,眉上的皺摺深得可以夾死蚊子,壓下心中的不滿,文卿走進自己的房間。

    「哈哈哈!」一個年輕的、令人煩躁的女聲鑽進文卿的耳膜。「真的假的啊?」

    不曉得又在跟哪個沒前途的豬朋狗友聊天,又或是在精神分裂般地自言自語?文卿儘管想讓自己不去注意那惱人聲源,卻始終是徒勞。

    深入地去鑽著討厭的人的縫隙、去挑著他們的毛病,當用他們的汙黑襯托自己的潔白時,文卿就更加自信、更加感受到自身那不存在的榮耀。

    如若不然,現實會將她壓垮。

    「晚飯好了!」一個年邁卻不失精神的嗓音吆喝著。「要吃的快來喔!」

    那是她高齡八十好幾的老母親,至今依然老當益壯。

    「喔!來了!」音樂停了,隨之而來的是一聲少女的應答。

    聽到那聲音,文卿就不自覺地打心底泛起一波波厭惡,家裡住了個白吃白喝的寄生蟲,白天嘰嘰喳喳地吵、晚上就聞香出來覓食,真是噁心,文卿如此想著,一邊哀嘆什麼時候才能擺脫這種被寄生的日子。

  「哎!你弟弟什麼時候要過來住啊?」端著一盤熱騰騰的菜上桌,文卿的老母親問著出來吃飯的少女。

    「今天吧?也許。」少女夾著菜,漫不經心地回答。

    「這樣啊!」聽到家中的長孫要來,老母親的臉上難掩喜色。

    就連在房中偷聽的文卿也不自覺地彎了彎嘴角,她們家上上下下怕是找不出一個不喜歡元易的人了。

    除了那個隔壁房的寄生蟲。

    文卿每想起她小時候欺負元易的畫面,都不自覺地握緊拳頭,元易是好不容易求神得來的王家寶,捧在手心都來不及了,那寄生蟲竟然還敢跟他大呼小叫的,真是無法無天,一點做人家姊姊的樣子都沒有。

    文卿等她進了房間後才出來,慢慢地邊夾菜邊跟老母親分享今天她第一天上班遇到的趣事。

    「今天那個同事們喔!她們都圍著我問東問西的啦!」文卿不自覺地揚起聲音,她在老母親身旁坐下,老母親則一邊敷衍地點頭回應,一邊盯著電視裡的八點檔不放。「這樣不錯啊!」

    「她們還問我怎麼不讓個男人來養我,」文卿哼了聲。「拜託,男生臭死了!而且,人家聽到我那個時候有六個弟妹要照顧,早就嚇跑了!」文卿憤憤地想著,她為了照顧他們犧牲了多少青春和愛情的可能性,而現在,她老了,嫁不出去了,只能看著妹妹們一個個離開家,自己和老母親相依為命。

    哦,對了,還有一個寄生蟲。

    如果說她的妹妹們只是無法懂得飲水思源,那么子文軍就是以怨報德。文軍因是家中獨子又是老么,捧在手心怕跌了、含在嘴裡怕化了,吃的、喝的、用的全是最好的,可能因為如此,連命也是最好的。

    事業做大了,就頭也不回地跑到大陸做投資了,丟下三個子女留在台灣,久久才回來看他們一次。

    窩在隔壁房間的寄生蟲就是文軍的二女兒,王蘭易。文卿很不喜歡這個姪女,她總覺得王蘭易看不起她,只因為上了好的大學便自以為會讀書,看誰都是一副輕挑不屑的樣子。

    就算文卿這麼想並沒有任何根據,她心底無法承認的一塊自卑的領域卻總在看見蘭易時越發地擴大,於是,蘭易就這麼在她的世界裡成為了她的假想敵。

    隔壁房的音樂又響了起來,沒日沒夜地挑戰文卿的忍耐極限,逼得她現在得靠戴耳塞才能入睡。

    「那個……該死的寄生蟲。」文卿喃喃自語著,一邊等著元易來玩,一邊在心裡發願、希望蘭易趕緊搬出去。

    蘭易為了離就讀的大學近一點,於是便搬來跟她們一起住,元易則是為了來台北玩,假日偶爾會來這兒借宿。

    深夜,文卿忽地被驚醒,到了這個年紀的她,神經變得極度脆弱,即使隔著耳塞也可以聽到家中鐵門被打開的聲音,隨即而來的是一陣沉重的腳步聲,會在這個時間來的,大概也只有元易了,文卿如是猜測,想下床接待她盼了好久的王家寶,卻在走出房門時傻了眼。

    昏暗的客廳裡,一抹有些熟悉的身影佇立在那,但文卿一眼就知道來人不是元易,那人靜默不語,在黑暗中彷彿一頭等待獵物上門的野獸。

    「大姑姑?還沒睡?」那人確認道,順手開了開關、點亮客廳的燈。

    「哎!你怎麼來了?這個時間來也不說一聲!嚇死誰啊!」文卿嚇了跳,站在客廳、手裡還提著大包小包行李的人是文軍的大女兒,王晴易。

    去年不知道什麼原因,被文軍趕出了家門,一個人在外頭自力更生、半工半讀,文卿對這個大姪女很有好感,可能是因為她小小年紀便有自主經濟能力、也可能是因為曾有一次,晴易將第一次打工的薪水包成紅包贈與自己。

    對她好的人不多了,文卿雖然當時婉拒了,但她記住了這個懂事的姪女、這個會拿錢回家的姪女。

    比另一個光讀書不工作的,好太多了。

    文卿雖然訝異,但自然是歡迎晴易來借住,只是房間不夠了。

    「你今天就先睡那間,跟你妹妹擠一下。」文卿指了指蘭易所待的房間,隨後便走過去敲門,敲了兩、三下不到,文卿就不耐煩了,隔著薄薄的門板,平時那惱人的音樂更加鮮明。「喂!開不開門啊妳!」

    「沒關係啦!她說不定睡了。」晴易咕噥道。

    「最好是,平常放那吵死人的音樂都放到天亮。」文卿長久以來對假想敵滿肚子的悶氣漸漸地、一點一點地洩了出來,因為晴易忽然到來給了她莫名的底氣,讓她覺得爆發了也沒關係吧!被欺負那麼久了,不出點聲對不起自己吧?

  「馬的!賤人!給我開門!」文卿握緊拳頭,泛白的指關節不顧一切地敲打不堪一擊的門板。     「開門哦!給我開門!」

    音量在不知不覺間變大,似乎是想與門後不絕於耳的輕音樂較勁。

    「這麼晚,是在吵什麼!」連老母親都被這深夜突如其來的怒吼嚇醒,一改平時慈祥的模樣,她皺著眉,蹣跚地從最裡面的房間走了出來。

    「那寄生蟲在裝死啦!連妳都聽到了,她不可能沒聽到!開門哦!」門板被重重地踹了一腳。

    「算了啦!我睡沙發。」語畢,晴易走回客廳的沙發放下行李,澡也沒洗,便躺了下來。

    「每次都要被她欺負,真是夠了。」文卿不滿地抱怨著。「怎麼不趕這寄生蟲出去啊?」

    雖然這棟房子是在老母親名下,但文卿覺得自己也應該有一份,畢竟自己可是犧牲了自己的青春年華、努力工作替這個家掙錢。

    老母親面色不善的勸文卿回房後,自己也踱著疲憊的步伐回到自己房間。

    夜晚又恢復了平靜,只剩隔壁房間的輕音樂還在悠揚地撥放著,彷彿爆炸過後的塵埃碎屑漫步在空中,最後緩緩飄落至地面回歸淨土。

        隔日清晨,當少女走出房間時,那平淡無波的表情就像不曾被爆炸波及似的,毫髮無傷地繼續著自己的日常作息。

    文卿縱使氣極也無法真的將自己的姪女趕出去,天知道其他親戚知道後會怎麼開始編故事?別無他法,文卿只得盡量忽視隔壁房間的寄生蟲,幸好她還有另一個姪女可以談心。文卿算是從小看著她兩姪女長大,因為父母長年在外工作,只得將兒女寄放在這兒。

    都說三歲看老,晴易從小就不聽管教,惹得大人們很頭疼,長大後果然真的被趕出家門;蘭易雖然聽話,但總是想找元易的碴,弟弟元易常常被她罵哭,長大後也三不五時地會聽到蘭易扯著嗓門訓著自己弟弟。

    但現在的元易不知為何一點也不討厭他二姐,反而很尊敬她。文卿雖然疑惑,卻也只能當作是元易寬宏大量、不計較。

    「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文卿記得這句話好像是用來罵女人跟小人的,她一邊嘆氣一邊繼續在房裡研究新買的食譜。

    「大姑姑?我進來囉!」晴易敲了敲門,這幾天,大姪女常常進來房間或跟她天南地北的聊天、或在她房裡四處觀看。文卿的房裡擺著各式古玩和字畫,晴易總是喜歡問她哪些是比較有價值的作品,並且盯著那些作品好一陣子,文卿不禁感嘆這姪女的鑑賞造詣和根她相差無幾的風雅興趣。

    「想進來就直接進來!不用問啦!」文卿笑著問道。「對了,晴易,你什麼時候要回去?」

    「家裡我是回不去了,現在住在南部的朋友家,打了三份工,還算過得去,這幾天上來看看你跟阿嬤,過兩天就回去了。」晴易心不在焉地答道。

    文卿雖然心裡覺得這樣不妥,但還是什麼也沒說,雖然這孩子小時候讓她很是頭疼,但現在她感覺她們是站在同一陣線的。

    在晴易即將回去的這段日子,文卿將她照顧得無微不至,就像對待另一個小時候的自己一般好。

    到了晴易出發南下的那天,文卿還特意到車站送她一程。「願馳千里馬,伴君走天涯。」她感嘆地吟著不曉得從哪本書上看來的詩詞、一邊目送她最喜歡的姪女離鄉。

    回到家時已是傍晚,一進門,那惱人的輕音樂便如往常般撲面而來,文卿習慣性地皺了皺眉而後大步流星地邁向自己的臥房。

    在開門的剎那,她便感到哪裡不對勁,她思忖了半晌,猛然意識到房間擺設有些空白,仔細盤點了下房裡的東西,文卿發現不翼而飛的都是自己極為珍藏的那些古董。她先是憤怒地轉頭看了隔壁房的方向,心想,只有那手腳不乾淨的寄生蟲會幹這下流鼠輩之勾當。

    正想扯開嗓子罵人時,又想起這段時間只有晴易進來過這臥房,且能懂哪些才是昂貴真品的、必然只有她的大姪女了。

    文卿倒臥在床上想著,真不愧是她大姪女!才幾天就能完全分辨值錢的古玩,當然身為老師的自己也教導了她不少。但最重要的還是興趣吧!文卿邊傻笑著邊覺得這大姪女越來越像自己了,那麼,送點小禮物給以前的自己也不為過吧!

    隔壁房的音樂輕快悠揚地流淌在空中,文卿釋懷地跟著哼起小曲兒,邊期待著「小時候的自己」下次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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