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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女人

第一個女人,是我的阿嬤─吳王秀鑾。

再見到她,已經是十一月的秋末了,鼻息吞吐的仍是悶熱的空氣,絲毫沒有一點涼意。我站在搭滿粉紅布簾裝飾成莊嚴肅穆的靈堂前,看見照片裡的阿嬤,相框裡放的是她年輕時的照片,笑容就是我小時候記憶裡所熟悉的那個她。

我已經好幾年沒見過阿嬤了,其實說穿了是我不想回來,除了阿嬤,我根本不喜歡這裡。曾要阿嬤一起搬去台北住,但是阿嬤推說年紀大了已經習慣鄉下的生活,不適合都市的步調。於是當我獨自一人在異地打拚,只要一想阿嬤時就會撥通電話回來,直到阿嬤再也認不得任何人,包括我。

我是吳淑芬,一個平凡的菜市場名。如果人生真的能打分數,那我的分數應該就跟我的名字一樣,只有五十分,雖然是不及格,但這些分數全都來自於疼愛我一手把我撫養長大的阿嬤,如果沒有她,我想我應該會是零分。

我有三個阿嬤,眼前照片裡的這個是大阿嬤,也是我唯一認定的阿嬤。聽說阿公家是以前知名的地主大戶,說媒娶了名當戶對的阿嬤,可是阿嬤連生了三個女兒,因為壓力,阿公順從長輩又接連納了二房跟三房,而我唯一的舅舅,是三阿嬤的兒子,也是她唯一的孩子。

阿公過世得早,我小時候很討厭三阿嬤,因為她老是仗著自己生了家中唯一男丁而囂張跋扈,即使沒有名份但也因她肚皮爭氣,家中大權幾乎都落在她手上,而理應是名正言順女主人的阿嬤卻因個性軟弱,也不喜歡跟人爭長道短,所以益加地讓三阿嬤的氣焰更盛,常常不把大家放在眼裡。

至於二阿嬤,因為跟阿公一樣,都在我還沒出生的時候就已登極樂世界,所以我對他們完全沒有任何印象。但聽說也是因為傳宗接代的壓力,導致二阿嬤抑鬱而終,因為她沒有一子半女。

當然,我的聽說,都是阿嬤說給我聽的。阿嬤能說話的人只有我,而我也很愛聽阿嬤說的故事。

我小時候,阿嬤常摸我的頭說我是個歹命的小孩。她最常對我說的話就是:「咱的阿芬若是個查埔囝仔就好了。」

我是從母姓吳的,聽說我的父親姓駱。吳淑芬其實沒什麼不好,但就打分數來說,駱淑芬感覺就像多了十分,至少是及格的。只可惜,我的父母在我尚未滿月時就離異了,所以我跟及格這件事就這樣擦身而過了。

離婚的原因,聽說是父親外遇,那個外遇的女人肚子裡有了孩子,是個男胎,父親為了要給他們一個名分,所以隨意搪塞了一個理由說我是媽媽在外面和別的男人好上才有的,執意分開。

傷心的母親被阿嬤送往日本唸書,說她年紀輕輕帶著個孩子不好再找到好歸宿,把我留在身邊。後來母親改嫁,隨著第二任夫婿定居日本,從此就很少回來台灣了。

因此我對媽媽的印象,也是只有照片,還有阿嬤所說的故事。

我有兩個阿姨,都嫁很遠,只有過年才能藉由習俗回娘家一趟,可是每次都是匆匆離開。我明白阿嬤在這個家裡的孤獨,因為對她來說,當自己的孩子都長大離家了,在她身邊跟前跟後滿場繞的我,就是她唯一的親人,其他的之於她,都只是鳩佔鵲巢的外人,阿嬤和藹的笑容裡其實全都是寂寞。

「咱的阿芬若是個查埔囝仔就好了。」

耳邊又響起了阿嬤常常對我說的這句話,我淚眼婆娑的看著照片上依然笑得慈祥的阿嬤,或許嘴巴上總這麼說著,但是從沒因為我是個女孩而少愛我啊,所以是男是女真的那麼重要嗎?

長大後我非常認真地思考過性別這個問題。或許吧!擁有一個帶把兒的嬰孩,就像是拿到一張證明,傳承綿衍的生殖能力得到認證,也像是一個保障,可以鞏固自己的地位,甚至鞏固自己的愛情。看看阿嬤跟媽媽的婚姻,都是因為男女有別,而有了不圓滿的結局。

阿嬤的離開,或許也是因為不留戀了吧,因為再也沒有人能留在她的記憶裡了,那些曾讓她不堪傷心的過往,身邊這些從來沒把她當成家人的家人,她全都忘記了,也全都放下了。

「阿芬仔,妳欲返來幾日?」轉頭,舅舅在我身後問著

「三天吧,公司無法度請假太久。」

「安內哦,妳要先去住路口的賓館,這兩天返來看阿嬤的親戚太多,厝內房間不夠住。」

我點點頭,提著輕便的行李,看著不遠處的家門口,爭得臉紅脖子粗的各路親戚,在那裡吵著房間應該要如何分配,要怎麼安排才不會對誰誰誰失禮。我看見三阿嬤中風的身軀癱坐在輪椅上,外勞站在身側,她嗯嗯啊啊的似乎想要表達些什麼,但舅舅為了安撫親戚,不耐地要外勞把她推出去散步。

呵,曾經呼風喚雨的三阿嬤,即使是生了個男娃兒又如何呢?我看著這一幕無奈。

其實我是無所謂的,因為阿嬤走了,這裡對我而言也不就再是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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