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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門

康德聽見了敲門聲。

洋房的門板上,指節叩在木頭上的聲響具有節拍,響了又停,停了又響。

門內的他既沒有答應也沒有轉過身,只是埋首於長達四個鐘頭的沉思當中。

敲門聲又兀自響起,不輕不重,發出脆響的單音。

敲門聲響。

「我進來囉?」

康德戴著耳塞式耳機,兩手拇指不住那僅只方寸的手機螢幕上滑動著,一雙死魚眼倒映著上頭的光影,眼眨都不眨,而門也在默許中喀嚓打開。

「呃...雖然我不是很想打擾你,不過我想是時候提醒你一下,該吃飯了。」

康德默不作聲,但訓練有素的拇指將那些淫穢的頁面迅速縮小,只在手機屏幕上留下數行草記的小說綱領。

「喂,你有沒有在聽?」

「我已經飽了。」

「還是下來吃點吧。」

「可是我『真的』已經飽了。」

「別讓你爸媽擔心了,至少讓他們能在對的時間看到你在對的地方,來吃飯。」

「那些受糧荒所苦的人比我需要吃這頓飯。」

「......你是他們的長子,他們是你的父母,和什麼流民是不同的。」

「生病的人才需要醫生。」

「要我說的話,老哥,你這病可重了......你到底想要我怎麼告訴你爸媽?說他們的兒子為了一篇永遠寫不完的文章廢寢忘食?」

「我會完成的。」

「少來了,你前年也是這樣說,結果還不是拖到現在?」

康德黏在筆電鍵盤上的十指應著話而躍動,喀嚓喀嚓敲響出無語的抗議。

「少裝了。」

「什麼?」

「少裝了,你根本沒在寫嘛!工作列縮在下面想藏什麼,以為我不知道?假道學的傢伙。」

房門重新闔上,門縫空氣被推擠成風。

康德顫抖的拇指關閉了手機畫面。

──全部得重來了。

門沒敲響,而是無預警地開了。

「我進來了喔!」

康德渾身涼了半截,剩下的半截褲子還落在地上,一手緊握著遙控器不放,滿是潤滑液的指掌卻紋風不動。

他狼狽地緊抓著那半截褲子,企圖掩蓋那挺立的陽具,但還是被看見了。

包括那無處可藏的三吋大映像管螢幕上,那真實且裸露的女性胴體。

「幹嘛?」康德瞪著畫面中被倒映出的猙獰面孔,似乎可以從中看見闖門人那張滿是戲謔的臉容。

「嗄?」女人的聲音中頗有不滿之意。

「幹嘛?」康得心中更有憤懣不平,語調分貝再再提高,直到他的疑問與不滿直穿那個老鏽不堪的耳膜,直達女人的聽覺丘。

「我進來看你在幹什麼啊!」

康德再也不自制,他一向對暴力敏感過度,於是指著門口,喊出石破天驚的一句:「出去──!」

敲門聲急響。

康德訓練有素地將那些淫穢的頁面迅速縮小,只在屏幕留下空白的記事本檔案,而門也在默許中喀嚓打開,一名髮鬚黑中帶銀的中年人走了進來,劈頭就朗聲喝問:「你真的是心理有問題啊?」

「嗯。」康德沒有否認,畢竟對方陳述的事實在他判斷中必然為真,即便走上這結果非他所願。

「去跟你媽道歉。」

「我沒做錯什麼。」

「去跟你媽道歉!」

「為什麼?」

中年男人一拳重重捶在康德的頭上,大罵:「因為她是你媽!」

摔門的重響仍有餘音繚繞在走廊和樓層之間。

康德意興闌珊地闔上筆電,在椅上仰倒,任由疏懶腐蝕著他。

敲門聲響。

房間空無一物,康德只是抱頭沉思,在他著文的桌面之下遺精滿地,而那部長達五萬字的中篇小說也已完成泰半。

但他仍舊不滿意,縱然這故事結構嚴明、文筆精煉,這距離自己預設的目標尚遙不可及,令他焦躁。

──似乎還少了些什麼。

房外,那條倒映在門板上的身影,和深陷苦惱中的他彷彿同出於一個模子。

彷彿,在這忘我的排解中,他又忘了些什麼遭到棄置,而迫切地需要拾回。

「我們都愛你。」門外人平靜地將話隔門傳入房內,「我也是。」

「我不餓。」康德咕噥。

「但是耶穌說:『人活著不是單靠麵包。』」門外人鍥而不捨地勸解。

「但是耶穌沒說人活著得靠愛情。」康德奮力揉自己的油頭亂髮。

「我們真的很擔心你。」

「請你離開好嗎?我還想活著。」

「但是……」門外人欲言,卻被康德打斷:「既然你們鐵了心腸苦苦相逼,那便如此吧。」

敲門聲輕響,門自外打開。

員警不慌不忙,在康德對面拉開鐵椅,坐下。

明亮的偵訊室內,兩人之間的鐵桌反映出更顯刺眼的光線。

「犯案動機?」員警打開紀錄用的空白筆記本,轉著筆,靜候回答。

「愛。」

「嗯,使用兇器是?」

「不愛。」

員警以筆尖戳了戳簿本中的紀錄,說:「上面寫了,被殺的倒楣鬼總共三人,再跟你確認一次受害對象。」

「不對,是三個半。」

員警愣住,問:「那半個是……?」

「是我。」

「……好吧。」員警蓋起簿子,漫不經心地道:「放心,你剩下那半個很快也會去找另一半相陪了。」

「謝謝。」

「不客氣。」員警啼笑皆非,起身離開了偵訊室,將門帶上。

「請問醫生,我的孩子他──」

那名假辦員警、進行偵訊的精神科醫師沉重地向引頸期盼佳訊的父母搖了搖頭,正想穿身走過去,卻被孩子的父親一把拉住。

「等一下,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我兒子好端端的怎麼會無故發瘋?你真的沒有搞錯什麼?」

醫師皺眉看著眼前中年男人,不耐地道:「他的精神受到了最嚴重的破壞,根本沒有恢復的希望,就算再找多少人來看也是同樣的結果。」

不顧醫師還在當前,孩子的母親搶著大哭,一掌重重拍在孩子的父親身上,一面打,一面還不忘要罵:「都是你!沒事打孩子的頭做什麼?害他變成這個樣子!」

父親愕然,立刻辯道:「怎麼能怪我?要不是妳逼他逼那麼緊,他也不可能會……」

「我逼他?你給我摸著良心說,平常都是誰在照顧他們的?以為自己賺了幾個臭錢就了不起了?你……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做!」說著又重重拍了對方幾掌。

父親終於也火了,一把擒住母親的雙腕,扭到一邊,同時惡狠狠地道:「虧妳好意思說孩子是妳照顧的,連他的心思也讀不懂,妳愧為人母!」

「你這個什麼都不管的懶鬼才愧為人父!」

見到這幕,醫師默不吭聲,只是搖了搖頭,拂袖而去。

這些虛假的自省和可笑的檢討方向,總令他憤懣不已。

……愛,不愛嗎?

暗忖片刻,醫師也不禁喟然長嘆。

「多暴力啊。」

但就算明白,我們可逃得過、躲得了麼?

正想間,醫師又不自覺回到那間看診的辦公室門前,驀然他駐足,然後回頭看向身後的那數列座椅,心頭豁然開朗。

只有那些有病的人才會為了找一人,嘗試從門外敲入門裡啊。

「要是當時有人能和那孩子同樣站在門裡……」醫師忽然中斷了自語。

不對,不管門裡門外,這孩子都不該需要有人相陪的。

不對,他也並不是孩子,他就是個人。

想到此處,醫師瞥了眼簿本上那潦草的字跡,在病人年齡的方格框架中,寫著一個數字──21。

他敲了敲門,回到診間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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