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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上)蘇木遠

這樣真的好嗎?

柯士宏看著玻璃牆對面的人,感覺人生真難,他頭好痛。

他面對的人一頭摻白的髮沒有整理,墨色的眼睛細長、有點像野獸的眼睛……不是說眼睛長的像,而是眼神就像野獸一樣胸很,半駝著背,佝僂著身子,安安靜靜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要不是還能看見呼吸的起伏,幾乎就像具屍體。

依照慣例、依照法律,這個人是不能被放出監獄的,尤其是這個人身上背負著人命,殺人償命,死刑犯不管怎麼樣在道德法理之上都不會被允許踏出牢籠。

可是眼下這情況……

「你知道昨天晚上發生什麼事了嗎?」

柯士宏清了清嗓子這樣問。

「……」他,蘇木遠沉默看著柯士宏,蒼白的唇緊閉著,沒有要說話的意思。

柯士宏咳了兩聲,既然沒有回應,只好硬著頭皮繼續說下去,就像老大說的,幹他們這一行,臉皮就是垃圾。

「昨天晚上,在一條小巷子裡,一名女士與一名街友先後遭到殺害。」

蘇木遠微微哼了聲,表示自己有在聽。

柯士宏嚥了口口水,瞥了一眼手中的檔案夾,「兇手並沒有試圖抹去犯案痕跡,當晚巷子內的……」

「食人鬼。」蘇木遠驀地出聲,柯士宏抬頭去看,那人的姿勢跟動作都和剛剛無二致,要不是出聲了,柯士宏還真以為自己是在跟石雕像說話。

「什麼?」柯士宏一愣。

「食人鬼。」蘇木遠又重複了一次,「吃人的,鬼。」

「什麼……?」這傢伙在說什麼?什麼鬼?是他想的那個鬼嗎?

「……你不知道,就不要來找我。」蘇木遠的表情終於有所變化,眉頭幾不可聞的皺了皺。

「葉昇什麼都沒告訴你。你既然不知道,就滾。」低沉沙啞的嗓音完全沒有妥協的餘地,好像現在立場對調,柯士宏才是那個被關在牢獄中的囚犯。

這、這都是什麼人啊!一個囚犯也敢囂張?

柯士宏心中不免惱怒,他被派來放人出牢的,可不是來討罵的。

他張口欲講,這時門那邊卻傳來聲響。

「士宏啊,說的怎麼樣了?」

進來的人是當監所管理員的羅東陽,也是柯士宏認識了幾年的朋友,他笑瞇瞇的打了招呼,「木遠啊,早啊!」

打完招呼,羅東陽逕自對著門外喊了幾聲。

「嘿,小朋友,過來吧。」

「小朋友?」這地方是監獄啊,哪來的小孩?應該說,小孩子能進來嗎?柯士宏往門外看去。

一個大約11、2歲的孩子就靠在牆上,眼眶還有點紅腫,應該是剛哭過。

「這是……」柯士宏看向羅東陽。

「……噓,來外面,我說給你聽。」羅東陽將食指抵在唇前,一邊把那孩子往房間裡推,「小席湮,乖乖的,叔叔等等就回來了。」

那被稱做小席湮的看了一眼柯士宏,默不作聲聽話的走進房間內。同時柯士宏也被羅東陽一把抓到走廊上。

「怎麼了?」柯士宏滿臉莫名,他這次來是被派來談有關蘇木遠的事情,沒有聽說過會多一個小孩來攪局。

羅東陽關上門,回過頭來面對他,重重的嘆了口氣。

「怎、怎麼了?」柯士宏被這目光看的發毛,羅東陽待的監獄本來就不是什麼風光明媚的好地方,陰氣森森的,說不定羅東陽在這裡待久了,也跟著變成陰森森怪人。

「……你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案子對吧?」羅東陽沉默了片刻說道。

「什麼案子?」

「這種啊。」羅東陽拍了拍柯士宏手上的資料夾,「算了……我跟你說還比較快。」

「那個孩子叫魏席湮,今年11歲。母歿,爸爸前幾天死了,沒有親戚,只剩他一個。」

柯士宏點點頭。但是羅東陽的表情沒辦法那樣輕鬆。

「這還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孩子他們家的家業,是抓鬼的。」

「……啥?」柯士宏愣了愣,瞪大眼睛直覺羅東陽在開他玩笑,這都什麼怪力亂神?

「我沒跟你開玩笑……我現在說的事你不能出去亂說,知道嗎?」羅東陽見他表情也知道他不信,只好強調了一下。

待到柯士宏滿臉震驚的點點頭,羅東陽才繼續說下去。

「平常鬼都是他阿爸在抓,這個魏家的小朋友完全不知道要怎麼抓鬼。」

羅東陽說到這兒,頓了頓。

「……那跟蘇木遠有什麼關係?」柯士宏見羅東陽沒有說下去,以為是說完了,連忙開口問。

「有啊,太有關係了!」羅東陽嘖嘖兩聲,「別看蘇木遠那個頹廢的樣子,他在入獄之前,也是個負責抓鬼的除魔師。」

「他……?」那種人?柯士宏回想了一下剛剛看見的蘇木遠的身版,完全是會被鬼抓去這樣那樣的類型。

羅東陽點頭,「對,就是他。」

「所以……」柯士宏在腦袋裡面重新整理了一下剛剛得到的資訊。

沒了父母家業快要失傳的魏家,還有一個懂得抓鬼的殺人囚犯……「你們……該不會是想要讓蘇木遠技術傳承吧?」

羅東陽再次點頭,「這也是為什麼上級會破例放行的原因,士宏啊、加油啊!撐下去!」

羅東陽拍了拍柯士宏的肩膀。

回到房間內,魏席湮正坐在椅子上跟蘇木遠兩相對望。

「……你認識我爸爸?」

魏席湮認真的看著蘇木遠,而蘇木遠也很認真的看著他。起碼跟面對柯士宏的時候相比起來多了一分認真。

「認識。」蘇木遠回應道。

「那……」

「他們都走了?」

「嗯?」

「要不是魏家的除魔師遇到了意外,食人鬼怎麼會出現?」

看來這蘇木遠什麼都知道了。

「食人鬼……?」

反倒魏席湮什麼也不知道。

「……」蘇木遠上上下下打量了魏席湮,「他還是……」

蘇木遠的聲音後半段模糊了,沒有人聽清。

「什麼?」柯士宏在旁邊看著兩個人對話,只覺得神奇,兩個人之間的空氣好像跟這邊直接隔閡出來。。

「你爸不在了。」扯扯嘴角,說著語意不明的話,蘇木遠站起身,「都跟他說的一模一樣。」

他意外的也至少有一百八,算很高的男人。

「我叫蘇木遠。」然後蘇木遠很突兀的來了這麼一句,接著被後方的獄卒帶離會客室。

「……你……沒事吧?」柯士宏在這邊看著蘇木遠的反應,只覺得蘇木遠大概不是人,冷血無情的樣子,好歹他面對的只是個小孩,沒必要把氣氛搞的這麼可怕。

魏席湮還是呆呆的坐在椅子上,看著蘇木遠離開的那扇門。

「蘇木遠……」魏席湮眼裡閃過一抹微光,「他就是蘇木遠嗎?」

「嗯?」

「爸爸說,蘇木遠是他們那一代的大除魔師。」魏席湮似乎有點興奮,雙眼掛著淚痕卻散發驚喜的光,「爸爸說,他很厲害!」

柯士宏覺得自己敗了,結果到頭來,魏席湮只為了蘇木遠很厲害這件事情興奮嗎?

監獄牢籠內,鮮少人會來的牢籠。

蘇木遠所在的位置是監獄的偏僻處,這裡四周沒有人,把蘇木遠獨立隔離成自己一籠,每日能見到的除了送飯的獄卒、巡邏的獄卒,再多就沒有了,也可能因為這裡森冷的關係,很少獄卒真的會巡邏到這裡,就蘇木遠的經驗來看,這裡十天半個月不會有任何一個人經過也不人意外。

不過說是鮮少人會經過,其實還是有人會來。

譬如說,這個叫做羅東陽的獄卒,他就是那個少數當中有膽子走進這片陰森地方的神奇角色。

「你覺得那個孩子怎麼樣?」

「……」蘇木遠沉默,只用一雙眼睛斜睨了羅東陽一眼。

「說真的,我還是希望你不要讓士宏捲進去。」很習慣對著一團沉默自說自話,羅東陽接續著自己想說的繼續說下去,「他太平凡太普通了,捲進去你們一坨爛攤會死的。」畢竟這次不像以前一樣是小打小鬧了,人鬼本就殊途,柯士宏本就不該靠近神鬼事,也不知道他那個上司在搞什麼。

「……我知道。」破天荒的,蘇木遠回答了,他轉過整個腦袋去看羅東陽,「你也不該攙進來。」

沙啞的嗓音說的是大實話,連羅東陽自己也知道。

「哈哈……」羅東陽強顏歡笑,「總是比柯士宏多一點機會啊。」多一點活的機會。

不過蘇木遠沒有要認同的意思,「都會死。」就連他自己都要死了,柯士宏那樣只適合走在活人世界的更不可能逃過。

「……我還是希望你多幫幫他。」羅東陽抓了抓腦袋,心心念念的還是仍有回頭岸可去的友人,「你會幫他嗎?大除魔師。」

諷刺的稱呼,諷刺的人類。

蘇木遠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沉默然後盯著羅東陽。

是他們一群人把他送進監獄,判死,然後在他們需要幫助的時候再來告訴他:我們給你個機會。

究竟是誰給誰機會?

他們怕的是人是鬼?

「……蘇木遠。」羅東陽心下嘆口氣,蘇木遠的處境他多少明白一點,當初讓蘇木遠入獄的事件在全國鬧的沸沸揚揚,他也知情。

「我應該說歡迎回來嗎?」

陰暗牢房內的一對獸眼略略閃爍。

「我只是……身不由己。」

蘇木遠喑啞嗓音這樣說。連以沉默作為抵抗也沒有。

「……歡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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