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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小歲月

國中的三年,讓原本就契合的紀言風與蘇茉更加契合。

穆于菲也比起從前,更加明顯地感受到自己的話題和他們的話題總處在一個不相同的頻率上。

在和紀言風認識的過去九年,時間可以證明紀言風是真的把她當作朋友,就如一般認知的青梅竹馬,他們從國小認識到現在,紀言風甚至在小學一年級的時候就幫穆于菲戒掉了華麗的公主裙和皇冠。

現在,他們認識第十年了,儘管這之間他們從沒吃過同一支冰棒、沒有牽過手、沒有擁抱過,也不曾談過心。

而紀言風和蘇茉在認識的五年裡,似乎每天都在談心。這就是時間之外,心靈之間的差別。

而光陰似箭,直到現在崔梅恩已經長的很大了,就連李叔都無法一手將牠抱起。

李叔每個禮拜都會把崔梅恩帶去穆家,儘管穆于菲說討厭狗,但李叔還是會發現穆于菲會偷偷的往崔梅恩嘴裡塞塊肉乾。

才兩年,崔梅恩都長的那麼大了,穆于菲的某些小心思卻依然沒變。

她對蘇茉還是抱持著一種很矛盾的情緒。因為紀言風,所以穆于菲討厭她,但在相處的五年裡,除了紀言風這個原因,穆于菲實在是找不出還有什麼理由足夠讓自己更討厭蘇茉。她想,蘇茉錯就是錯在什麼都比自己好吧。

他們三人住在同一個區域,連高中考的都是同一所。

懸不懸。

穆于菲放棄了藝術學校的邀請,她跟著紀言風,只為同校。

而升上高一的那刻,她才知道,紀言風在這,只為和蘇茉同校。

她甚至這個時候才知道,蘇茉和紀言風一樣,都沒了媽。

原來如此。

穆于菲總算懂了。

蘇茉在媽媽走的那年搬來這裡,所以才會轉入他們的班級。

紀言風總會在蘇茉需要幫忙的時候伸出援手,他們越走越近卻和自己越離越遠,那個原因,她總算知道了。

紀言風的家庭狀況她還是從小學老師那裡得知的。而他和蘇茉,卻連對方家裡有幾個孩子、哪時換了沙發、晚餐吃些什麼都知道。

懸不懸。

都高中了,他們三個還是得糾纏在一起,而穆于菲還盡了全力。所以在蘇茉向穆于菲講起自己搬來的原因之後,穆于菲沉默不語,蘇茉又說,還好她搬來這裡了,所以才能和紀言風相遇,才能和小菲相遇。

「……是嗎,那妳什麼時候會再搬走?」穆于菲這麼問她。

而在蘇茉的委屈和紀言風的眼神下,她知道自己又做錯了。

他們總是不允許穆于菲說出心裡話。

穆于菲看著紀言風,看他會怎麼罵自己。但一如往常,他還是沉著臉一句話都不說,拉著蘇茉走了。這很可惡。她和紀言風一次手都沒牽過,但她現在又再一次的促使眼前的兩人牽在一起。接著還是和平常一樣,不管怎麼不愉快的散場,隔天這三個人還是會沒事般的相聚。

至於這次高中所分的班級,穆于菲當時緊抓著通知單,在知道他們三人分別都在不同班級的時候,穆于菲就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她在蘇茉那得知她的班級後,才驚覺蘇茉和紀言風只不過是隔壁班的距離。而自己卻在離他們遙遠的數個班級之後。這不就和國中沒什麼兩樣了嗎?

因為她放棄藝術學校的邀請,並義無反顧的就讀現在這所高中,所以穆于菲已經和爸爸冷戰了將近一個月。她反覆的看著學校寄來的通知單,她是第一次主動向爸爸示弱。她拜託爸爸幫忙,她希望能安插進紀言風所在的班級。在穆于菲難得的撒嬌下,他還是軟下了心。

於是,穆于菲終於在這樣的情況下和紀言風同班了。而這個秘密,紀言風與蘇茉永遠都不會知道。

她一直都清楚,紀言風和蘇茉之間的默契不是普通的強。不只國小,國中也同班了三年,就算到了高中,連分班都一樣只隔著一片連聲音都能透過去的牆。但沒關係,穆于菲沒有那種命運,自從蘇茉出現後,她和紀言風之間就像是被下了詛咒,就算浪費了八輩子的心思都黏不上一起。所以穆于菲心想,這種命運不如就自己找,她也可以尋覓著紀言風的足跡,任何默契也就會像這樣被自己找出來了。

穆于菲的爸爸無奈的問她,為什麼她會對紀言風那麼堅持。其實,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她仔細想想他們初遇的時候,穆于菲不會說「因為他是第一個敢罵我醜八怪的人」這種矯情的話,而那樣的情況好像也只有偶像劇才會出現。

所以當時的穆于菲,或許是有認真的討厭過紀言風一回。

那又是從何時開始改變的呢?那麼久的事她真的已經記不清了,只是自從記憶清晰之後,她就一直追著紀言風跑了,僅此而已。

「小菲?」蘇茉的手在穆于菲的眼前揮著,「妳在想什麼?」

穆于菲回神,發現自己和電線桿之間的距離只差幾步,而電線桿上貼著一隻手,穆于菲順著那人的手背、手臂往上看,看見了紀言風眼睛上的顏色。

「妳在幹嘛?」紀言風問。

「你在保護我嗎?」穆于菲輕點著他的手背,「但,直接把我抱住比在這裡等我撞上有用多了。」

紀言風彈了穆于菲的額頭,「那妳還是撞電線桿好了。」

看,就連這個當下,紀言風伸出的卻是手背,而不是手心。她在心裡如此錙銖必較。

這是升上高中後,他們走的第一個上學路途。比起國中,這所高中的距離又更遠了,就算是抄近路走,也要走上二十幾分鐘,穆于菲對他們說:「不然以後就讓李叔來載我們吧?」只是這個提議馬上就被紀言風與蘇茉一口回絕了。她不懂,為什麼他們總要挑累人的事情做。

高中的新生必須在右胸別上有學號的名牌,但穆于菲嫌太醜,硬是把名牌別在袖口上。她摸摸名牌,有點怕它的別針會扎到自己。

穆于菲用餘光瞄著站在自己左右的兩個人,她每次都會插在紀言風和蘇茉中間。這時的她是有點興奮的,這次終於可以在和蘇茉道別後,與紀言風並肩走進同一間教室。這個畫面,穆于菲幻想了無數次。

穆于菲看著他們班級的班牌,再轉頭對著蘇茉揮手:「掰啦!」我和紀言風先進去教室了。這句話她還沒說出口,卻發現紀言風拍了拍蘇茉的後腦勺,動作輕柔,就好像是在順著蘇茉的頭髮。穆于菲的手還僵在半空中,她聽見紀言風對蘇茉說,「等下見。」

蘇茉朝兩人揮揮手就進了隔壁的教室,紀言風在目送她進教室後,才發現穆于菲的手尷尬的半舉著,他問道:「怎麼了?」

穆于菲的手遲疑的放下,她手指瑟縮,並藏進拳頭裡,「就只是上課而已,幹嘛搞得依依不捨。」

紀言風只是笑了笑。

穆于菲見了,憤怒的把拳頭砸在紀言風身上,一拳、兩拳。

「妳幹嘛?」紀言風抓住穆于菲突然暴動的手。

「沒幹嘛!」穆于菲甩開他,「我恨你。」接著便轉身進了教室。

紀言風疑惑的看著穆于菲,完全搞不懂她又突然怎麼了。

進了教室,班上的同學已經來得差不多了。穆于菲隨便找個空位坐下,紀言風無奈的在點名簿上簽下自己和穆于菲的名字。

這時的穆于菲發現,班上有幾個可能原本就認識的女孩們,正看著紀言風嘰嘰喳喳的在討論什麼,最後她們推派出一個代表,朝才剛坐在穆于菲身後的紀言風問到:「同學,你會說中文嗎?」

「……」穆于菲的臭臉又垮了下來,「廢話,長的像外國人就一定要說英文嗎?」

「喂──」紀言風推了穆于菲一下,並說道,「抱歉,她在跟我吵架,所以心情不太好。」

「你中文說的很好欸!」

紀言風勉強笑了幾聲:「我在台灣長大。」

女孩們原來如此的點頭,並瞄向穆于菲:「你們認識啊?」

「我們……從小就認識了。」

「哇──是青梅竹馬?」

她們看著紀言風,再看看穆于菲,便開始羨慕起這對賞心悅目的組合。

而穆于菲乾脆趴在桌上,她還是無法習慣紀言風笑著和別人說笑的畫面。以前時常聽蘇茉講紀言風在班上被包圍的趣事,但穆于菲聽了都笑不出來。她知道是因為蘇茉的關係,紀言風才會有這樣的改變。穆于菲趴著,聽著越來越多人聚集在附近的聲音,她忍了好久,才有辦法阻止自己叫紀言風不要笑。

如果今天是蘇茉在這裡的話,她一定會融入他們,然後對紀言風說『氣氛那麼好,真是太好了!』

蘇茉可以是紀言風的救世主,但自己只要克制住脾氣,那就謝天謝地了,是吧?

這時穆于菲的心思又飄到了紀言風的那雙手上。

以前,她跟紀言風的教室甚至隔得更遠,但紀言風從來沒摸摸她的腦袋,沒有對她說過等下見。穆于菲原本就很愛計較,這些年更有增長的趨勢,她還是會對本來就該習慣的事情錙銖必較,但卻很難再開口說,你摸她,幹嘛不摸摸我。

不知不覺,昨晚因為太興奮而睡不著的她,就這麼睡著了。

半醒間,她依稀可以聽見雜亂的腳步聲,還有撞到桌椅的聲響,接著是拍拍講桌的聲音,她猜,應該是老師來了吧。

「才第一天,班上就那麼熱鬧啦?」老師翻閱著點名簿。

已經半醒的穆于菲也被身後的紀言風叫了起來。

直到老師「哎喲!」一聲,穆于菲就知道老師要說什麼了,老師問道:「混血兒?」

雖然沒什麼好驚訝的,但從國小到現在,只要是第一次看到紀言風的老師都會這麼問。

她撐著頭看向窗外,就連老師喊到自己的名字也沒有反應。

她早該看清他們不會產生任何改變。儘管同班,這種情況卻像是回到了他們年紀還很小的時候,而他們兩人的感情似乎也還停留在那個階段,沒有隨著黎明升起,也沒有跟著黑夜落幕,朝朝暮暮、日日夜夜,他們的感情還是跟小學一樣,只要成長一點,高了一些,穆于菲就會興奮的大叫,但紀言風與蘇茉卻不知從何開始,早就成長為只能抬頭仰望的大人了。

「穆于菲?」老師已經叫了第N次的她的名字,穆于菲慢慢的舉起手,一個音節都懶的說出口。

「不舒服嗎?」老師問。

這時才有同學向老師說穆于菲剛才就趴在桌上,好像是真的不舒服。而穆于菲沒聽見紀言風關心自己的聲音,她等了一下,身後的那個人,卻始終沒有開口。

直到老師吩咐全班依序到講台抽取號碼,要重新排過座位。穆于菲難得沒有在心裡祈求要和紀言風坐在一起,她想,寧願是因為她和紀言風的座位相隔太遠了所以無法對話,而不是就算坐在一起了,他們的話題除了蘇茉,就沒有什麼話可講。

最終,他們處在一個有點尷尬的位置,不遠也不近。紀言風靠窗,而穆于菲和他之間只隔著一個人,而那個人卻缺席了開學日,所以他們之間空蕩蕩的,穆于菲不用特地偷瞄,此刻連餘光都能直接瞥到他。

老師意思意思的鼓掌,對著全班說道:「好,從今天開始就是高中生了。」

對啊,明明都是高中生了。

「長大了。」

可是我沒有長大。

「就要學會為自己負責。」

我無時無刻都在為自己的懊惱負責。

「記住你們現在的座位。」

穆于菲轉頭看著紀言風。

「然後,好好學習。」

然後,看看你。

紀言風察覺到了穆于菲的視線,他手貼著額頭,嘴巴一開一合,似乎在問穆于菲是不是生病了。

她最不擅長的就是讀唇語。穆于菲搖搖頭,反正她什麼都不知道。

她不明白為什麼都高中了,她卻還是只能接收自己不想知道的訊息,例如紀言風真的很在乎蘇茉,而自己永遠都只是個愛生氣的損友。

她不知道為什麼到現在還是不能從他身上挖掘出任何一點關於自己的,哪怕是一點在意也好。為什麼,那麼多年了,她甚至無法從紀言風身上,看見他們兩個共同擁有的那段小歲月。

最後,穆于菲寧願自己的小歲月是被崔梅恩給吃掉,而不是被所有人遺忘在時光縫隙的一角。所以她才更有理由說服自己,她抓不住的那些過往不是沒人重視,而是因為那隻黑狗,永遠都吃不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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