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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蜜莉，你這死騙子。你走了，每個人也都走了，我擁有的僅是無限多的空白。臭女人，我們地獄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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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啦嘩啦，雨狂亂的下，彼得悉心照料的玫瑰被雲朵灑下的雨滴砸爛。玫瑰只不過是種植物，還生刺，怎麼能讓彼得天天望著、賞著和傻笑著。我從來無法像讀一本書一樣讀懂彼得，無法看清他厚眼睛下的雙眼，以及灰白鬍子下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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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蘿絲——」彼得提高音量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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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要出去。」我直直看著屋裡的他，然後踮腳伸手關上窗，好聽不見彼得的聲音，也讓雨水別濺進屋裡。彼得因雨水而模糊的身影，在緩緩點頭後向書房深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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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園之外到底有什麼是禁忌？為什麼彼得不讓我出去？如果我的材質是他早期的作品，恐怕早就在莊園內生鏽腐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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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蘿絲，你很特別……」他這麼說：「你和其他機器人不一樣，你是我的，只屬於我的。」的確，只有我一個是人型機器人，還擁有超越超級晶片的自由意志。我真的很特別，連彼得看我的眼神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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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晶片也是彼得發明的，那一段時期將近十年的報章雜誌都給與很大的讚美與極高的評價。每當他看向安裝超級晶片的機器人，眼神總是閃亮的；每當他看向我，眼神總是灰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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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明明只是一團混合物，卻如此複雜而不可預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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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動腳趾，感覺腳下泥淖鑽入鞋子。我看看那雙被濺濕出淡黑斑點的白褲襪，和髒得一點也不粉的粉色皮平底鞋。好黏，我把它們脫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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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有陌生的、悶沉的聲音傳來，傳自花園鐵圍欄的外頭，也就是莊園之外。室內的彼得沒有動靜。我走近圍欄，想像著外面草木茂盛的世界。我的手指輕輕勾上鐵欄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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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欄的鐵腥味充斥鼻腔，彷彿空氣滿溢無數的鐵原子。我感覺腳更濕了點，低頭一瞧，我蒼白的腳背上覆著淺紅的水，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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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聲音就要衝出我的喉嚨，我捂住嘴巴並將其吞下，以免彼得聽到，最後，只發出「噁呀」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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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血！這有可能是我的血嗎？彼得應該有給我血管，但是我應該也有神經，如果我流血，是會有知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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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不遠處有人哀號著，「是誰？」圍欄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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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雨勢漸強，髮絲牢實黏在我的背上，哀號的頻率越發頻繁，手指勾住欄杆的力道更緊了。腦袋裡規劃的路線愈來愈明晰：右方的圍欄長有常春藤蔓生，可供攀爬。距圍欄約一公尺處，那裡有一棵粗壯的榕樹可以接應。從樹枝末梢往下跳，著陸，我想不是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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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也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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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延伸手臂揀了條看起來牢固的藤蔓動手，腳一踏，卡進藤與藤的間隙，然後往上撈，再撈到條藤蔓。我重複著這動作三次，直到我一腳翻到圍欄的另一邊，坐在圍欄上。要握住榕樹枝前，我回頭一望，玻璃仍然沒有彼得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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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啊！」我意外跌落，呈現趴姿。我沒有算清楚距離和因轉頭分心而墜落，吃得滿口土。胸腹部麻麻熱熱的，我吐掉嘴裡的東西，扶著旁邊那棵沒成功接應的榕樹樹幹要站穩，沒想到才剛站起來，踏出第一步，就又跌倒在地。莊園外的地都如此不平而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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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呀……」這次哀號從身下發出，我跌在某個頗柔軟的物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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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偶……」哀號用力但模糊地說。我緩緩地爬，離開那物體的上方。那物體繼續說著我聽不懂的話，我轉身盯著那個陷入泥中、我無法辨識形狀的物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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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不會絆倒我的是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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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試著拉住物體兩端，將其拖出泥灘。有點兒沉重，但是一離開泥濘就輕鬆多了。雨水很冰冷，但是這個物體有著淡淡的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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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這是個人類。我看出了他的頭、肩膀、膝蓋和腿部，還有他一頭捲曲糾結的金色頭髮。我握住他的左手腕，探探他的脈搏。淺淺地、一陣一陣地，他微弱的生命脈動壓在我指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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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到人類竟是這等情境。我想像遇到活的，沒想到卻遇見半死不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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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開他！」有人自背後吶喊，倏地一道銀光閃在左眼底，我往右邊一轉身，再次摔倒，激起一波泥水，但也躲過那把銳利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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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遠點。」突襲我的人佇立著，同時用匕首指著我。他一雙烏雲般深沈的黑眼睛在雨絲散佈下凝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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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粹的黑色，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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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你他媽的滾遠點！」他對著我大吼，聲音震得整座森林都要崩倒。他這麼一吼，我原先撐住身體的手臂軟了下去，頭咚地敲到樹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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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趕緊坐起身，但轉瞬他就鉗緊我的手臂，還用匕首將我的脖子抵在樹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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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沃爾特的人馬嗎？」沃爾特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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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要我滾？放開我！」我瞅著他的黑瞳孔。彼得會不會發現我在圍籬外，和人類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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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誰？」他問道。冷光閃閃，雨水擠進鋒刃和皮肉的間隙，一股涼意竄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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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我。」刀片再用力壓來，此時頸動脈的跳動特別明顯，好像下一秒就要迸裂，鮮血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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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用知道。」我說。我不知道我是誰。蘿絲？那只是個代號、稱呼。我的身分是什麼？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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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浪費時間！」他大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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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使勁扭動要掙脫脖子上加重的力道。他用抓匕首的手拎住我的頭，朝樹幹晃去。頓時，黑天灰地、眼冒金星，頭骨好像要從中間裂為兩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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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稍闔眼，他又大聲喊：「看著我！」 我只好睜開昏糊的雙眼。風雨，攪拌著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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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費什麼？浪費你和他迎接死亡的時間嗎？」我用氣音講著。我洋裝底下露出的蒼白的腿，被滴上好幾滴那個男生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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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鷹眼裡盈滿我，我說道：「怎麼？你不是快死了嗎？而你也要殺死我，我們三個不都要被你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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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說話，我繼續說：「搞清楚狀況，我可是唯一可以救你們兩個的人。」狀況的確是如此。說不定我能把這兩個男生弄進莊園去，然後彼得有醫療機器人，確實是可以拯救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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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仍然不語，但是刀子和手裡的力道減輕。「你知道我剛剛在對那個金髮的做什麼嗎？」我問。他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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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是在探他的脈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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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代居然有人在探脈搏。」他翻著白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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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相信我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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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憑什麼要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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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憑什麼不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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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你在傷害大衛。」他蹙起眉說。所以金髮的男生叫大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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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能有傷到他，我壓……」「你傷害他？」他整個人站直起來，裂開的眉頭抽動著，有血滲出他服貼於額頭的烏黑髮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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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莊園翻出來的時候，跌下來不小心壓到他了，我不知道他就躺在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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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殺的。」他暗罵一聲，急忙去到金髮的男生身邊。隨即，我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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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步的距離，黑髮走得好艱辛。一跛一跛，我有考慮要不要扶他。他的左小腿有長長一條撕裂傷，他的黑色長褲是裂的，不時冒血，還有粉粉的是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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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聲很大，好像雨就下在耳道裡，嘩啦嘩啦。即便如此，我仍然聽得見黑髮的喘息，還有金髮的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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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能是無力，也可能是別的，他跪倒在大衛旁邊，伸手就要把大衛的上半身拉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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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太用力了！」我一喊，他立即回頭，短短地瞪我一眼，再轉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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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應該做個擔架抬他，否則你會扯……」「你幹嘛跟來？」他打斷我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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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了，我可是唯一可以救你們兩個的人。莊園在那裡。」我邊說邊伸手指向莊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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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開昏厥的大衛，說：「住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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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住那，但我不是流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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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城人，不可能。」他定定看著我。也是，東城的歷史從來沒有人定居，一向杳無人煙，只是近幾十年來有開始有些崇尚自由與親近自然的自然主義者與逃犯，會流浪於此，稱為流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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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髮看看莊園，再垂下頭。我隱約瞥見他的眉頭仍在抽動，一波一波，好比那些廚房角落的小蟲子，在藥劑催化下漸漸邁入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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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額前又有不少血接連流出，傷口看樣子是在頭殼上，雨就這麼打在上頭。血水流著，穿過黑髮濃密的眉毛與睫毛，要流進他的眼睛裡。我彎下身要抹掉那抹腥紅，卻被他硬硬撥開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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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碰我。」他把頭轉向另一邊，不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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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幫你。」我蹲下來並在他面前伸出我的手，示意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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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不是都會如此嗎？握手表示善意、接納？但他仍靜止得如同雕像，「我想幫你。」他不為所動，頭又更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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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勢漸弱，地上的水漥變成一小片明鏡，把景物清晰地映進去。我瞧見自己的模樣：頭髮散亂在肩上成縷，因為雨水而像條條水蛭附著在我身上，貪婪地吸食著血液。泥濘在洋裝的純白蕾絲上卡得一團糟。滿臉污泥，泥漿也近乎塗滿我整個身體，都可以隱身在森林地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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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麼狼狽，難怪他不相信我、不想讓我幫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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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幫你吧。」我甩一下手也放軟語氣。脆弱的東西，例如玻璃，要小心輕放，他現在就很脆弱，不能強硬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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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黑髮緩緩抬眸，深邃的眸子對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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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間，他的目光黯淡下去，但下一秒，亮光復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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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純黑的黑眼球，不帶任何一絲雜色。那黑比夜幕還沉，光線和思緒安靜地在其中速速流動；那黑比夜幕還深，彷彿要把視野內的萬物都吸進去，吸得一乾二淨。那是黑洞，致命的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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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我喚回現實的，是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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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瘦的身材竟如此有勁。他的手掌實實包覆著我的手，他微微的體溫也是。我們的手懸在空中輕輕搖晃，但他沒有放手，好像把我當作救生索一般。順著我們相連的手臂，他的體溫和顫動抖抖傳來，傳遞到我手心裡，再竄上腦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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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他活下去。」淅淅雨聲中，黑髮打破沉默，「我要你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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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我保證金髮活下去，我該怎麼擔保？區區一臺機器，能決定什麼、肯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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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你保證。」黑髮再說了一次，這次他速度放緩，一個個字沉澱澱地從嘴裡吐出。儘管感覺他用盡僅存的氣力說話，但是他的聲線宛如被風吹亂一般，是隱隱搖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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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你保證大衛會活下去！」他突地衝上前揪住我的領口，我倒退了好幾步，一腳踩入一個泥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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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他一拳就要揮來，腳又陷入泥坑無法動彈，我大叫：「你等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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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才說完，他的拳緣便削過我的髮梢，所有力量被暫停凝結在空氣。良久，黑髮才將懸於拳頭空中的拳頭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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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雨變小了，但還是沒有要放晴的跡象。我們兩個的臉都是濕的，但我總覺得黑髮的特別濕，可能還有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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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領卡得我有些緊繃，我輕推他要他鬆手，「你哭了？」我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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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他把語音留給我便俐落地轉身去，好像方才幾秒鐘的事情徹底不存在、根本沒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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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他不承認他哭了呢？他始終沒做任何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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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我們做了個簡易擔架要抬大衛。找符合大衛身高的樹枝花了點時間，但是黑髮很配合地提供他的外套做擔架布。沒想到那本覆滿塵灰的童軍手冊會發揮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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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下灰色外套，黑髮在墨綠襯衫下的削瘦的身形一覽無遺。他真的有吃飯嗎？他真的是人嗎？還是純粹骷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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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髮的手腳即使受傷仍然迅速，所以我們在極短的時間內做完擔架。其實我沒料想到他知道「擔架」這玩意兒，現代人家裡幾乎都有醫療機器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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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前一後抬著他。躺上去的大衛，兩眼緊闔，神智早已昏迷。他會不會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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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不會死了？」我問身後的黑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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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閉嘴。」我只好聽他的話閉上嘴巴，一邊想著如果大衛真的死了，黑髮會如何，他會不會打我？但是我沒有對他做出保證，所以他不該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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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怎麼進去？」黑髮問我。他問到重點了。我可是爬出來的，難不成要負傷的他們也跟著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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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花園鐵門「咿呀」一聲敞開。在玫瑰叢中、細雨中，佇立著一個人，撐著一把大傘，大傘陰影籠罩著他，他就站在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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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是彼得。彼得眼帶遙遠的笑意，嘴巴開合著不知在對我說些什麼，而他灰白的一字鬍因此像一隻肥大的毛毛蟲在他的人中蠕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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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他，風灌進洋裝裡、灌進背脊裡，我頓時停止手邊一切動作。眼前像被潑上濃濃的墨汁，眼前盡是一派的黑。稍後，身體便與草地相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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