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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第2章 白鹿

      東之青丘,國都襄蘭,初秋。

      以土堆石塊建築而成的四方形房舍,如棋盤般以雪川為中心向四周散開。在灑著慵懶陽光的午後,這座城市呈現一種帶著橘紅的金黃色澤。

      位於襄蘭中央的市集大街,兩旁是或大或小的攤位,人潮從早到晚絲毫不減。其中,一個插著一面寫著「仙人妙言」的攤子上,坐著一個瞎了眼的白髮婆婆,也不管攤位前有沒有人煙佇留,她數十年來如一日地道起千年以來的傳說故事……

      「古國樓蘭位於荒漠之中,雖是荒漠,卻是世界的中心,四通八達,交通便利,又有一永不乾涸的奧妙泉,就是自給自足也沒問題。那時候,妖獸與人類共存共生,樓蘭又出產妖獸食糧玉石,所以馴服了相當多的妖獸。啊,妳問我妖獸是什麼?」

      「不不,我沒問啊!」

      一旁那戴著玉紗斗笠的少女連忙搖手道,但妙言似乎不以理會,又繼續接下去道:

      「妖獸就像現在的野獸一樣。現在的鹿啊、馬啊、鷹啊、龍啊,都是由千年前的妖獸變化而來的。」

      「咦?那些野獸都是從妖獸變來的嗎?」

      「是啊!只是,樓蘭古國已然滅亡,又無人知曉生產玉石的方法,妖獸沒有玉石服用,或日漸消亡,或轉妖為獸,只能平凡一些,求得一口氣罷了。」

      「可是,不是已經沒有玉石了嗎?那牠們都吃什麼過活的?」

      妙言微笑反問道:「妳說呢?」

      少女回想著自己見過的那些奇珍異獸,每次被關起來後,就會曝曬在夜裡的露台之上,等到天亮後,又送往屋裡,也從沒見過牠們開口吃什麼東西。

      「……難道是月光?」

      「沒錯。牠們能將月光的魔力轉化成自己需要的妖力,所以不需要進食就能夠活得很好。平均壽命嘛……大約是三百年。」

      「哇──」

      雖然見過不少奇珍異獸,但卻沒有一個人說得準牠們的年齡。原來是能活三百年這麼長啊──少女總算是終於明白這其中的涵意了。

      妙言又繼續說道:「有的妖獸能飛天遁地,有的還能噴火,所以擁有妖獸的多寡,幾乎等於一國的獸力,樓蘭也就因此成為一統天下的雄偉大國。」

      「那樓蘭為什麼會滅亡?」

      「因為……」

      突然從遠方傳來一陣騷動,打斷了妙言的回話。一大批人馬乘著高大駿馬急駛而過,街上人群立刻讓出了一條通道,伴著緊跟在後頭的活潑街童揚聲喊道:

      「狩獵隊回來啦!大家夥兒看白鹿去!」

      「要不等星臨姊姊偷偷放走了,我們就連個影子看不到啦!」

      街童的話惹得眾人大笑,原本沒啥興趣的,也衝著他這句話放下手邊工作,呼朋引伴地前去一睹白鹿風采。

      「哈哈哈──說的有理,咱們也去看看。」

      狩獵隊是青丘自古以來的傳統,遠征深山荒原,只為捕捉奇珍異獸。究竟這個傳統從何而來,已經不可考了。只知道這一代的青丘王,特別重視狩獵隊,還將原本低護衛隊一階的狩獵隊提高地位,讓他們能與護衛隊平起平坐。

      星臨臉色不悅地回過頭,透過玉紗間的隙縫看出去,凝視著在大街上朝王居飛奔的狩獵隊人馬。本來只是以防萬一,她才偽裝身分來到街上打探消息,沒想到預計明天才回國的狩獵隊,竟真的提早一天到達襄蘭。

      她微皺起眉頭,向妙言道:「婆婆我還有事,改日再來聽您說故事。」

      「是要去看白鹿嗎?」

      「這……算是啦!」

      「呵呵,祝妳好運。」

      邁開腳步的星臨聽見背後的祝福後,覺得這句話一點也不搭軋,而遲疑了一下,但為把握時間,便直接鑽進了巷子裡,在狹小的巷弄中狂奔起來。

      她的目的不只是要避開那些因為想看白鹿而逐漸集中到王居的百姓,也是要到打鐵巷去拿回暫寄在那邊的大刀──白羽刃,並且一邊跑著,一邊嘟囔著,什麼「偷」白鹿?說這麼難聽!她明明就是「救」白鹿!

      如果說,青丘王是近百年來最重視狩獵隊的國主,那麼她就是有史以來,最愛跟自己的父王唱反調的王女。

      她從小到大,總像是要和狩獵隊作對似的,一次又一次地放走了他們千辛萬苦才獵到的奇珍異獸。雖然父王偶有責罰,但多半都是一笑置止,似乎「即將得到」比「已經擁有」還要令他發自內心地喜悅。久而久之,星臨成了人們口中的笑話。人人都說她天真淘氣,說她年幼無知。

      哼!她才不天真也不無知呢!難道人類擁有了和平的生活,就可以對動物為所欲為嗎?要是把你們關進鐵籠裡,永生不得出來,你們還笑得出來嗎?

      帶著憤憤不平的思緒,星臨來到了打鐵巷中。

      又舊又黑的巷弄裡,人本來就不多,在聽見狩獵隊回襄蘭之後,人就更少了。大部分的打鐵師傅拋下手邊的工作,到迎賓廣場去湊熱鬧,但遠遠地,還能看見其中一攤的火還旺著,打鐵的清脆聲音還響著。

      「九爺爺──」

      聽到叫喚的白頭老翁回過頭,對著從遠處跑來的星臨笑了笑。

      「這麼早?狩獵隊不是才剛到嗎?」

      星臨在他面前停下腳步,掀開玉妙,露出白淨的臉龐。因為長年練功的關係,即使跑了這麼長的一段路,依舊大氣不喘地回道:

      「正好路過,就趕在人少的時候來了。」

      九爺爺也不多問,只是點點頭,笑了笑,然後像是早就料準星臨的到來般,從一旁的架上將白羽刃取下來,遞給星臨。

      白羽刃──銀白色刀身遠看像是一只張開的羽翼,是照著師父的黑羽刃所造的小一號的大刀;刀鞘是陳舊的皮革,讓揹它上身的星臨,不會那麼容易受到旁人矚目。

      記得當年,她跑遍襄蘭上下,也找不到鐵匠為她打一把刀。於是她漸漸明白這多半是父王的意思,所以也不好繼續為難他們。直到最後,師父親自帶她到打鐵巷找那個已經退休的九爺爺……

      『終於想收徒弟了嗎?』

      九爺爺帶著曖昧不明的笑容,看著將小星臨推向他的師父。

      『替她打一把刀吧!用我那黑羽刃為範本就好。』

      『黑羽刃?』

      九爺爺的眼神飄向師父背上的巨大刀刃,皺起了眉。

      『那不是雙手刀嗎?給初次學刀術的小女孩這種武器,也太不恰當了吧?更何況,你明明就是單手……』

      『我要教她什麼,用不著你管。』

      『好好好,雙手刀就雙手刀吧!小妹妹,爺爺給妳打一把漂亮的大刀,就叫它……白羽刃好了。』

      於是,她這才有了自己的第一把刀。而為了不讓父王發現她偷學刀術,平時她總將刀寄放九爺爺這兒。

      「謝謝了,九爺爺。」

      接過白羽刃後,星臨向九爺爺道了別,然後將大刀揹上了肩,放下玉紗,以不快不慢的速度,沿著雪川朝王居奔馳著。

      以往青丘王會為了滿足民眾的好奇心,會在第二天的迎賓廣場上,讓民眾前來參觀新得到的奇珍異獸。但這次,不只影子,她定要讓他們連支角都見不到!

      ※

      青丘人民傍著由雪水融出的雪川而居,住在岩盤下挖的石屋中,冬暖夏涼。岩盤以雪川為中心,向四周散開,故以水耕為主。四周被蔓延而來的漠海所包圍,東方卻有一座終年長青之山丘,故國名曰「青丘」。

      王居就座落在以之為國名的青丘山下,也是融融雪川的盡頭。古時王宮建在青丘之上,現在王族們卻多半住在山下的王居。王居比王宮小了些,是依古法挖至岩盤裡的中空結構,裡頭錯落複雜、易守難攻,沒有華麗的宮殿,只有一個遼闊的迎賓廣場。

      「白鹿啊……」

      青丘王端坐在迎賓廣場的王座上,喃喃自語地唸叨著。

      幾天前就聽人來回報,這回狩獵隊帶回來的,是傳說中的白鹿──生存於雪狼山與冰雁湖的交界處,全身雪白難以辨認,只能在夏末天剛微亮的早晨,靠著如金粉般灑下的陽光,來分辨牠的行蹤。

      青丘國成立狩獵隊,召勇士為國狩獵、為民狩獵,也為自身的榮耀而狩獵。獵到的野豬、山羌給城裡的野味館加菜,讓所有人都有機會一嚐這人間美味;獵到的奇珍異獸就獻給王族,或當禮物送給四方鄰國,或留下自賞。

      幾百年留傳下來的傳統,以當今青丘王為最。青丘王自幼交質於張宏,老父親突然病逝後,便匆匆迎娶張宏王女回青丘,這才聽說了青丘這個自古以來流傳的狩獵傳統,並隨著狩獵隊微服出巡過幾回。不過那都是年少輕狂的事了,如今的他,只在王居前的露天大座上,等待著風塵樸樸的狩獵隊歸來。

      「是白鹿?」

      在他身旁立著一名少女疑問道。

      陽光下,她的髮瀑反射出如銀月般的光芒,年約十五、六歲的稚嫰臉孔,卻有著不合乎年齡的沉靜。一身白紗襯黃內裡的裙裝,鈴音婉轉。

      青丘王喜上眉梢地點點頭。

      「沒錯!就是那傳說中能治百病的白鹿。荊榛這傢伙,也不枉我教他這些個年頭,每每回來都讓我驚喜萬分。幫我記著,這回可要好好賞他!」

      「諾。」

      月傍微微一笑,輕輕帶過。她對父王這狩獵的喜好毫無興趣。儘管父王自幼就教她射箭,還誇她是青出於藍的神射手,可當她知道那箭是要射向活生生的動物時,便心生膽怯,發誓從此不再拿弓。突然想到身為能治百病的白鹿可能的下場,不由擔心道:

      「父王要怎麼處理這白鹿?」

      「當然是要好好照顧牠,只能將牠用在最重要的時刻。」

      青丘王豪爽地回應著,但眼神卻在下一秒突然轉厲,用極低沉的聲音說道:

      「這回可不同以往,那些稀有的野獸放了就放了,但白鹿可是救命的玩意兒。妳可要好好看著臨兒,別讓她又私放走了。」

      月傍在心中嘆笑著,臉色卻不顯現出來。她和妹妹星臨雖然不是同個娘胎出生,卻都見不得那些被籠子囚困的野獸,總是偷偷地放走,只不過父王不知道她和星臨是同一夥的罷了。

      「臨兒這樣機靈,從前女兒哪一次阻止過她?父王還是多加派些人手,好過我一個人看著。」

      「……也是。萬里!」

      青丘王喚了聲在暗處隨行的護衛,一道影子便以極快的速度憑空出現,立於青丘王側後方。他身材高大削瘦,一襲的黑衣勁裝,頂上的斗笠掛上了宛如黑夜的暗紗,遮去了大半張臉孔,背上揹著兩把漆黑唐刀。

      「不用跟著我了,去找臨兒,千萬別讓她放走了白鹿。」

      「諾。」

      萬里簡短回應後,再度隱去身影。

      隨著他的離去,狩獵隊也浩浩蕩蕩地來到了王居前的迎賓廣場上。一行二十多人的隊伍,得到了青丘王的特許,可以騎馬配刀前來覲見。

      帶頭的男子將長髮高高束起,黝黑的膚色仍蓋不過劃過左臉的五寸刀疤,身上只揹了弓箭、配了匕首,輕鬆躍下黑馬後,跨步上前。身為狩獵隊隊長的他,領著身後下馬的狩獵隊員們,向青丘王呈上寫著戰利品的卷軸。

      「微臣荊榛,帶回十六頭野豬、五條黃金巨蟒、三隻雀鷹,和一頭白鹿,請陛下察閱。」

      一名侍從連忙上前接過,小跑步地回到台階前,再由侍從長無名遞交到青丘王面前。青丘王拉開卷軸,心裡掛念的卻只有白鹿,草草瞥了一眼,便抬頭問道:

      「真有白鹿?在哪?」

      「回陛下,就在座車中。」

      荊榛回頭舉手一招,那跟隨著狩獵隊前來迎賓廣場的座車上蓋著的黑布,被左右扯下,露出了用手臂般粗的鐵欄做成的牢籠。裡頭隱隱地有一團白霧,再仔細一瞧,白霧上有兩顆如龍眼籽的漆黑圓眼,頂端還連著如結滿冰霜的樹枝的鹿角。

      「啊──是、是白鹿!」

      迎賓廣場上,除了青丘王脫口而出的驚嘆,其他人全都噤若無聲、摒氣凝神地望著那看似嬌弱的白鹿。

      似乎感覺到人們的視線,白鹿睜開小巧而漆黑的眼睛,動了動雪萼花般的雙耳,怯生生地望了望四周,最後落到了青丘王身旁的月傍身上,與她四目相交。

      月傍突然心裡頭一陣狂跳,一種趨近於窒息的沉重,在瞬間壓在她的胸口上,讓她幾乎喘不過氣,必須費盡心力才能用拉緊的喉嚨發出微弱的顫音。

      「臣……臣女有事,先行告退。」

      「嗯?喔,好。」

      青丘王從王座上微微站起身來,拉長了頸子,只想將那白鹿看得仔細,絲毫沒有發現月傍的異樣,頭也不回地應允了。

      月傍一個轉身,步下台階,像風般地離去。

      一路上,她沒遇見太多人。狩獵隊回國,手邊沒工作的,都到迎賓廣場上看熱鬧去了。她獨自沿著石磚步道走著,突然間,餘光感覺遠方的城牆邊上冒出了個頭。

      她移目望去,只見一道身著淺袍、頭頂斗笠的身影,從城牆上輕巧地翻躍而下。路過的兩個巡邏護衛發現了,馬上提著刀槍衝過去圍住了那人,但下一刻,卻對那人行了個大禮。

      「不用了,你們兩個就當沒見到我──」

      星臨一邊回頭嚷著,一邊繞過眼前的護衛,馬上就發現佇立在前方不遠處的月傍,然後提起輕快的腳步奔去,綻開笑靨道:

      「姊姊──妳是特地來接我的嗎?」

      「是啊!」

      越過月傍的笑容,星臨遙望著迎賓廣場的方向,看不見什麼,卻能感覺在那裡的迎賓儀式仍在進行,還沒結束。

      「見過白鹿了嗎?」

      「見過了。」

      「怎麼樣?」

      星臨向月傍伸手去牽,卻感覺到她的手心是從未有過的冰涼,抬頭一望,看見月傍露出難得的愁緒。

      「父王說牠能治百病,是用來救命的,要我千萬要看住妳。」

      「救命?救什麼命啊……」星臨嘟囔了聲,隨即感覺到月傍臉上的抑鬱與沉默,擔心問道:「怎麼了嗎?」

      在相伴著走回寢帳的路上,月傍少見地激動起來,反手握住了星臨的手,將那從骨子裡發出來的顫抖,傳遞到星臨的手中。

      「這回,妳別救白鹿了。」

      「為什麼?就算是要用來救命的好了,讓牠關在鐵籠裡也太可憐了吧!」

      「妳聽話。」

      「不!姊姊,妳從前一直是幫著我的啊!怎麼……」星臨強烈地抗議著,卻突然在月傍的臉上捕捉到那一抹擔憂神情,追問道:「難道妳……感覺到什麼了嗎?」

      那是一個只屬於姊妹倆的小秘密──月傍擁有媲美預知的直覺,只要靠著那條異於常人的敏感神經,就能察覺哪裡將有不好的事發生,進而躲過災禍。

      在被星臨發現之前,月傍以為每個人都是這樣子的,但那天之後,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她開始學著把自己的能力隱藏起來,開始學會了如何說謊。

      「沒有啊。」對星臨說的善意的謊言,更是不計其數。

      「不!一定有!妳跟我說啊!不要老把心事藏著,妳到底感覺到什麼了?」

      「我……我說不清的,總之妳不要去就是了。」

      看月傍難得這樣堅持,星臨於心不忍,卻也無能為力。

      「我知道姊姊妳怕我受到任何傷害,但如果我沒有去救牠,我一輩子都會良心不安。我答應妳,這次一定格外小心。」

      「真的,一定要去嗎?」

      「一定。」

      「那,就把這個帶著吧!」

      月傍從脖子上取下她從小一直戴著的白玉平安扣,然後將它重新繫在星臨的頸項上,星臨用手撫著它,讓那溫涼奇妙的觸感逐漸滲入骨子裡,也讓身心靈頓時充滿了力量與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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