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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廁的角落<2>—病房內底也有「魔神仔」!

      江宇辰聽媽媽轉述,爺爺是在球場打高爾夫球時突然倒下的。

      或許是因為天氣熱,再加上打球消耗體力的關係,他突然感到胸口悶痛,並在當下呈現呼吸困難的情況;於是立刻被送上救護車,來到附近醫院診斷。

      陪伴爺爺一同打球的大伯先以電話通知,緊接著媽媽再傳訊息給他們;江宇辰到場時,他的堂姊跟堂弟才剛從病房門口出來。

      「啊!宇辰,你來啦?」他的大堂姊,也是他們這一輩當中年紀最大的江少綺對他招招手,她一身純白的西裝衣褲,儼然是剛從辦公室趕過來的,堂弟則是穿著制服,背包斜背,這個時間還不到放學,堂弟的出現令他感到有些意外。

      他來到她們面前,對堂弟點點頭。江少綺的問題宛如連珠炮轟了出來。「只有你一個?二嬸呢?芊芊也沒來?」

      「芊芊下午滿堂,大姊也知道我媽人在香港,至少要等到明天才回得來啊!」

      對耶,我都忘了——江少綺敲了敲自己的頭。「爺爺經過心導管檢查,確定是冠狀動脈血管阻塞造成的心絞痛,現在情況稍微穩定了;醫生會再替他安排手術。」

      聽到大姊交代目前爺爺的情況,江宇辰稍微鬆了一口氣,「那爺爺現在在幹嘛?如果是休息的話……」

      「他在看電視,等你這個寶貝長孫!」江少綺笑了,指著他的鼻頭;他從她的語氣聽出揶揄的味道。「你也知道爺爺就那個樣子,孫女來看他連笑都不笑,還好今天是宇杰跟我一起來。」她拍了拍身旁堂弟的肩膀;江宇杰則是推了推眼鏡,說自己請了兩堂課的假,連同重要的社團會議。

      「好啦,你趕快進去吧,我們先回去了。」爺爺知道你趕過來,一定很高興。江少綺強調著,便拉著江宇杰離開。

      江宇辰望著她們離去的背影,耳邊還繞著大姊那句「寶貝金孫」;的確,爺爺都已經七十七歲了,難免傳統觀念會重一點,但就他自己的觀察來看,爺爺絕非輕視底下的孫女們,只是……只是對男生的愛更多一點而已。

      尤其是他這個長孫。所以爺爺從小給他的關愛是最多的,四個孫子裡面,就他最受寵。每年壓歲錢總是他最大包,爺爺出國帶禮物回來一定有他的份;要不是高中畢業後自己堅持攻讀自己喜愛的文學,他早就被爺爺帶在身邊,當作是企業接班人培養。

      當初花了好一番功夫才說服爺爺的他,還因為堅持要讀大學而與老人家鬧得有些不愉快;所幸三個年頭過去了,祖孫倆在時間的淡化之下,感情已經恢復得像高中時期那樣,甚至更有過之。

      所以堂姊所言「他在等你這個寶貝長孫」,絕非純然的玩笑話。

      真讓人煩惱。

      江宇辰抓著頭髮,走到單人病房前輕敲了敲門,「爺爺,是我宇辰。」裡頭傳來爺爺有力的應答,這又讓他稍稍感到安心了些。

      然而當指尖觸碰到喇叭鎖時,一股難以忍受的惡寒流竄全身!

      怎麼回事?江宇辰紮實的因為指尖上的反應而害怕。「爺爺!」他猛然轉動門鎖、推開病房大門,大步經過洗手間門口的短廊,與坐在床上的病人四目交會。

      壁掛的液晶電視正在播報新聞,房間裡的窗戶開著;灑進下午三點的淡黃色陽光;房間裡的空調維持在舒適的二十六度,對比他剛剛所感覺到的寒意,病房裡熱到足以使人出汗。

      爺爺似乎對他的慌張感到疑惑,只見他老人家歪著頭,一臉玩味的問:「怎麼啦?突然叫這麼大聲。」

      江宇辰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他眼神搜尋著病房角落,想找出剛剛那種奇異感覺的原因,但是他只看見牆面上的白色粉刷,就連角落也被打掃很乾淨。

      沒什麼奇怪的東西。就算有也與剛剛的冷意無關。「沒有啦,沒事。」他對爺爺露出微笑,回過頭,被他甩開的房門還維持著半虛掩的狀態;他握住門鎖,金屬鎖頭沒再傳來那股嚇人的冷意,他鬆了又握,疑惑地咬著下唇,把門關上。

      「你來的時候少綺跟宇杰才剛走,你有遇到她們嗎?」背後傳來爺爺的聲音。

      「有!就在門口。」他來到病床旁邊,爺爺正巧拿起遙控器把電視關掉;大姊沒說錯,爺爺無心在電視節目上,打開電視真的只是為了等他。

      「大姊說你做過檢查了,說是冠狀動脈堵塞,現在覺得怎麼樣?」

      「你看我現在哪裡像是一個病人?」爺爺擺了擺手,「什麼血管堵塞,那是那些『噗攏拱』在講的,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還說要手術。」

      他皺起眉來,輕輕握住爺爺的手。「既然有這種情況就要小心,心臟的問題絕對不是小事,如果真的要手術,那就得做……爺爺你也到了該小心身體的年紀了。」

      「我還沒老呢!」爺爺花白的鬍子動了動,「你這小子居然教訓我啊?好大膽!」

      江宇辰怎麼不懂老人家的虛張聲勢?「大伯跟爸要是在這也一定會這樣勸。你生病就是喜歡拖,這一點我又不是不知道,既然要做手術就要徹底一點;爺爺你還想打球吧?身體養好了才能打球不是嗎?」

      爺爺瞪著他,他從那雙眼睛讀出了老人的堅毅,還有頑固;祖孫倆僵持好一陣子,最後是老人轉移了視線,「真是的……一來就沒大沒小,我也沒說不要手術。」

      「沒說最好。」他露出笑容,鬆開爺爺的手,把背包放在已經展開的躺椅上。「現在真的完全不覺得哪裡痛或是不舒服?」

      「真的,我好多了。」他按下控制按鈕,讓自己能夠坐直一些。「啊你下午沒課?」

      「有一堂營養學分,翹掉了。」江宇辰在躺椅上坐了下來,背靠在冷涼的牆壁上,「媽傳LINE給我,一副很緊張的樣子,所以我就隨便吃了一點東西,叫順哥載我過來。」

      「恁母仔怎麼說?」爺爺似乎很感興趣。

      嗯……雖然如此,但是他覺得還是不要真的把訊息拿給他看比較好,媽傳的訊息讓芊芊看到就要掉眼淚,足見其驚悚程度。「就說你倒下了,可能要動手術,一講到手術大家都嚇壞了。」

      無代誌啦——老人家仍不改其習慣的說道。

      江宇辰沒把爺爺的話給當真,兩個人就此安靜下來,正當他思考剛剛進門時的異狀,他老人家突然叫了他一聲。

      宇辰啊——「我聽恁阿爸說,中文系的女生囝仔很多?」

      文組女生多過男生是很平常的事。「我們班六十七個,男生只有十四個……幹嘛?」

      爺爺一手按下電視遙控器,「沒什麼,我只是問你有沒有女朋友。」

      儘管是七十多歲的老人家,喜歡見聞、交遊廣闊的爺爺在思想上可以稱得上開明,江宇辰一點也不懷疑爺爺會當面問他這種事。「大學生一定要有女朋友嗎?」他不由失笑。

      「奇怪了!我們一直都是抱持著鼓勵的態度,期盼你趕緊交個女友回來給你爸媽,也給我看看,想不到你比我們還要不急。」

      爺爺又說:「想當年我就是差不多在你這年紀結婚的,奶奶……」

      「奶奶嫁給你的時候才十九歲,已經懷了大伯,我知道啦!」翻了翻白眼。

      「中文系的妹妹有水沒?」

      那「妹妹有水沒」完全是閩南語發音,因此聽來更讓人崩潰。「是有幾個不錯的……但是都大四了,漂亮的都被訂走了啦。」江宇辰苦笑的抬起頭,發現爺爺根本心不在電視機上;他開電視只是純粹想要多一點聲音。

      「你手腳這麼慢當然會被別人把走啊!」爺爺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完全是在指責他「辦事不力」。「少綺那邊我不急,我比較關心你;不如……阿公幫你介紹一下?咱孫這麼帥……」

      「不用了!這種事情我自己煩惱就好了!」江宇辰猛然站了起來,他盯著半坐半躺的老人家,紮紮實實的嘆了一口氣,「你現在身體不好,不要煩這種事情啦……女朋友我會自己找,不要幫我介紹,我說真的!」

      面對他強烈的要求,爺爺臉上瞬間浮現出一絲感傷,江宇辰還來不及分辨,只聽爺爺又道:「你說的哦,賣給我唬弄!」

      他搭上爺爺的肩膀,「我什麼時候給你唬弄?」難得學爺爺的語氣,回了一句方言。

      「諒你也不敢!」

      爺孫倆笑了出來,過了一會兒,老人家突然要求「我想要呷咖啡」;江宇辰奉命去買,「還是一樣曼特寧?」

      「你最了解我啦!曼特寧!」

      江宇辰笑笑,從背包拿出皮夾。「好,我去買。」

      在離開病房之前,他背對著爺爺,也因此沒發現,掛在老人家嘴角的,那份笑意裡的寂寥。

***

      在江芊樺跟莫維一起來到醫院之前,江宇辰一直待在病房裡陪伴老人家。

      芊芊特地繞回家去拿了平板,她知道爺爺喜歡玩麻將遊戲;爺爺看到莫維來了,三言兩語之間也關心著他的戀情;還不忘叮嚀「有好的女孩就幫咱金孫介紹一下」。

      然後莫維居然還胸有成竹的說「包在我身上」!他與爺爺這樣一搭一唱,也讓江宇辰囧到差點挖洞鑽進去

      醫生跟護士小姐前來視察,並且帶來爺爺的晚餐;中午只以麵包果腹的他已經有點頭眼昏花,剛好莫維也還沒吃,他們兩個一起到附近的拉麵店吃晚餐。

      走出醫院,原本還聊著爺爺病情的江宇辰突然話鋒一轉,頂了頂身旁的大男孩,「喂,你口袋裡的名單真的這麼深?」

      江宇辰指的是剛剛爺爺對他請託的那句。

      莫維高他一個頭,將近一八零的身高,身材也很壯碩,因此他的肘擊對莫維完全起不了作用。「那要看你喜歡哪一種類型的女生。」他挺著高鼻子,說起話來帶點外國人的腔調,像是說慣了英文然後再學中文的感覺。

      中文是莫維的母語無庸置疑,但他與莫維是國中才開始認識的;明明從爺爺那一輩開始,兩家就稱得上世交,父親那一輩也保持緊密聯繫,他們兩人卻直到國中才開始彼此熟識;那是因為莫維的父親因為工作的緣故,在莫維出生之後就飛到英國去住了十幾年,直到完成小學學業之後才回來。

      或許是在國外生活的關係,明明是一點外國人血統也沒有,莫維的五官卻特別分明立體,有不少人都曾猜測過他是混血兒,只是得到的答案叫人有些失望。

      但莫維的外型是出色的,這一點無庸置疑;打從高中開始他身旁就不乏女孩駐足,聽說他對女朋友很溫柔,就算分手了也沒聽過哪個人對他懷恨在心;大概是因為他從不腳踏兩條船的關係?莫維對於每段戀情都很認真。

      只是如此一來就更啟人疑竇;那為何不管是哪個女孩跟他在一起,戀情都不長久?

      儘管他是莫維的好朋友,但對於這一點,他也並不清楚;除非莫維想說,或是他主動問起,莫維對於自己的戀情一向保密。那並非可做為他們兩人茶餘飯後的話題。

      與莫維洋洋灑灑又無比精彩的戀愛史相比,江宇辰的戀愛經驗就有如白紙;他對女孩一向興趣缺缺。

      面對莫維的問題,完全只是想調侃他的江宇辰反而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只聽他又說:「我認識一些對藝文活動很有興趣的女生,如何?要考慮嗎?」

      江宇辰睞了他一眼,莫維說話時還是一樣面無表情;這悶騷的傢伙!「有沒有喜歡寫書法、吟詩作對又學國樂的長髮漂亮女生?」

      這就像完全不懂行情的人上骨董店漫天喊價一樣;莫維聽了他的條件終於稍稍皺眉。「江先生,現在是二十一世紀。」

      他挑釁的扯唇。「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口袋名單裡沒有這種女生?」

      「不是,你要找這種女生幹嘛?」莫維與他穿過醫院前的車道,來到對面。「我不認為這是你真正想要的擇偶條件。」

      江宇辰把手插進口袋,好友的判斷一針見血。

      「對,我開玩笑的,書法跟吟詩作對都不是重點;我們家出產的喇叭可以放出很棒的聲音,只需要一台專業的黑膠唱盤。」

      終於到了莫維所推薦的拉麵店;那家店生意很好,外頭正在排隊,他們拿了號碼牌靜靜等待。

      「所以你究竟喜歡什麼樣的女生?」莫維再度發問。

      他仰頭,好友深邃的眼睛與濃密好看的眉正對著他發出詢問;莫維是屬於那種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個性,如果他識相的話,最好乾脆坦白的說自己沒有那個意思。

      他的肚子還在悶痛。

      「不知道耶,不然看你這位紅娘覺得我適合哪一類型的女生,你再幫我介紹好了。」他攤手,在最後補上一句,「我相信你的眼光。」

      「喔」的一聲,莫維雙手抱胸,真的認真開始思考起來。「我先弄清楚一點好了,你是真的開竅,打算找個對象認真的把感情定下來,還是只想在江爺爺面前蒙混過關……阿辰?」

      江宇辰呼了一口氣,雙手按著肚子微蹲。

      「怎麼啦?」

      「我想……我應該要先找個洗手間。」他的背包放在病房忘記帶出來;只是吃個飯,還要帶背包太奇怪。

      只是如此一來,整件事情在處理的「手續」上就會變得有點麻煩。

      「肚子痛?」

      江宇辰不敢承認他早上才喝了不新鮮的豆漿吃壞肚子的事實,還有,他中午又只吃了一點麵包撐到下午,中間只與爺爺乾了一瓶罐裝咖啡。

      莫維左右張望著,看得出來他正在找洗手間,「不然你先去便利商店?我在這裡等。」

      他順著莫維指的方向,在最靠近的便利商店看見洗手間的標誌。他小跑步的趕過去,走進店裡時正好一個長頭髮、身上香得亂七八糟的小姐從洗手間出來;江宇辰以跑百米的速度衝進去,鎖上門,然後飛快的在馬桶上就定位。

      在小腹深處傳來悶痛的同時,他突然想起莫維所提出來,那認真到不行的問話。

      是自己開竅,還是只想搪塞一下老人家?

      「唉……你說呢?」

      他一手摀住嘴巴,低沉的聲音在小小的洗手間裡縈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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