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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劇變

第二章   

      夜風輕吹紙窗,竹葉磨擦的沙沙聲不絕於耳,一如以往的每個夜晚,唯一不同的是那輕如貓行的足音,正慢慢的朝屋舍接近。

      上官無念眼眨也不眨的緊盯著門,忽聞一道拍門聲震的他耳芯發麻,他緩步走向門,一道人影正映在暈白的紙門上,兩側的手不由握緊。

      「小月兒是妳嗎?」他輕聲問道。

      門外的人沒有回應他,他見那人不走,便又問道:「天色已晚,若你有事的話,明早再來,我要休息了。」

      他打定主意不開門,走近桌邊欲將油燈吹滅,門外的人卻說話了。

      「開門,是我。」微冷的嗓音穿透門板傳入屋內。

      是我?

      她是誰?

      上官無念挑眉滿臉疑惑,他聽得出那是個女子的嗓音,卻不曉得此女是誰,但是她的聲音確是有些耳熟,似乎在哪兒聽過,一時間竟想不起來。

      他思索片刻仍一無所獲,內心暗忖此時已入夜,男女有分,於情於禮自己都不能讓她進屋。

      他略帶抱歉的說道:「這位姑娘現在似乎不適合見面,妳若有事的話,明日再來上官府罷。」

      「我說開門。」

      「可是現在都這麼晚……」

      「你再不開門我就進去了。」

      他神情微怔,「我不開門妳怎麼進來?」

      「把它踢壞自然能進去。」門外的人理所當然的說著。

      聞言,上官無念立刻趨步上前,一把將門拉開,門外之人竟是今日在市集上遇見的紅衣女子,他愕然的看著她。

      虹霓睨了他一眼,逕自越過他走進房裡,也不等主人開口請她坐便自顧自的坐了下來,還替自己倒了杯茶,仰頭就喝下。

      倒茶喝茶,倒茶喝茶,如此重複幾次後,壺裡的茶竟被她全喝光,她仍不滿足的皺著黛眉,眸光一轉落在佇立門邊,神色呆然的上官無念。

      「可以關門了。」她站起身步於屋中,打量著裡頭的擺設,除了鋪著金邊錦布的香木桌椅,牆上二幅山水字畫,案上堆著的詩集,窗下那只竹編躺椅,水眸掃過那張低奢風格的床榻,而後落在綠竹編製的躺椅上,想也不想便坐進其中,將纖勻的雙腿曲起,舒適的半躺著。

      上官無念關好門轉身便見到這個畫面,她一身紅衣絕豔半躺在自己平日坐著的躺椅裡,心底掠過微妙的感覺。

      「這麼晚了,妳找我有事?」他停在她面前幾步遠的距離,不敢離她太近,怕壞了她的名節。

      「沒事。」虹霓微閉美目,睨了他一眼。

      「沒事?那妳是……算了,我先送妳回去。」他有些哭笑不得的看著她,見她身背寒光大刀,雖見識過她過人的武功,仍不禁為她一個姑娘家的安危擔心。

      「回哪兒?」

「……妳從哪來的?」

「上面。」玉指比了比上方。

      「妳說的上面是?」上官無念愣住,不太能理解她說的話。

      「就是這間屋子的上面。」她答的理所當然。

      「……那是屋頂。」他愕然的看著她。

      「我跟你回來之後便一直在上面。」

      「妳跟我回來!怎麼我完全沒有察覺。」後面那句話明顯語氣轉輕,淺眸閃著驚愕。

他曾上山習武,雖不敢說武學造詣極高,卻也不至於被人跟蹤了還不自知。

      那年他十二歲,娘親病逝,因為這半張醜顏的關係,老被府外的孩童欺負,有一次還被人揍的鼻青臉腫,回家後爹只是抱著他安慰了幾句,他心知自己不能再如此下去,經過一夜的細想他決定上山習武,既能強身健體又能避免受人欺凌。

      所以他便上山認真習武,直到十八歲時才下山返回上官府。

      有時候他真懷念那段在山中習武的日子,蹲馬步、練功縱然辛苦,他卻過得快樂自在,在那裡沒有人會對他的臉指指點點。

      虹霓見他失神,黑眸越過她落在後方的窗子,她回眸瞧了瞧,窗外夜空如墨一彎清月高掛,並無任何異像,忍不住用小巧的蓮足踢他。

      上官無念突感腿邊微麻低頭一瞧才知是虹霓用腳踢他,內心詫異於她的大膽,    表面卻不動聲色。

      「怎麼了?」他輕聲問道。

      「你為何剛才不教訓那個醜男?」她紫眸半揚懶懶的睨了他一眼。

      他頓了頓,「妳說剛才對我口出惡言的那位公子是醜男?」

      「他的確醜的很傷眼力。」輕描淡寫的口氣,有著難以察覺的厭惡。

      在妖魔界中豬精幻化成人後,大抵就是長的像剛才那個被她嚇的落荒而逃的男子吧!就一個字,醜!

      上官無念再次對她投以錯愕的目光,他發覺自從與她相遇的那刻起,自己就常露出這種神情,明明她長的貌逾仙子,可是她的舉止、言談和尋家的姑娘家迥然不同,每每讓他愕然又不禁想笑。

      好比此時亦然,她竟然說鎮上王鄉紳的公子是個醜男,雖然此人稱不上英俊瀟灑,卻是鎮上姑娘們心中良婿第一人選,而她竟然把他說的如此不堪,甚至用   “醜”字來形容他。

      思及此,他嘴角忍不住微揚,露出一記清淺的笑容。

      「你要常笑。」虹霓突如其來一句話。

      「為何?」他微斂起笑看著她,其實他也很想笑,可是遇上的總沒好事,如何開心得起來。

      虹霓再自然不過的回道:「因為你笑起來很好看,不笑便可惜了這麼好看的笑容。」

      聞言,上官無念的心中不可否認地受到極大的震盪。

從來,從來都沒有人說過……他笑起來很好看,除了她。

      虹霓打從跟他回到上官府後,便一直在這間屋舍的暗紅瓦頂上,看著忙進忙出的下人們,又見二名老者從他的房裡走出,至於他卻是一步也未踏出,接著便來了個小姑娘手端清水盆走進房內,不片刻又離去。

      她就這麼半躺在暗紅的屋瓦上看著底下的一切,所以才瞧見了那個長的跟豬精似的男子對他出言不遜,她明明就感受到他的怒氣,卻不明白為何他不出手教訓那個醜男。

      明明他已經動怒卻咬牙硬是忍下滿腔的怒火,甚至還裝作沒事人一般,這可讓她看不過去,不為什麼就因為她討厭豬精,而那個醜男剛好又長得像豬精,她自然不可能放過。

      虹霓睜著水亮的紫眸看著他未被面具遮蓋的左臉,憶起他方才難得的微笑,忍不住站起身纖指撫上他仍微揚的嘴角。

      真的很像呢!他和神無念長得像極了,她幾乎都以為站在面前的人是神無念而非上官無念。

      她溫熱柔嫩的指尖撫上他唇畔時,他的心輕顫如飛絮,心口一陣燙麻不由酸軟,她的撫觸很溫柔,如清泉淌過,似微風輕拂,令他忘卻男女授受不親的禮數,黑眸定定的看著她攝人心魂的絕美容顏。

      似是感受到他灼熱的目光,虹霓眸光與他凝視,柔荑輕輕將他右顏上的銀色面具拿下,水眸眨也不眨的看著。

      「你明明就長的極好為何要戴著面具?」

      長的極好?

      她是在笑話他嗎?黑眸瞬間抽離她深幽的紫眸不再看她,神色一僵,背轉過身。

      「我的臉很醜,會嚇到妳。」他僵著聲音說道,心頭澀苦漫漫。

      「你和神無念長的極像,又怎麼會醜,在我看來你的確長的極好。」指尖頓失他唇角的溫觸,她毫不在意地收回手,重新落坐於躺椅裡。

      「那個神無念當真和我長得如此相像?妳為何想取他性命?」他沒忘記自己今日差點被她當成另一個人給殺了,他依稀記得她提過此人曾讓她落敗,僅僅比武勝敗罷了,她竟然想將此人殺了。。

      「神無念……和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她一向面無表情的臉此時微微擰起,眉心打起小結。

      「勝敗乃兵家常事,妳敗於他手中,改日尋到他之後再比試一次,何苦定要殺了此人?」

      「我就是想殺他才能解氣。」她眉眼未抬,冷冷地說道。

      「……殺人是要償命的。」他好心的提醒她,千萬別因為一時的怒氣而行錯路。

      「殺人償命?這是我聽過最好笑的話了,強者生存,弱者亡,乃自然法常。」她淡然的語氣再自然不過。

      他神色微滯,「倘偌妳的父母若殺害,妳仍覺得自己的想法是對的?」他發覺她的思想跳脫自己能理解的範圍,更甚無從臆度。

      「若我的父母能隨隨便便被殺害,只是說明他們疏於修煉,死在他人手中只能怪自己能力不足,與人無尤。」饒是她也是如此。

      妖魔界一向都是強者為王,敗者為寇,她能成為第一戰將非浪得虛名,論功體和靈力只屈於魔王之下而已。

      上官無念聽她這麼一說頓時不知該作何反應,過了半晌才說道:「妳當真如此恨神無念?」

      聞言,她眼中掠過一絲寒意,「神無念是神尊座下大弟子,功體修為與其神力銳不可擋,正因為如此,他才能避開我的如月魔刀,將我封印五千年,而我足足沉睡了五千年,自我醒來以後便想著要找他報這封印之仇。」說到最後一句話,原本冷著聲音的她又恢復淡然。

      她剛才說了些什麼?怎麼他一句也沒聽懂。

      功體、神力還有什麼五千年?

      上官無念疑惑的看著她,不甚確定的問道:「神無念是神尊座下大弟子?」

      「沒錯。」她螓首微點。

      「所以他的功體修為和神力都在妳之上?」他又問道。

      她冷啍一聲,水眸閃過一絲好強,她才不願承認神無念比她厲害。

      「妳背上那把如月刀是把魔刀?」

      「沒錯。」

      「妳被封印了五千年,所以睡了五千年,也就是說妳有五千歲了?」這是最後一個問題,也是他最不敢置信的問題。

      她整個人躺進椅中,雙腿曲起交疊於扶手,揚起紅衣裙襬,露出一截雪白纖細的小腿和宛如古玉的蓮足,淡然地回道:「我已經一萬多歲,封印前我就已經五千多歲了。」神情泰然自若,似乎認為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上官無念這次完全失了思考能力,淺眸愕然的看著她,目光在望見她紅裙下那雙潔白如月的纖腿連忙移開,耳根漸染上一層薄紅。

      見她視世俗禮數為無物,身背雪白大刀,一身紅衣未足繡鞋,一頭青絲隨性至極並未挽束,大半夜從屋頂來訪……種種跡像和她方才的話對應,竟是如此合拍。

      難道她真的不是凡人,而是活了一萬多年的魔?妖?

      「妳能活一萬多歲肯定不是凡人,那麼妳是妖嗎?」他看著字畫不敢直視她豪放的坐姿,深怕見到不該看的東西。

      「我看起來像妖那種弱小生物嗎?」不待他回應,她用傲嬌的口氣說道:「我是魔,妖魔界中最令精怪和魔物聞之色變的魔界第一戰將。」

      上官無念不用想也知道她的功體修為定然深不可測,難怪能將他腰脊的劇傷眨眼間療癒。

      「妳可有名字?」他總不能直接喚她“魔”吧!

      她閉上眼假寐,雙足擱在躺椅的把手,神情滿足輕不可微的說了句。

      「我允許你喚我之名,虹霓。」

      別了桐月迎來蒲月,天氣漸轉溫熱,暖日已然變成烈日,午時一到,家家戶戶無不感到煩悶,除了汗珠粒粒,渾身都躁著熱氣,難受得緊。

紙扇搧風,熱!

喝冰鎮涼水,還是熱!

泡在水裡,等水被體溫給焐溫後,更熱!

街道上人手一扇,男子多為紙扇,以表玉樹臨風、儒文氣質,女子多持團扇,上頭繪有嬌花鳥影,以示小家碧玉、秀雅清麗,日頭大時能擋日光搧涼風,亦能佯裝斯文嬌弱。

虹霓無懼日正當中,一身紅衣妖嬈的半躺在上官無念居住的屋頂暗紅瓦上,目光從形形色色的路人移至遠方那連綿不斷的清淺山巒。

她很久沒回去妖魔界看看,不過現在非回去的好時機,待她取到九轉琥珀心時便能離開人界,回到她的地方。

為了九轉琥珀心,她寸步不離的跟在上官無念身邊,他出門她便跟在後頭,他在後院習武她則坐於屋頂修煉,他坐在石亭裡賞花,她亦看著池中那萬紫千紅的荷花。

如此也過了數月,白日她都在屋頂上待著,入夜後才會翻身躍落進上官無念房中的躺椅睡下,起先他還顧及男女有別,硬是要去另一間廂房休息,她很是不解,只好用靈力讓他乖乖的躺在床榻上睜著雙眼,隨他睡也好不睡也好,她自個兒則舒舒服服的坐進躺椅酐睡。

每晚總得上演這樣的戲碼,大半個月過去,無計可施之下他便隨她的意思,兩人共處一室各睡各的,就這樣日日復日日,蒲月已至。

虹霓躺的隨興,隻手撐著螓首,任青絲纏蹭於纖細指間,轉眼間烈日漸趨溫熱,斗大的紅陽往西方而去。

她紫眸半瞇看著遠邊天際那抹紅如血的雲彩,心中突生不安,半躺的身子緩緩坐起,夏風舞起她濃墨般的烏絲。

      每一日她都在此端看落日西沉、倦鳥歸巢,火紅的金球慢慢地落下,將天染成雲錦,絢爛的雲彩總令她看得忘我,看著夕陽漸逝,明月悄然探頭,可今日卻不同以往,她心中微感異樣,遠遠望去,那殘陽宛如紅血,將半邊天都染成鮮紅,乍看之下,宛如五千年前她殺了上百位仙人時,仙血染紅白雲的駭人情景。

      災禍將至,天將變色,難道今晚會發生什麼重大的事?她內心暗忖,神色依舊淡漠。

      虹霓未待殘陽落下,紅衣飄飄翩然落地,宛如一道紅彩劃過,眨眼間的功夫人已站在上官無念的房門前,指尖輕點推開門。

      突如其來的不請自入,上官無念不用抬頭也知道是她,全上官府中只有一個人敢未經過他的許可便進屋。

      「妳今日有些早。」經過個把月的相處,他自然曉得她非在屋頂上待至落日才會進屋。

      「你說今天是什麼日子?」她記得他昨晚提起今日是個重要的節日。

      他放下手中書卷抬眼看著她,「今天是端陽節又名蒲節,得吃粽子喝些雄黃酒。」手指了指桌上那一小籠還冒著煙的粽子,旁邊還擱著個小酒壺。

      他劍眉微挑,昨晚他同她提及此事,她還一臉百無聊賴,看也不看他一眼,心想她對於這種凡間的節日應該沒興趣,怎麼今日她自個兒倒問起來了。

      「粽子好吃嗎?」她瞧了眼那綠綠成串的東西和那一小壺酒,問道:「雄黃酒好喝嗎?」妖魔界沒這些東西,她自然沒食過。

      「粽子別於一般的米飯,多了竹葉的香氣,吃起來味道甚好,至於雄黃酒……」他眼中閃過一絲猶疑。

      她自然沒錯過他的眼神,「雄黃酒怎麼?」

      他略咳一聲,不著痕跡將目光移開,「端陽節喝雄黃酒意在驅邪避……避妖。」

      他略微緊張的瞧了她一眼,本以為她會有些惱怒,孰料她只是淡然的嗯了一聲便沒有下文,反倒顯得他多心了。

      「好喝嗎?雄黃酒。」她忽地又問了句話。

他先是一愣,「味道還好,妳該不會是想喝吧?」對於她無厘頭的行事作風,他已見怪不怪了。

不過,他不認為她喝雄黃酒是個好主意。

她睨了他一眼,「凡間的酒沒妖魔界的好,我自然看不上眼。」明明是輕蔑的話,語氣仍舊淡漠,未聞半點嘲諷意味。

和她相處的這些日子,上官無念已習慣她語出驚人死不休,加上她冷若冰霜的神情,他已經從一開始以為她在生氣知曉她本性該是如此。

「今晚甚熱,我叫小月兒準備冰鎮蓮子湯給妳去去熱氣,可好?」他輕聲問道。

虹霓丟了個“難喝”的眼神給他,蓮步至躺椅安穩的坐了個舒適的姿勢,雙足往扶手一放,紅裙被她的動作揚起至膝上,露出裙下的玉腿,勻稱纖細,白如清月,宛如上好的羊脂。

見她坐姿隨興毫不在意的露出裙下風光,上官無念心底輕嘆一聲,連忙趨步上前將她的裙襬拉下蓋住雪白的玉腿,確定無遺露之處才折回案前坐下,重新拾起未讀完的書卷。

      「我熱。」

冷啍一聲後,虹霓將裙襬又撩至腿上,柔荑還不斷的幫自己搧風。

聞言,上官無念抬眸望了她一眼,隨即被眼前的活色生香給擄住目光,整個人宛如遭了雷擊般無法動彈。

躺椅裡的紅衣佳人白如雪的杏臉,熱意令其柔頰微微泛紅,宛如池中那朵最美的粉色牡丹,嬌豔動人,柔指輕拈髮絲將其捲了幾折,原本被他拉好的裙襬此時隨意的擱在腿間處,一雙交疊的玉腿全然落入黑眸,柔嫩細白凝脂如月,踝上那串金鈴隨著她不時的輕晃而叮叮低響。

她似乎察覺他的凝視,紫眸微抬望著他,一如往常清冷,不知為何在他看來卻是妖嬈至極。

「念,你們凡間每到這個時節都這麼熱嗎?」聲音不若平時的淡然,多了點嬌柔的感覺。

她本來想直呼他的名,可是話到嘴邊變成了“念”,說到底,她就是無法喚出“無念”這二字,這會令她以為自己在喚另一個人。

一個她永生難忘的仇人!

原本就被眼前如畫般的美景給震住的上官無念,一聽到她如此親暱的喚著自己,一顆心幾乎跳到喉眼。

他認為他們還沒有熟到能直呼對方的名諱。

「虹姑娘,妳……」

「虹霓。」

「虹姑娘……」

紫眸閃過一絲不悅,「虹霓。」

他歎了口氣,「虹霓,妳不覺得這麼喚我似乎不太妥當。」他試著用最溫文的方式來表達。

聞言,她柳眉微挑,「我可叫不出那兩個字。」她知道自己這麼說,他便懂得意思。

「妳可以叫我上官公子。」

她想也不想便拒絕,「那是你們凡間的繁文縟節,我自然不會去理會。」

什麼公子、姑娘的,她可不買凡人的帳,對她而言,那全是狗屁。

上官無念不再多言,將目光重新放在書卷上,本想叫她將身上衣裳理妥,見她對禮數如此不屑,只怕說了她也會回他一個字。

熱!

罷了,就由她去,反正這屋裡就他一人,非禮勿視便無所謂的妥與不妥了。

他將心定下,拿起書卷專注的閱著,門外忽聞一陣沉穩的腳步聲,心中一驚差點將手中的書卷砸到對面的虹霓身上。

他連忙起身大步走向雙目半閉的虹霓,飛快將她裙襬拉好,她不悅的瞪了他一眼。

「不就是有人來了,看你緊張的。」她慢悠悠的站起身,足尖微點,人已側躺在屋樑上,隻手托腮看著他。

見狀,他鬆了口氣緩步走回桌邊,待身後敲門聲響起,便從容上前將門拉開。

「爹,這麼晚了還有事嗎?」他側過身,讓門外的人進來。

上官老爺一進屋便東看西瞧,害上官無念心緊張得額際浮上一層虛汗,深怕他會發現躲在樑上的虹霓。

一見爹看往別處背對著他,他連忙抬眸看向虹霓,見她仍自在的螓首微低回視他,連忙跟她使了個眼色。

虹霓柳眉微挑,眼中閃過納悶,小嘴無聲的對他說了二個字“好熱”,說完便一手將裙襬撩至膝上,露出雪白的凝脂柔腿,紅衣下襬僅僅遮掩住腿間,令他差點驚叫出聲。

上官無念無力的拍了下額頭,還想和她“溝通溝通”,孰料上官老爺忽地朝上望去,驚的他用力的咳了一聲,上官老爺果然將目光落在他身上。

「念兒,沒事吧?近來天氣躁熱,你莫不是中了暑氣?」他關愛的看著獨子,見他右臉醜惡的殘顏,心下更是不捨。

上官老爺雙眼略小,鼻子也有些塌,一張闊嘴時常都是笑著的,只有在夜深人靜時獨自嘆氣,自己兒子命壞福薄。

無念這個孩子除了溫文的性子與他相同以外,不論外貌和身形毫無相似之處,儘管如此這孩子確實是他與夫人所生,無念的娘親死得早,他知道因為天生右臉顏殘給這孩子帶來痛苦的童年,更甚於一輩子。孩子是他的骨肉,與他血肉相連,他沒把無念的相貌生好,都是他這個作爹的不好,讓這孩子得一生受人歧視奚落。

見爹慈愛的眼神,上官無念明白他又在責怪自己了,唇畔一笑,「我身子骨壯的很,不過是咳一聲罷了,您不用擔心,不知爹這麼晚來找孩兒是有什麼重要的事?」

「我的確是來說一件重要的事。」上官老爺坐了下來,露出一抹微笑。

「何事?」他怎麼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你娘在你未出生時便替你訂下一門親事,對方是書香世家的千金,自小飽讀詩書,待人和氣,性子溫和心地又善良,爹見過她一兩次,樣貌雖沒有國色天香卻也水靈秀麗,你一定會喜歡的。」他也該是時候將這件事告訴無念了。

親事?

上官無念腦中突然一片空白,耳邊只餘此二字悠悠響盪。

上官老爺見他發愣,連忙問道:「念兒,念兒,你有在聽嗎?」

他連忙回神嗯了一聲,扯出一抹僵笑,他從未想過成親之事,因為有自知之明,無論多善良的姑娘一旦見到他的右臉肯定視之如鬼魅,更別遑論結髮白頭。

「明兒個我想帶你上門去提親,這門親事也拖得夠久,你都十九有餘,更別說張家千金也十八歲,早過了出閣的年紀。」他拍了拍兒子的手,「你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們便去梧桐鎮向張家提親。」說罷,他站起身便要往門外走去。

上官無念連忙喊住他:「爹,我覺得現在談成親還太早。」

上官老爺一聽他這麼說,平日慈愛的眼神掠過一絲不悅,「你說這什麼話,張姑娘可是已經老大不小,難道還讓她等你不成,總之你明日一早跟我上門去提親,勿須多言,這事就這麼定了。」他擺擺手不再多說便踏出房內。

「對了,明兒個記得將半邊龍鳳玉佩戴上,那可是訂親的信物。」走到門邊他又回頭說了句話,接著反手將門帶上。

看著腰間那半邊龍鳳細雕的上等玉珮,上官無念的心像被巨石壓住,沉重的令他難以喘息,原來這不是娘親的遺物,而是訂親的信物,大手將玉珮死死的握緊,濃重的無奈湧上心頭。

「你明天要出遠門,還不休息?」

不知何時虹霓已來到他的身後看著他。

他連忙鬆開握著玉佩的手,轉身看著她,「妳會在家裡等我回來嗎?」簡單的一句話,卻隱隱有著淡淡的期待。

對於虹霓,他很在乎,非關情愛而是出於朋友的情意,畢竟她是第一個看見他的右顏後不曾害怕過的人,所以他在乎她。

她不答反問:「怎麼不見那日在市集和你同行的四人來找過你?」這些日子,她沒見過有人上門來找他,怎麼那四個原來不是他的朋友呀!

「他們四人是我在山上習武結識的,那日剛好路經此地罷了,他們都住在京城,我與他們平日很少碰面。」

原來如此,她點點頭,足尖一點人已落在躺椅中安然的闔上雙目,「我不會等你回來。」

淡如水的一句話傳入上官無念的耳中,化成一根細針刺疼痛他的心。

「是嗎?」他低喃自語著,淺眸半垂唇角淡淡的笑了。

他終究還是孤單的吧!

其實沒什麼的,在沒遇見虹霓之前自己不都這麼過來的,只不過已習慣有人相伴,失去後就會變得更加寂寞罷了。

虹霓濃密的眼睫微掀,紫眸映出他失落的神情,不由開口解釋:「我會跟著你,寸步不離,自然無法在這裡等你回來。」

在她還未取出他的心之前,他不能離開她的眼皮子底下,一步都不能!

聞言,他眼中迸射出狂喜,朝她露出一記清潤如玉的笑,黑眸彎如月牙,聽她這麼說,他心中有說不出的歡喜。

望著他少見的笑容,她的心猛地震顫幾下,有股淡淡的暖意化開融於心湖,他一笑宛如天上明月,溫潤似水,見過一次再難忘卻。

察覺她專注的凝視,他連忙斂起笑容,說句該休息了,便要將油燈吹滅,她清冷的聲音卻在身後響起。

「讓我來,你且先睡下。」

聞言,他嘴角微揚往床榻走去,經過她身前時,黑眸瞥見她露出的蓮足,眸光變得深沉,心想該買雙繡鞋給她穿,整天赤足若傷了腳就不好了。

他決定明日一定要買雙繡鞋給她,親眼看她穿上。

虹霓見他躺在榻上之後,玉指輕彈靈氣疾飛油燈即滅,房內忽地幽暗,淡淡的月光自敞開的窗灑入,憑添幾許柔光與幾縷曖昧。

亥時,整座上官府靜的連針落地的細聲都聽得見,每個人都陷於夢鄉中,即便天熱,一入夜涼意便起,令人易睡沉,除了她以外。

虹霓聽見床榻上的人傳來規律平穩的呼吸聲後,陡然翻身躍出窗外,足尖一點紅衣舞動人已坐於屋頂,纖柔身子側躺,玉手輕托螓首,紫眸凌厲掃過整座後院,就連夜風拂動綠竹微晃也逃不過她狠戾的目光。

凝神環視片刻後她才緩緩閉上眼,夜風涼如水輕撲杏臉,月光清輝落於她傾城絕世的面容,細細描繪出如畫的五官,柔柔地淡光令她微感興嘆,她已經許久未在夜色下睡去,久違的舒適令她唇角微揚,不禁漸漸入眠。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急促的叫喊聲吵醒她,擰起好看的柳眉,她不悅的張開雙眼,赫然見整座上官府似火海,燒的紅火狂張,前院、後院、竹林全都燃動巨火,火光燭天。

不過彈指間,她已回神翻身落地欲進入上官無念的屋舍裡,紫瞳被迎面烈火熏紅,連忙退後數步,眼前紅火如魅,將屋子燒的噼啪作響,她連忙指尖聚氣用靈力畫出護心罩落在身上,紅衣一晃便進了屋。

紫眸在房裡尋找那抹熟悉的月牙白身影,漫天的炙火混著濃煙令她看不真切,耳邊忽聞一陣咳嗽聲,心中一澟,連忙尋聲而去,方見上官無念半靠在床榻上,手無力的垂下,嘴裡不住的咳著。

她連忙飛至他面前,纖指微動將護心罩劃開一道細縫,而後將他扶入護心罩內靠在自己身上,阻擋炙焰狂火侵身,她本想開口問他感覺如何,見他雙目通紅,直喘大氣,心知他是凡人之軀,如何受得起這烈火熏眼,熱氣襲身。

上官無念灼紅的瞳眸見她墨色的髮絲揚動間不經意撩過他的鼻尖,他聞到了淡淡的異花香氣,那香氣令他想起自己在山中習武時,那朵長在山澗的高貴幽蘭吶!吸入鼻息全是她身上的味道,令他感到安心,再無力強撐的往她身上靠。

虹霓忽感肩上一重,明白身邊男子的情況恐不樂觀,正提氣往窗外躍去,倏地那根圓木實心被燒的通紅的屋樑直朝他們砸下,她眼眉未抬,紅紬一揮,那根重如石的屋樑隨即飛至角落,與滿屋的紅火燒成一團。

虹霓扶著上官無念往窗外縱身一躍,兩人落在燒得七零八落的後院,滿池的荷花被火焰炙傷,青綠葉邊都枯黃捲起,明豔動人的花瓣已半殘,片片落入池中。

眼見上官府被燒得無一寸完好,她想也不想便帶著幾近昏迷的上官無念移形換影眨眼間便來到前院,未料這裡竟燒的比後院更為慘烈,連連相依的屋舍、樓閣不過傾刻便燒得精光,紫眸餘光察覺到一個女孩神色緊張,左右張望後隨即奔出大門,消失在她眼前。

身邊的人忽地一咳,將她的目光拉回落在他泛紅的側顏。

「你吸入太多濃煙,我先帶你離開這裡,再幫你把體內的惡氣排出。」她讓他的頭靠在她的頸側,玉手輕撫過他異常炙熱的額間,柳眉微皺。

「我爹……救我爹……」他勉強將眼睜開一條細縫看著她。

虹霓想也沒想便拒絕,「他與我何干,我不救。」

她會救上官無念全因為他身上有她想要之物,若非為了九轉琥珀心,她怕是任他被火燒死被煙嗆亡,眉頭也不皺一下。

上官無念虛弱的呼出近乎氣息的聲音:「求妳,求妳救他。」說罷,他額心緊貼她的頸側,大口大口喘著氣。

細嫩的頸側感受到他濃重灼熱的氣息,她心底忍不住顫如蝶翼,冰冷的目光瞬間微軟,遲疑一下便讓他領路往上官老爺的寢房而行。

路過小徑,行過石道,繞過假山流水,當他們來到上官老爺的寢房時,只見狂囂的火舌高漲吞沒整間屋子,此等烈火之下,屋內的人豈有生還可能。

上官無念用意志撐起自己的身子,走離虹霓身邊,看著怒張狂火,焚痛了他的心,刺痛了他的眼,他紅腫的雙眼浮現薄薄水霧,化為清淚滑落兩頰。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他悲痛的看著烈火漫天。

爹死了。

世上最疼他的人死了。

那他還活著還有意義嗎?

思及此,他輕扯嘴角揚起一抹悲笑,步履蹣跚走向眼前的火海,紅腫的眼瞳映出縷縷撲動火焰。

見他一步步往前走,虹霓心中一澟,面無表情的臉閃過一絲驚慌,不待細想隨即縱身來到他身邊,拉住他的臂彎,不讓他去送死。

「你爹死了就死了,你何必跟著賠上自己的命。」她冷冷地說道,手將他牢牢扣緊,不讓他離開自己身邊。

「妳放手。」他未看她淡淡的說道。

「不放。」

「放手。」

「我不放。」

他閉了閉眼,使盡力氣大吼一聲:「我讓妳放手!」說罷,他猛地連連咳了幾聲,氣才順過來。

「我放手好讓你去死,你作夢。」她尚未取他的心,豈能容他尋死。

「我連死都不能,我的人生真的是太可悲了……哈哈哈……」

他突然放聲狂笑,巨大的悲傷將他原本脆弱的心擊成碎片落滿地,他想撿無奈卻怎麼也拾不完,一心求死,卻又不能如願。

老天爺為何要這麼殘忍對他,他究竟是做錯了什麼,要受盡人言凌辱和失去親人的折磨,一夕之間,所有的一切,都化為灰燼。

他即便活著,心也死了。

虹霓看著他哀莫大於心死的神情,心中掠過異樣的感覺,有些酸有些澀。

「你別這樣。」她忍不住開口勸他。

他止住了笑,回眸望她,眼中一片絕望淒涼,低喃地說:「我什麼都沒有了……」

語落,他眼前一黑陷入昏迷,重重的倒在她的懷裡。

虹霓連忙將他抱緊,心微微地抽了一下,望了望那肆虐狂張的火一眼,隨即轉身揹起他化身為光,離開火海翻騰的上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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