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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刑日

入冬已有好段時日了,今日的天色一如既往地晦暗陰鬱,一整天下來見不著陽光。早前的細雪飄飄未止,雪下了一整天,直到向晚卻是越下越大。天空還殘留著一絲橘紅,其餘是大片的紫,煞是詭譎。

冬日的夜色染得快,特別在這個黑暗的時日,大人們趕在傍晚前便要求小孩子不得在外逗留,此時陸陸續續能見幾個孩子紛紛被趕回家的模樣。

今日是特別的,街道靜得早,整個村裡的聲音都匯集到了附近的城裡。今天有場大型的處決,婦孺留在村裡,孩子們早早被叫回家躲避行刑後的不祥,在夕陽隱沒前街道早已空蕩蕩的了。

男人們大多進城看熱鬧了。瀨金大名的城門內在下午之時已群聚了多方的人民,冒著雪,叫囂著爭先觀看七人隊執刑的現場。

為了凌遲受刑人,軍方讓受刑人流著血接受公開逼供、以身心折磨的方式執行死刑。目前這刑已經進行了近兩個時辰,耗了在場的人不少體力,可漫漫大雪下,人潮不僅沒有散去的跡象,還隨著時間越來越多。主要的原因是軍方將依照受刑人的惡名程度決定殺頭的順序,越令人聞風喪膽的排在越後面,也就越精彩。

鬧哄哄的廣場中央已送去了六個魂魄,此時終於只剩下最後一個人了。

那人便是七人隊裡的老大,此刑的壓軸──蠻骨。

當他被押解至廣場中央,從後面被其中一個小兵踢了腿狼狽跪地時,他臉上的蒙布恰巧輕輕地掉了下來。

這……就是讓人聞風喪膽的七人隊的首領?

見證這一幕的村民驚於他年輕的面貌,以及超乎那個年紀的戾氣與恨意,記住了這般臉孔。沒有人形容過七人隊的樣貌,認出他們身份的都死了,他們有的形容僅有他們的血腥與慘忍。

還以為蠻骨這號人物,會是受訓多年、精於練兵的武將,但他看起來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孩子。少年的面目實在讓人難以聯想戰起的這幾年裡,大家口耳相傳著的嗜血傭兵。那個視覺年齡、那個身板,要如何領著另外六個比他年紀還大的兇兵血洗各城呢?

「聽說他所持的武器是個大鉾……看!就在大名的高檯上!」人群中有人這麼說,又引發了小小的騷動。

少年擁有不可思議的強大力量,而那雙可以舉起大鉾的手腕被麻繩紮實地綁了起來、無法施力。為了杜絕所有患根,他雙手的筋上都生生地插著一支箭,讓他吃痛之餘更加動彈不得,血液滲出的地方也沾染到了箭身。

他渾身充滿不同的刀傷與箭傷,衣服也沾著已轉乾的黑血,大量失血下他幾次暈了過去,又被和了鹽巴的冷水潑醒,勉強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跪在那裡。

他痛嗎?

傷成這樣也該失去知覺了吧。

確實,蠻骨身上多數的傷口都因為麻木太久,已經不再抽痛了,形同廢肢。

「哈!動手呀!」有人開始喊。多年的戰事讓人瘋狂,人們看到如此血腥反而興奮,在緩過來後便開始朝惡犯吐口水、嚷嚷著行刑。

眾人的目光聚焦在少年與他面前高壯的武士。時間對蠻骨來說慢得如同不再流動,無論是生理會心理上,他的痛苦彷彿沒有盡頭。死亡的刀身已經架在他的脖子上了,他虛弱,卻沒有懾服。撐著一口高傲的氣,他看見武士眼神裡的遲疑,投出了輕蔑的目光。

武將的手心開始絲絲冒汗。

要親手了結了當代戰神之一,的確需要一點勇氣,那日的圍堵他也在,他是領教過蠻骨殺戮時的狠勁的。

晦雲聚攏,吃掉了雪地最後一絲血橘。空氣中瀰漫著血腥味,以及令人堵得不快的惶惶氣氛。大夥兒躁動、吆喝,作勢衝破圍欄。

「準備!」口令一喝,喧囂嘎然而止。

蠻骨聽見了,心底想著可惜沒有見著陽光。今天是他被囚禁了的這幾天以來,第一次離開黑暗。沒了光,但有雪,這些還是自由之身時再平常也不過的東西,也是此生最後一次體驗了。

行刑的武士刀隨著持有人的顫抖,竟匯集、反射出閃動的光芒。一道刺眼的光直入少年的眸裡,他瞇上了眼,視線躲向了別處,他偶然瞥見了圍觀的民眾。

現場鼓動的罵聲,這個距離他都聽得見。臉色微滯,緊接著蠻骨冷冷地笑了,彷彿不覺自己悽慘的模樣。

他真的不習慣看見人們除了恐懼、悲傷以外的臉孔。這些滿是惡意的螻蟻也就這個時候敢來笑他,笑他這般所向披靡、戰無不勝的人走向這一步。被這群弱小的人們看笑話而不得有所行動,此時他心裡有股前所未有的厭惡油然心生。

「行刑!」

項上之刃輕輕滑入少年的脖子,還因為武將不小心的手抖重了一下,還以為血都要被放乾了呢,沒想到還是涓涓而出。少年感覺到新的痛楚,嗚噎了一聲,他目光暗暗,卻沒有倒下去。

這樣的場景更是激怒了人群,咆叫與怒罵聲四起,群眾的情緒帶上了高點,如同開戰前戰士們的喧喊,下一秒就要衝向前殺死敵人。

「等等!你抽出來,再慢點劃下去!」高檯的大名興致一來,如此下令。

脖子上抽痛的傷口幾乎快抽走蠻骨的意識,腦子開始不聽使喚飛快且毫無章法的運轉著,他看見許多過去的畫面。他不怕死,但也不想死得那麼快,他咬著舌頭迫使自己清醒,許是因為迴光返照,他感覺不到痛,不顧還有把刀架在脖子上,蠻骨抬高下巴,凝聚了最後的氣力,用不大的聲音猖狂地對著三方說道:「偽善,可笑,愚忠……」還順帶朝地上「啐!」了一口的血。

他渴望的是戰死在沙場上!淪為階下囚死去,是對他最大的屈辱!而他,不對屈辱低頭!

瀕死的這一刻,憤怒使他挺立身子,不僅是為了自尊,也為那身首異處的兄弟們。

然而這些話只有那個武將聽到,聽得他瞪圓了眼,大聲地喝斥:「大膽!死到臨頭了還敢大言不慚!」

「快啊!將軍,殺了他!殺了他!」

「你們這群邪魔死幾百次都不夠!戰亂會加劇都是因為你們!你們不得超生!」

送蠻骨最後一程是群眾的詛咒。謾罵四起,響徹雲霄。可見七人隊在這個世界寫下來的罪狀,再百姓間是罄竹難書。

他想譏笑,在眾人眼裡卻扯出了一個淒淒慘慘的難看笑容。

"哼,你們的大名去的那一天,想必也不得超生。戰事是因他們的貪婪而起,我們七人幫不過就是乘勢討生活。我們為他們打仗、殺敵,最後卻被他們反咬一口……這樣的大名,你們敢跟?"蠻骨想著,卻沒有力氣說出來。

「將軍!不要再給他苟延殘喘的機會,快將他千刀萬剮吧!」眾人開始請求,等待大劇落幕。

少年聽見了,勉勉強強地帶著咳再次開口,聲若蚊蠅:「你們偽善的諸侯們……小心一點,七人幫有仇必報,做鬼…咳咳咳咳……」他忿忿地本想烙下狠話,話卻說不完。人生到這是盡頭了,卻得不到一點平靜。

群眾大概清楚他在詛咒甚麼,不過並沒有為之所動,畢竟他再狠,也威脅不到他們了。武將作為不敬的見證人倒抽了一口氣,不敢抬頭看臺上的大人,嚥下了口水,心一橫,施力讓刀再次抹上蠻骨的脖子,不出幾秒,鮮血四濺,該死之人終於人頭落地了。

昔日的戰神在傷勢的重創下沒有了武器,被五花大綁下也不過是個凡人。何須怕他?武士道便是尊崇效忠!為了主子無所畏懼!

與這般澎派相反,少年的最後一絲意念剩下了嘆息般的一句話。

"好想要繼續活下去啊。"

呼吸煞停,靈魂之窗再無焦點,成了一攤死水。眾人在軀體應聲而倒時,屏住了呼吸,接著是普天同慶的歡騰。

人說死前最後一個消逝的感官,是聽覺。不知道蠻骨聽見一票人為他的死而歡呼沒有?

蒼寒裡雪停了,兩刻鐘間,人們開始安靜下來,終於漸漸感到四周寒冷的空氣。他們多數人不孝了。時間仍在走動,再愚笨的人民也隱約感覺得到,戰事並不會因為七人幫這群傭兵的死去而消停,後幾日的慶功典禮中,人們再歡騰、雀躍,心底卻始終有個說不上來的缺口,空蕩蕩的在心頭晾著。

誰也不敢斷定最灰暗的年代已經過去,這虛假的和平下,所有人仍得戰兢地苟活。

那傳奇七人的後事,草草地被結束了。

他們的屍體被士兵整理後,拖出去在靈山下埋了,還設了一座鎮靈祠。全程參與的只有幾個地位下階的小兵,以及幾名鎮靈法師,其他諸侯將軍們在觀完他們被斬首後,就去赴宴了,不屑多看一眼。

後來這個地方被稱作了七人塚,因為白靈山的守護,並沒有傳出七人幫鬼魂出來作惡的消息,平靜地過了十餘年。而這期間從沒有人能想到,十五年後,墓中人會隨著四魂之玉,再次回到這個世界,他們的威名,又將再起。

不過在此之前,倒有件軼事,發生在七人甫才下葬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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