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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花公路上的精靈

跑著,黃昏的路邊已經沒有人的蹤影了,但男孩依舊跑著。

酸痛已經從小腿、大腿、臀部延伸到了全身,刺痛在肋骨間蔓延,腫脹的眼瞼擋住了男孩絕大部分的視線,汗漿如雨一直沿著下巴滴落。

男孩很累,但他不想停,他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裡、跑到何時。

他就這樣一直跑。

一直跑。

一直跑。

一直。

跑。

男孩想起了幾天前,他跑過那條號稱台灣最邪門的蘇花公路。

那是一個很安靜的夜晚,沒有趕路的卡車、沒有要回台北的轎車、也沒有要從台北回宜蘭的車。

男孩持續的跑,沒有停。

但夜晚很靜,靜到他似乎可以聽得見海邊那些魚呀蝦呀的在拍水,男孩不自覺的一直喝著手中的寶特瓶。

他跑了有一段距離,大概有半個小時了,但天沒有要亮的意思。

終於一道黃光從他背後閃過。

可能是飆車族吧?或者是加班到想回家了。

男孩這樣想。黃光停在男孩身後。停下。

「怎麼了……」男孩話沒出口就被身後的情景驚訝的有些愣住了。

「年輕人,那麼晚了你要跑去哪裡呀?」黃光包圍的是一個看起來年紀和男孩差不多的另一個男孩。

「你是……」但男孩很快的就冷靜下來,大男孩帶給他沒有意思的詭異和敵意,只有溫暖,夕陽般的溫暖。

「我是這裡的精靈,或許你不信,但我真的是精靈。」大男孩微笑,溫暖的黃光漸漸的濃縮在大男孩的瞳孔之中,但依然溫暖。

「我相信呀!你看起來就不像人。」男孩失笑,因為大男孩到現在雙腳從未著地,看這情況絕對不是人。又繼續跑著。

「哦?你是少數看到我還那麼冷靜的人呀!」精靈有些開心。跟著男孩的腳步「飄」著。

男孩繼續跑著,不理會精靈以好奇的眼光一直盯著男孩。

「你這樣一直跑要跑去哪呀?我看你從到這裡來之前就一直跑著。」精靈問。他看著男孩手中的水已經見底了,不禁幫他補上一些。

「我也不知道,總之,就,一直跑下去,就知道了!」男孩有些喘氣,他感覺手中的水瓶更沉重了,心裡暗暗驚訝。

「夜路跑多了,就真的不怕鬼呀?」精靈冷笑,有點半諷刺著男孩。

「其實也還好啦!我從小就覺得自己有陰陽眼,所以鬼呀、神呀的我都沒什麼在怕。」男孩聳聳肩,喝了口水:「而且你看起來也沒什麼敵意,應該不會害我吧?」

「是不會。」精靈點點頭。

男孩跑著,一直盯著昏暗看來不會亮的天,精靈注意到男孩手中沒戴錶,應該是在努力的猜著時間。

「你們跑馬拉松的都不戴錶嗎?」精靈有點好奇,在空中一劃,變出了一個大時鐘。

「錶?我喜歡等待著不知何時會出現的東西。」男孩想了想,又道:「像是太陽或者一直遲到的女朋友。」男孩很幽默的回答。

「哈哈……」精靈很喜歡這種回答,所以他笑了。

「其實我當精靈也有一段時間了,在這條路上我看過各式各樣的人。」精靈盤腿,持續跟在男孩身邊。

「哦?」男孩懷疑,精靈身上的衣著時在不像很久以前的人,比較像在這出過車禍的飆仔。

「我很久以前就出現在這裡了,在這條路鋪好之前,甚至在蔣中正來台之前就在了。」精靈有些惆悵,似乎想到了什麼。

「那你為什麼變成精靈的?你怎麼確定自己不是鬼?」男孩跑著,又喝了口水。

「我看起來就不是鬼呀!」精靈在次放出溫暖的光:「精靈其實有很多種,就像阿拉伯的精靈呀!還有歐洲神話的!」精靈在手中變出了一支童話中的油燈和一頂鮮紅色的高帽子。

「為什麼會變成精靈?」男孩問,他想聽聽是否和他小說裡看到的一樣。

「其實精靈們幾乎都是人,只是因為不同的原因變成了精靈。」精靈若有所思,替男孩手中的瓶子又加了點水說:「我在很久以前是一個商人呢!一個專門替你們現在所說的原住民和漢人交易的商人。」精靈驕傲的說。

* *    *    *    *

商人牽著一匹健壯的驢子,驢子上坐著一位很漂亮的女子。

顛簸的山路讓牽著驢子的商人走的很累,驢子上的女子也有些疲勞。

「我們歇息一下吧!」商人打開皮囊,遞給妻子。

「也好,你看起來有些累呢!」妻子體貼的笑笑,又將皮囊遞環給商人。

商人喝了口水,又看看天色。

「我看我們今天是到不了了,」商人看看天色:「準備搭棚子吧!你去檢些木柴。」

妻子下驢,撥撥裙襬。

妻子走在山路間,鳥叫聲啁啾此起彼落,似乎是在山間你來我往的交談著。妻子撿著地上的乾柴。心情很好,因為這是丈夫第一次出門經商還帶著她,這讓她想起他們剛成親時丈夫帶著三車的嫁妝來娶她回家的時候,那時他們是多麼甜蜜。

撿著撿著,天色漸晚,在森林裡幾乎已經伸手不見五指,妻子伸著左手,右手仍緊抱著他們晚上生火用的乾柴,她心想:「丈夫現在應該餓了吧?我要趕緊回去幫他燒菜去。」

妻子從容的摸著黑走在崎嶇的森林,黑壓壓的不時傳出貓頭鷹或著是什麼生物的叫聲,她有些緊張,一步一步的加快著步伐。

商人考著火,不時的往林內望。

左看。

右看。

再往左看。

再往右看。

商人越想越急,顧不得森林裡的幽暗,順手從火堆中抓起一把火把,兀自往森林裡鑽去。

火光閃爍著照映在松黑色的樹幹上,商人蹣跚的步伐踏著潮濕的青苔,他注意著地上的泥濘,很仔細的觀察著妻子遺留的腳印。

一步、一步……

一步、一步……

商人越走,心越糾結,像是自己一路上所想像的都會發生一般。

直到……商人看到了一片海……夜晚依舊的黑,但他清楚的認出了那隻右鞋,妻子親手縫縫補補的鞋,和一地散亂的干柴……

* *    *    *    *

「……然後我就一直哭……我很後悔……」精靈突然漠然,看著自己的雙手。

男孩依舊跑著,但眼睛卻盯著精靈右邊口袋鼓起的一塊,心想,那應該是精靈很重要的東西吧,不然死後還帶著的除了回憶之外,還會有什麼?

「那道光……」精靈依舊漂著,但眼神恍惚著。

「光?」男孩疑惑,放慢腳步。

「我還是亡靈時看到了一道光……」精靈又是恍惚、又是傻笑的接著:「後來我就變成精靈……我想要找到我的妻子。」

「沒頭沒尾的……不過我想你的效率應該不太好。」男孩加速,喝了一口水。

「……我想是吧?哈哈!」精靈突然像是恢復精神一般,開懷的笑了。

那道光,很像陽光的那道光,在男孩背後散開,溫暖的風從光裡吹著,男孩深深吸了一口氣,好像也有一股說不上來的香味飄著。

陽光隨著那道光的後方升起。

男孩回頭。

精靈消失了……

腳步……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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