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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第二章,之一

  

      直至下班,我沒有再遇見范玄。

      我乾乾盯著辦公室的圓鐘,待下班時間一到便匆匆打卡,快步至停車場,驅車駛離。

      范玄一下天真一下深沉的模樣令人心慌。

      他曉得他有把柄,在我面前他可以為所欲為,過去幾次我包庇他正大光明的蹺課,正大光明的在校外打群架,由於他附在我耳邊的低喃。

      『只要我說出那件事,老師就沒工作了喔。』

      對,是威脅。

      對他而言我不是愛人,只是個好利用的女人。

  

      該死。

  

      「該死。」我低聲咒罵,捉握方向盤的手突地收緊,向右轉下。

      車身順而右彎,拐入較寬的街道,離心力令我微偏一側,腰脊抽痛下,我驚得抿唇,忍痛的眼半睜。估計過去老搬重物造成的拉傷又復發了。

      透過泛淚的眼縫,我模糊瞅見灰白色建築,隨著車速加快,建築上的醫院字樣漸趨清晰,折射夕陽,閃著金棕的光。

      待腰間的疼痛漸退,我眨去細淚,流暢地停入醫院附近的停車格。

      下車時我像個老人,一手扶腰,手指之間還夾著早先買好的一小袋水果,單手鎖車,緩著步伐走入醫院B棟。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我要看病。

  

      我癟下嘴,熟門熟路地搭上電梯,按下樓層。

      與我同電梯的是一位講著手機的孕婦,她親切地朝我彎起溫軟的笑,輕輕頷首算是問好,低眸又向電話那頭的小親親交代些瑣事,便果斷地掛上手機。

      與我交目的瞬間,她以著細柔的嗓子簡單表示要到七樓。

      我愣下,旋即道聲「沒問題。」轉身壓亮七樓的按鈕。

      孕婦禮貌的道謝,臉頰紅撲撲的,有些豐潤,讓我想起小雙。

      小雙懷著小猴子時,不曉得是不是也這副幸福洋溢的模樣。

      低下眸子,我噤聲思忖,直至孕婦出聲。

      她問我怎麼會來這裡,我猛然回神地回答是來探病,她聽了是頻頻點頭,稱讚我人真好,並且,『是來探……家人嗎?』

      我一怔,搖搖首。

      「是老師哦。」

      她看起來很驚訝的樣子,直呼真的嗎。

      『真的嗎!我以為是家人耶,因為妳看起來──』孕婦一時頓住,見我的樓層開了,她急呼呼地說道『沒事沒事,妳快去吧,別讓妳的老師等太久。』

      我凝滯半晌,想聽她說完方才未道盡的,卻又感到沒必要了,於是抿彎嘴,同她揮手道別。

      步出電梯時我回首,又望了她一眼。

      梯門漸關。

      門縫間我盯著她瞇彎的眼,細細長長地,美極了。

      那是擁有老公疼愛的眼,時時被親吻的、迷人的眸子,盈滿未來的憧憬。

      小雙……似乎也有過那樣的眼睛。

      真好。

      卻被我親手毀了。

  

  

      推開病房沉重的門,我往內探頭,只見潘磊拿著把遙控器,直盯電視機。

      螢幕閃爍的彩光映上他消瘦的臉,眉目之間透出些許不耐,與小猴子看見一堆通知單一樣,他總是不耐煩的嘖聲,半晌也就認命地走到教室後方張貼。

      我老是手扠腰際的站在他身後,確認他確實貼妥,偶爾小小地揶揄。

      「誰叫你是班長。」想當初還是他舉手自願的。

      每每聽見我的風涼話,小猴子總是沒多說什麼,只哀怨的望我一眼,又回過頭去,兀自以犬齒撕斷長長的膠帶。

      我說過那樣很不衛生,小猴子沒當一回事,直嫌我囉唆。

      『囉唆,妳又不是我媽。』

      在他高一那年,他是那麼說的。

      當時還沒有發生那些事,小猴子手上沒有太多把柄,於是我毫無顧忌的怒火竄升,厲言指責他不該用那種態度對師長說話,並罰他勞動服務一星期。

      『勞動服務什麼啊……』他委屈的低下臉。

      我順勢地高姿態。

      「放學留下來,幫我整理辦公桌。」

      他聽了是一怔,過會兒橫眉豎目地怒吼。

      『妳這是濫用公權啊、老師!』

      聽得我一下子笑出聲。

      那一刻,我才慢半拍地察覺班上同學紛紛望過來,好奇的眼神,帶點湊熱鬧的感覺,我只得趕緊正色,恢復老師該有的威嚴。

      我瞥視范玄不滿的側臉,漠然地說句「同學,注意你的口氣。」

      他沒發現那是我從訓導主任學來的姿態,他只拗脾氣的哼聲,輕蔑得很,旋身便扔下尚未張貼的通知單,信步離去。

      邁出教室前,范玄扔下一句。

      『我錯了,妳根本就是我媽。』

      我聽得一愣。

      怔怔望著他越漸走遠,我終於禁不住,緩地笑開。

      他不曉得,我大半的人生都在渴望。

  

      渴望生下他。

      ──成為生下他的女人。

  

      思及此,我一時禁笑不住,扶著病房門嗤出一聲,引來潘磊訝然的目光。

      潘磊扭首睇過來,嘆聲『嚇死我了。』

      我縮肩笑開,直說他沒膽,惹得他怒瞪我一眼,不過見我晃著手上的蘋果,他頓時乖巧的坐正,神態祥和許多。

      真是現實啊。

      我輕嘆,擺首關上門,走向他病床邊的摺疊椅坐下。

      『妳今天好慢。』小朋友一般,潘磊鼓腮抱怨。

      我瞥眼床上四十七歲的小朋友,無奈地道句「已經很快了。」

      『是嗎。』他懊惱的攏眉,望一眼牆上的鐘,頭歪下,喃喃地嘟噥,『真的耶……才五點半。』沉吟一會兒,他燦然一笑,『那大概是我太餓了。』

      我點點頭,怪罪意味的瞅他一眼,低首替他削起蘋果。

      『妳今天沒跟我兒子十八相送啊?』

      他突然地問,讓我差點削到手指。

      我撐圓眸子,刻意忿然了,「你在說什麼。」

      潘磊則正中下懷,撩起一側唇尾。

      『沒有就沒有,又沒有關係。我只是說難怪妳提早來了。』

      他胡亂下了定論,嘲弄的眼神睇視過來,我放下削刀,手指作勢朝他眼睛戳過去,他只笑著躲開。

      潘磊住的是單人病房,我們自然不用顧忌太多曖昧的眼光。

      雖說我們到底還碰不著曖昧的邊。

      猶如電梯中的孕婦所說,我們就像家人一樣的存在。

      我們沒有經歷成為情侶的步驟,一路上我們曉得對方做錯過許多事,卻因為不是情侶,正因為不是情侶,我們能更寬容的看待,原諒。

      許許多多的錯誤,帶來許許多多的懊悔,我們只能靠對方排解。

      我們只剩下彼此。

  

      汪洋中,唯一的救生筏。

  

      而後我削了幾片泛黃的蘋果,接連遞給他,他的注意力全給投射在面前的電視機,只機械式的由我手上接過蘋果片,塞入口中咀嚼。

      我難得沉靜下來,望著他凹陷地臉頰發怔。

      不一會兒,潘磊察覺了,疑惑的看過來,輕聲問句『怎麼啦?』語氣柔軟的不得了,令我聯想他年輕時英挺的模樣,同樣輕細地問我怎麼啦、還好嗎。

      我忽地鼻腔一酸,低下臉,目光本能地飄開。

      「沒有,沒事。」

      我說的有些心虛,我猜他肯定看出來了,只是貼心的忽略。

      伸出左手,他輕力攬過我的肩背,我順而前傾。

      身子朝他挪動,我們的前額靠在一起。

      溫柔的熱度蔓開。

      我闔眼,彷若看見夜裡的小猴子,微弱的光線下、那副狂妄的笑臉。

      那夜的我太醉,眼睛腫脹地半睜,酒精的作用下我感到臉頰燒熱,視線裡塞滿他不羈的臉,那一刻──那一刻我以為自己終於得到了潘磊。

      雙腿圈上他的腰,我在小猴子的宿舍低低呻吟,感受他緩地進入。

      我們的身體連在一起。

  

      相連。

  

      那瞬間我滿腦子只有潘磊,成熟的聲線,美好的臉,善心的想法,以及誘人的肩線。

      我醉醺醺地啃咬他蜜糖顏色的頸,舌尖舔下,綻開略微的澀味。

      淫靡的震動令我腦子一片黏稠,我隱約聽見他笑了。

  

      下一秒,是鋪天蓋地的黑暗。

  

      隔日早晨偏冷,鳥鳴細微,我艱難地循著光源,撐開一條眼縫。

      只見陽光由窗子打入金黃的光線,空氣中飄著點點發亮的微塵,我一時反應不來,失憶一般茫然。

      直覺自己渾身痠疼,我由床上半坐起身,環顧一圈,畫面是空無一人的簡陋宿舍,發皺的衣物零散在斑駁的地板,立燈歪斜,像是被人狠狠撞過一般。

      撞過……

      我不適的按壓太陽穴,揪起眉睫,霎時想起一些混亂的片段。

      印象中有人將我一把抱起,眩然之間,我直覺肩側撞上了什麼硬物,我痛得捉緊那人的衣領。

      接著是立燈倒下,匡啷的聲響。

      我嚇得縮頸,一臉埋進他略燙的肩窩,他──

      我仰面,想看清他的臉。

      不明顯的鬍渣稀稀落落,唇緣泛白,微笑的幅度與記憶中的潘磊合而為一。

  

      他是潘磊。

  

      是潘磊──我是那麼確定他是潘磊。

      潘磊暖洋洋的氣味,古龍水混著洗衣精的清新,柔煦的眼。

      我是那麼確定他是潘磊。

  

      那麼確定……嗎?

  

      我頓時頭痛欲裂,在陽光的照射下,我朦糊地望見自己手心印著深紅色的咬痕,一道道的齒印,些微凹陷。

      我愣住半晌,順而察覺另一手有著同樣的牙印,以及深淺不一的瘀青。

      ──怎麼回事?

      我愕然地撐圓眸子,身上的薄被些微滑落,我冷得哆嗦一陣,連忙揪起被褥、蓋住光溜的身……體……

  

      我的衣服……衣服呢!

  

      我嚇壞了,表情一下子凍結,餘光瞄見自己的內衣褲攤於髒亂的地面,一旁還擺著一小團……什麼?

      我捉著棉被擋在胸前,隻手撐起身子往下探看。

      「……」

  

      那不是、慢著,那是……套子?

  

      套子?

      套子!

      我頸背一下子僵硬起來。

      我反覆確認那扎扎實實是個使用過後的安全套,我的背脊瞬地發涼。

      隨著門外的腳步聲越發清晰,我像貓豎毛一般弓起身體,指尖冰冷地將被褥裹滿全身,瞪著即將被轉開的房門。

      我承認。

      看見范玄提著早餐推門而入的剎那,我的世界扭曲得令人作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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