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禮部教坊司後院的牡丹、芍藥等開得正豔，遍地姹紫嫣紅的花在綠葉中驕傲地綻放，層層疊疊的花瓣簇擁著院中樹蔭下的女子，年方二八，穿著霞影色的窄褃襖，腰間系一條滌綠色繡金腰帶，顯得腰身纖細得不堪一握。烏黑柔亮的長髮隨意披散著，只有一隻素白銀簪插在當中，耳邊的兩個珍珠墜子隨風擺動，調皮的各色花瓣兒會隨風飄落在她身上，引得蝴蝶在周圍飛舞，一陣風吹來，青絲飄揚，花瓣和蝴蝶上下飛舞，更襯得她身形飄然若仙。而如畫的眉眼、如雪的肌膚，如脂的嬌唇，卻是美豔無比。她正在縫製一雙鞋底，密密層層的針腳，厚厚實實的黑布，尺寸不是一般女孩兒穿的，可見是一雙男式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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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憐曦，快梳洗打扮，準備晨練啦。”一位年約四十的婦女叫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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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這名作‘憐曦’的女子拍了拍身上的花瓣，收拾了一下針線竹盒子，小心翼翼地把那雙尚未完工的鞋子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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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至房間，她尚未落座，那婦女嘮叨起來了：“日縫夜縫，針線布頭都不知用了多少，也沒見人一個月穿破一雙鞋的！你那個弟弟，就知道累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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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姨，是我自己要為他做的，與人無關。”憐曦一邊說，一邊把針線、鞋子收進木箱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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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若是親姐弟也就罷了，偏偏又不是，真不知道你怎麼想的。那麼多達官貴人你不理不睬，偏偏對這個窮巡捕頭關愛有加，就知道給他做鞋子做衣裳。坊內的姑娘哪個不是靠針線活掙點胭脂水粉錢，你呢？天天拿針線，給自己掙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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憐曦甜甜一笑：“好了好了，做完這個，我就做些香袋兒，換錢孝敬您老人家，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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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我可不稀罕。你呀，多唱點好曲子哄爺們開心，錢自然就有了！”說完，她長歎一聲，說：“你這樣賣藝不賣身也不是辦法，現在還好，算是坊裏的頭牌，將來年紀大了，身子骨老了，皮膚糙了，容貌殘了，就賣不起價錢了！到時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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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時啊，我就到街上討飯去！”憐曦笑著，說著言不由衷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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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底下討飯的人多了去了，我就怕你飯渣子都討不到吃！所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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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就要自己趁年輕多掙點，多存點錢！宋姨，我知道了，耳朵都起繭子了！”憐曦說完，換上教司坊的皂服，宋姨幫著把她的如瀑秀髮盤好，微微歎氣，歎憐曦的不諳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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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司坊名義上是官辦的禮樂機構，實際上這裏的姑娘既賣藝，也賣身，她們很多都是罪官的妻子、女兒，入坊兩年有餘的憐曦也不例外。其父董義銘因直諫犯顏，又被同僚所誣，滿門抄斬，唯獨剩下她這個年僅十四歲的弱女子，強行送入教司坊為妓，侍奉權貴百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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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姨一邊幫她梳頭一邊問：“對了，暘公子今晚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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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憐曦不知。達官貴人的行蹤，豈能是我們所能料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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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戴好後，上早課了，所有坊內女子聚集在廳上學習琴棋書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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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她們很多都是大家閨秀，對於琴棋書畫並不陌生，可是在這裏學習的內容無一例外都與如何取悅男人有關，諸如後世臭名昭著的《玉樹後庭花》等靡靡之樂都要學習，更不用說淫詞豔舞了。這些千金小姐出身的女孩子對此極力抗拒，均不予認真學習。後來被關在黑屋子裏餓怕了，才勉強一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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憐曦也得學。身為坊內頭牌，她要學的更多，更好，而且見客要更頻繁。她天資聰慧，一學就會，甚少要老鴇媽媽們操心，所以很快就可以練完回房休息。時間一長，難免招惹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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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她練習了《梨花深閉門》之後，得到允許可以休息。她便坐到一邊喝茶。其他姑娘有的才剛學會，有的會了但是不熟悉。廳上就有一個叫頌嫻的姑娘說：“蜻蜓點水，也不知是真會還是假會。媽媽們就知道偏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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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話一出，大家都知道所說何人，無非就是董憐曦小姐啦！很快就有人搭話：“人家可是麗質天成，我等望塵莫及呢！”話雖謙虛，可誰都聽得出裏面濃濃的酸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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憐曦也聽出來了，她並未說什麼，只是低頭抿茶。這裏的碧螺春並不比家裏的茶葉檔次差，卻每一口都是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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頌嫻冷笑：“只怕不是什麼麗質不麗質，是人家有後臺，有暘公子為他撐腰。偏那公子每次來只是點她。有本事，我們幾個可以較量較量，一樣是落難的小姐，誰又比誰高貴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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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口中的暘公子就是當今六王爺玄暘。六王爺已到弱冠之年，封了王卻仍未納妃，坊內眾人皆說是憐曦迷惑了他。確實他在她身上一擲千金，她的處子之身得以保存，是坊內賣藝不賣身的唯一一人。而且她可以單獨住在坊內最漂亮的“望月小館”，有自己單獨的花園和院落，這都是玄暘的意思，眾小姐是既羡慕又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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憐曦放下茶杯，微微一笑：“姐姐們謬贊了，憐曦擔當不起。憐曦與六王爺並無瓜葛，罪官之女豈能高攀皇親貴族。至於歌舞技能，各位姐姐更是在憐曦之上，姐姐們不必計較。憐曦身上不快，今兒就此拜別各位姐姐。”說完她款款起身，行了個禮，回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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頌嫻還是忿忿不平：“哼，我就是看不慣她那自命清高輕狂樣兒！”有個姑娘名喚藍虹的說：“頌嫻姐，我勸你還是消消氣吧，大家都是天涯淪落人，應該合心合力方能平安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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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小姐才不同那個憐曦合心合力！”頌嫻說完，也拂袖而去。她如此嫉妒憐曦，除了因為六王爺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她喜歡在教司坊兼職護院的巡捕頭沈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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