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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四

他沒說會來吧?

明知道他只不過是隨口提問罷了,但我卻下意識地選了和昨天一樣的座位,即使正在埋頭苦算習題,心神卻不得安寧,總是在來回逡巡著一道相似的身影,又失落地斂回目光。

那些一舉一動,應以「等待」兩個字來形容。

低頭讀著攤開的自然科題本,在一道道冗長的試題敘述中,提供了實驗所測得的數據結果,依提示從下列選項中選出正解。

在心裡默念一遍題目,思索著先前學過的理化定義和公式,又試算了幾種不同求法,結果還是沒能推敲出解題方法。

為什麼這題答案為零呢?

正當我快要想破了腦袋,前方座椅輕聲地拉了開來,一下子吸引了我的注意,他先是對我笑了一下,再從背包裡拿出一本理化科的總複習講義。

我心想,不如趁著機會問問他吧!

在第三十九題的空白處,問了他能不能教我這道題目,隨即把試題本小心翼翼地推到他面前。他意會了後,認真地思考著題目,不過兩下子,取出了筆,在某一句題目敘述的下方劃線,就到題本推還給我。

我不解地看著他一連串的動作,思考著他劃線的用意,只見他翻開了自己帶來的講義的某個章節,指著其中一項定義之後,忽然間,我終於領悟了。

從定義中可知題目所附的條件並不成立,因此答案為零。

明白了以後,會發現這其實是一道很簡單的題目,之所以做錯的人多半是誤用線索,才會忽略了再基本不過的道理。

只看見片面,便斷然以此定義為全貌。

我用唇形對他說了聲「謝謝」,他靦腆地搖搖頭,對他來說似乎只是舉手之勞。

直到闔上最後一本上次模擬考題本,差不多也到了午餐時間。我轉身翻找手提袋裡的零錢包,正打算起身離座時,又是一張淺藍色的便利貼映入眼簾。

「不介意的話,我們一起去吃飯?」

「走吧。」沒多想,直率地就給了他答覆,等他也收拾好桌面,我們便一起步出圖書館外。

「一起」這個字眼聽來,好像把「我和你」之間隔的隔閡連結了,就說成了「我們」。我們能「一起」做的事,乍聽之下,似乎比我和你所能完成的份量還多,因為我們懂得互相扶持與合作。

冷空氣從自動門開啟間,漸漸滲入了室內,我貪婪地深吸了一大口氣,濕漉漉的氣味沁潤了脾肺,再稍微舒展一身經久坐後發生的筋骨痠痛,一下子就把滿腹消化學識累積而來的烏煙瘴氣通通吐出。

他看著我放鬆的舉動忍不住輕笑,從側面一看,他笑起來的時候會露出淺淺的梨渦,從他超齡成熟的外表下顯露了一點稚氣,恍惚間,讓我差點忘了收回視線。

「去那裡吃?」他問道。

我伸手往另一個方向一指,小心翼翼地回望著他,徵求他的同意。

「我也是這樣想的,走吧!」

我們一路上並肩而行,一時之間讓我不曉得視線該往哪裡擺,只好盯著路面發起呆來。

清晨下了場大雨,愈近中午愈發看不見路面上的積水,即便車輛行經也不致於濺起水花,所以我們也不急著加快腳程,盡情沉浸在雨過天青的喜悅中。

「程聿倫,我的名字,群英私中三年級。」他沒來由地先提起了姓名,接著看向我問道,「妳呢?」

我在心裡默念一遍他的名字,雖然我昨天就已經知道了。

但畢竟我除知道他的姓名外,對他的認識僅止於上回初次碰面,想當然會希望多了解對方一些。這份心情,也許我們是相同的。

他提起的那所私中屬於另一個分發區,但離我學校也只有幾個站牌的距離,怪不得上次會在公車上偶遇了。我從親戚曾說過,那所私中是以雙語授課作為招生噱頭,若非成績和家境狀況有一定水準,否則不會有人選擇就讀。

「韓旻薰,也是國三。」

相較之下,我只是就近讀了一所普通的公立中學而已。

程聿倫接著問了我名字的寫法,我在他的手心上一筆一畫寫給他看,他眼裡閃過一絲複雜難以解讀的情緒,讓我忍不住好奇問他。

「怎麼了嗎?」

「妳的名字……剛好是我爸媽名字裡的各一個字。」他眼神流露真誠,讓我確實相信了他所說的話,但在他的瞳孔裡,閃過了有一絲哀傷。

「我會記住的。」

如果有一天被全世界的人所遺忘時,慶幸的是,曾有個人篤定地告訴我,他會記住我的名字。

我們坐在圖書館外的階梯上,吃著從餐車買來的點心當作午餐,有一搭沒一搭地交換各自的喜好和想法。和程聿倫聊天給人自在的感覺,不必刻意為了填補沉默想盡話題,也不必陽奉陰違地附和對方,這樣的好感漸漸地卸下我的戒心。

然而,一聲聲怦然跳動,赤裸裸地回應我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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