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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第一章

有些人天生就看的到普通人看不見的東西,不管他本身是否願意看到這類東西。

      那東西可能有害,也可能無害,但大多時候那些普通人看不見的東西只是雙眼無神的在附近飄來飄去,只要你不要和「他」對到「眼」,一切都會相安無事。

      也許兩界之間註定有條界線,彼此都秉持著你不犯我我就不犯你的精神,在同一個地區的同個空間各自過著自己的生活,沒人會對那看不見的另一邊感到興趣,因為碰不到,也摸不著。

      通常會去觸碰這條線的,不是太無聊,就是他太閒,當然也有可能是下面的這個原因。

      有冤情。

      急診室內一陣混亂,從外頭送來個渾身浴血的青年,大夥兒都還搞不清楚這麼一回事,卻已經全部就定位準備急救──這是多年下來的習慣動作,就像有些人的職業病一樣,事情還沒來手就已經擺好了。

      大燈照下,手術室內盡是圍著口罩戴著頭套穿著手術服的醫生,器具鏗鏘的聲音不絕於耳,乍看一片混亂似乎又亂中有序,大家都在等著那一道指令。

      「電擊!」

      沉穩的聲音彷彿是大家的定心劑,旁邊的護士拿起電擊器往那手術台上一動也不動的青年一電,碰的一聲幾乎從手術台上彈了起來,但那心電圖的儀器仍是維持著水平的一條線。

      「再一次。」駱琚淡定的口吻彷彿面對的不是一個即將死亡的人──作為一個急診室醫生,如果在這時候慌了,代表手術台上那個人差不多要回天乏術了。

      急診室內三天兩頭就會出現類似像這樣的病患,不論是車禍、跳樓、被打、被槍射中、自己摔到施工中的坑洞裡,還是走路不看路撞到牆等等,總之原因千奇百怪,他們不會去追究這些人是怎麼把自己弄個半死不活的,但他們清楚自己唯一要做的事情──救活他們。

      這工作會觸碰到很多生離死別,調適自己情緒也是這工作的重要項目之一,有時候那種救不回來的自責,是常人無法體會的,就像你眼睜睜看著一個即將溺斃的人,你卻怎麼拋救生圈也拋不到他那邊一樣。

      在眾醫生們重複電擊評估狀況後,微弱的心跳漸漸地恢復回來,心電圖的儀表器跳出了上下小小的起伏,但這卻是另一個難題的開始。

      「駱醫生,怎麼辦……」

      人救回來了是好事,但有生命跡象了不代表著他能醒過來,這兩件事完全是兩碼子事。

      這個病人身上的傷非常重,腎破裂,大腿骨粉碎性骨折,全身的外傷多的像是從十樓被丟下來一樣,現在處於重度昏迷狀態,昏迷指數只有三,要醒來的可能微乎其微。

      他們救過很多重傷的病患,醒不來的那種,一輩子就只能躺在病床上,他們有自己的意識,卻無法移動自己的身體,所有的一切都需要靠別人來幫忙,完全沒有尊嚴的活著。

      那對家屬,對病人,都是一種痛,難以釋懷的痛。

      病人只能像一個旁觀者,看著這個世界,他動彈不得,他聞的到花草的芬芳,卻沒辦法自己撥動那充滿露氣的葉片,他看的到這個世界的繽紛色彩,卻怎麼也沒辦法參與其中,永遠永遠,成為一個旁觀者的角色。

      而家屬,又何嘗不是種痛?他們每天為病人打理生活的一切,衷心期盼他有再醒來的一天,卻心理同時也知道這個希望的可能性,真的是微乎其微。日復一日著,疲倦了,累了,卻也放不下,畢竟那躺在病床上一動也不動的,是最最摯愛的親人。

      拔管,放下他,給他自由,同時也放開自己,這是多痛的一個決定,但在醫院當急診室醫生,卻常常看到這種痛不欲生的決定。

      知道明明這時放棄對病人是比較好的,但又有多少人能狠下心簽下那份同意書呢?

      「先這樣吧,待會送到加護病房觀察看看。」駱琚脫下手術手套,後頭一直有道視線直直地盯著他,駱琚很清楚,所以他沒有回頭。

      「待會幫他把手上的傷口縫起來,免得感染了。」駱琚交代完,脫下手術服頭也不回的走了。

      身為主任醫師,駱琚很習慣接觸這種大生大死的病患,記得頭一年在急診室實習時,看到那鮮血淋漓,血肉模糊的「人」橫躺著被送進來時,他差點連中餐吃的東西都給吐出來了。

      當然基於職業道德,他忍住胃中翻騰的感覺,跟著老師(醫院的老醫生們,因為是前輩所以新進去的醫生都叫他們老師)在一旁輔助縫合傷口,取出髒血硬塊,第一次手術完的那一整個月他都沒再吃過肉類食品,那是他第一次對菜市場上的豬肉有恐懼。

      初期最難熬的那時段過了,再來就可以說是倒吃甘蔗,漸入佳境了吧。他已經有些忘了第一年是怎麼熬過來的了,但當他能在一片血肉模糊,看不出人形的肉塊中神色自若地揮動自己手上的手術刀時,他想他已經拿穩了這工作。

      「駱琚啊,以後就靠你了。」老教授的臉色很慈祥,笑容和藹可親的。

      「老師,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咳……你知道急診室這工作真不是人待的,我也有年紀了,是該轉轉跑道了……簡單講,我要去做醫美。」

      「……老師,您不是說,您的熱情是看到生命的光輝,看到一個個被死神截掉半隻胳膊又被您帶回來的人,最後回來醫院笑著跟您說Hi是你這輩子最快樂的事情嗎?」

      「但我發現我救回來的似乎都不只缺半隻胳膊,有的連腦都不見了啊……好吧,這不是重點,我有些事想跟你談談。」

      「好,您說。」

      那是駱琚踏入急診室醫師的第三年,老教授找他到休息室裡談談,那是一個在急診室裡工作了十二年的老醫生,在這個行業裏能待到十年以上的真的不容易,壓力大,生離死別,官司纏身……沒錯,救人可能會被告,萬一送進來一個半死不活的,你又那麼剛好的救不活他,家屬悲痛萬分下,就會怒告醫師業務過失。

      為什麼送進去那麼慢,為什麼動手術那麼久,為什麼電擊電不醒……永遠有無限個為什麼,但永遠不是醫師提出的那些為什麼,在他們專業領域範圍內,他們知道哪時該動什麼,哪時該做什麼,如果每做點什麼還需要別人提醒,那手術台上的人應該沒有一個能活著醒來跟他們say   hi。

      當然在情緒的驅使下那些憤怒無可避免,人在情緒失控的時候做出的指控往往沒什麼道理,只是可憐了救人的醫生反變成殺人兇手,何其無辜。

      「這行業待的不久,會支撐下來的往往只是那股救人的熱情,那份對生命的執著與熱愛,我希望你能好好待著,盡你所能的待著,你是個好人才。」老教授的手有些斑駁,那是歲月留下的痕跡,「這行進來的人基數很小,流失掉的卻很大,再這麼下去,急診室留下的會都是些還不會處理應變狀況的菜鳥,甚至有一天情況更糟的話,急診室會沒有專科醫生,而剩下其他科別派來支援的應急醫生。」

      「這種情況會有多可怕,醫生們的經驗明顯不足,面對的卻是那些和死神拔河的人,他們不是這專門領域的,卻要為那些生命垂危的病患開刀手術……台灣會變成什麼狀況?」

      醫生荒。

      老教授的話深深烙印在駱琚的腦中,他從醫學系畢業後,帶著滿腔熱血到急診科報到,過程雖然比他想的更煎熬更辛苦些,但他從來沒有後悔過。

      三十一歲了,他還會繼續做這個工作多久?他不知道,但唯一清楚的是,只要這雙手還能穩健的幫病人開刀,他就會繼續下去。

      路上的風有些涼,駱琚走在大馬路上,背後一直透著似有似無的冷意,從脊椎升直而起,駱琚知道,從他離開手術室後,「他」就一直跟著他。

      他不是從小就看的到那東西的,記得是在他在醫學院實習的第一年,一次的解剖課上,正當他在用手術刀切割大體時,旁邊那「同學」一直站在他旁邊看讓他覺得很奇怪。

      一般來說,一次一個人,雖然有旁人觀摩並不奇怪,但奇怪的是那「同學」站了老半天一動也沒動,也不曾開口講過一句話,臉色還比他正在解剖的這具大體還差。

      後來他才知道,原來其他人看不見這個「同學」。

      或許是天性就比別人淡定些,駱琚雖然有些驚訝卻也沒太大的驚恐,於是就這樣接受了這件事。他盡量不告訴別人這件事,有些人膽子小了些,怕一講他手上的手術刀就往自己的腳上砸去,弄個不好換他躺手術台,所以除非必要,否則他絕口不提這件事,看見他也往往當作沒看見。

      但也是因為駱琚常常當作沒看見的緣故,「那東西」似乎也不知道駱琚看的見他們,常常肆無忌憚地在他面前飄來飄去,有時呢,他想進去廁所小解一下,卻發現有個東西已經坐在他家馬桶上,那東西的臉色還異常的蒼白。

      一開始,駱琚會不知道要等「他」上完再去上,還是直接當作沒看到直接上,直到那東西抬起頭,跟他眼對眼,他才知道,事情大條了。

      那東西發現駱琚看的見他,忽然一個瞠眼,那原本就不太牢靠的眼珠子咕嚕嚕的掉了出來,嘴巴微張,那一張居然就直接裂到耳後,忽然那東西用蒼白的手往臉上一靠……

      害羞的飄走了。

      自此之後,駱琚發現飄飄也是有分內向外向的,像那隻被他撞見在上廁所的,很明顯就是隻害羞的飄飄。

      但現在跟在他後面那隻很明顯不是隻內向的。

      駱琚打開家裡的電燈,室內溫度低到極點,明明是夏天卻不用開冷氣電風扇就能達到急速冷凍,他知道對面就站了一個臉色蒼白的青年,正瞪著眼看著他。

      駱琚神色自若地穿過他,從冰箱裡拿出昨天買好的一碟冷凍小菜,拿出一罐啤酒,轉開電視,坐上沙發,邊吃東西邊切換著頻道。

      「你還要繼續裝作沒看見我嗎?」聲音冰冷冷的,讓人不自覺的透出點涼意。

      駱琚眼盯著電視一動也不動,手上的食物繼續,還不忘配口啤酒解渴。

      「哼,挺會裝的?」青年年紀看起來約20初,臉色雖蒼白,卻掩不了那年輕氣盛的烈氣,他一手撈住了那小碟子,碟子憑空飛了起來。

      駱琚完全不在乎他的食物在飛,依然愜意的翹著二郎腿喝啤酒看電視。

      「嚇傻了?」青年的笑容陰陰的,用手指著碟子,往下一揮,玻璃盤應聲而裂。

      地上食物散成一塊,青年飄飄等著駱琚嚇到屁滾尿流求著他的模樣,嘴角不由得勾起點角度。

      一秒、兩秒、三秒……十分鐘過去了,駱琚依然不聞不耳,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似的,繼續喝著他的啤酒,不時地看看地上有沒有完好如缺的食物撿個來吃。

      這徹底的激怒了那個青年飄飄,他破口大罵:「靠!你是瞎了還聾了啊?!」

      「你想做什麼?」駱琚終於回應他了,只不過眼睛仍盯著電視瞧。

      青年飄飄不客氣地往沙發上一蹬,雖然他完全沒重量,但他就是想擠個位置來顯示自己的存在。

      「你果然看的見我吧?」

      「嗯。」

      「那幹麻裝作看不見?」

      「看見你有好處嗎?」

      「沒有。」

      「這不就結了?」

      「……」話是這麼說,但他總覺得他被駱琚給敷衍了,他不滿的站到駱琚前面,擋住他看電視的視線,惡狠狠地說著:「喂,看著我。」

      因為靈體都通常都有些透明,所以駱琚還是可以透過他的身體看到電視節目在演些什麼,但總是有些朦朧的,像是被隔層紗似的在看電視,怎麼看都不太過癮。

      「別干擾我,我一天能休息的時間就這些。」駱琚有些不耐的揮了揮手。

      青年飄飄徹底的炸了毛,原本以為脫離了身體應該很威風八振的,能做一些平常做不到的事情,嚇嚇人耍耍酷之類的,想不到居然現身了還被人這樣忽視。

      怎、麼、能、不、生、氣?!

      青年飄飄一個壓身就壓到了駱琚身上,雖然輕飄飄的沒什麼重力,但當他這樣撲過來的時候駱琚還是明顯的感受到了一陣冷風,力道還不小,搧的一下他就往沙發的另一邊倒了過去。

      那張蒼白的臉靠得很近,卻一點也不猙獰,臉上完全還是青年的那種氣態,如果臉上多點氣色應該是個陽光男孩,不過此時他正橫眉豎目、凶神惡煞的瞪著駱琚看。

      「好了,我看清楚了,然後你想幹麻?」駱琚被壓在下面,聲音還是那一個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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