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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02-逝去的……

   一天夜裡,雨下得很大很急。

      值到晚班的宋品謙接到了來自鄉下母親打來的電話,以為如同往常一般只是幾句固定的噓寒問暖,互相搭聊彼此近況,可是沒想到,這一次母親捎來的這通電話,內容竟是一個足以造成他一輩子都走不出來的陰霾。

      還記得當時的感受……腦袋全空白了,思緒全混亂了,唯一還能模糊捉住的,只有那一頭的母親從想要勉強上揚到最後陷入哽咽支不成聲。

      宋品謙努力想從眼前昏暗的世界裡找出一點真實感……母親哽咽咬下的一字一句卻不斷給予他一波又一波的打擊……

     

      「你爸爸,前幾天在路上遇上了強姦犯,他看不慣上去幫忙,結果……那一個強姦犯就和他打起來,完全沒有控制的……那個人將你爸爸……將你爸爸當場活活打死了!」

      宋品謙一度感到暈眩、雙腿甚至漸漸在發軟。勉強抓緊旁邊的椅子,才不致于整個人跌坐在地。

      他不知道面對這種情況到底該怎麼辦才好。頭一次無力的如此徹底。直到吐不出一聲的乾澀嘴唇被苦澀的淚水濕潤,一瞬間整個人才像被棒喝一般醒過來。

      宋品謙想起最後一次見到爸爸的情景,那時候自己考上了外縣市的醫學院必須住宿,可是錢卻是普通學校的好幾倍。

      自知家裡貧困,宋品謙原本已打算放棄。可是知道這件事情的爸爸卻告訴自己一定要去讀,不要自己的兒子明明有機會卻還是放手讓它錯過。

      宋品謙心中滿滿疑惑,因為在離開前的晚上,爸爸將一筆金錢交給了自己,說是自己的學費及其他雜費。

      試圖以各種方式問出錢的來源,可是爸爸卻都只是搖頭拒絕回答。

      等到好幾年後的現在,透過媽媽宋品謙才得知,原來那是爸爸不分白天黑夜,拼命做苦工還必須向人跪下身子貸款而來的錢。

      相信世上每對父母對待孩子都是溫柔的。爸爸的這份愛卻超出太多太多宋品謙能承受的範圍。淚水氾濫,就快要窒息般喘不過氣。

      一股愧疚纏著他不曾被抹去。如同他知道爸爸再也回不來。

      宋品謙無法相信爸爸死了的這個事實。在他的世界裡,爸爸是絕對無敵的,沒有什麼辦不到,為了這個家,打從有了意識可以牙牙學語開始,爸爸強壯的撐起了一片天,讓每個人可以在底下心安理得的過生活。

      如今,這根支柱在沒有人有能力阻止的情況下消失了不見了,這種事情教他該怎麼去適應才好?

      早已就氣得咬牙,宋品謙恨不得現在就殺死那個該死的兇手!將他千刀萬剮,以十倍一百倍的痛苦奉還給他!那種人,死了也不足為惜!

      一定很痛的吧?被打死的。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多管閒事!那種事情,只要視而不見的走過就好了啊──這樣也就不會死了。

      爸爸、你這個濫好人。

      宋品謙作為醫生,不可能沒有私心,看過很多因為紛爭而被打死的人,他們的死相通常都很猙獰、很痛苦。

      一想到心目中總是一臉溫柔的對自己微笑的爸爸可能也是這種狀態下離開的。宋品謙就無法解釋自己內心的感受,現在的氣溫並不低,他卻發覺心坎結霜凍寒。

      不曉得自己是以怎樣的理由向醫院方面說明並且請假的,印象恍恍惚惚的只有自己招了臺計程車,然後買了回到老家的票。搭上火車。

      幾個小時的短暫旅程,途中,已經兩日沒閉眼的他沒有睡意。儘管窗外的天色已經變得沉黑、然後又慢慢的變亮,他卻完全靜不下來,太過喧囂的聲音持續轟炸他的耳朵,一聲又一聲來自爸爸遠方的呼喚。過去所有共同的對話,清晰到即使討厭也閃躲不掉。

      日常平凡到幾乎讓人遺忘的曾經,都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拼命撿拾著時光的碎片拼湊出一幅完整的拼圖,裡頭的人面容卻都顯得憔悴。

      在這世間上,唯獨不被時間不被他人所影響的羈絆,就只有也只能是家人了。

      家中的擺設跟印象中比起來沒有什麼改變,青少年時所熟悉的氣味撲鼻而來,原來自從考上醫學院去到都市以後,就已經逐漸在把自己的世界從這裡分割開來。

      媽媽和妹妹滿臉失神的坐在一旁沙發上,兩個人的眼睛暈著血紅,眼窩下的陰影腫大了一圈。

      宋品謙嗓音嘶啞的怯喊聲媽媽,然而萬籟俱寂,許久一陣才見媽媽慢慢抬起頭來,骨碌碌轉了一圈定標在身上,緊縮瞳仁,隨著悲鳴再次淌下清流。

      沒曾預想,母子間闊別許久的相逢,不是溫馨感動,竟是渴望找個肩膀撫平失去另一個親密的人的傷痛。

      「阿謙……阿謙……」聽著不成聲的呼喊,宋品謙傻愣,雙腳頓時失去力量的跪在地上,碰出一大聲響,心上如同被千根磨得尖銳的針使勁插進,勉強打起精神的妹妹想要過來扶起自己,搖頭拒絕了。

      媽媽忍住哭腔的聲音迴盪,混雜輕唱輓歌的細語。

      爸爸的遺體已被放在冰櫃中,就在宋品謙家後面一處空地,臉上都是淚水和鼻水交融,宋品謙咬字不清的喊著再也得不到回應的爸爸,難堪的爬了過去,如孩童時,爸爸總是笑著蹲下身,讓自己爬在身上玩鬧的寬容。

      一面起霧的透明板,爸爸閉著眼睛沉睡著……醒來囉、該醒來了,爸爸。

     

      品謙回來了。

      好多好多事情想要跟你說……

      爸爸……

      宋品謙憤然。爸爸的面容雖不是想像中的難看,卻也不祥和。

      嘴角是下垂的。眼尾是內縮的。儘管被化上妝容掩飾,卻還是看得出來,那蒼白的臉上,一處又一處的瘀青。

      無以名狀的怒火在宋品謙的胸腔不斷被加柴燃燒。滴在板上的水向下匯集,像爸爸傷悲的模樣。但其實沒有。

      在後面看著這一幕的妹妹終於大聲哭嚎起來,傳到宋品謙耳裡卻無限諷刺,他努力挺直腰際走到妹妹面前,顫抖的看著縮著身子的妹妹怒吼:「不准哭!哭什麼!」

  

      沒想到,聽到宋品謙這樣斥責,妹妹沒有停止,反而越哭越兇、越哭越狠。

      宋品謙握緊拳頭,想要說些什麼,但喉嚨已乾澀的發不出聲音。

      妹妹撲到自己身上大口抽著氣,宋品謙僵硬的想要舉手安慰妹妹,可是,彷彿淹沒他的激動斷開了理智,情緒奔騰,剩下的只有人最原始的本能。

      宋品謙緩緩閉上眼睛,全世界只聽得見自己哭得慘烈的悲泣……

      宋品謙的爸爸預計在十天後出殯,媽媽沒有猶豫選擇了火葬。說是想要放入靈骨塔裡,這樣自己未來死後就可以也把自己的屍骨放成一甕存在同樣的地方。

      而當十天以後宋品謙身為長子抱著自己爸爸燒成骨灰的骨灰罈走入靈骨塔時,他就想逃脫。逃到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就是逃脫。

      可是他再也不能逃避。得要坦然面對這個事實。他的爸爸不在了。的的確確不在了。

      他憂心剩下在老家的媽媽和妹妹,想將媽媽和妹妹接過來到自己在台北的家,可是媽媽卻搖著頭淡淡的說道:「這是你爸爸花了一輩子才得來的家。我離不開也放不下。這裡有著我、你爸爸、還有品琴的回憶啊,我會繼續守護著的。如果你真要幫我的話,就帶品琴去吧!她需要更好的生活!偶爾,再回來看看我啊。」

      聽著這句話左胸口彷彿又連續抽痛了好幾下,望進媽媽那雙水潤的眼睛,宋品謙知道沒有人能夠那麼快就走出來,媽媽不過在強顏歡笑,那種笑容比哭還要醜。

      宋品謙抬起眼來看看待在一旁的妹妹品琴,品琴正好剛要升上高中,都市的教育程度的確會比鄉下好上幾倍,何況從前品琴的學費一直都是靠爸爸工作負擔的,現在爸爸不在了,自己就應該承擔起所有責任。爸爸總是最重視教育的啊──

      宋品謙輕輕牽起媽媽的手,女孩子家的手不就應該是白白嫩嫩,不會出現一點皺紋嗎?可是現在自己握著的這雙手,卻佈滿著厚繭,長著一點一點的老人斑……

      「媽……」

      宋品謙吸吸鼻子,堅定的道:

      「接下來,讓我照顧你們。」

      媽媽溫柔的笑了。

      那是在失去爸爸後,唯一一次真正的笑容。

      「嗯,乖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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