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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楔子

      「我這一生,從沒做過什麼錯事。只一件始終掛記心頭的,便是那年離棄了郗家阿姊……」

                     *                               *                               *

      屋內眾人忙進忙出,濃烈的熏香間隱約瀰漫著一股淡淡的腐敗氣息。然而在這時刻,身為女主人的她卻只能端坐廳堂,靜待消息。在這生死交關的時刻,她並沒有流露出憂慮哀愁的神色,不發一語。畢竟眼下的光景,人事已盡,僅能聽天由命了。

      「夫人,法事已畢,奴婢已讓那道人去偏廳歇息了。」一名侍女上前回報。

      夫人聽罷,問道:「妳可曉得老爺首了什麼過嗎?」

      「這……」侍女不敢答話,唯恐夫人不悅。

      「怕什麼,這麼多年了,老爺還有什麼事是我聽不得的嗎?」

      「老爺說,他這輩子只記得和郗氏離婚的事。」

      果然是意料中事,她心想。「我曉得了,妳先下去吧。」

      她起了身,往庭院走去。眼下已是陽春三月,桃花盛綻,一片嫣紅,生意盎然。四年前,夫君親手在庭院中栽植了這幾株桃樹。自成親以來,夫妻二人一向相敬如賓,但也就僅止於此了。他對自家總不太留心,前些年卻突然託人尋來了桃樹,只說是遠遊時偶見山野桃花,美不勝收,遂也在家栽植,便能年年親見花開。儘管夫君與她並不親密,她卻也悉心照拂著那幾株桃樹。然而如今花已盛開,他卻纏綿病榻,命在旦夕。

      她對他是有那麼些愧疚的。當年桓濟犯過,她不得不捨棄在桓家的一切,離婚返宮。儘管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卻因年紀尚輕,被迫再嫁。原本她為了推拖再婚一事,隨口開出條件,只願嫁給比她年長、無妻無妾、無子無女的高門名士,當時她已年過二十,而世間哪有男兒到這時還不成家者?不料卻真有這麼個人物,便是王獻之。他不但年長,也因故先與郗氏夫人離婚了,又無子女,還是高門出身,真箇是公主的好佳配。偏偏王獻之無論如何是不願再娶的,竟然炙傷雙足,稱病拒婚。無奈形勢逼迫,二人終究還是成了夫妻。卻也因為當年炙足之事,落下病根,腳疾時常發作,乃至今日景況。

      「娘!」身旁傳來了輕脆的鈴鐺聲,粉雕玉琢的小女娃不顧後頭奶娘的呼喊,小小步伐一個勁的便往公主身邊跑去。

      公主見狀,蹲下身抱起了女娃,總算展開些許笑顏。「神愛怎麼不在房間裡玩,倒跑來這兒找娘了?」

      「小姐嚷著要找老爺呢。」奶娘菊英從旁應道。「奴婢心想今天請道人來給老爺做法事,沒敢讓小姐去打擾,就帶來外邊玩了。」

      「爹爹最喜歡桃花了,妳把這花交給爹爹,他一定會很高興的。」公主將神愛放下,伸手攀折了兩枝桃花,遞給神愛。接著又向菊英說道:「妳先帶小姐進去,我隨後就來。」

      菊英領了命,抱起神愛進屋裡去。公主仍在桃樹下佇立,兀自想著:究竟他們一家三口,還能有多少相聚的時光?

                     *                               *                               *

      王獻之躺在床上,雖雙眼緊閉,卻不曾睡著。雙足傳來陣陣的疼痛感,錐心刺骨。相傳向上天首過,可以減輕幾分苦痛。是啊,他確實減輕了心中的苦痛,對郗家阿姊的愧意,總算是說出了口。十多年來,他身旁有著新安公主這麼尊貴的妻子,與郗氏的往事便成了全家上下避談的禁忌。起初他曾與郗氏還有書信往來,自從迎娶公主後,早已斷絕音訊,但他卻始終不能對郗氏忘懷。如今終於能坦言此事,這些年來懸在心上的大石,也總算是能放下了。

      儘管自己是不願再婚的,原想就此過著無拘的後半生,卻仍被選為公主的夫婿。當年與郗氏分離一事,實出無奈,而他也很清楚公主亦是被迫與桓濟仳離,因此多年來只是以禮待之,相敬如賓。他不是個盡責的丈夫,一年之中在外的時間遠比返家還多,但公主卻默默操持著家務,使一切井然有序。他尊敬她,卻始終無法有著更深的戀慕。

      「是誰站在那兒?」他隱約感到有人進房來,探問了一聲。

      「老爺,是小姐帶外頭新開的桃花來給您呢。」菊英一邊回覆,一邊讓神愛朝床邊走去。「小姐,快把花交給老爺啊。」

      獻之這才睜開雙眼,見那小小的身影向他走來。他笑了,沒想到年過四十之後,竟還能得此一女。只是一想到自己恐怕不是長壽之軀,無法見女兒長大成人,不免又悲從中來,卻仍只能強打精神面對眼前的一切。

      「後院的桃花今年還是開得這麼好。」他接過桃枝,端看了一會兒。「想來江邊渡口的桃花,也該開了……」

      菊英聽著他喃喃自語,怕是要交代什麼事,問道:「老爺,您在說什麼呢?」

      「沒事。」獻之驚覺失言,那事他本不欲家中知曉。「神愛過來讓爹抱抱吧。」

      菊英將神愛抱至床榻上,獻之原想坐起身來,無奈身子乏力,只好半躺著。正想伸手逗弄神愛,只見她突然神色不耐,突然嚷著:「爹爹有味道呢。」

      「神愛,快向爹爹道歉!」公主正要進來,便聽得女兒如此向父親說話,不覺動怒。「菊英,妳是怎麼教導小姐的,好端端的竟說出這等話來!」

      「老爺、夫人恕罪,都是奴婢教導無方。」菊英立刻跪倒在地,低頭不起。

      「罷了,神愛說的也是實話。我這傷口已惡化如此,氣味如何,我豈會不知,只是苦了妳們與我一同受罪而已。」獻之當下為女兒的無心之語緩頰了兩句。「菊英,妳沒有過錯,別這麼跪著,起身去找個瓶子來擱這兩枝桃花吧。」

      公主鮮少如此震怒,驚得神愛不覺哭泣起來。獻之將神愛摟在懷中,不斷哄著。神愛今年已經三歲,見著她粉嫩嫩的小臉,獻之想起了玉潤,他那來不及長大的女兒。

      「如果玉潤現在還活著,也該二十六歲了。」獻之感慨。「二十六歲,應該已經嫁了個好郎君,或許生個孫兒,也有神愛這麼大了。」

      「是郗氏夫人的孩子吧。」這事公主婚前便已耳聞,獻之與郗氏新婚燕爾便有了孩子,可惜生來帶病,九個月大時就夭折了。

      「阿姊懷胎八月,即生玉潤。玉潤因是早產,原本就不甚健壯,時常高燒啼哭,不滿週歲便去了。」獻之想起了那年的事,玉潤在他懷中斷氣的景象仍歷歷在目。「阿姊後來沒能再生育,本以為今生也就如此而已了,不料還能再得此一女。我給這娃兒起名『神愛』,便是希望她這一生不要像玉潤那般多災多難。願上天垂憐眷顧,讓她能夠平安長成。」

      懷中的神愛並不懂父親說的話,見獻之眼角帶淚,舉起袖子給他拭去,仍是一派童稚天真的說道:「爹爹哭甚麼呢,別哭嘛。」

      「公主,若我有萬一,請務必將神愛好好撫養成人。將來婚嫁不必高攀,只要門戶相當,也就足矣。」

      「這是當然,夫君之言,我自當遵守。」公主答允後,見他容態疲乏,便將神愛抱開。「夫君還在病中,還是多休息吧。來日方長,說不定神愛的婚事,還須夫君親自主持呢。」

      正當公主要為他蓋好被褥時,獻之忽然握住她的手。「如此,多謝公主。」

      公主見他逐漸睡去,遂留侍女守在房裡,並讓菊英帶神愛去外頭玩。她獨自回到桃樹下,拈起一枚桃花,沉思良久。

      子敬,你仍掛心於郗氏,我不介意;你如此關懷神愛,也屬自然。只是除此之外,你真的沒有任何一句關心我的話語嗎?

      這十二年來,你從沒喚過我的名字,你總是畢恭畢敬,和其他朝臣一般,稱我為公主。不該是這樣的,子敬,你是我夫君,而我是你的妻,為何你始終不願意敞開心胸,將我看做是你最親近的妻子,而非高高在上的長公主呢?

      方才那一剎那,我真希望你能喚我一聲「道福」。子敬,我有名有姓,我叫司馬道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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