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夏天愈發雀躍歡快的腳步，令全國考生緊張萬分的大學指考也在熱氣蒸騰的溽暑中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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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相較於在父母陪同下應戰的考生們一派戰戰兢兢，靜熙獨自一人，卻是篤定泰然。為期三天的考試，也不見她捧著書本作最後的複習，試卷提前寫完了，依然望著投映在教室窗玻璃上的光影斑駁怔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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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的靈魂就是光的翅膀，所以陽光燦爛閃耀的日子，就是爸爸來看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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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總是對年紀尚幼的她說著這種帶著童話語調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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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她一直很清楚，人死了就是死了，再也回不來。就算死後依然靈魂不滅，她也看不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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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她也嘗試像媽媽那樣專注地凝視著日光所到之處，卻甩脫不開懷疑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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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每當她看見媽媽時不時地望著任何形式的光束出神，就不禁要想，自己的想法是否並非唯一正確的解讀？尤其是當媽媽的身體日漸虛弱，沉吟不語地望著陽光的時間愈見增長的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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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爸爸過世後，媽媽就收起了早餐店，搬離了原本居住的鄉鎮，帶著她來到完全陌生的都市裡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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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母女倆花了幾年的時間，才讓這個原本不是家鄉的地方從全然陌生到漸漸熟悉。然而，與此同時，看不見的病魔也慢慢地侵蝕著媽媽的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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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半個多月前，連醫生都說，可以考慮接媽媽回家，繼續住在安寧病房，其實幫助不大……她心知肚明，媽媽的時間所剩無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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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媽媽還擔心若是回家，會不會影響到她的考試？要不是她堅持替媽媽辦理出院手續，並保證自己早已準備充份、勝券在握了，恐怕媽媽寧可留在冷寂的醫院直到她應付完指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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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聲響起。最後一堂考試科目，終於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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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熙揹起書包，直接往校門口的公車站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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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著走著，一道輕快的腳步聲跑近她身邊，與她在午後日光中併肩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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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靜熙，妳考得怎麼樣？」羅梓賢盡量故作輕鬆淡定地開口，就好像剛考完就在路上遇見她純粹是湊巧，並非他刻意等待安排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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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也不壞。」依舊是沉靜的回答。總之，應該和原先的預期相差不了多少。她的自控能力向來不錯。「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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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還好啦，今年題目不算太難……希望能考上T大資工，那可是我的第一志願……當然，如果未來四年，還能夠繼續和妳同校……那就再好不過了……」羅梓賢邊說邊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笑得很靦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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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這麼想跟我當同學啊？」靜熙只是順口一問，抬頭看向公車站牌上的時刻表，渾然不覺身旁的男孩又不經意地紅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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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啦！我……我只是想……和妳在一起。」雖然話說得結結巴巴、還愈說愈小聲，但他終究是把真心話完完整整地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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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之間的距離僅有一步之遙，靜熙自然也清清楚楚地聽見了。可她卻沒有一絲絲開心或喜悅的表情，思忖半晌後，開口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卻是：「關於我的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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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們先前不認識彼此啊！但我們以後有的是時間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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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你或許有時間，但是，與我相依為命的媽媽……已經胃癌末期，她的生命在倒數計時，活著的日子也屈指可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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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梓賢有些一廂情願的天真，讓她這番平靜的宣告徹徹底底堵住了。他驚愕地睜大了眼，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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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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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你有什麼好對不起的？這本來就不關你的事呀。」靜熙無奈地扯了扯唇角，理性客觀又稍顯冷情地分析道：「我只是想告訴你，相較於你，我還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必須排在優先的順位，所以你對我來說，從一開始就遠遠不及我在你心裡的份量。你會喜歡當別人生活中可有可無的填充物嗎？這樣真的沒有關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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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她的詰問，難倒了羅梓賢。老實說，這時候的他，根本沒能想得那麼多、那麼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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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謝謝你。」靜熙不再多加為難他，只是寬和理解地對他笑了下，「你真的很好……就當作我運氣不好吧，是我的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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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隨著由遠而近的隆隆引擎聲，公車已經從道路那端緩緩駛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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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她從皮夾中拿出悠遊卡之際，羅梓賢驀地拉起她的手，把一張鄰市植物園入場券送進她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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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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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梓賢深吸一口氣，飛快地道出他的靈光一閃：「孫靜熙，我們來打個賭吧──等一下公車如果停在我們兩個的前面，妳就答應跟我交往；要是它停在後面，妳就跟我去看這場夏荷特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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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公車剛好就停在我和你中間呢？」他天外飛來一筆的提議，出乎靜熙意料之外，只能怔怔然地順著他的話語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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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還不簡單？當然是兩個條件都得滿足才行。」羅梓賢樂得挑了下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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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起來就是你一個人在自說自話。」靜熙讓他的自利邏輯逗笑了，卻也沒有表示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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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試看也無妨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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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秒過後，公車駛過來了。依據司機在車陣中前進的速度粗略推測，大概還沒得及駛近站牌就會完全剎車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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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樣子，結果很明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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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熙內心瞭然地淺淺一笑，原本就沒有抱持期望的事情，真的不如預料，也不至於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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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個念頭才剛掠過她的腦海，下一秒，手便讓人順勢一攬，整個人隨著對方突如其來的牽引力道往後方疾走數步，總算才又重新站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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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梓賢，你幹嘛突然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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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她納悶狐疑地丟出問句的同時，公車終於停下它龐大笨重的身軀，車頭定點不偏不倚地正好對準兩人還牽在一起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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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我賭贏了。」羅梓賢朝她咧出燦然的笑弧，提醒她方才的賭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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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熙愣了下，隨即會意過來，當下還真有些哭笑不得，「你這樣算是作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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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不。剛才我有說我們必須原地站著不動嗎？沒有對吧。所以我只是稍微修正了一下『前提』。」羅梓賢小小得意地詭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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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是會使些小聰明，看不出來他有這麼狡黠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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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靜熙還想反駁，但公車門已經打開，最後一個下車乘客也出來了，她拿他沒輒，只能搖頭笑笑，舉步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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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緊跟在她後頭上了車，滿面春風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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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熱浪炙燃的夏季，看似漫長，實際上卻也短促。而他們倆同樣是未經世事滄桑的青春，所以他們理所當然地相信，在無法預測的虛渺未來，會有所謂的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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