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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哭泣的孩子

        「在每個孩子心中最隱密的一角,都有一根獨特的琴弦,撥動它就會發出特有的音響,要使孩子的心同我講的話發生共鳴,我自身就需要同孩子的心弦對準音調。」-------蘇霍姆林斯基

        在那之前,我沒有想過會看到一個如此傷心欲絕的孩子,而我…只能在旁邊等著他。

       

        早上7點半,天氣不錯,有點微風,雲層不厚,朦朧中看得到努力散發光芒的太陽,氣溫不會太高是一個很大的重點,因為我們像是一群螞蟻搬運著物品。

        我們是築巢小子營隊,招募小孩年齡是國小一年級到四年級,讓他們從選擇基地、畫設計圖、製作模型、搭建秘密房子中,感受環境以及自己的關係,傾聽大家的意見,發揮團隊合作的精神。今天是我們梯隊活動要出發的日子,看著停在小巷中的遊覽車,我們這個Team用最快的速度把所有的物資拿上車堆疊,之後才輪到我們自己的行李,點好人數,遊覽車帶著我們前往目的地,雲林縣。

        到達我們目的地後,又是好一陣子的搬運、佈置,每個人都準備好自己的物品後,就等著孩子們的到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小葳,跟著哥哥一起來,皮膚白白的,很可愛,多觀察一陣子,會發現他很安靜,不太說話,也不會展露表情,無法猜測情緒,雙眼好像沒有聚焦,直直看著前方,讓人不禁覺得他內心隱藏了很多事情,不過這也只是第一印象,所以並沒有很在意。

「大家好!歡迎你們來參加我們築巢小子的營隊,我是領隊,叫做阿寬,這幾天有事情都可以來找我!」我拿著麥克風,介紹我們的工作夥伴,有顧問阿玉,助教宋宋、阿樹、多奇,活動員樂樂、阿夢、小魚、小智、泡泡、柯柯、阿帥、橘子、琪琪、恬恬,義工胖胖、哈利、梅子、惠惠,還有小護士姍姍,也就開始我們第一個教案,活動正式開始,也是挑戰的開始。

        第一天,小孩起爭執、打架。沒有選擇到自己想要的基地,就說不想蓋、不想參加活動。在團體活動的時候跑得老遠,抓也抓不回來。甚至有小孩直接表明來參加營隊就是來為了挑戰大人極限,實在狀況百出,大家也只能盡力去解決各種小孩的問題。

        至於小葳,也是其中一員,在大家整理基地時,拿著一個紙箱鋪在地上說想要睡覺,我看著顧問阿玉不停的跟他談話,希望他可以起來,小葳不理,拿著紙箱不停的跑,挑選一個舒服的地方好睡覺。晚上的時候,沒有跟上大團隊行動,我帶著他到打電話的地方去,發現打電話的已經是大排長龍。

「我要打電話。」小葳用他稚嫩的聲音,半尖叫的方式喊出這句話,也打算邁開腳步向前插隊。

「等等,你看,因為我們比較晚到,所以要排在這裡。」我阻止小葳的行動,慢慢跟他解釋。

「我要打電話。」同樣的語調,同樣的語言,小葳堅持著想要向前去。

「小葳,我沒有辦法讓你這樣插隊,我們剛剛才到,你問問看排在前面的人他們等多久。」我向前面的小孩問「你們等多久了?」

「十分鐘。」「十五分鐘。」「很久了。」聽到其他小孩的回答,我回過頭跟小葳說「你看,他們都等得比我們久,所以我們等一下,一個一個來,很快就會輪到你了。」

        不知道是我說的話小葳有聽進去,還是因為他知道我不會讓他先打電話,他安靜下來,靜靜的站著。我陪著小葳在隊伍最後面等了大概五分鐘,這段期間,小葳靜靜站著或是跟哥哥說上幾句話,一通電話打來,有其他事情呼喚我,我就請當時還在等電話的柯柯幫忙看顧小葳,自己回去處理問題。

        看著小孩一波一波回到住宿的地方洗澡休息,對我來說,是一個可以安靜一下,喘口氣的時間,只可惜這段時間稍縱即逝,橘子帶著一個正在哭的小孩走回來。

「怎麼了?」我走上前詢問。

「被嚇到,他被小葳拿著今天晚上作模型的長竹籤追。」

「為什麼他會有長竹籤,我帶他過去電話那裡的時候他沒有拿東西。」我滿滿疑惑的問。

「好像是他哥哥拿給他的。」雖然我很想再問小葳哥哥為什麼會有長竹籤,但聽到旁邊正在哭泣的孩子,還是先安慰比較重要。

「你被嚇到了對不對?」我用比較溫和的語氣問著,右手撫摸著那孩子的頭。

「我…我…媽媽!」那孩子點頭,吃力的說完這句話大哭起來。

「打電話給媽媽吧。」我轉頭跟橘子說「跟媽媽說一下狀況,然後請媽媽安撫一下他。」

        當橘子跟媽媽說完狀況,將手機轉交給小孩,很快情緒就安穩下來,對小孩來說,獨自在外過夜,可以聽到父母的聲音,真的就像是定心丸一樣,父母也很了不起,正因為是自己的孩子,才知道怎麼去安撫小孩。

        終於,小孩們都回住宿地點了,剩下最後的收尾,我和胖胖兩人作最後整理,我們兩個坐在教室外面的長板凳給自己五分鐘休息時間。

「我要來打電話給我爸爸,說點感性的話。」我拿出手機來跟胖胖說。

「需要我離開一下嗎?」胖胖認真的問我。

「不用,又不是什麼秘密。」

「喂。」

「爸,父親節快樂。」

「謝謝,你們現在休息了?」

「嗯…」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眼眶濕了「爸,我真的覺得你好辛苦。」

「當然,你以為賺錢很簡單。」

「不是,我是想說…你以前…帶我們…真的好辛苦。」說著說著,眼淚流了下來,聲音也沒辦法保持著平常的樣子,哭著、沙啞著,這時候…我也好想回家。

「三八,哭什麼。」

「就…小孩…很難帶,很想知道以前你是不是一樣覺得我們很頑皮。」

「很困難就不要做了。」

「這是我的工作…只是有點挫折而已。」頭低低的,看不到胖胖的臉,感受到他的手輕輕拍在我的背上,此刻的我像個孩子,需要幫助、被安慰著,但講完電話的同時,也能很快的控制自己的情緒,因為…還有很多事情要作。

第二天,快樂的一天,走路可以輕哼著小曲,為什麼會這麼開心呢?經過第一天的狀況,所有工作夥伴,在心裡其實有個底,這一梯的小孩需要大家花很大的心力去面對,沒想到第二天狀況很不錯,孩子們包括小葳在內,都可以很快進入教案。據我猜測,是因為今天開始動手搭蓋房子,小孩都有分配工作,有事情作就不會搗亂;據顧問阿玉猜測,第一天孩子們都還在適應環境,會去挑戰大人心中的那條界限,第二天秩序建立了,小孩也就比較上軌道了。總之,沒有大狀況發生,心想著就像今天一樣過完接下來的兩天該多好,我全然不知,這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第三天,一切從小葳衝出我們活動所租借的學校大門開始。

下午點心時間,我們如往常一樣,發餅乾、一大匙飲料,我拉了一張椅子坐在營本部前面休息,小葳在操場旁邊的綠地玩,忽然沒有預警的奔跑,而那個方向!正是學校大門口,「該死!」我心中大喊,用盡全身的力氣開始追,可是小葳原本離我就有一段距離,在加上反應時間,在我還沒有追上之前,小葳已經出了校門口,說也奇怪,出了校門之後,小葳回過身來,就像是在等我過去,當下的情況沒有太多時間讓我思考,我馬上跑到小葳背後,兩手微抓的小葳的雙臂,這時阿玉也到了。

「小葳,你跑出來是有什麼事想要作,你可以說出來?」阿玉問。

「…」沉默,小葳眼睛沒有焦距,頭往旁邊轉。

「小葳,你這樣不說話,我們沒辦法放你一個人在外面走。」

「…」小葳還是不發一語,大幅度動了兩下,想要掙脫我給他的束縛感。

「小葳,你想作什麼事情,你可以說,我們都可以幫你。」阿玉反覆試著讓小葳開口說話。

「…」小葳還是不開口,開始用他的左手摳旁邊的柱子。

「小葳,你這樣我們不會知道你想要什麼東西,我們也不會讓你一個人在外面,所以你不說你想要什麼的話,我們就要帶你回去了。」

「…」小葳聽完外表看起來依然沒有反應,但他摳牆壁的手,已經停下,抓著牆壁,想用這種方式表達不想回去的決心。

「小葳,你想說說看嗎?」阿玉最後一次問,得到小葳一樣沉默的回應「阿寬,抱他回去吧。」看到小葳沒有反應,阿玉轉向跟我說。

        這時候我就比較強硬,兩手扶助小葳腋下,用力抱起,將他抓在柱子上的手移開,慢慢的往營本部走。

        營本部中,依然一直重複著相同的模式,我們想讓小葳說出自己的想法、想要什麼東西、想要作什麼事情,而小葳用沉默、搖頭、手指回應我們,旁邊的大人士拼命去猜測他想說的話,可都是錯的,而相同在營本部裡的孩子看著小葳的反應,馬上就把他想要得東西給他,小葳用一個大大地點頭表示感謝,我們鬆口氣得同時,我不禁想到,或許只有小孩才會瞭解小孩吧,而我們經過歲月,已經長大的人,要怎麼去真正瞭解小孩呢?

        點心之後,各位小小建築師要繼續去上工,而我也試著帶小葳回到他們的基地去幫忙,這次比較好一些,他用他稚嫩獨特的音調發出他的需求「我要鐵鎚和釘子。」當我聽到他開口說話,嘴角不自覺上揚,這是好現象,他會表達自己想要的,他知道沉默是沒有辦法讓別人知道自己的需求,為了鼓勵他這樣的行為,我帶著他借到了鐵鎚、一根釘子還有一小塊木頭,讓他可以釘到開心為止。

        人阿!鬆懈下來的時候就會發生一些事情,晚上洗澡時間,小孩們都回到住宿地點去,我和義工們作學校場地最後的整理,臨時接到電話,叫我馬上回去,小葳的狀況快控制不住,我跟胖胖講一聲,馬上跑到浴室那裡,看到樂樂從背後抱著小葳,阿玉蹲在想抓小葳的手,安撫他的情緒,可面對含帶著眼淚,發狂中的小葳,樂樂和阿玉明顯有無法控制的狀況,我迅速上去跟樂樂交棒。

我使用吃奶的力氣把小葳帶到人比較少的地方,有些好奇的孩子也被阿玉請其他人帶離開。

「好了,沒事了,什麼事情都沒有了。」阿玉想抓住小葳不停揮動的手,幾條傷痕迅速出現在阿玉的手上。

「好好,你看,我現在沒有抓你了,什麼事都沒有了。」阿玉將他的手收回,試著用話來安撫小葳,可是小葳的狀況還是一樣,哭、大喊、用力的掙脫。

「阿玉,妳讓我們獨處一下。」我對阿玉說。

「好。」阿玉答應了我的請求,留在我和小葳兩人在旁邊。

        這段獨處時間,很像是在玩鬥牛機,小葳用他小而巧的優勢,從空隙中鑽出、推擠,我的手上也慢慢出現了抓痕,從一開始站著,坐倒在地上,嘗試用這種不好使力的方法讓小葳平靜下來,可明顯太小看發狂中的小葳,雙腳一瞪,巨大的力量讓我整個躺在地上,小葳趁機想衝出去,幸好我的手還抓著小葳的手,腹部用力拉起上半身,雙手一拉,小葳再回到我的懷抱中。過程中也好幾次小葳安靜下來,我輕輕的拍著他的背,在他耳邊告訴他「你現在很安全,什麼事情都過去了,沒事了。」只是沒一會兒就會遭到小葳的反撲,來來回回,我和小葳身上的衣服全溼透了,頭髮上的汗珠滴落在地板上,形成與旁邊地板不同顏色的區塊。

        很久…很久,我只想著讓小葳冷靜下來,但長時間緊繃的精神是會鬆懈的,一不注意,拉扯中小葳掙脫站了起來,也只是靜靜的站著,就好像下午的時候他站在校門口時那樣。

「怎麼了?你想要什麼?」看著小葳不發一語用右手指著洗手台上的衣服,我問「你是不是想要洗澡了?」小葳點頭。

        小葳拿著衣服進去浴室洗澡,我才有機會坐下來休息,順便瞭解狀況,原來是小葳的哥哥剛剛在浴室的時候用衣服挑釁小葳,小葳才會發狂,而有問過哥哥如果在家的時候發生這樣的事情,媽媽會怎麼處理,哥哥是不太敢說的,他只說,他看到小葳笑得時間,真的很少。

        晚上,看著小葳用包著衣服的塑膠袋打哥哥兩下後,兩個人又很好的睡在一起,我躺在旁邊說床邊故事給他們聽,看著他們閉上眼睛寧靜的樣子,心靈也跟著沈靜下來,不管白天多麼調皮搗蛋,在這一刻,他們都如同天使般有著安祥的臉龐。

        晚上12點多,工作人員們進行晚間例行會議,聽到小孩哭聲,我很快的跑下樓去查看,看著哈利抱著小葳,遠離寢室,盡量不要吵到其他的孩子。

「怎麼了?」我問小葳。

「我要馬喵。」小葳依然用他獨特的聲調,帶著哭聲更加讓人聽不清楚他想要說的是什麼。

「來,慢慢說,你這樣我們聽不懂你說的話。」

「我要馬喵。」小葳激動起來,不停揮動手腳,這樣的對話來回三次後,小葳比較平靜了。

「我要尿尿,快尿出來了。」我一聽不得了,抱起小葳馬上跑向廁所,千鈞一髮趕上,不然我想他和我的衣服都要換了。

        事情解決,會議繼續開始,只是大約20分鐘,小孩的哭聲又再次傳到我們耳中,再一次下樓,毛毛細雨落在大地,這次小葳哭得更是厲害,我和哈利兩人趕緊將小葳帶到更遠的地方。隨著小葳的淒涼哭聲,老天也感傷,傾盆大雨落下,雨勢磅礡,掩蓋了小葳的哭聲,這一次我什麼辦法都沒有,只能在旁邊等著他,看著他,傷心欲絕,令人鼻酸,我不知道此刻的他為何而哭,也無從幫忙起,最後是小葳自己平息自己的情緒,才回到寢室中,安穩的睡著。

        隔天因為突忽其來的雨勢,將參觀其他組秘密基地的行程給取消,只好讓孩子們穿上雨衣到各組基地去留下最後的回憶,而後,活動結束,孩子跟著家長離去。

        小葳留給我們的印象很深,獨特的聲調,沒有變化的表情,空洞的眼神,是他個人的特色,梯隊結束後,跟同伴們一同聊著梯隊中的狀況,只要小小的模仿一下,大家都知道是在說哪一個孩子。每當這時候,我也會想到在大雨中不斷哭泣的那個身影,希望,此時的他正展露出開朗笑容。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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