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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去留

        留下來的人,不見得就比較好過。

        那年黃沙漫天,男人將僅存的飲水,全都留給女孩,他沒帶她走,而是獨自離去。女孩之後被路過的商人們救回去,而男人則是失去消息。當時,她五歲,是個被家人遺棄的孤兒。雖然還懵懵懂懂,但她永遠記得他在離開之前,最後的一句話:「我走,妳留。活下去!」

        「別走!不要再丟下我一個。」突然從夢中驚醒,她像是參加百米競賽一樣滿頭大汗。

        這十幾年來,類似的夢境不斷出現在她腦海中,明明是不一樣的場景,不相同的人,但最後的結局卻都相去不遠。在故事結尾,女孩總是那個被留下來的人。她不明白它到底只是個夢,還是說它曾經發生過。因為夢境裡的人與景色,自己完全不認識。是胡思亂想,還是已遺忘的記憶呢?

緩緩爬起身,坐在床邊發呆,任由風扇將頭髮吹起,任由水滴從臉上滑落,不論是汗水還是名為淚水的液體。「這已經是第幾次了呢?」她疲憊的問著自己這個無解的問題。

        鈴!一聲清脆響亮的鬧鈴聲響,讓她頓時想到跟人有約,急忙地整裝出門。

        那時炎炎夏日,女孩與孤兒院的兄弟姐妹們,一起去溪邊戲水遊玩。其中某一處的岸上與溪流間,有一個由幾塊巨石圍起形成的天然小池,既距離岸邊近,而且水深也不高,院長便放任孩子們在那裡玩。

        盛夏玩水,溪邊烤肉,這或許對常人來說,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但對這些孩子們而言,簡直是百年難得的盛事。要不是有善心人士的幫助,也許他們根本沒有想像過這些活動。

        「啊!有人被沖走了!」一聲呼喊,令眾人同時停下手邊的事,紛紛往溪中望去。

        不看,還好。一看,便有人開始尖叫。因為他們看見,有個女孩在湍急的溪流中揮舞著雙手,小手上有多處挫傷。彷彿是被水中饑渴的怪物抓住一般,鮮紅的液體不停地流下,還時不時往外噴出,嚇的有人當場昏倒。

        撲通!一個青年男子迅速地躍入溪中,往女孩的方向奮力地游過去。他想在女孩被沖往下游之前救回她,但強勁的水流將他們沖得愈來愈遠,所以他便像找死一般,順著溪水往下游過去。

        「沒事了!」女孩在那白茫茫又帶有血色,且冰冷刺骨的水花中,感受到溫暖的胳膊將她抱起。

        「救她!」女孩整個人被往岸上丟,丟出危險的溪流中,而空中這一丟的反作用力,讓男子離開眾人的視線,消逝在那一片片水花之中。

        「那個笨蛋,居然以一命換一命!」在眾人的協助下,女孩脫離險境,命是救回來了,但她在昏迷前,依稀有聽見某個女子哭泣的聲音。

        當時,女孩八歲。

        住院的三個月裡,她口中總不斷重複著三個字,對不起。

        「各位乘客,已經到總站了!請下車!」公車司機的廣播,讓她從夢中醒來。

「啊,我又睡著了。」揉揉有點濕潤的雙眼,她慵懶地走下車,朝向某間咖啡館走去。

        鈴!咖啡館門上的鈴鐺,隨著她的推開而響起。

        「在這!」一大片的落地窗前,放置張兩人桌。其中一個位子上,坐著一位棕色卷髮的妙齡女子向她招手。

        女子是她之前所照顧的單親孩童的母親,既是僱用她的老闆,同時也是她的心理醫生,更是無話不談的好友。因為長期受到夢境干擾,一直處於失眠狀態,飲食也不正常。工作時,往往臉色蒼白,嘴唇發紫。所以有時,女子關心她的程度更勝於對自己的孩子,現在仍常常約她出來。

        拉出木椅,手輕扶著桌面,慢慢坐下。不到幾秒的時間,女子就把桌上精緻的玻璃杯,倒上滿滿的桔茶,遞給她,「先喝幾口,將那些擾人清夢的事情先拋諸腦後!」

        「謝謝!」接過杯子,小啜一口。每次和女子相約,都是她人生中最期待,也最開心的時候,因為只有她願意聽自己埋藏已久的心聲,也會和自己抱怨一些生活瑣事,她們可以像家人一樣,肆無忌憚地談天。

        「我們家的小寶貝,說他想要去登山旅行,問妳能不能也一起去,他可是每次都吵著要跟著我來見妳!要不是還要上學,說不定就真的跟過來!」一講起家中孩子,女子就滿臉笑意。

        「嗯,好啊!登山旅行。這個聽起來不錯,而且我也很久沒看見他,就一起去吧!」想起如自己弟弟般的男孩,她當然很樂意參加這個,從小就開始幻想的家族旅行。

        於是,她們找了個週末出遊去。

        十幾年前的地震,女孩十二歲。

        當時她正好去校外教學,不在孤兒院裡。

        這一天,寧靜的夜晚彷彿暴風雨的前兆。出奇不意的瞬間,一陣又一陣的天搖地動,高樓大廈隨之搖擺,人心惶惶,而孤兒院也無例外地跟著晃動。就在此時此刻,它就這樣地倒下去,塌了,走了,除去她和少數幾個有事出外出差的人之外,其餘者,一個也不留,全都被這場大地的反撲給吞噬。

        女孩回來之時,天空正飄著微微細雨。隨著她腳步的移動,雨勢愈來愈大,雨水拍打著斷垣殘壁,嘩啦啦,彷彿天在哭泣,雲在落淚。降下後的水滴漸漸地形成小水流,沿著那已斷成數截的屋簷滑落,淋在她的身上。

        「為什麼?為什麼不乾脆一起帶走呢?」任由風吹雨淋,女孩面無表情地跪倒在瓦礫堆上,她望著殘破的家園,低聲呢喃。

        「姊姊,姊姊醒醒!到了!」身體被不停地搖動,睜開眼,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一張熟悉的小圓臉。

        「啊,已經到山下了,是嗎?我們下車吧!」戳一下男孩的臉,她牽起他的小手走出車門。

        雖然,是去登山,但正確來講,應該是去走登山步道才對。

        帶著準備好的糧食和飲水,她與那對母子大手拉小手,往山上邁進。

        「呼呼,終於走完這漫長的步道。」平常體力就不足的她,雙手放在微彎的膝蓋上,調適呼吸。

        「真、真累人!」男孩有模有樣地跟著做出一樣的動作,但是在他的臉上,卻看不出有疲憊的感覺。

        「是啊!話說,久沒出來運動,多多伸展一下筋骨。現在真的是腰酸背痛,無法再多動一下。」女子一抵達目的地,便立即坐在小木屋外的涼椅上休息。

        「媽媽剛才,閃到腰了!」男孩頑皮地四處張揚。

        「真是的!」女子原先要爬起來追男孩,隨後又馬上躺回去。看來是真的,閃到了。

        「嘻嘻!姊姊,我們去森林探險好不好?」他睜著水汪汪的大眼,拉著她的衣角。她望向女子,看到對方一手扶著腰部,另一隻手揮手示意她們離開,才放心的回應:「嗯……走吧!」

        森林,已經有多久沒見到呢?總覺得大自然的氣息中,夾雜著苦澀的味道。

        以前發生過什麼事情嗎?腳下踩的每一步,似乎都能讓她想起一些畫面。那是模糊不清的片段。

        愈是思考,頭就開始暈,心也跟著痛。

        「姊姊,妳怎麼了?」一陣頭暈目眩,她癱軟在地上。

        嗶!

        男孩拿起隨時隨地都掛在身上,求救用的哨子,用力吹下,哨子的聲音劃過天際。

        昏倒前,她彷彿看見某個有點眼熟的影子。

        高中時期,女孩曾和朋友一起去山上踏青。

        當時,有一個喜歡她的男孩也跟去,他比她還小,無論是年紀,或是體型。雖然她根本就不會去在意這些,但他卻會感到自卑,因為一直以來,都是女孩照顧著男孩,他就像個弟弟一樣,待在她身邊打轉。旁人的閒言閒語,常令他無地自容,但只要提到與女孩有關的事,他就一定會介入。這次的出遊,就是個例子。

        那一天晚上,他們在山上露營,男孩與女孩被分配去撿一些木柴,便往森林裡走去,不料,走到森林深處時,天空竟然開始下起大雷雨。突如其來的大雨,令眾人紛紛去找地方躲雨,許多人跑回去小木屋裡。

        「前面有個洞穴,我們去那裡躲雨吧!」女孩拉著男孩往前跑。

        在洞穴中,她升起微弱的火光,避免失溫,「幸好,我們撿到的這堆木柴裡,還有一些沒有被淋濕,還可以點燃。」她豎起大拇指,示意不用擔心。

        「對不起,如果不是因為我說,想去森林裡面探險,說不定還可以跑回去小木屋,現在也不用待在這裡。」昏黃的火光照著男孩的臉,濕潤的眼珠,藏不住隱忍的淚水。

        「說什麼對不起,現在不正是充滿探險的味道嗎?如果剛才直接這樣回去,多掃興,不是嗎?」她戳著他圓潤的臉,試圖讓他從自責的痛苦中走出。

        「嗯!」他恢復平常的笑容,回應女孩。

        喀啦!喀啦!洞穴裡傳出一陣怪聲。

        「快走!」男孩似乎察覺到有異狀,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將女孩推離開洞穴。

        碰!

        她被推到洞外的瞬間,洞穴坍塌。

        男孩來不及逃,下半身被土石堆壓住,動彈不得。

        嗶!

        哨子聲在山中環繞。

        「拿著。」他將脖子上的哨子取下,「如果等一下還沒人來,就再吹幾次。」

      「   嗯,我知道。你撐著點,很快就會有人來救我們的!」收下哨子,她緊握他的雙手。

        轟!

        大雨滂沱,雷聲四起,山坡上的土石不斷崩落,落石隨時都可能會擊中兩人,而在這時,坍塌的洞穴已經緩緩地往下坡移動,可能過不了多久的時間,就會被沖刷至山下。

        「下次,我會比妳早出生,長得又高又壯,成為一個,不輸給他人,能保護自己,也能照顧別人的男子漢。絕對!」語畢,男孩便慢慢地放開雙手。

        「不用等到什麼下次!」女孩緊抓著他的手不放。

        颯颯!

        強風帶著豪雨,不斷地潑灑在兩人身上。

        「所以現在,讓我先走,妳留下來。」不理會她的話,他撥開那雙緊握的手,然後雙手放開。因為他不想冒著,可能兩人都會因此離開的風險,去等待救援。所以他選擇,放開。

        轟隆隆!

        一聲又一聲的巨響,傳遍整座山林,土石挾帶著雨水,泥沙夾雜著淚水。

        「姊姊,妳快一點醒來和我玩好不好。姊姊,妳再不醒來,人家會很無聊。姊姊……」稚嫩的童音,不停在她的耳邊呢喃。

        「別再自言自語,我都聽的一清二楚。」醒來,看見某個小身影趴在床邊,手裡玩著被單的角在喃喃自語。輕拂男孩的頭髮,她嘴角微微上揚,輕聲道。

        「姊姊?媽媽!姊姊醒了!」他抬起頭望向她,突然眼睛從原本睡眼惺忪的模樣,變得炯炯有神。他開心地跳起來,對著門外呼喊母親。

        碰!

        木門被大力的打開,碰撞牆壁後發出巨大的聲響。

        「醒了嗎?已經開飯了,快出來吃!晚來沒吃到的人,我可不管!」女子從神色緊張到看見她和自己的小孩有說有笑之後,馬上變回平常的笑臉,一面扶著腰部,一面扶著牆,慢慢地走出去。

        女子沒有責怪她照顧人照顧到自己忽然倒下,還要麻煩別人去幫忙抬回來,也沒有去追問她昏倒的原因,只是在一旁與別人閑聊日常的八卦。

        「要出去呀!記得多穿幾件衣服,晚上的風很大!」

        「嗯!」雖然只是個小小的關心,但她從女子身上感受到濃濃的溫暖。

        循著早上特意記下來的山間小路,來到一塊空曠的草地,便躺下來觀看滿天星斗。涼風徐徐吹來,讓她想起那些夢裡故事中的角色,「現在的我,已經算是幸福了。」

        不知過沒多久時間,天空的圓月被迅速竄出的團團黑煙遮掩,光芒不在。

        「那裡是?」她爬起身,往黑煙的來源處望去。赫然發現,那裡正是她剛才出來的那間小木屋!

        熊熊的烈火,不斷侵襲著小木屋。

        屋外站著一群消防人員和一些也住在屋裡的民眾,他們有些幫忙滅火,有些照顧傷患。有的人被嚇昏,有的人在哀嚎。

        「這,也是夢境嗎?」她跑到現場時,還以為自己又作夢。

        「媽媽!我媽媽還在裡面!她還在裡面!」直到聽見男孩聲嘶力竭的吼叫,她才明白,這次不是夢。

        「姊姊,媽媽她……」男孩在大人們的手中掙扎許久,顯得有點無力。

        「小姐,妳來的正好!快把他帶走,這裡很危險的!」

        「我知道。」也不曉得她是在回應誰,她將男孩帶離現場後,淡淡地對他說:「等我回來!」

        「別靠近那裡!等、等?人呢?」

        無視旁人的警告,她隻身衝進火場搶救女子。

        濃煙讓眼睛難以睜開,她一手拿著濕毛巾,一手扶著尚未倒下的牆,呼喚著女子,不久,便聽見微弱的回應。沿著聲音,她找到腿被壓傷的女子。眼看火勢迅速蔓延,木屋快要支撐不住,她將毛巾遞給女子,然後也不知是從哪來的力量,她竟能抱起女子從裡面跑出來。

        「沒、沒事了!」離開火場,將女子將給醫護人員後,她放心地倒下,眼前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媽媽,怎麼有人說姊姊不會回來呢?她不是在睡覺嗎?」男孩指著正在昏迷中,傷勢比他母親還重的她,不解地問。

        「會回來的!因為她明白,留下來的人,不見得就比較好過。」女子拍著孩子的肩膀,堅定的說。

        當她身處在漆黑的世界裡,正茫然時,一道白光從遠處打至眼前,耀眼到眼睛難以看清。朦朧之中,她彷彿見到幾個熟悉的身影。

        「啊,是夢境裡的救命恩人們。」形影愈來愈模糊,他們漸漸地走向遠方。「等……還有人在等我。」想起自己還不能走,她突然間醒過來。

        碰!一聲巨響後,映入她眼簾的是,手上拿著電擊器的醫療人員。

        比起去想,要怎麼樣才能像那些英雄一樣,壯烈的犧牲。或是和二次元中的角色們相同,具有美感的升天。倒不如拼命的支撐下去,好好的活下來!

        「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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