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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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掉了一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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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聽見勇志說這樣沒頭沒尾,望著天空這樣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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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知道,究竟是什麼東西從他身上,或是面前遺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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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不是十分重要,因為他總是稍微感嘆後,很快恢復平常的模樣,繼續上課、打球,偶爾跟著何雪蹺課的勾當也沒停止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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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何雪叫喚外,勇志從不曾逃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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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不准他做出任何違反校規的舉動,覺得有義務將勇志教養成一個循規蹈矩的孩子,最少也要培養出一般人都擁有的責任感,榮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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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份執念其來有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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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對於過份溺愛獨生女,導致養成女兒嬌縱,為所欲為的個性,居然在勇志正需要母親照顧關心的國一時,匆匆留下一張紙條,說再也無法在婚姻中感受到愛情,任性將勇志丟給丈夫照顧,連離婚手機也沒辦妥,自顧自地脫離婚姻去追求想要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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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是在大學同學會與舊情人重逢,在彼此眼神交會的那一眼,引發了天雷地火,瞬間將理智燃燒殆盡,約好拋下一切到他任職的地方同居,不久便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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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個說法,是她愛上舞蹈班的英俊外籍教師,兩人暗中私會好一段時間,當知道他要回國時,失去愛的恐懼讓她奮不顧身決定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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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辦法證實哪一個說法才是真實,她走的太過突然,留下資訊太少,但確定她前往的地點是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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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記得在字中條提及要去的國家,卻沒有半句提到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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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早已經預料到會有這麼一天,勇志父親沒有積極尋找她的下落,淡然告訴勇志,母親離他遠去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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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勇志還搞不清楚狀況,抱著自己的父親便開始嚎啕大哭,感染到悲傷的氣氛,他也跟著胡亂大哭起來,後來想想,其實根本沒有那麼難過,只是被父親嘴裡說的:『媽媽不在,爸爸活著也沒意思,我們去死好了。』這句話給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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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父親是個軟弱又欠缺執行力的人,嘴巴縱然說的強硬,對於一些出現在腦子裡的壞念頭,最後還是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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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父子相依為命一年後的那一個冬天,勇志被帶回台東鄉下去過寒假,度過不用補習只需要玩樂的一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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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晚上外婆拿新制服給他試穿,他很快發現襯衫上繡的字樣跟與台北不同,除了姓名,學校名字及學號,全換成從外婆家走路需要十五分鐘路程的國中名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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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競爭強烈的台北,成績仍名列前茅的勇志,半年後,毫不費力輕易考上當地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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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過母親的不告而別,他駕輕就熟面對這次父親的遺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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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還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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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志暗自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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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多來,他過的日子不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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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時間跟父親一個人單獨相處,他發現,父親不懂得如何照顧小孩。嚴格來說,他自己就是個需要人呵護的小孩,多愁善感、情緒變化太大,動不動就哭哭啼啼,讓人感到煩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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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睡前,父親會將兩百塊壓在客廳茶几的煙灰缸下,勇志就靠這些錢打發一天三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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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兩個月,他會將錢準時定點放好,後來偶而會忘記,然後變成經常,不想餓肚子,勇志學會從他皮夾裡直接拿錢,再寫張字條告訴他自己拿走多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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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翻到過幾次空蕩蕩的皮夾的經驗後,他乾脆一次多拿點現金,當作預備金,免得哪一天忽然沒錢可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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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因為這樣,當從國文課文裡看見未雨綢繆的解釋時,他的體會遠比別的同學來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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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勇志心中,在外婆家的生活簡直是天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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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就有熱騰騰稀飯能吃,外公怕他不習慣鄉下的飲食,說要帶他去吃美而美之類的西式早餐,勇志搖頭大聲說自己最喜歡吃外婆煮的早飯時,外公以為他是貼心,不好意思開口,堅持帶他去吃了一頓,他吃到膩的火腿蛋三明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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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吃,不用在烘衣機前聽著滾輪匡噹匡噹的轉動聲,枯等著衣服變乾。起床後就有清潔乾爽衣服穿,勇志覺得幸福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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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穿著皺巴巴的制服被同學嘲笑的日子,他過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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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雖然嚴厲,管的事情多了點,不需要再做洗衣服,掃、拖地這類的家事,在台東生活絕對會比台北來的輕鬆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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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外婆問他會不會不喜歡跟他們一塊住時,他毅然決然說不會,之後也沒出現適應不良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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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讓勇志抱怨的是,父親應該早一點告訴他轉學的消息,害他白白寫了一次寒假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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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他在台東住了下來,剛開始父親一個月來看他一次,每次都塞五千塊給他做零用錢,勇志全數存下來,節省一點點地花,有時候還會騙他說自己有想買的電動玩具,想辦法多跟他要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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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外婆阻止他也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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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認為勇志染上浪費奢侈的惡習,就像她聽說過的台北小孩的通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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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她沒有問勇志這樣做的目的,不然她就會知道,他不過是在實踐課本裡教他的知識,防範於未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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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年回台北過完農曆春節,送勇志回台東後,父親再也沒來看過他,取而代之的是,每個月固定寄送的一萬塊生活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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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早在自己的預料中,勇志平靜看待,倒是外婆氣的,到處跟別人數落,他爸媽的不負責任,顧慮到勇志感受,她用自己以為壓低過的音量,偷偷對另一半抱怨,忘了她是這個村子有名的大聲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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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樓關著房門,勇志依然能聽見,外婆滔滔不絕在謾罵父親,等到外公提醒她,女兒同樣糟糕,好不到哪裡去,才心不甘情不願閉上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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