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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肆》

     

      妳為什麼總是一個人?妳的爸媽呢?

      妳沒有兄弟姐妹嗎?

      站在柳樹下的少女沉默不語,朝一臉善意的男孩輕輕地搖頭。

        那,我來當妳的家人吧。

        妳肚子不餓嗎?這點心給妳吧。

        妳待在這裏多久了呢?妳家在哪裏?

        妳……

        在等誰呢?

      再看見那個男孩時,他似乎長高了些。相對,她那衣衫襤褸的模樣也變得更加慘不忍睹。

      他不定時跟著家人一起來訪此地,而在停留時刻到街上閒晃遇見她的。

      ──有一股難以言語的感覺,自心裏不斷湧出。

      自己究竟待在這裏多久了呢?要是她想,隨時都能離開這小鎮。但是,離開此地的話,她又能上哪裏去?

      少女心懷疑竇,始終沒有挪動腳步──直到下一次與男孩再度相見。

      日子不知道過了多久。

      某個陰雨天,她聽見那耳熟聲音興奮地朝此而來,立刻認了出來。

      是那男孩。這回,他的身後跟了一名氣質溫婉高貴的婦女。

      婦人手上的傘遮擋了她頭上雨絲。她沒有嫌棄她發臭污穢的身體,拿著絲帕輕緩為她擦拭臉垢,讓她得以看清對自己微笑的母子二人。

      婦人柔聲詢問她的名字,藉由體溫散發的馨香盪開了少女內心漣漪。她睜大那雙圓而澄的瞳,過了許久才發出細如蚊納的生澀聲音。

      「我是──」

      他又作了母親去世的夢。

      雖然那須就睡在身邊,但有時總會作起那遙遠而感傷的夢。大多時候,他都是抱著她入眠,這習慣自小到大;而那須也為了避免他人閒話,總在天亮前悄悄離開他房間。

      母親在他五歲那年帶回她後,她對大隈家一直都是忠心耿耿,盡責可靠。十歲那年,母親因心臟病猝發而離世,她一直守在身邊,直到他哭倦睡去。自那夜起,他便思念母親而食不下嚥;精神上的重大打擊讓他變得沉默寡言,連一向習慣以權力控制人的父親也拿他沒法。

      久久無法自喪母之痛回復的他,回首時總是看見一個嬌小身影拋來溫暖微笑。

      「那須……」

      雅哉夢囈般喊著。他懵懂翻了個身,才驚覺原本躺在懷裏的愛人早已下床,身旁只留餘溫。

      「又作了那個夢嗎?雅哉少爺。」

      床旁傳來溫和女聲。雅哉起身一看,那須正穿妥工作服,挽紮落肩長髮。她總是早一步起床穿衣,然後在不驚醒他的狀態下安靜離開。他很感激她的體貼,但兩眼睜開身旁卻是空無一人,那孤單失落的感覺總是令他惆悵。

      兩人共枕是個祕密。一個自己與那須共同的祕密。那須雖是大隈家的一名女傭,但在身為下任繼承者的雅哉心中卻不只如此。

雅哉臉色蒼白坐在床上,額側沁出少許汗珠;少女點亮房內油燈,挨近他身邊。

      「那須的溫暖無法讓您釋懷嗎?一直反覆作著那晚的夢,夫人若是地下有知,會笑您的。」

      聞言,大隈家的少爺面色羞赧地垂下頭來。她說得極是,母親去世十五年,他也從一個孩子蛻變為成人,但心裏深處依舊無法擺脫那夢魘。

      「要是少爺無法釋懷也沒關係,」那須展開淡淡微笑,「那須會一直陪在您身邊的。」

      青年若有所思,抬眸望著長年來關心自己的那須。他將她拉了過來,臉埋入她髮間,使力抱得緊密。

      「……妳不討厭這樣的我?」

      那詢問聽來有些沮喪沙啞。

      「怎麼會。少爺是大隈家不可或缺的人,對老爺是,對那須也是。」她笑著環臂回抱。

      耳邊響起少女一向不溫不淡的清澈聲音。對他而言,她一直都是除了母親以外的重要存在;那深厚情感更甚待他如走棋的親生父親。

      「少爺,那須要誤時了,若是您再不鬆手讓我離開的話。」

      大隈家的女傭可不只那須一人。大家都在清晨前早起,讓總管點完名後開始一天的工作。雖私下受雅哉少爺寵愛,但不論表面實質,那須的生活並未因此而有所改變。他是主她是僕,在這棟豪宅裏依然沒有變化。

      「……就說妳今天身體不適要休息吧,陪我一天。」頓了片刻,他勉強擠出聲音,更往她髮香裏鑽去。他貪戀著稍早前的溫存,更貪戀她柔軟身心,但此時要是一放手,那些將化為朝露。

      雖是個如新綠般英姿蓬勃的彬彬青年,但有時心念一轉,也常像個大孩子任性。

      「雅哉少爺,」那須抽手退出他懷抱,正視著面前五官俊朗的青年;「那須可以屬於您一人,但少爺卻不能只屬於那須一人。您是老爺最大的期望與寄託,該有身分高貴的女性陪伴,繼承大隈家的一切。」

      雅哉眨眨眼,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是啊。」他淡淡應聲,這番話他聽了無數次,心境打從驚愕轉至默然。「只要我想要,妳就會陪我,是吧?只要我一聲令下,妳就會任我使喚。我是妳的主人,而妳是我們家撿回來的孤兒;養育之恩,就算妳付出生命也難以回報。」

      大隈家的年輕少爺一邊說著極不願出口的事實,一邊心裏咒罵嘴上說出違心之論的自己。

      「是的。」像是很滿意雅哉的反應,那須抿唇笑道:「少爺與女傭應當如此。」

      有時他真討厭她那過於冰冷的理智態度。那彷彿一記棒喝,告訴他方才的耳鬢廝磨猶如假象。

      那須一臉理所當然的接話,並若無其事的走向房門。

      「今天是商船逢雙月卸貨的日子。下午若是忙完雜事,跟我外出一趟。」將她舉動全看在眼底的雅哉像是賭氣地命令道。

      「……是。」

      那須回頭望了他一眼,恭敬應聲,打開房門輕步離去。

      從來不違抗他的意思,那須一向如此。對雇主的絕對忠心是她的優點,縱使今天強要了她;那須也不會有半句怨言。逆來順受的性子讓他時常撞見其他家僕的刁難,在他不知曉的情況下,她又是如何承受那些不平等的欺侮?每當抱著她時,那對眼瞳總是反射燈光顯得清澄乾淨,猶如遲暮啟明。

      話說回來,還有一件事讓他更感到不可思議。

      與那須同年進入大隈家服務的女傭們都已過了青春年華,即將邁入中年而略顯老態;不知怎地,明明是相同年紀,那須的外貌身形卻與二十年前一模一樣。

      身上連道皺紋白髮也沒有。她在大隈家待了二十年,容顏未衰,宛如少女年輕貌美。

      雅哉陷入沉思。最近,他想著這件事的時候多了。五歲那年見到那須時,她起碼已是十四、五的少女模樣;何況,一個女人的身體容貌不可能在這二十年中毫無變化。

      雅哉凝望微微張開的掌心,怔怔出神。

      那膚,摸起來感觸美好,像花瓣柔嫩。雖不合常理,但卻是千真萬確。

      雅哉將手收握成拳狀,抵於脣下,閤眼沉浸於那須在幼年時常對自己說的那句話。

        請不要再哭了,雅哉少爺。那須會代替夫人,一直陪在您身邊……

          直到您厭倦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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