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白雅惠吞口口水，不確定自己剛剛聽到的字是否正確，法文裡連「朋友」的用法都那麼複雜，「家人」會不會也有其他意思阿？她在腦子裡記下等會要找美里問清楚，艾莉絲彷彿話閘子打開停不了，繼續聊著其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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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宏總說了這趟來我是半渡假半工作，結果都來了一個多禮拜了，每天除了工作還是工作，真吃不消，我連台北都沒好好參觀，本來還想來個環島之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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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想參觀台北哪裡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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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絲偏頭想了會。「嗯，既然每天都在工作，下了班至少可以去酒吧放鬆一下，可以跳舞就更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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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叫「參觀台北」呀？白雅惠剛想開口取笑她，突然靈機一動。「說到這個，我們同事間明天晚上正好有個活動，在一間還滿時髦的夜店辦面具派對，妳可以一起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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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絲露出感興趣的表情，爽快地說：「好啊。告訴我要準備什麼，面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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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太麻煩的話，我可以幫妳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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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嘴角露出一個神祕的笑容。「不麻煩，我正好有藉口可以提早下班去逛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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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雅惠在一張紙上記下幾個能找到面具的地點，和派對的時間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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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門再度打開，這次換龍格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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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禮拜第一次見到龍格，白雅惠才明白那些女店長嘴裡的拉丁帥哥原來是這個樣子，日曬均勻的小麥色肌膚，深刻的輪廓，捲曲烏黑的頭髮和深黑的眼睛，除了臉和脖子以外身體露出來的每個部分都布滿毛髮，所到之處都留下香噴噴的古龍水香味，和女人們愛慕追隨的眼光。她對這種類型的帥哥，說不上討厭或喜歡，只覺像看著電影上某個明星般不真實。不過他只要一開口，她卻能隱約感覺到店長們說的爆炸威力，這個人每一句話，彷彿都充滿著暗示和誘惑，斜斜拉起的笑容又加強了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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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裡有咖啡，竟然躲起來享用。」他露出招牌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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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雅惠幫他煮了一杯咖啡，遞給他時，眼角餘光注意到艾莉絲臉上的僵硬，她彷彿變了個人似的，不言不語，神情緊張，眼睛盯著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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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格卻像沒注意到這點般，神態自若地說：「那兩個傢伙還要在業績上講上好一會，我們的部分不會這麼快輪到。還是妳聰明，先溜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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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絲僵硬地點點頭，放下空了的咖啡杯，拿起雅惠給她的紙條。「我先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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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一走，龍格斜倚著白雅惠的辦公桌，他看了眼她放在後方檔案櫃上的花。「海芋，是吧？我喜歡這種花，外表看起來很簡單很拘謹，裡頭卻包著鮮豔的黃色，很熱情很自由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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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白雅惠最喜歡的花，每年陽明山花季她都不會錯過，就是喜歡海芋的形狀和顏色，尤其是顏色，她的名字裡有個白字，從小到大所有朋友都喊她小白，一德喜歡暱稱她白白，也因此她特別喜歡穿白色的衣服。但是她從沒想過顏色也有性格：拘謹、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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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格先生很懂花呀？」她客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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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一定要比女人懂花，才知道要送些甚麼討女人歡心。」他看似不經意地說，但眼裡卻有滿滿的暗示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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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雅惠本來以為自己死會了應該可以不受影響，但心臟還是忍不住撲通撲通加快跳動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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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的也是。」她給了一個很平凡的回答，通常經驗是越順著一個男人話講，越挑不起他們興趣，相反的，越是挑釁他們的論點，就越是讓他們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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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開口還想多說，她桌上電話響起，杜伯打出來要龍格重回會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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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格扮了個鬼臉。「這傢伙永遠不知道放鬆。」不情不願的放下咖啡杯走進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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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雅惠鬆口氣，側耳聽了會裡頭傳出來的討論聲，確定短時間不會再有人突然跑出來，她迫不及待地傳訊息給高美里，宣布剛幫她找到第二十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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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珊雅是銀行保險部地位崇高的資深精算師之一，一頭蓬鬆波浪起伏的捲髮，和精心維持的苗條身材，掩蓋了眼睛不夠大、鼻子不夠挺、嘴唇太薄的五官，在男人眼裡她是風情萬種的，但這些外表的印象，都無法掩蓋她眼裡的精明，言談時的銳利和睿智，她屬於和所有男人都能較勁，但男人卻不敢有遐想的那類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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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一德這個大學同班同學為了父母的壽險方案來找她時，她先是訝異地挑眉，心想她是精算師，可不是保險推銷員，但面對這個大學時曾經很親近，結婚後變得一板一眼和她保持疏遠距離的老同學，她犀利的舌頭收斂起來，思考著該怎麼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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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坐在辦公大樓頂樓的露天咖啡座裡，在這間公司這麼久，李一德像是第一次發現頂樓有個這麼美的露天花園，心不在焉地喝著咖啡，東張西望的。她現在明白理財部同事為什麼稱他「工作狂人」，換句話說是個不懂生活情趣，不知在工作休閒時找樂趣的男人。她記得大學時，李一德在系上還算是個風雲人物，辦活動能力很強，熱愛運動，外型出色，他是那種半夜電腦有問題，一通電話就會到府修理的好學長類型，因此擄獲很多學妹學姊的心，身為同學，她對他雖然沒有「永恆學長」那種情愫，但兩人同為系學會幹部，相處時間不少，她常挖苦他，但他很能反諷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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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珊雅訝異於自己竟然陷入往日回憶裡，趕緊將思緒拉回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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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前陣子有個方案，滿適合你的需要，等會讓業務部助理把資料拿給你，至於保費優惠這方面，我到時再解釋給你聽，相信我，一定給你老同學價格。」她特別強調「老同學」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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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著他反諷回來，但他只是感激地笑笑。「那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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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喝口咖啡，背靠著椅背上鬆軟的墊子，拉開距離觀察著他。「一德，你有心事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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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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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結婚的男人都會變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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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裡閃過光芒，但很快壓抑住。「我不懂妳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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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擺擺手，受不了他那副槁木死灰的模樣。「算了，所以我當初離婚是對的，男人阿，只有在戀愛時期才有趣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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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離過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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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挑眉，不禁有受傷的感覺。「你也未免太不關心老同學了吧？我結婚一年後就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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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太理會公司裡那些八卦傳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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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她嘲諷地拉長聲音批評。「李一德專員眼裡只有工作，喔，當然還有親愛的老婆大人。」她倾身上前，問他：「白白最近怎樣？我很久沒看到她了。」她記得當年那個常跟著李一德到系辦來的小學妹，清清秀秀的，講話很柔，跟在他身邊像個影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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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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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你也很久沒見過她了？」她諷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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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下頭，不太習慣和人聊起這種事，但周珊雅是公司裡唯一清楚他的過去和背景，也認識雅惠的人。「事實上，我越來越不確定她到底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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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坦承這幾年來為了懷孕，雅惠所受的苦，和父母那邊給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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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臉上沒有同情，也沒有不苟同的表情，但看著他的眼神，有一絲異樣的光采。「其實你是心疼她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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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點頭。「看她那樣，我怎麼可能不心疼？白白以前很愛笑，最近，卻越來越少看到她的笑容，聽她跟同事講電話還能有說有笑，掛上電話就換了個表情，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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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珊雅想起自己的前夫，他在意過她笑的頻率嗎？他心疼過她為了多點時間和他相處，放棄另一間公司提議的副理工作嗎？和李一德比起來，她忍不住忌妒起白雅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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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她說過這些想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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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說？總不能不試試看吧？她也很想要孩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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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一德，到底是孩子重要，還是白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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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假思索地回答：「當然是白白，但是她很在乎我爸媽的想法，也很希望有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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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冷哼一聲：「真的只有她在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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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妳不會懂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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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這句話激怒。「因為我離過婚？還是因為我沒生小孩的慾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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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因為妳不需要在乎這些東西，妳從以前就是比較自由，比較灑脫的個性。白白不一樣，她需要人肯定，有煩惱自己也不知道怎麼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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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氣突然消了，原來她在李一德的眼裡是這樣的女人：自由、灑脫？她思忖著這個評語。「我其實也有很放不開的一面。」她真心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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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看不出來，妳一直很能幹，很能自理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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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垂下眼瞼，掩飾真正的情緒。「一個人也有孤單的時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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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雅，妳條件那麼好，身邊一定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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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苦笑。「找人陪不難，但找到知心人陪伴，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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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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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說：「這樣吧，我幫你拿至少八折的壽險優惠，但是你今晚得陪我去看房子，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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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什麼房子？」他訥訥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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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換個地方，大安區有個不錯的公寓，今晚和房東約好去參觀，我不想一個人去看房子，多一個人也能幫忙出點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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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帶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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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偏頭看他，挑釁地問：「怎麼？怕白白不願意？找她一起出來嘛，那麼久沒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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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吞吞吐吐地說：「不是白白的問題，她今天晚上要忙公司一個晚會，可能要忙到很晚，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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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怕跟我單獨在一起，會傳出曖昧？」她試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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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沉默回答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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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大笑一聲。「李一德，你真不是普通無聊耶，我們是老同學，這麼多年對我不聞不問，這才不正常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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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嘆口氣，露出一個笑容。「我當然很願意幫妳，就是不希望公司裡的人亂說話，或許是我想太多了，妳說的對，這些年來我應該多關心妳一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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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鼻子突然一酸，多久沒聽到「關心」這兩個字了？即使是在這種情況下聽到，她伸出手。「還是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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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握住她的手。「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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