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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獅子(一)

楔子

我在這偌大的府邸門前,一坐便是五百餘年。

府邸落成的那一天,我一睜眼,見著的便是風華正茂的徐家老爺。他白手起家,在水運通路上闖下一番名堂,親手打造了這座府邸;就連我和妹子的原身,也是他親自去福建泉州挑來、運來的泉州白岩。旁人都說,石獅開光,自然得找得道高僧來,方能趨吉避凶,招財進寶;徐府老爺卻認定凡事都要事必躬親,石獅自然會忠於主。

於是我和妹子,在這徐府門前,親眼見證了徐家老爺如何經營事業、教育子孫、回饋社稷。他並不是當年最富有的商人,也不是最完美的父親,更不是最廣為人知的大善人;他只是忠於自己、忠於家族、忠於工作,忠於他在世時的每一時刻每一人。他離世那天,真的也不是什麼舉足輕重的日子,但在這南方水鄉的城鎮中,也是眾多人難以忘懷的一天。

當他的身軀從我的身後被抬出,我看著他的魂體,帶著無憾的笑容,先是輕撫了我妹子的頭,再晃到我面前,拍了拍我的背。如同開光那天,他也沒說什麼,但我知道,他是將這個家,交給了我和妹子。

於是,五百餘年,這個家,出過秀才,做過朝廷命官;生意蒸蒸日上,也曾被戰亂流寇抄得一團混亂。這個城鎮,鬧過洪荒、地動,也有那麼一段時間,整個城鎮是靠著朝廷接濟,以及這個家厚實的家底,勉強撐過那段艱辛貧苦的日子。

春去秋來,朝代更迭,紅髮碧眼的外邦人,帶著船堅砲利敲醒了沈睡的巨龍。也許是以世代經商之故,徐家人見多識廣,身段柔軟,在許多百年世家因為戰火而消融的時候,徐家大宅依舊鼎立,只有些微的毀損。

其實,不為人知的,是我的妹子,在那些年的戰火之中,硬是扛下了徐家的大劫。徐家大宅在戰火中毀損最嚴重的,便是我妹子的白岩原身,由地面至獅頭頂,硬生生的裂了一條大縫,即使事後工匠用了最好的材料做修補,最好的技巧做修繕,好到後人們用看的、摸的,都很難察覺到這石獅曾經完完全全裂作兩半。只有我知道,因為在那之後,我已經完全感受不到妹子的靈識存在了。

接下來的百餘年,這個家在我的獨立支撐之下,表面上看來,仍舊是地方上數一數二的大戶。徐家本家之人仍住在這古老但悉心修護的宅院中,該增添的現代化設備一項也沒少。只有我知道,再怎麼久遠的世家背景,也會有氣數將盡的那一天;如同我的靈魂強度一般,獨自消耗的情況下,確實是每況愈下。

開枝散葉的徐家人對本家的索求從來沒有減少過。原來佔地千畝的徐家土地,給分家之人變賣,蓋起了一棟又一棟的高樓;高樓遮住了我靈識得以維生和修復的陽光,越來越多的人口居住剝奪我得以淨化的水源。只有我知道,這我守了六百餘年的徐家大宅和徐家子孫,將會在我靈識消失的時候,步向沒落……

第一章

手術室外。

徐穆平坐在等候區,雙肘撐膝,雙手交握,左手拇指摩挲著右手掌中的老繭。手術室的紅燈未熄,大半夜的小鎮醫院也沒什麼病人,走廊的日光燈管茲茲作響,在寂靜的手術室外特別明顯。

走廊的一頭傳來腳步聲,徐穆平沒抬頭,彷彿早已知道來人是誰。一名中年男子快步走向他,在徐穆平身邊站定。待徐穆平輕輕點頭,男子才在他身邊相隔一個位子之處坐下。

「葛叔,」徐穆平低聲對來人說道,「家裡現在如何?」

「平少爺,都照您的吩咐,老夫人尚不知情,門前也都清理乾淨了。只是……」葛叔方才走得急了,喘了口氣繼續說道:「門前的石獅子,剛給縈祖少爺撞到的時候還沒事的,但是平少爺帶著縈祖少爺往醫院去……沒多久就碎成一地了……」

徐穆平眼裡閃過一絲驚訝,抬頭看著葛叔。

「能修復嗎?」

「都碎成粉了,只剩石獅身下的須彌座還在……只怕難啊……」葛叔搖頭嘆息。「聽說這石獅是第一代老爺親自從泉州搬來的,現在要再找到這麼好的泉州白石,怕是不容易了。」

徐穆平的眼神已恢復平靜,左手輕輕摳了摳右手掌中的繭,開口道:「先找兩塊紅布,把門前放石獅的兩處都蓋上。再儘快找城裡的工匠,問問哪裡還有在刻石獅的。」徐穆平看著眼前的中年男子,「關於雕刻石獅、重新擺置石獅的事,還得勞煩葛叔您多費心了,我也會去找些相關資料來研究。」

「平少爺萬萬別這麼說,這是葛叔應該做的。」葛叔連忙擺擺手,抬起頭,憂心忡忡的看著手術室的紅燈,「倒是縈祖少爺……唉……這該如何是好……」

徐穆平隨著葛叔的視線望向手術室的紅燈,又像是沒有看著那紅燈,視線穿透到了另一個地方。

若不是出了這件事,只怕他現在早已經離開了這座古老的城鎮,去了遙遠的地方,一個徐縈祖找不到的地方……

沒想到現在,竟可能徐縈祖是先他一步,去了誰也到不了的地方……

*       *       *

徐穆平在五歲之前叫做穆平,姓穆單名平。

他自小生活在古鎮外圍的山裡。打從能夠獨自行走跑跳之後,每天的生活就是跟著一群哥哥姐姐們到山裡找野果吃、在溪裡撈魚、從大石頭上往水潭裡跳。他的父親是山裡長大的孩子,成年後做山區嚮導,認識了來山裡做田野調查的母親。母親完成學業後就留了下來,與父親一起帶著遊客們上山下水,認識山裡的一草一木,人文風情。

五歲那年,一個海上飄來的巨大颱風,讓整座山頭為之動搖。他的父母接獲受困山中的登山客求救,將他托給鄰近居民照顧,入山救援,卻再也沒有回來。

年幼的他,比起悲傷,更多的是不解。他不懂父母為何過了一天又一天都沒有回來,不懂鄰居們抱著他淚流不止,更不懂為何大人們要他跟著一個,他沒見過的,從鎮裡來的阿姨,離開山裡去城鎮生活。

這位阿姨說,她是媽媽的姐姐,以後會好好照顧他。他看著阿姨滿臉的淚水,從阿姨的眼眉、鼻翼,看到了媽媽的影子。當他在車子裡,看著熟悉的山林一點一滴的從車窗外飛過,他才終於在阿姨的懷中,痛哭失聲。

從那之後,他便改名叫做徐穆平,成為徐家的養子,眾人口中的「平少爺」。

那年,徐家夫人已經年近四十,膝下無子,把全部的寄託和愛都放在徐穆平身上。徐家老爺雖然心裡還是期望能有親生骨肉繼承家業,但看著夫人如此歡欣,也接受了這個養子。

徐穆平雖經歷喪父喪母之痛,但在徐家眾人的悉心照料之下,總算是漸漸的敞開心胸,接受養父母安排,如同其他世家少爺一般,學習徐家的一點一滴。只有偶而在夜半驚醒時,他會望著窗外,看夜風吹過樹梢,想著兒時成長的山頭、溪澗,再緩緩睡去。

但這般的日子,竟也只維持了五年。

徐穆平十歲那年,徐家迎來了意外的新生命──徐縈祖。

表面上看來,徐穆平的生活並沒有任何改變。他依舊在優秀的私校學習,並且成績卓越,五育並重;徐家下人也仍稱他為「平少爺」,衣食無憂。但他再也沒有主動的去敲養父母的房門;思念家鄉而難以入睡時,也沒有徐夫人來抱著他,安撫他入睡;在學校參與比賽獲得獎項時,也沒有徐老爺端詳著他的獎章,微笑看著他並拍拍他的肩。

他知道,這一切,是屬於徐縈祖的。他只是借用了五年。

*       *       *

手術室的燈啪一聲熄滅,把徐穆平的思緒拉了回來。

醫師和護理師們推著病床從手術室裡出來,徐穆平和葛叔迎了上去。

「醫生,我家小少爺沒事吧?」葛叔焦急的看著病床上臉色蒼白的徐縈祖,焦急的手不知該往哪裡放。

「傷口已經縫合了,生命跡象也都很穩定,已經沒有大礙了。只是還沒清醒過來,要繼續觀察。順利的話,明天早上應該就能醒過來了。」醫生看著葛叔說道,又將目光移至面色沉著的徐穆平,「只是他撞擊的力道不小,不排除有腦震盪的可能性,清醒之後可能還有些混亂的狀態,我們會再做進一步的檢查。」

葛叔聽到醫生說沒有大礙,鬆了一口氣,卻聽醫生又如此說道,連忙急問:「腦震盪?醫生,那要不要緊啊?」

徐穆平攔住葛叔,「葛叔,現下先送縈祖去病房安頓吧。等縈祖明天醒了再請醫生來看,沒事的。」見葛叔稍微放下心,徐穆平接著說道,「葛叔先回去吧,家裡需要有人看著,我留在醫院陪縈祖。」

「平少爺?那怎麼行!還是我來……」葛叔反對的話語在見到徐穆平的目光時,只能化做一聲嘆息,「葛叔知道了,平少爺放心,府裡不會有事的。」

葛叔看著徐穆平的背影往加護病房走去,腦海中浮現了過去二十多年來,每日在徐家大門口看著這位少爺離家上學、工作的背影。這個他從小看到大的孩子,為人是謙恭有禮,處世沉穩,但卻是個說一不二的主。只願上蒼保佑,小少爺能平安無事……

第二章

清晨,加護病房中。

徐穆平坐在病床旁的沙發上,閉目養神。由於是單人房,整間病房只聽到儀器的滴答聲,以及窗外絲絲滲入的鳥鳴聲。一隻小麻雀停在窗沿上,先是看了看沙發上的徐穆平,再轉過頭看著病床上的徐縈祖。

徐縈祖忽地微微的動了動,緊閉的雙眼緩緩張開一點點縫隙。尚未聚焦的雙眼再次閉了起來,又緩緩睜開,黑亮的眼珠轉向窗外的麻雀,然後就定著不動了。

小麻雀吱喳兩聲,又跳了幾下,彷彿想引起徐縈祖更多的回應,只見徐縈祖緩緩抬起靠窗的右手,往窗邊的方向伸去。當他的手舉到自己視線能及的地方時,再度停住不動了。原本看著小麻雀的雙眼,正轉而盯著自己的右手,原本木然而絲毫沒有波動的臉龐出現了疑惑、不解,以及更多的茫然。

小麻雀看著徐縈祖霍然不動了,著急的跳腳,甚至開始啄起了窗戶,這動靜讓沙發上的徐穆平也醒了過來。

「縈祖?」徐穆平從沙發上起身,來到病床邊,但徐縈祖依舊是楞楞地看著自己的右手。

徐穆平順著他的目光看向了他的手,沒有發現異樣,又轉回看向他的臉。見徐縈祖一點反應也無,徐穆平微微傾身,伸出手欲握上伸出的那隻手,伸到一半遲疑了一下,轉而撫上徐縈祖的肩膀。

徐穆平發現徐縈祖的身體微微震動了一下,收回茫然的目光,以十分緩慢的速度,有種不知該如何驅使身體轉動的感覺,將目光移至自己臉上。

過去二十多年來,徐縈祖看向他的目光,從一開始對於兄長的崇拜、孺慕,到少年時知曉徐穆平的身世,起初的驚訝過後,慢慢開始帶著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從那時開始,徐穆平有意的疏離徐縈祖。他去外地的大學念書,一年只回家一次,即使回到家中,也只現身於家族聚會場合,完全避開與徐縈祖單獨相處的機會。但他其實都有收到,被冷漠的徐縈祖,哀傷、不解,以及越來越黯淡失去光彩的雙眸。

但是此時,徐穆平看著徐縈祖的雙眼,漸漸變了臉色。那雙眼裡,什麼都沒了,就像一面靜止的湖水,波瀾不驚。

徐穆平突然不敢移開視線,深怕只要一移開了,就會錯失任何蛛絲馬跡,任何找回「徐縈祖」的線索。他騰出一隻手來往牆上摸索,找到了呼喚鈴,按了下去。

而徐縈祖,依然是默默的看著他,不動、不說話,只有淺淺的呼吸,穩定的生命跡象,顯示著他醒過來了。

*       *       *

直到醫師和護士趕來,徐穆平才收回自己的視線,退到一旁,讓醫師為徐縈祖檢查。

突然圍上一群人,徐穆平發現徐縈祖露出一些的無措,但很快又平靜下來,任憑醫師翻動他的手腳、脖頸,以及他額上的傷口。醫師問了幾個問題,發現徐縈祖都沒有反應,轉頭看了徐穆平一眼,指向徐穆平,對徐縈祖問道:「這位是誰呢?認得嗎?」

徐縈祖的目光緩緩的順著醫師的手,看向了徐穆平,依然毫無反應。

交代護士給徐縈祖換藥,醫師走到徐穆平身邊,「令弟目前的狀況很有可能是頭部撞擊後,引起的腦震盪症狀……不過像這樣看不出來身體有哪裡不適,只是單純的不能回應與對答,是較少見的情況……」醫生皺眉道:「這幾天我們會加派護士輪班照應,密切觀察令弟的病情發展。等他能下床進食了,我們會立刻安排腦部斷層掃描和其他精密檢查。」

徐穆平頷首:「多謝醫師,有勞了。」

醫師對於徐穆平如此平靜的反應有些意外,多看了這位青年一眼。也不知跟弟弟感情不好呢……還是太過壓抑了……

想到病人以及青年的家世背景,醫師決定不多過問,向青年點頭示意,離開了病房。

隨著醫生與護士陸續離開,病房再度恢復寧靜。

徐縈祖正看著自己的雙手。與其說是看著,不如更像是觀察。他先是從右手心看到左手心,認真地彷彿從沒看過自己的手,翻過手來,從手背到手臂,接著發現,徐穆平不知何時,已經走回了病床邊。

徐穆平看著徐縈祖抬頭看向他,就這麼維持四目相交,慢慢傾下身去,雙手分別撐在徐縈祖身旁兩側,直到兩人的距離只剩下一指寬。眼對眼,鼻對鼻,近到徐穆平的鼻息打在徐縈祖唇上,讓徐縈祖不經意的動了動嘴唇。

徐縈祖一動,徐穆平的眼神閃了閃,原本的探究意味緩緩退去,閉上眼深深吐了口氣,徐穆平將雙手移至徐縈祖肩上,以溫和但不容推拒的力道,讓徐縈祖躺回床上。

「再睡會兒,我去去就回。」

替徐縈祖蓋好被褥,假裝沒去看徐縈祖目不轉睛的視線,徐穆平頭也不回地離開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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