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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燕燕于飛

      她捧著偌大的肚子,蜷縮在房間角落。

      燈光明亮,布置溫馨,每一處都用最高級的軟墊鋪疊,就怕她會受傷,享用一切最高等待遇,除了被禁制之外。

      怎麼也想不透這麼荒謬的三流劇情會發生在她身上。

      確切地來說,她穿越了,而且,她懷孕了。只是想自殺,有這麼困難嗎?

      穿越前,她正值人生最燦爛的二十五六歲;可還沒綻放,她就活不下去了。

      「人生就像一面拖盤,上面擺著很多杯具。」不知道為什麼,她又想到這句曾經在網路上看過的名言。

      破碎的家庭,加上車禍而殘缺的面容,以及未婚懷孕,把她逼上絕路;很芭樂沒錯,像她這樣一個臉上有醜疤的女人也會被強暴,悲情的是機率恰好地一次就中了頭獎,被雷劈到也沒有這麼剛好。

      於是她冒著風雨,爬上公寓頂樓,很乾脆地跳了;而上天,更乾脆地讓她穿越了。

      媽的,她應該去買樂透的,不知道這個時代還有沒有樂透?

      根據把她捉來的公家機關那些該死工蟻們親切的解說(略過那一串長得要死,又是光速又是音速,又什麼行星異常運轉亂七八糟裡論),她大概知道這裡是超越自己時代兩千年左右的未來。

      至於為什麼她會被像是危險未爆彈一樣,囚禁起來做實驗呢?據說是因為她受孕的方式違反他們的自然定律。

      簡單來說,未來已經進展到無性生殖了,精子和卵子被當成可以買賣的商品,當然,價格的高低,攸關下一代基因的優劣。

      那,做愛呢?

      「噢!親愛的小姐,性交已純粹是消遣,現在我們身體已經不會自然受孕了,所以您的存在才會如此重要。」她能說什麼?嫌她不夠悲情嗎?

      她就在那句性交已是消遣的震撼中,被關進這老鼠籠,不,是住進實驗中心(工蟻們是這麼堅持的)。

      本來,她是還有囚犯放風的時間,卻因為她隨口無心一句:「怎樣都好,孩子也可以送你們,別傷害我就行。」當場被裁定罹患嚴重精神疾病。

      就因為他們認定她嚴重缺乏母愛。……工蟻們,這不就像強姦犯恥笑強暴犯沒良心的道理是一樣的嗎?

      她都沒有恥笑他們生不出個蛋,還拿做愛當消遣了,還來笑她沒有母愛?總之,從那之後,她被換到森嚴守衛,關卡重重,比超級瑪莉破關更艱難的地方。好吧,對她來說,超級瑪利已經是艱難至極的比喻,可以吧?

      不過是個強暴之下的產物,還要她多有心?要不是被囚禁,她早自殺了,有沒有這麼悲慘?她唯一想做的,就是在工蟻腿上寫個慘字啦!

      對不起,梗老了,誰讓她古人。

      正當她胡思亂想,試圖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夢的時候,門被緩緩打開,走進一個男人。

      「小姐,我是負責您這案子的主治醫生,伊倫。有幾個問題想麻煩您配合回答,好方便建檔。」

      聳聳肩,她一開始沒想這麼多,只道是這群工蟻效率這樣差,距離她被捉進來半個月了,才想來做基本盤查,沒想到更令她無言的事實馬上等著刺激她,好證明只有更慘,沒有最慘。

      「根據所知,胎兒的父親,您不認識,是嗎?」

      啊?她莫名其妙去認識個強暴犯做啥?這話題也說了太多遍了吧?還是這群工蟻不但瘋了,還壞腦子?

      「請問,這時代已經沒有強暴這個名詞了嗎?」忍下滿肚子氣,她盡量平和開口。

      疑問地與她對望,男人良久才不確定地發問:「您是說,未經允許,以暴力手段強行將性器放入受害者體內的行為是嗎?」看著女人一臉受不了的點頭,男人表情更顯苦惱。

      「是這樣的,小姐,如此重大惡極的罪刑,我們很久都沒發生過了,依世界刑法來看,此罪除要服刑一輩子的惡夢以外,在一千年前最後的判例來看,連子嗣都要一併處理掉,避免留下犯罪基因。但您的狀況特殊……」

      敢情倒好,她現在不只是白老鼠,還懷著罪犯就是了?

      「重點?」無力發問,她開始覺得這人生不只悲劇,還很灑狗血。要知道,狗血灑太多是會讓觀眾不耐煩的,到時候收視率怎辦?

      「這……我還得上報最高首領,開高層會議後才能知道結論的。」揮揮手,連話都懶得道別,她歸縮回角落繼續畫圈圈抗議命運不公平待遇。

      不一會兒,門再度被打開,她隨口無精打采發問:「怎麼?高峰會議速度這麼快?」

      「于燕小姐,夜安。」

      拜託,這麼俗的名字可以不要用這麼冷靜的聲音叫喚好嗎?一回頭,她再度覺得這人生太精彩。

      「爸……」見鬼了,明知道不可能,但那張臉長的那麼像她風流得三妻四妾的爹是怎樣?

      像是壓根沒聽見那句叫,男人笑得更親切地再次問候她:「于燕小姐?」

      「是。」下意識乖乖答話,要知道,從小到大的習慣是很可怕的遺毒。

      「我是這任世界共推的領導者,艾德,不知您在這裡一切安好否?」

      除了工蟻們的問話有些傷人以外,一切皆好。「很好。」快速秒答,她怕自己忍不住將腹誹的話全盤托出。

      「詳細情況我已聽伊倫報告過了,很抱歉在這當中若有造成您任何不愉快,我代全體人員向您致上最誠摯的歉意。」

      那種看著頂著自己父親的臉(好吧是年輕了點)客氣萬分向自己道歉的畫面,感覺實在難以言喻,「先生客氣了,沒問題的。」

      「是這樣的,雖然會議還未展開,但我想先聽聽于燕小姐您對於這件事情的看法如何。」

      ……夠了喔,雖然他有一張和父親相像的臉,也不可以這樣開口就踩人地雷阿!這問題不就像試問受害者家屬對於殺人犯有什麼看法是一樣的嗎?她可以說這千百年來白目記者的餘毒感染力實在不容小覷嗎?

      「先生是指?」盡量努力扯起假笑,于燕已經做好準備,只要他在說一句蠢話,自己就考慮連同報復不到的舊恨(父親的)加上新仇一起揍他一頓,可以吧?

      「關於孩子您的看法是?」依舊不屈不撓的領導先生實讓人敬佩萬分。

      她可以說拜託放過她嗎?

      「怎樣都好。」連死都不怕了,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那麼,我們將取出胎兒以人工培養的方式做相關研究,您看如何?」

      終於到重點了。她攤了攤手,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很好,非常好,什麼時候?」想了想,又有些不放心:「那我呢?」在這之後,總沒她的事情了吧?

      「是這樣的,于燕小姐,我們想提供最優渥的條件,聘請您協助我們四十世紀的人類,做幾項重要的實驗,不知您意下如何?」

      看著那張笑得異常親切的臉,于燕默默在心裡比起中指問候這位領導者:「請問,可以拒絕嗎?」幾乎不用問,她就知道是什麼實驗。

      媽的,好好的人不當,跑去當豬母?她又不是壞腦的工蟻。

      「是這樣的,根據調查,于燕小姐您是因為跳樓自殺才會陷入時空裂縫,而照我們這裡的律法來看,自殺是非常嚴重的罪刑,須服無期徒刑的夢魘,無時無刻重溫死前痛苦,直到犯人肉體自然死亡為止。」

      ……是這樣的,先生,她以後再也不想聽見「是這樣的」這幾個字成不成?

   她居然有幸親眼看見地獄十八層被理想的打造出來,真是太讓人她媽的不知道該淚流滿面還是欣喜零犯罪率可能可以被達到。

      擺明不當母豬就得去地獄,那還有啥好說的?虛假,太虛假。

      于燕再次忍下想痛毆那張臉的衝動,費力地開口:「我想,我非常榮幸,可以配合您們的實驗,給人類帶來更美好的未來。」

      看似非常欣喜地握了握她的手,艾德與她告別:「我僅代表全人類向于燕小姐獻上十二萬分的敬意與感謝,同時感恩這次愉快的會談,預祝您有個美好的夜晚,再會。」

      她上輩子一定有穿著細跟高跟鞋踩在他父親的手背上跳天鵝湖,這輩子才這樣懲罰她是吧?

      看著室內的布置,她開始覺得死其實一點也不可怕,可怕的是活著。

***

      從夢裡驚醒,她看著身旁稚嫩的女兒,有些迷糊。

      脫離母豬生涯已經三年了,她還是有點創傷症候群,套句她主治醫師的話,沒瘋已經是萬幸了,還指望她全身而退,未免太蛇吞象了。

      那個該殺千刀,滿肚子黑水的領導者,不光長個和父親相像的臉,就連那種陰險的個性也像得十成十。

      呸!實驗?怎麼不說是印模機?

      美其名是實驗,實際上卻用了各式各樣的方式來測試她是否能懷上孩子,至於是什麼方式,礙於這裡是普遍級,我們帶過就好。

      而她也在這一堆實驗中,逐漸扭曲。

      「媽的,老娘與其要給人用免費,倒不如拍賣比較實際。」

      於是她也陰險的拐了醫者,以一個子息的代價,聯手拉下那個卑鄙小人;她只能說,萬幸那醫生貪婪歸貪婪,還挺守承諾就是。

      之後三年,她開始拍賣自己的生活,雖然長得難以下嚥,可衝著可以自然受孕的體質,很快就賺到讓他一輩子不愁吃穿得財富,更別提產後照料全是五星級享受。

      可,她之後並沒有選擇自然受孕,反而砸了大筆金錢,買下最優秀的精子,以人工受孕的方式,擁有一個獨屬於自己的後代,也一直到了這個時候,她才有點能體會為什麼那些高位者這麼迫切需要印模機的存在。

      能看著相像自己的孩子重來一遍的光源氏浪漫,不是每個人都有能力能做到的,而這種症頭根據每個人中毒的嚴重性,反應不一,並且生男生女多少也有影響。

      難怪這世代普遍晚婚,也可能不婚。

      只能等著戀女戀子情節的老人家放手,這也算是種無解的悲劇,是吧?

      而她很悲情的發現,自己的女兒恰巧和以上這些潮流相反;不但有嚴重傾向的戀母情結,把她自然生育的體質當成了不起的能力崇拜,情況還嚴重到在「我的志向」裡寫著要和媽媽生出優秀的後代,讓她黯然不已的銷魂了。

      孩子,兩隻母的是要孵個蛋啊?

      這在再印證了孩子的教育是不能等的,特別是生物健康教育,這也促使她往後花了很多心力在推動自然教育上,不遺餘力,此乃後話。

      她憂傷的在幼稚園老師同情的目光中回家,並且努力思考著,說實話,她不知道該為了有這麼崇拜自己的孩子感到狂喜,還是為了母女都不正常這點而淚流滿面。

      後來,她們母女進行了一場深度的談心,在她有嘴說到沒嘴,有口水說到快沒口水的時候,勉強說服自己的女兒,暫時和自己保持普通的親人關係,待到女兒長大,再提此事。

      她感到深沉的無力與悲傷,一生走來,不是強暴就是懷孕,再不然就是當母豬,似乎正常路已經離她很遠很遠了,現在就連生個女兒都不肯讓她安生,非要讓她悲劇到最高點,才叫人生嗎?

      而後,她想起了穿越前,那個生她養她的母親。

      其實她一直很瞧不起自己的母親。

      誰要瞧得起一個前半生為了丈夫做牛做馬,後來住院開刀,智能成了個孩子不打緊,卻還是將重心放在那個不僅三妻四妾,還繼續光明正大偷吃,甚至吃喝嫖賭樣樣精通的男人身上;這種女人,怎麼讓人瞧得起。

      她那時候很不明白,這麼沒有尊嚴,這麼死心塌地的為了一個不值得的男人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

      後來穿越了,她才逐漸能體會為什麼尊嚴對於媽來說,其實不是那麼重要,如果不要尊嚴可以保護自己,可以保護自己的孩子,那要尊嚴做什麼?所以媽媽很久之前,就不是那麼介意是不是有尊嚴了。

      這就跟乞丐談人生大道理一樣,連飯都吃不飽了,還什麼大道之行,天行健?那能吃嗎?

      或許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道,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道路,而她,走踏一條悲劇,就是她的路。

      正所謂,出來混的遲早都要還,而她現在這個窘境,會不會就是她當初瞧不起自己母親的報應,她不得而知,只是,這個宿命也太強悍了,就連她穿越了都避不了禍。

      她曾經找過這個時代的算命師,說錯了,這個時代,管算命的叫做統計,他們說,算命其實就是一種很強大的統計學,經過很長的時間統計各種人口,各種面相,以及各種經歷,天文地理,然後穿衣配面紗,裝神弄鬼的告訴你隱藏在大眾底下的真實。

      這就是算命,這才是真相。

      總之,她去算了統計(入境隨俗),統計的告訴她,如果是回歸到她穿越前的年代,其實她這個命,很薄,早該死了,就在她選擇自殺的那一刻。

      但是啊,剛好她跳的那個時間,遇到了什麼行星撞彗星,還有什麼黑洞吸引什麼鬼(怎麼大家都喜歡這一套?),所以,最後,她穿了,穿了以後,命就算不得準了。

      畢竟沒有前例。

      她要徹底討厭這個年代的人,討厭個死緊,每個人都用這些理科作藉口,騙她的人,騙她的錢,慢條斯理的用這些當藉口把她騙的光光,真是超級討人厭,從來她就最討厭數理科,果然沒討厭錯!

***

      再後來,她因為算出來的統計不滿意(其實是差到最高點),心情也連帶不美麗,所以,她放縱了一點,暫時丟下女兒,跑去狂歡的好所在,盡情的喝了一杯又一杯。

      她對自己的長相太有信心了,以為這種平凡的長相不會有人看的上;只可惜,她錯算了人,自古至今,人的德行總是一個樣,大部分,燈關了,美或醜是沒有差別的,更甚者,昏暗的光線,總會美化人們的視覺,陰影總會讓視覺錯置;當然觸感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所以她跟人滾床了,還是個年輕又纖細美麗的小夥子。

      醒的時候,看見身旁的男人長得比自己還女人,其實是一件很不好受的事情,這麼傷人自尊的事情,也是她懲罰的一部份嗎?有沒有這麼靠北邊走的事情?

      坐在廁所馬桶上,她學抽起菸來,這麼悶的時候,是該來點事後菸的。

      想了想,雖然她嚴重覺得自己自尊心受損,可是還是決定不要傷害別人的自尊心,就當作是多少為女兒和自己積點福德,所以她悄悄地走了,不帶走什麼,那時候她是這麼以為的。

    正當她為了自己難得一見的善心沾沾自喜,得意洋洋的時候,她該死的漏算命運總不會放過耍弄她的機會這點。

      她漏算了,即使是是拿蔥大嬸的年紀,她還有月事,她還是該死的懷孕了。

      幹!事到如今,她最想在自己肚皮上寫個蠢字。

      可以這麼沒有新意到了最高點嗎?她要抗議,就算悲劇也該換換口味,不是嗎?啊?哪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重演這廉價的狗血劇本?她可以堅持就算是悲劇,她也要有得金馬獎的悲劇,不要周末狂歡夜播放的花系列嗎?人家有悲劇女王,強暴女王,為什麼她只能是懷孕女王?

      更哀傷的是,因為她後知後覺,也因為完全沒半點徵兆,好吧,是因為她亂經成自然的體質,等她查覺的時候,已經是四五個月的事情了,拿掉傷身,不拿傷心。

      正所謂她那個時代,還被教育著國父說的話,真是很有道理,先知先覺,後知後覺,以及不知不覺,這真是天經地義的食物鏈,至少她該慶幸,她目前還沒有退化到不知不覺嗎?

      隔著肚皮,看著超音波顯像裡,無辜在自己肚子裡規律跳動著心跳的肉球,那模糊的小手小腳,蜷縮在自己的子宮裡安穩活著的孩子時,怎麼她也下不了這個手。

      嗚呼哀哉,這個教訓告訴大家,要乖乖認份,沒有那個屁股就不要學人家吃瀉藥,明知道自己是什麼身體,還豪邁搞什麼一夜情,爽一夜換來一個肉球,怎麼想都怎麼不划算。

      總而言之,她考慮再三,最後決定把孩子留下。

      「就……就當作是給女兒添個伴吧!」不怎麼有說服力的宣告,口吻雖是這樣輕描淡寫,就像是給買個小狗小貓小蟑螂小蜘蛛來作伴,可背後隱藏的事實總讓她潸潸淚流。

      更讓她熱淚盈眶的,是女兒劇烈的反應。雖在意料之中,是有場家庭革命,可這也太……

      「誰?媽,告訴我,是哪個殺千刀的混帳搞大妳的肚子?我替妳討回公道!」五歲的女兒一臉殺氣騰騰,瞪著牛鈴大的眼看著她的肚子,一如看到殺父仇人。

      孩子,你才五歲,可以有點五歲的樣子嗎?

      「我……我不知道……」囁嚅著她回答墊了張高椅子,氣勢凌人站在她面前的女兒法官大人。

      瞇著眼,女兒語氣很危險:「妳是說,那個白癡的男人,沒有戴套子?」聽聽,這是一個五歲的小孩該說的話嗎?頓時,于燕覺得自己非常的淚流滿面。

      她明明,很認真在教育孩子,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可以把孩子變成這個樣子?她就連萬惡之源的電視都沒裝了,到底是從哪邊變成這樣?這已經不是花系列了,這簡直是長江七號的的故事情節……

      不管她內心有多麼悲傷,該解決的事情還是要解決。照慣例,她們又來了場家庭會議,最後,女兒勉強同意等孩子生出來再決定看感覺要不要討厭他。

      老實說,這個心態她倒有點能體會,想當初自己的媽媽生小孩時,她也覺得很不是滋味。但是,好歹是自己的手足啊,她疲憊的回到房間,癱在床上一動也不想動,想到女兒抗拒排斥的神態,她總是充滿傷心……並且有點不安。

      雖說這次女兒意外的好說話,也面色平靜的說要維持表面和平,根據她的說法是:「反正該死的是那個男人!」可她還是覺得哪裡不妥,並且懷疑自己神經過敏。

      橫豎是太累了,她就抱著殘念,進入夢鄉,結束這一整天的驚嚇。

***

      接下來幾個月,女兒意外的聽話,總是不用她擔心,把她能做的家事都做得好好的,一副小姐姐樣,讓她很欣慰,可是她卻越來越不安,有時候晚上常常會作噩夢,她覺得自己這樣很神經病。

      怎麼可以對自己的女兒心存懷疑呢?如果連這一點點信任都給不了,如何為人母?於是她說服自己,放下過敏的神經,專心好好待產。

      其實,她一直很不想承認自己不是神經過敏的,可事實總是殘酷的。

      就在某天的夜裡,她突然覺得耳邊傳來細微的喃喃自語,叨叨絮絮,很是煩人,可千不該萬不該,她張開眼睛,差點沒嚇死,事後她想,幸好她定性夠,大風大浪經歷的多,不然早在那時候就慘遭毒手了。

      只見她女兒睜著充滿血絲的眼,跪坐在她一旁的床邊靠她的肚子極近,一面摸著她,一面順著自己的頭髮,語氣很輕柔,內容卻極度需要馬賽克:「寶寶呀寶寶,告訴你,你本來就是個意外,在這裡更是多餘的,識相的就給我滾出去,我們不需要你這種禍害,要是你不自己出去,我會想辦法幫你,好好的幫你的……」

      她從來不知道,女兒可以一口氣念這麼多,都不用換氣……不,重點不是在這裡啊,她明明就跟女兒溝通好了不是嗎?為什麼現在怎麼看都是自己一廂情願呢?

      很努力的假裝自己沉睡狀態的于燕,一邊驚恐的回想自己有沒有自我感覺良好,一邊努力維持平穩呼吸。

      「……你給我出來,好話說盡,你還不出來,是嫌命太長嗎?我告訴你,媽媽只能是我一個人的,任何一個人要擠進來,就是不要命,都該死,該死!」說到最後,那個神情放在五歲的孩子身上,根本就是活見鬼。

      讓于燕有更深沉的悲哀,究竟,這些對白都是去哪裡學回來的?可以這樣不正常又不正常到最高點嗎?她對於戀女沒興趣,也對亂倫沒興趣,她想要的從來就是正常,難道有這麼困難嗎?

      最後,憋不下去的女人,因為一個深深的喘息而被發現。

      「媽媽,妳醒來了嗎?」一瞬間掛上甜美的微笑,她不得不承認,這個買來的優秀精子的確很優良,任何方面都是無可挑剔,甚至連面容,在她這種平庸的基因影響下還可以這般甜美可人,氣質到家,除了那個扭曲的性格。

      但,從來重點都是致命傷,也就因為這個扭曲到無以復加的性格,讓兩人陷入複雜的狀況:「你怎麼還不睡覺,明天上學會起不來唷。」試著用開朗聲調轉移女兒的注意力,但她發現怎麼也拉不掉臉上若有似無的驚恐。

      「媽媽,我在跟小寶寶說話阿,書上都說,胎教很重要,所以我正在跟小寶寶說,不要把妳搶走呀……」更靠近她,女兒軟嫩的臉蛋蹭在她身上,「妳說,寶寶會不會聽我的話呢?」內容卻這麼可怕,真是見鬼了。

      要非常費勁才能壓下不知不覺浮上來的巨大恐懼,她尷尬的瞥向一邊,笑的很乾:「這個問題,我們不是討論過了嗎?」

      「難道,媽媽有了寶寶,就不要我了嗎?」一臉委屈的啜泣著,這種說哭就哭的能力簡直可以榮登金馬獎最佳女演員,可惜現在上演的是驚悚片。

      還來不及說什麼,女兒就抬起一臉佈滿淚痕以及憤恨的恐怖小臉,森森然的語氣很是兇狠:「那寶寶就該死!」

      「妳到底在說些什麼?!」她終於受不了地大吼了一聲,打破滿屋子的幽怨。

      女兒在錯愕之後,很快的抹掉眼淚,一臉討好:「都是我的錯,媽媽不要生氣,都是我太壞了,媽媽原諒我……」然後乖巧的跳下床,自動走向門口:「我這就去睡覺,明天我也會乖乖去上學,我再也不會惹媽媽生氣了,媽媽不要討厭我……」

      其實在吼叫以後,她看著女兒,是有些愧疚的,聽了這些話,更是心酸,於是,她壓下滿身的不對勁,還是扯著笑跟女兒道晚安:「我不會生氣,妳快去睡,別再亂想了。晚安我愛妳。」

      「晚安我愛妳。」互相說著跟平常一樣的道別的話,等女兒走出房門,將門關上,她才如夢初醒一樣,狠狠地喘了一口氣。

***

      接下來幾天,她真的試圖想要跟女兒和平相處,可是越看見女兒乖巧的樣子,她就越如坐針氈,就像是把老鼠放在火盤上烤一樣驚悚刺激,不是,她的意思是說……她真的好害怕,媽媽。

      委屈得像個媳婦一樣,縮在沙發上看剛買來的電視,女兒原本嬌嫩的臉,卻越來越陰沉,她越害怕,女兒的臉就越陰沉,讓她進退兩難,滿腦子只想奪門而出。

      「媽媽,妳要是太緊繃,會抽筋唷……」森森然的靠近她,女兒語氣很輕柔,卻讓她不由自主像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豎起全身寒毛,只差沒喵的一聲。

      結果她真的抽筋了。

      痛的眼眶含淚,她用顫抖非常的氣音很緩慢的開口詢問,就怕再次刺激了女兒:「妳,妳到底想怎樣?」要不是場合不允許,她真的很想問一句,為什麼角色立場相反如此嚴重?她記得她才是媽媽啊。

      「我想要媽媽喜歡我,我什麼都得第一,可是媽媽一點也不在乎我,幼稚園的老師說,要實行愛的教育,可是為什麼媽媽都不親我,也不抱我,甚至都跟別人有孩子,不跟我有孩子呢?」

      不,我說,這位孩子,妳重點錯誤吧?所謂愛的教育不是這種啊……

      忍著痛到飆淚的抽筋,她還想開口說啥,就繼續讓女兒的喃喃自語打斷:「安妮的媽媽都會餵她吃飯,喬許的爸爸也會抱著她上下樓梯,珍妮說,她告訴媽媽要一個妹妹,她媽媽就生給她玩,我什麼都不要,只要妳肚子裡面那個討厭鬼滾開,有這麼困難嗎?」

      看著女兒,她哀傷和痛混雜著,連話都說不出來,她都不知道,原來這些寵小孩的技倆還是會讓女兒在乎成這樣,她只是想要女兒早點學會獨立,難道有錯嗎?有必要為了沒有餵她吃飯,沒有當她的腳就判她死刑嗎?

      不,其實重點在,人家生孩子不是真的來玩的!!再說夾娃娃也不是真的像投幣式夾娃娃機一樣簡單輕鬆,完全不留痕跡哪……

      她早該好好注意孩子的教育,童年是很重要的,一旦被汙染了,用強效漂白也是徒勞無功……看眼前越說越殺氣騰騰的女兒,她小心翼翼往旁邊挪動,並且試圖離開。

      沒想到女兒在發現她逃離時,居然拿著水果刀,直直向她逼近:「媽媽,妳不要走,我來幫妳,很快這個壞人就可以離我們遠遠的,不會再破壞我們的感情了。」

      拖著一腳抽筋,一顆大肚子,痛哭流涕的死命逃跑,她一路連滾帶爬,在女兒差點刺到她腳跟的時候,一把將自己鎖進房間,喘息不只地聽著門外乓乓作響的撞門聲。

      掀開棉被,她看著門隱隱約約有裂痕,除了萬分不明白為什麼一個五歲的小孩有方法將門撞裂,而她一點也沒勇氣問以外;她開始腎上腺素激增,卻緊張到腦筋一片空白,無法思考接下來該怎麼辦。

 

      可一切也已經來不及!

      門板轟然倒下,看著嬌小的女兒站在千斤頂上,機器一邊還掛著榔頭,準確算好角度,次次敲在門板和牆壁銜接的螺絲上,就這麼輕鬆把門敲下來……

      為了偷懶方便,所以買了拖移方便的千斤頂,加上上次修冰箱時拿到廚房沒放回車裡,現在正好成了攻破她房門的武器。

      「媽媽,不要躲我好不好,我好心痛,我只有妳相依為命了,為什麼你不喜歡我呢?」哭得一張臉花貓一樣,可是瞪著大眼,拖著一把剁刀的女兒就站在門口看著她。

      吞口口水,她盡量維持聲音不要顫抖,可是抽筋過的腳卻抖的更厲害了:「妳,把刀子放下來,我們慢慢商量好不好?」

      「不要,我才不要聽妳用愚蠢的謊話騙我,妳根本不喜歡我,妳還以為我這麼笨,不知道妳在敷衍我嗎?」

      一個五歲的小孩子肯定不會說這些鬼話的……忍不住她驚恐的尖叫,配合她女兒拿起刀子要戳她肚子的影子映在她身上,一整個熱鬧非凡。

      就在這個天時地利人和的時間點,就差這麼一點點刀子都要戳進她肚皮的時候,女兒突然頭一歪,握著刀子身體一癱,很乾脆的倒在地上沒有呼吸了。

      啊,她漏了女兒臨死前,顫抖著蒼白的唇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媽媽,我愛妳。」是的,她百分百確定女兒愛她,只是這樣的愛太沉重,誰也負擔不起。

      戰戰兢兢的抬起頭來,猛地看見當初跟她滾床,害她懷孕的一夜情對象,那張比女人更女人的臉,卻拿著槍,乾脆的把她女兒殺了:「你……」又驚又喜又悲又痛,她簡直都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了,你了老半天還是說不出句完整的話來。

      隨手扳開她女兒的屍體,男人將她攙扶到床上坐好:「妳還好嗎?」

      她糾結複雜的感觸,千頭萬緒,想說的話很多,卻怎麼也擠不出一句話來。

      後來,很多人跑來她家,處理屍體的處理屍體,處理後續的處理後續,而她只負責發呆,連安胎都是男人幫忙的,他們幫她檢查的結果,病因是情感神經出錯,太過複雜的情緒同時顯現,讓她呈現呆滯狀態長達兩三個月。

      幸好她來得及在生產前清醒,只是在她清醒的時候,女兒已經成了一堆骨灰,就擺在她房間床頭……

      她想,她終身都會背負著這個糾結的痛,放在心底啃咬著不肯放,直到斷氣為止。

***

      她生了一個和女孩兒一樣纖細的男寶寶,在懷抱著孩子那一瞬間,她的胃部扭絞著,湧起了很哽咽的酸楚,她到現在才知道,為什麼大家對於她能自然生育這件事情,這樣的趨之若鶩,視若珍寶。

      因為是從自己身上成長以後,再割裂出去的肉塊,那種情感,不同於冰冷的機器置入體內以後,雖然完美,卻缺少最重要的珍惜。

      因為太容易得到。

      後來,孩子的爸爸跟她告白,說要在一起,可是她沒有接受,對於她來說,走到這個地步,愛情不是她想追求的東西了,比起兩個人的情感,她更在乎孩子,或者也可以說孩子成了她的一切。

      再者,她沒有辦法跟殺死自己女兒的兇手在一起,無論他是不是自己孩子的父親,或者是他救了自己一命,又或者是這是不得已的。

      她理智都知道,只是情感無法接受這些,在加上兩人的身分,這樣大的差距,怎麼說,她都沒有辦法。

      所以她跟這個男人說了再見,並且終生沒有往來,這是她所能想到對於倆人最好的結局。

      最後,她帶著孩子,搬到了純樸又落後的地方,過著很簡約的生活,並且親自教育這個僅有的孩子。

      沒有讓她失望,這個孩子一路很平安順遂,也很優秀的長大,娶妻生子,並且一輩子都喜樂大過於痛苦。

      只是常常,她會想起自己曾經有個女兒,縱然連面容都已經模糊了,她卻不得安寧的永遠掛記著。

      這是她的罪衍,而且會跟著她入土;雖然她一輩子都沒讓兒子知道曾經自己有多麼悲劇,曾經,有一個女孩兒,教會她,愛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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