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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3 小夏

      我承認我有些怪異,阿緒是唯一不介意我的怪異言行的人,所以我喜歡跟他在一起。不過有時候,我覺得他比我還要怪異。

      大概從我有記憶開始我就時常說些旁人不懂的話,例如太陽光一片灰白,水果的氣味是粉紅色之類的。我做過無數次視力檢查,有時正常,有時幾近眼盲,視醫生、護士跟我媽的心情而定。當他們的怪物脹得太大,遮住我的視線的時候,這也不能怪我啊!

      怪物是我自己取的暱稱,反正除了我以外還沒聽說過有其他人看見過相同的東西。它們依附人類而生,吸食著人們因情緒產生的能量顏色,因此長成了不同的模樣。阿緒無論我何時看他,都是黑白的,有時如碳筆素描,有時像電影畫面。他身邊跟著一個型體不明的灰白怪物,若隱若現,吸食著他所剩無幾的情緒波動。我覺得他超迷人的,彷彿一個無底的黑洞,把我也吸了過去。

      靛靛的顏色很閃亮,紫色和寶藍交雜著,神秘與睿智、性感又危險,討人喜歡的元素全集中在一起。她與阿緒恰恰相反,燦爛得令人睜不開眼,卻讓人奮不顧身向她靠近,即使粉身碎骨、燃燒殆盡也在所不惜。

      至於那個靛靛身邊的男生,忘了他的名字了,我老是忽略他的存在。他在阿緒和靛靛旁邊就像透明的一樣,沒有光彩,也不黑暗陰沉,如隱形的羅慕倫戰艦。有某種東西由內往外侵蝕著他,讓他成為如假包換的空殼子,活在人世的鬼魂。或許女友的死對他的打擊太大,所以色彩也一並吸走了。他的身邊沒有怪物,因為沒有餵養怪物的糧食,連最基本的小惡魔和小天使都沒有,真可悲。

      至於現在這種尷尬的情況起始於那天我在新租的小套房中收拾行李、開紙箱的時候,突發奇想撐開了一把傘,想看看阿緒眼中的世界,卻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那女孩有一雙足以讓人凍僵的眼睛,起碼讓整個房間結了霜。我不知從哪來的力氣趕緊收起了傘,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搞不好會被困在未知的境地,從此與現實隔絕。

      阿緒前來替我查看了房間,原本找不出異狀,直到他碰到我的手的瞬間,我彷彿被人用刀捅入心臟般疼痛,甚至暈了過去。從不過問麻煩事的阿緒因擔心我的安危,頗有義氣地決定展開調查,將問題的癥結鎖定在曾來交還寄放鑰匙的靛靛和死者前男友Ron身上。而他們兩人同進同出,更加引人懷疑。

      「就算挖出真相又能改變什麼?死去的已經死去,活著的仍舊活著。」阿緒說,前晚與靛靛和Ron的巧遇令他不太愉快,不過他總是不愉快。

      「是不能改變什麼,但是謊言難道不該被戳破,真相難道不須被面對嗎?」我說。阿緒的態度反覆無常,有時熱衷無比,有時又避之唯恐不及,或許這就是他黑白兩色面目下的極端情緒表現。他外顯的表情已經被人剝奪,只好以行為來表達。

      「真相等同於正義嗎?謎題解開的成就感只有一瞬間,人生卻有更多事情得善後。」阿緒說,他今天屬於意興闌珊的狀態。

      我早該知道一人租這般大小的套房價錢還這麼便宜必定有鬼,想不到是真的「有鬼」。當我正在整理未拆封的行李,卻屋漏偏逢連夜雨,電腦鬧起罷工讓我聽不了廣播,沒有音樂的生活實在太痛苦了!只得央求走宅男路線、電腦知識特強的阿緒來拯救我,代價只要一頓午餐,挺划算的。

      「有時候多個朋友也挺不錯的,就算一個人生活慣了,終究不可能無所不能。」我倒在床上看阿緒坐在電腦前的模樣,他專注時的顏色很亮,全身沐浴在白光之中。他稍稍回過頭看我,做了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怎麼突然說這個?」他問,臉轉回電腦銀幕,仍不時用眼角餘光打量我。不知道在他眼中的我是什麼模樣?是否有個女鬼跟在身邊?

      「一個人很自由沒錯,可是沒有和別人相處交流,很難發現自己有多麼愚蠢無能,或機智過人。」我覺得有些人就是能幫助他人成長、互相砥礪,有些人只會否定他人、造成傷害。所謂話不投機三句多,要知道一個人跟自己合不合得來,只需要聊個十分鐘就可以大致底定了。以前會想要和所有人友好,對於那些無論如何都無法喜歡我的人會感到挫折與懊惱。現在看開了,好朋友不求多,只要能懂我就好了。

      「妳現在是高興還是沮喪呢?」阿緒問,他果真懂我,我究竟在讚嘆還是感嘆呢?或許我是在慶幸,有他在身邊。

      「有你真好。」我不怕肉麻地說。阿緒用鼻子噴了一口氣,這是他的笑聲。自從那天他失去了他的鬼魂開始,他也失去了笑的能力。他並不是自願成天板著一張臉,對他而言,單純地使嘴角上揚就能牽動內心的傷口,造成深刻的痛苦。他把笑容當成陪葬品,獻給了最好的朋友。

      「妳今天在發什麼神經?」阿緒用輕鬆的口吻問,把我的電腦重開機,應該是沒問題了。

      「大概是餓了吧。」我說,連他的份一起笑了。

      「我們得快,老闆召喚我去談談。」阿緒看了看錶,抓起丟在一旁的斜背包,我則搖搖晃晃地從床上站起。

      「談論文的事嗎?」我問,阿緒所謂的老闆是他的指導教授。

      「嗯,希望別出什麼難題給我。」他難得頑皮地擠眉弄眼了一番。

      「我會替你祈禱的。」我說,作了食指和中指交扣的「惡靈退散」手勢。

      「妳又沒有宗教信仰。」阿緒毫不留情地立刻吐槽。

      「我有信仰,只不過不是現在檯面上的主流宗教。」我替自己辯解:「我相信冥冥之中的力量,自然界、我們所不熟悉的世界,我對未知充滿景仰尊敬,而我相信誠意可以改善一個人的顏色,餵養出美好的怪物,幫助與影響周遭的其他人。」這世上如果有人聽得懂我在講什麼,阿緒一定是其中之一。

      「妳看得見自己的怪物嗎?」阿緒好奇地問。

      「看不見,我連自己的顏色都感覺不到。」我說,阿緒狀似驚訝地稍微睜大了眼睛。

      「是嗎?那真可惜。」他說。

      該出門覓食了。

      阿緒與我初識的時候仍是會笑的。事實上,他有點像我,有點怪異瘋癲,甚至有些幼稚無知,總是丟三落四,或許是因為他過度依賴他身邊的鬼魂,所以拒絕成長。這半年來他轉變為另外一個人,我卻一點也沒變,依賴著他日漸可靠的肩膀。

      我們選擇了可以快速解決的炒飯和炒麵當午餐,我到下午兩點才有課,但阿緒只剩半小時空檔。

      「我的身邊有鬼魂嗎?」我忍不住問,阿緒花了一番力氣把口中的飯吞下去。

      「沒有。」他說,這回輪我瞪大了眼睛。

      「怎麼可能?」

      「一般而言,除非有特殊目的,鬼魂是不會跟著別人跑的,特別是不熟悉的人。」阿緒說,他的鮭魚炒飯有點油,看起來不太可口。

      「所以她有可能還待在我房間囉?」我問,她仍存在於世界上,我能感覺得到。

      「嗯。」阿緒持續而穩定地將飯粒舀進口中,我攪了攪湯汁過多的黏糊炒麵,我還是回家泡泡麵好了。

      「你跟你的鬼魂很熟嗎?他好像老喜歡跟著你,和你感情很好。」我問,阿緒瞥了我一眼,隨後盯著盤子直到吞下最後一口飯。

      「她活著的時候我們就認識了。」阿緒站起來,抓起包包往櫃檯付了錢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有時候踩了地雷就裝個傻,若無其事地往前走,不帶恐懼的死亡或許比較不痛。

      該死的,忘記這餐該我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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