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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第一章、學問從地裡長出來

      日頭照進桃樹林,毒辣已變成了妥協。從茂密的枝葉間洩露下來的,只剩下一些奇形怪狀的光斑,但大多數還能瞧出樹葉、枝條、嫩桃的形狀,算是不失本色。

      這是春天一個最普通的午後,是這片桃樹林一年當中為數不多的重要日子,這是因為生長。一切看起來卻很平靜,只有植物學家才能看出這平靜後面的瘋狂。

      這是植物的季節,植物從來就是這麼彬彬有禮,就算瘋狂的爭奪生命資源,也是如此不動聲色。不像人類,得搞出憑大動靜,甚至發動戰爭。假如能把別人踩在腳下,多少人會放過這種機會。

      老天爺以他慣有的伎倆縱容他的子民,無論時間和空間,似乎都可以隨心所欲地支配。人生是這樣漫長的一輪又一輪地日出日落。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不,應該說草木一春。人類的確是老天爺的寵兒。

      假如你身處逆境,那是老天爺他老人家對你的考驗。

      鐵的鋤板迅速地鏟過桃樹下長滿嫩草的泥土,小草在金屬的鋒利面前,永遠不堪一擊。

      很快,鋤板鏟到了桃樹林的盡頭,那裡緊臨一條小道,道旁就是這片桃樹林。

      在桃樹掛果的時節,桃樹林的主人顯然不願意別人從小道上走過的時候,一伸手就能不勞而獲,所以精明地留出了一小塊空地。

      這塊小小的空地上正長著一棵紅杜鵑。作為一棵杜鵑來講,它顯然無比幸運,因為壓根兒就瞧不出它是今年從地裡拱出來的小東西,也就是說,它肯定不止一次躲過鋤板的鋒利,但是它同時又生長在桃樹林遠比外面肥沃的土壤裡,這就是這棵杜鵑的幸運所在。

      野地裡到處都是這種低矮的灌木,春天一到,就自作多情的用它火紅的花瓣裝點山野的每個角落,就像天邊燃燒的雲霞。

      眼下,漫山遍野的紅杜鵑早已開敗,果樹林裡的這棵還在枝頭上舉著一朵,宛若一個小小的朝天喇叭。

      鐵的鋤板鏟到這棵杜鵑跟前,果然就停住了。鋤板的主人把自己蹲得跟杜鵑一般高,長滿繭子的手輕輕拂過紅色的花瓣,小小的朝天喇叭彷彿感覺到了不安,一陣悸動。

      鋤地的人叫柳香梅,是雙橋市臨水鎮柳林鄉柳瑞全的閨女。

      「好吧,你就長在這裡好了,沒有人會傷害你!」

      說話間,鋤板輕柔地繞過杜鵑樹,往前一步,這回不是鏟草,而是開挖。但這是春天,離收成時光還遠得很,地裡除了泥蛋子,能結出什麼來?

      挖地的人輕車熟路,嘿地一聲,一個塑膠包兒隨鋤板掀出,彷彿泥蛋子結出的一個怪胎。

      現在,鋤頭早已被扔掉,執鋤的雙手捧起塑膠包,扒拉開塑膠外皮,露在外頭的是一本高中英語課本,五成新。這實在不是什麼寶貝,更非文物,讓它出土的這個主兒顯然也沒有把它當寶貝。只是一本書而已。

      這本書很快就派上了用場。鋤板兒被冷落在一邊。

      「I   have   climbed   that   hill   many   a   time.」(我已用了一點時間爬那座小山。)

      柳香梅隨意倚著一棵桃樹,很快讀出聲來——一口只有她自己聽得懂的「鳥語」。

      鳥語是柳林村人對英語的創造性命名,以彰顯承載華夏五千年文明的漢語地位。

      「香梅,回家了!」桃樹林深處,柳瑞全荷把鋤頭,慢悠悠的走出來

      。這是個中年漢子,你會精詫于這個鄉下漢子的一張臉,因為精明和忠厚是如此和諧共存于這張臉上。

      「爹,再等一會兒,我看完這篇就走。」

      「咦?你還有英語書,不是都被你娘燒了麼?」

      「我這叫狡兔三窟!而且娘燒掉的都是初中課本,我眼下已經讀高中的課本了。」

      當爹一聽,笑得那個叫響,「狡兔!香梅,爹還真希望你是只狡兔,可惜你不是!」

      「爹,難道你覺得狡兔比我好!」

      「爹不是這個意思,怎麼說呢!女兒,你要是有狡兔的那股機靈勁兒就好了!」

      「說來說去,爹,你不就是嫌我憨嗎?」

      當爹的就嘿嘿笑著站在桃樹下,等她的女兒把英語讀完。然後又瞧著女兒把書包好,埋進泥土裡。

      「這樣就不怕被風吹雨淋了!」柳香梅這麼解釋。

      「爹還以為你想讓地裡長出學問來!」

      「爹,我不是想長學問,我只是喜歡英語!」

      「喜歡什麼不好,哪怕是唱歌跳舞也比這個強!」柳瑞全苦笑,「香梅,你曉得人家背地裡說什麼?」

      「怎不曉得?出洋相唄!」

      「也不能全怪你娘燒你的書!」

      「我沒怪娘燒我的書,只能怪我自已是個憨女!」女兒回答得這樣直爽,倒讓那個當爹的措手不及。

      憨女——難道她覺得這是個多麼尊貴的封號。

     

      「吃飯,吃飯!他爹,承軒,都來吃飯了!」鄭月芳兩手端著一缽湯,一邊怎呼著嗓門叫喚。

      「他爹」叫柳瑞全,柳承軒是他和鄭月芳的兒子,還有一個女兒叫柳香梅。一、二、三、四,這個家庭的四口人這會兒已經全部登場,當然,這是一個貨真價實,並如假包換的家庭,非舞臺佈景。所以,該吃吃,該喝喝,無需半點不自在。「家」字不就是屋簷下面一隻「豕」。

      「娘,我來盛飯!」柳香梅永遠對食物保持著超級的熱情。不幸,她娘鄭月芳不得不倫這種熱情的壓迫者。

      「香梅,又是你!」鄭月芳的口氣像是抓著一個慣犯,「又是你第一個坐飯桌上。大姑娘家,就不會矜持些。且不說你一個憨女,又胖成這樣。往後找了婆家,也這麼餓死鬼投胎似的……」

      柳香梅對母親的嘮叨有足夠的抵抗力,已經練成刀槍不入之功,可以聽而不聞視而不見的。趁著鄭月芳眼錯不見,這肥妞已經成功使出二指禪,兩塊紅燒肉應聲落肚。

      待鄭月芳擺好湯缽,才發現滿滿一碗紅燒肉,已然殘缺一角,女兒還意猶未盡地叭嗒嘴。

      「你……」鄭月芳氣結。倒不是心疼紅燒肉,雖然據說當年毛主席他老人家拿紅燒肉「打牙祭」,但眼下的日子,紅燒肉早已輪為家常菜。鄭月芳著急的是女兒的身材,這兩塊紅燒肉下肚,不知肥妞的體積又要增加多少立方。

      「我叫你吃,我叫你吃……」鄭月芳就像個變態的母親,端起飯桌上柳香梅給自己盛的那碗飯,一下子倒進鍋裡三分之二,「聽著,你今晚就吃這小半碗。再不減肥,真要變成老姑娘老死在家裡,有你後悔的一天。」

      這一家的另兩個成員這會兒一前一後,也上了飯桌。柳承軒見姐姐無限委屈地扒拉小半碗飯,雖然無比同情,卻愛莫能助,頂多做個鬼臉以示安慰。

      柳瑞全瞧一眼婆娘,再瞧一眼女兒,無可奈何,埋頭吃飯。

      在這個家,鄭月芳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是當仁不讓的領導者。別的大事不論,至少,在香梅減肥這件事情上,柳瑞全和柳承軒都投了支持票的。

      柳香梅小半碗飯一眨眼就收入腹中,剛想多吃點菜找補,鄭月芳就像地主婆輪回轉世,施虐物件是視為眼中釘目中刺的「童養媳」。鄭月芳辟手奪了女兒的筷子,「夠了,香梅,再吃進去,就要變成大號水桶了!」

      「娘,我還沒吃飽呐!」

      「由得你吃飽?由得你吃飽還用得著讓你減肥!」鄭月芳瞪眼,柳眉倒豎。

      「你自己怎麼不減肥,你也不瘦!」柳香梅小聲嘟囔,乍著膽子挑戰母親的權威。

      嘁!憨女居然跟母親比!難道鄭月芳也像她這般愁嫁。

      鄭月芳少不得苦口婆心,要讓女兒徹底明白自己的處境,眼下,最頭疼的莫過於找不著婆家,一個又肥又憨的女人,誰要?所以,當務之急,除了減肥,還是減肥!

      柳香梅這一晚,就以小半碗飯米飯敷衍她那好得出奇的胃口。可惜憨女牙齒功力沒有跟胃口成正比,若不然,吞下盛飯的碗說不定能抵餓。

      沒兩個小時,憨女去了一趟衛生間,肚子便開始唱空城計。

      柳香梅不是不知道自己胖,也不是不想減肥。但是她的胃口不知要比減肥的意志強大多少倍,肚子一咕嚕咕嚕,減肥的事兒馬上跑到瓜哇國——先找吃的要緊。

      古人雲,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在柳香梅這兒,是失節事小,餓死事大。憨女這麼大一垛肉,想失節只怕都沒人有興趣的。但是真要餓死,可是超級物質加精神損失,這樣胖的一個人竟然餓死,叫別人還怎麼活,要是給國外眾多媒體狗仔知道,經那狗嘴一喧染,不知要給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建設事業抹上多大的一塊污點。

      柳香梅開了房門,探頭探腦。老天爺保佑,電視播出的是《大長今》,鄭月芳正看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柳香梅貓著腰,趁著一點慘白的月光,潛進廚房找吃的,她甚至不敢開燈。

      想來鄭月芳確家有餓死女兒的心思。偌大個廚房,除了地上躺著一個生紅薯,再沒有別的可以裹腹的東西。憨女的目標,原本是晚飯時還剩下的半碗紅燒肉。

      所謂饑不擇食,生紅薯就生紅薯吧。柳香梅麻利地給生紅薯削了皮,像只碩鼠般,準備把食物拖回自己的窩裡去慢慢享受。

      「啪!」廚房裡燈光驟亮。柳香梅嚇得差點把小命給交待了。

      開燈的是柳瑞全。

      娘要餓死自己,爹要嚇死自己,嗚嗚,柳香梅只能歎自己命苦。

      柳瑞全看著香梅手上抱的大紅薯,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生吃紅薯會拉肚子的!」

      「可是我餓得受不了,前心貼後背!」柳香梅用了一個非常不合適的短語形容自己的饑餓。她這塊頭,就算餓死,前心跟後背的距離只怕也是正常人體的最大值。

      「好吧,你等等!」

      一轉眼,柳瑞全捧出半碗紅燒肉——正是柳香梅念念不忘之物。憨女頓時兩眼放光。

      「哪來的。太好了,爹,娘不會怪你吧?」

      「你娘藏臥室裡了!」柳瑞全笑得有點尷尬。把剩菜藏進臥室,不知道的人,只怕會以為他的婆娘是個進食行為異常的精神障礙竄者。天可憐見,這母女倆都不容易。

      柳瑞全其實也是左右為難,他自然也想有個身材窈窕玲瓏的女兒,卻更不忍心眼瞧著女兒挨餓。鄭月芳對女兒施行的減肥之策,也多半功饋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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