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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aft 01 瞠目結舌的拱門

Castle   in   The   Sky   project空中樓閣計劃

chapter   of   “Pious   Incoherence”

      所有的建築都是活的。他們可能是聳立的孤傲、是肩並肩的義氣、是仰躺的慵懶、是頹圮的憤怒,每面牆都爬滿不同的個性,就像窗口鮮活的花叢,或是廊柱上狂野的藤蔓。建築師的責任並不是用石頭封閉人性,而是該想辦法在世界的變幻中,捏出一座座眺望過去與未來的海市蜃樓。如果建築只是土石、鋼鐵和玻璃等等材料的堆積,過去的城墟也只不過是文明的巨大糞塚,古蹟的紀念性也將不會出現。所有的建築都是活的,他們不該只是紀錄人類存在的墓碑,他們該是宇宙的一部份,正如所有降生到世界上的活物一樣,自然地、靜靜地、度過屬於他們自己的時間,思索屬於他們自己的問題。狂信而疲憊的人們啊!什麼時候才能夠發現,自己和自己住的地方其實沒有差別呢?

────花特海噴一百零六世的墓誌銘

draft   01   –nothing   about   taLents,   there   is   only   status-

瞠目結舌的拱門

      凌晨時分,萬里無雲,天空湛藍地淹沒世界。

      三道森冷的月環飛越東方的地平線。月色凍成天際的雪河,沿著佈滿青苔的石磚映照下來,只微微露出半個沉沒的拱型。明滅的星星結晶成沙。距離天亮大概還有一炷香的時間,入夜以後接近清晨的時刻最冷,城垛上甚至還覆著一層薄薄的霜。

      維若妮卡打了個寒顫,被滴到鼻頭上的露水凍醒,即使冬天即將結束,靠著冷硬的城樓睡覺依舊不是個好主意。筆直沖天的山壁背後就是窯洞的爐灶,冒著昇騰蒸氣的煙囪並沒有為城外的她帶來任何溫暖,不過也可能是她已經失去了對溫度的感覺。草地被露水沾濕大半,沁人骨髓的水珠在夜裡閃爍著。

      維若妮卡大老遠從薪薌渡海趕來,沿途幾乎沒闔過眼。

      兩轉之前,送信的差使叩了叩她家僅剩的半邊門板,那時她正滿頭大汗的敲打豬蹄鐵──洞天福國的土財主們有騎豬較勁的風俗。當她打開門的時候,穿著一身破爛補丁的工作褲,磨穿鞋頭的長靴露出光溜溜黑漆漆的腳丫子,滿臉煤灰,頂著一顆金黃的爆炸頭,看起來像是剛剛才烘烤出爐。

      差使乍看之下還以為自己弄錯地址,臉上帶著驚訝的扭曲表情。他把烙印流星機關的鷲皮信封掏出來,請維若妮卡在簽收單上捺下指印,離開的時候仍然不可置信地回頭望了望這幢塌了一半的豪宅遺跡。

      達官貴人只有在寄發邀請函的時候才會使用鷲皮信封,流星機關的烙痕更是雲都工程師的印記,象徵能夠建造飛行城市的絕世高手。維若妮卡是歷史悠久的花特海噴家族第一百零七代當家,足以享有如此尊崇的待遇。但是,自從花特海噴十五世建造了世界上第一座雲都之後,花家就每況愈下,五年前花特海噴一百零六世協助興建的工業雲都《千年風向雞》墜落(起駕不到十年就掉了下來,民間謠傳是命名題字的時候『千』那一撇撇歪的緣故),更是讓花家的聲望跌到了谷底。

      雖然責任不能歸咎於建築結構失敗,聯邦飛行法院仍然判決:受難家屬有對工程師團住宅投石報復的權利(惟獨不能對神聖的工房出手)。五年下來,歷史上叱吒一時的花家大宅也塌了一半,成為所有失職工程師的警惕。每年往來東都拂月的遊客只要順道經過薪薌,絕對不會忘記到這象徵人類失敗的遺跡前面瞻仰留念。

      長久以來的沒落,使得花家從城邦豪族急欲禮聘的藝術家,淪落成為土財主專屬僱用的打鐵匠﹔設計的工程從巍峨的飛行宮殿,縮小成出油的豐腴蹄膀。即使如此,花家仍然抱持不屈不撓的精神,偶而(幾十年)能夠接到興建一座礦場雲都的委託,花家數百名子孫就會聚集在塌了一半的豪宅前面焚香謝天,祭拜從第一世到第一百零六世的祖先。

      維若妮卡是花家最後的希望。

      全家族的人都認為她具備了列祖列宗的所有優點:第一世的不修邊幅、第十五世的高傲自大、第四十八世的斤斤計較、還有第九十二世的胡思亂想。如果不這麼相信,除了維若妮卡之外,花特海噴家族已經沒有半個人看得懂雲都設計圖了。家族裡第二聰明的小孩,人稱「宏多巴尬(海文,意為偉大的智者)」的薩拉宏多可以用腳指頭數到一百。雖然名震天下,卻無法挽救花特海噴家族代代相傳的工藝絕活。

      背負著花特海噴家族的未來與期待,維若妮卡必須在兩道白月之內趕到喬恩特。理想國兀爾地區城邦決定集資,興建一座結合商業與政治機能的新雲都,十八天後將偕同喬恩特酒神慶典舉行競圖大會,如果不能掌握這次難得的機會,展現花特海噴家族的強悍與榮耀,下次想要建造雲都...也許就沒有下次了。

      維若妮卡胡亂收拾了包袱,跨上跑往港都月明的最後一隻雞,在龜殼裡花了七天七夜的時間渡海,一面趕路一面背頌油腔滑調的叫賣詩,一邊打呼一邊修改七拼八湊的設計圖,搭乘蜥蜴馱的轎子在矮人挖掘的隧道公路上奔馳了整整五天,終於在最後一天半夜趕到喬恩特城外,一趟旅途花了她7兩12貫64錢,貴得她心頭出血。

      時間太晚,城門已經關上,她只好露宿在城牆外面,只有寒冷的冬夜陪著她。

      維若妮卡把熱氣呼到僵白的手上,摩挲著身體,摟緊懷裡的包袱,拉下斗篷的帽沿,再把毛毯用力地纏在身邊。裸露在圍巾外的脖子仍然感覺得到冷冽的空氣,蹲坐在草地上的臀和倚在城牆旁的背也濕了好大一片,她咬著牙,強迫自己維持淺淺的睡眠以免失溫,眼睛吃力的睜開...睜開...望向城門的方向....

      「天還沒亮嗎..?」

      「火也熄了...」

      「肚子好餓.....」

      維若妮卡靠上城牆,卻被雕飾華麗的聖者圖騰戳了一下,她的背隱隱作痛。

      震耳欲聾的號角聲響起,成群的簷雀聒噪飛過城垛,轟隆作響的廂車輾過石板道,衛兵鐵鞋整齊劃一的踱步,攤販趕往早市的吆喝,驅趕牛羊的犬嘯,拉車巨蜥的喘息...陽光撲上維若妮卡的鞋跟、她的毛毯、她的臉頰、她的眼皮...她感覺到一陣攪拌腦袋的暈眩,夾雜著巨大糞坑發酵的臭味,醒了過來。

      光線相當刺眼,她連忙把臉移開,扶著城牆把自己撐起來,腳步有點踉蹌。

      她打開乾癟的包袱,暴風般翻找了一陣子,終於找到了那封壓扁摺皺的破爛鷲皮信封。她把信封揣進上衣口袋裡,抖抖毛毯和斗篷,背對人來人往的石板大道把邋遢短衫塞進滿佈補丁的工作褲,拿起梳子慌亂把頭髮紮在腦後。雖然總還是有幾根不聽話的卷毛東翹西翹,但看起來也總算是體面多了。

      刺薊盛開,簇擁山坳中火紅的城邦。花繩從山丘上高聳的聖火塔懸吊至岩壁間鑲嵌的神廟,環繞每支並列的石柱,環繞每個喜氣洋洋的遊人。地下市集叫賣的喧騰被廣場雜耍賺得的喝采壓倒,酒館的煙囪吞吐起舞的酣熱,環城的溝渠流淌高歌的酒香。轉手的銅元一來一往一來一往捏瘦了國王的臉,交錯的鞋跟一踢一踏一踢一踏踩凹了石板大街。喬恩特充滿了節慶的氣氛,雖然慶典已經進行到了第三天,街上仍舊熱鬧非凡。

      「大叔,喬恩特大議事堂怎麼走?」維若妮卡在城門入口附近攔下一位背負巨大捲軸的矮人,向他問路。矮人看來大約三十來歲,一副充滿幹勁的中年面孔遍佈剃不乾淨的鬍渣。他穿著剪裁修長的儀典服,腳上穿著高根的長靴,帶著高帽,肩膀上橫架著比他身高還長上許多的羊皮捲軸。沒有僕役、沒有蜥蜴拉的板車,一眼就可以看出他是參加雲都競圖大會的貧窮工程師。

      「咿...沿著城門這條拳炮爾大街往前一直走咿,經過里爾里廣場之後往右邊的山壁上看,就可以看到山坡上的大議事堂了咿。」矮人操著格治口音,似乎來自鄉下的小城,他扶著頭上高達身長一半的禮帽,搖搖晃晃地轉過身來面對維若妮卡。

      矮人們對於任何事情都斤斤計較,尤其對於身高的尺碼更是狂熱。他們對於高根的鞋子還有高筒的禮帽都情有獨鍾,似乎只要增高一寸就能夠居高臨下,睥睨四方。為了「不要輸在腳板上」,各地甚至有強制在少年禮的時候把小孩腿骨拉長的習尚,小孩腳脛因此脫臼斷裂的消息時有耳聞。

      「謝啦,大叔!」維若妮卡明快地笑了笑。「對了,大叔,你是絲平寧地方人嗎?」

      「真是了不起咿,妳怎麼知道的咿?那妳認得我是誰咿?我可是尼兜地方赫赫有名的工程師,大家都叫我『神乎其技的波司特』咿。」

      「喔,我沒聽過大叔你的名字耶,真是對不起,我是維若妮卡,是從洞天福國來的。」

      「洞天福國居然連女孩也學男人玩蓋房子的遊戲咿?哈!小妞,看在你遠道而來的份上咿,本大爺好好告訴妳矮人們競圖的規矩咿。

      仔細看著,廣場上熱鬧的氣氛其實是假象咿。

      看看道路右邊不是有人在販賣祭神的彩旗咿?其實那上面印染的花紋是這一屆競圖大會的評審委員名單咿,供人參考,事先準備咿。掏堤耶洛斯神廟那邊的神壇磅秤貢品的斤兩決定你參賽的運氣,一般人還可以花錢抽籤咿。30凡太錫可以抽到蓋官印的介紹信,再加300則可以抽到有座位的貴賓席,如果再加3000就有機會抽到複賽咿,剩下的部分,就靠你的運氣決定咿。

      廣場上吊鋼索的空中飛人,其實都是各大家族的奸細咿,事先打聽對手的參賽作品,買空賣空咿。有些自信滿滿的參賽者甚至不帶作品,反正大眾也不看咿。大眾在意的只是誰得獎咿?拿多少錢咿?幾天之內把它當成茶餘飯後剔牙摳腳的話題,然後把它忘記咿。」

      「神聖的火神這麼容易就會被收買嗎?」

      「所謂的占卜並不是預測未來咿,而是請示神明指點行事是否合宜咿。諸神就像元老院一樣,是可以尋求妥協的咿。」

      「蓋一座雲都才不是這麼簡單的事情!需要匠心獨具的工程師,默契十足的匠人,熱切的政府和民眾支持才有可能讓一座雲都起飛。用錢來衡量作品的價值,你還算是建築師嗎?」

      「妳是幫傭的匠師咿?一聽就知道你的無知與單純,建築不過是設計用來住的機器咿。匠師們都在里爾里廣場底下的石舌區等待主人競圖結束咿,不到傍晚大概很難見到主人咿,何況競圖大會要比上個好幾天咿....如果妳還沒被人僱用的話,跟著我怎麼樣咿?雖然說是個女孩子有點可惜...我可以保證妳不愁吃穿,而且還有機會學到工業雲都的建材結構咿,我還有獨門絕技,可以教妳洞天福南邊獨特的斗拱法式咿。我之前的弟子一個個都嫌沒賺頭跑掉了咿,現在的年輕人還真沒毅力咿!」

      矮人唧哩咕嚕地說了一大串,沒睡飽的維若妮卡兩眼發昏,花了扭轉脖子三圈的時間才搞清楚矮人說了什麼。

      「我也是來參加競圖大會的,以後還請多多指教。」

      維若妮卡不太高興,但還是禮貌性的伸出手來,想和矮人握個手。沒想到矮人臉色一變,揮開她的手,皺起眉頭睨著眼問:

      「妳是來參加競圖大會的咿?難道妳的邀請函也是在神壇那邊買的咿?」

      「啊...我是收到邀請函所以才跑來喬恩特的,嘿嘿嘿...看起來太年輕了嗎?」

      如果維若妮卡神智清醒,可能會破口大罵:「自以為是的混蛋,你這是什麼口氣啊!」但是現在她只想在競圖大會開始之前洗個臉,好好吃點東西,沒心情和人吵架。

      「年輕過頭了咿!妳該不會是偷了妳主人的設計圖邀請函自己跑出來參加咿?像妳這樣的匠人怎麼可能會收到邀請函咿?」

      「我也是雲都設計師啊,大叔,胸前可以別流星機關紋章,領口可以繡二十三齒螺紋的,要不是我家最近還在還債,加上時間又趕,不然我也可以舒舒服服的坐著蜥蜴大車來這裡...算了,不跟你計較,我肚子好餓,先走一步了,再見。」維若妮卡搖搖晃晃沿著大街飄向地下擾嚷的市集,完全無視於矮人的存在。

      「無禮的嘍囉咿!竟敢不要臉的自稱是雲都工程師咿,還敢說自己是二十三齒咿,報上名來,讓我以後向人說笑的時候還能舉出你的名字咿!」

      「我是花特海噴家的人,拜啦。」維若妮卡連脖子也沒動一下,就無神地揚長而去,留下背後氣急敗壞的矮人。

      「給我記住咿!什麼『花特海噴』咿?『怎麼了小姐』?我還『天曉得先生』咿!」

      維若妮卡坐在地底的酒館裡,對著難吃的黑麵包皺眉頭。她右手掏掏包袱裡乾癟的錢袋,身上15貫多全部只換到38凡太錫,萬一連列席工程師都沒被選上,這幾天省吃簡用,再加上回程的旅費,皮包裡的財神剛好全部升天。她胡亂吞下15銅元的麵糊,灌了9銅元的劣酒,還是覺得很餓。她突然懷念起故鄉酒肆裡便宜的湯餅豆腐,決定洗把臉振作一下精神。

      維若妮卡走上地面,把腦袋浸到里爾里廣場的噴泉裡面,想要讓腦筋清醒點,一不小心邀請函居然掉進水裡,她連忙跳進噴泉把邀請函撈上來。信封裡的邀請函濕得糊在一起,維若妮卡想把它晾乾,迎風甩了甩,邀請函在冬日裡斷成兩半。

      她呆了半晌,無意識把瞠目結舌的表情連同邀請函揉成一團,若無其事拼起來,塞回信封裡面。

      她映著水面,把領口翻好,頭髮撫平,綁腿束緊,雖然看起來總算比邋遢的工匠體面,但是全身上下都在滴水,反而更像是個脫逃的工匠,一個泡水的工匠。人們常說沐浴可以洗滌心靈,可是她現在只有被澆了一頭冷水的感覺。

      「算了,大概等一下就乾了吧,希望上天保佑。」雖然全身冷得起雞皮疙瘩,她還是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時間已經逼近中午,競圖大會即將開幕,維若妮卡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上山頂的大議事堂,卻又在議事堂魁梧巍峨的大門前吃了個癟。

      「這真的是你的邀請函嗎?」

      議事堂前的侍衛單手橫舉長槍,一邊查看維若妮卡的邀請函,一邊審視著她的裝扮。侍衛大概是因為穿著高腳長靴,身高卻還不到維若妮卡的胸前而感到氣惱,抬頭斜瞥維若妮卡,神色刁蠻。

      「就跟你說是這一封啊。」維若妮卡理直氣壯地說。

      「這封邀請函都已經壓扁折爛了,又泡過水,字跡完全看不清楚嘛...妳看妳看,它居然還在滴水!妳該不會要告訴我這個信封是妳在游泳的時候收到的吧?」

      旁邊圍觀的幾名侍衛都笑了起來。每個陸續進場的工程師都瞄了維若妮卡幾眼,彼此竊竊私語,對她指指點點。

      「雖然泡過水,但是這的確是邀請函啊,你看,封面上這裡還有鐵筆寫過『花特....敬啟』的痕跡,你看這裡,你看,信封上面這裡還是有寫字的痕跡啊。」維若妮卡不服氣的和侍衛爭取入場的權利,這件事對她來說相當重要。

      「工匠乖乖去蓋礦場就好了,不要妄想涉足藝術的殿堂啦。如果那麼愛作夢的話,就趕快回家睡個覺吧。」一位帽子戴得特別高,打扮光鮮華貴的工程師嘲謔地留下這句話然後入場,兩旁的侍衛笑的更大聲了。

      「你這個渾蛋!給我留下來!有膽攤開你的藍圖,亮出你的筆,來比比看誰才該去蓋礦場啊!」

      維若妮卡一陣怒氣湧上,雙手握拳衝向說話不負責任的工程師。工程師輕笑一聲從容走進門縫,「鏘啷!」一聲侍衛交叉架起長槍,把維若妮卡擋了下來。

      「你也好好看看自己的身分吧,人家可是帕特利「高貴」的名門──凡奈堤大爺,一個工匠就乖乖認命當工匠,俗話不是說,嗯...『把揮汗的留給土地...』什麼著?」

      「『把揮汗的種下地,把作夢的送上天』啦。」一旁的侍衛插了個嘴。

      「對對對...『把揮汗的種下地,把作夢的送上天』...誰叫你插嘴的,啊?你不知道我是喬恩特全城學識最淵博的侍衛隊長嗎?這麼簡單的諺語我怎麼可能會不記得。對了,洞天福國不是有一句話叫做『什麼什麼學游泳的』...」

      「『簷雀泅水,妄想斑鵝』,簷雀雖然可以輕巧美妙的飛翔,卻因為想要像斑鵝一樣安詳優雅的游泳而溺死,因為簷雀沒有善於游泳的蹼。這句話是比喻人該安分守己,不要逾越自己的專長,好高騖遠。」侍衛又插了一次嘴。

      「對對對...『簷雀泅水,妄想斑鵝』...誰叫你又插嘴的,啊?你不知道我是喬恩特全城學識最淵博的侍衛隊長嗎?諺語只要知道意思就好了,背那麼熟也沒什麼用。去去去,進去會場裡面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侍衛隊長趕走一旁起鬨的衛兵,對維若妮卡說:

      「總而言之,如果妳不能用其他的方法證明妳的確受到邀請,或是找到人替妳引薦的話,我是不會讓妳進去的,花..什麼什麼小姐。」

      「那麼我以『花特海噴』第一百零七代當家,維若妮卡.雅基.花特海噴的名字為證,讓我進去吧。」維若妮卡嚴肅地把右手掌心貼在額前對天立誓,換來的卻是一陣哄堂大笑。

      「『怎麼了小姐』,妳的名字會噴火咬人嗎?妳憑什麼用妳的名字作擔保啊?我可從來沒聽說過什麼叫做『花特海噴』的,晴空聯邦受封二十三齒螺紋的雲都工程師沒有幾個,如果妳真的這麼了不起,怎麼會沒人曉得呢?」侍衛隊長嘻皮笑臉地戲弄維若妮卡,表面上和和氣氣,實際上卻逼得她下不了台。

      「等一下,妳說妳姓『花特海噴』是嗎?」

      一隻手突如其來的扶在維若妮卡的右肩上,親切而溫柔的嗓音從維若妮卡的左耳後方傳來,淡淡震得維若妮卡渾身起雞皮疙瘩。

      「里...里爾里少爺!您已經到了嗎?靠近這個庸俗的粗人有失您高貴的身分啊!」侍衛隊長一陣驚慌失措,鞠躬作揖的同時還不忘記隨時拍拍馬屁。

      「粗人?在我的面前只有一位美麗的小姐啊。」

      「里爾里少爺,她涉嫌偽造假的邀請函,企圖冒充二十三齒的雲都工程師混進會場,是個招搖撞騙的女賊啊!只可惜她的偽裝技巧太差,任何人只要看到她那一身裝扮,就曉得她頂多不過是個工匠。我們拆穿了她的詭計之後,她還厚臉皮賴著不走,讓少爺您笑話了,請把她交給我們侍衛隊...」

      「原來這位小姐還是位工程師啊,真是了不起。」男子打斷了隊長的話,嗅了嗅維若妮卡束在腦後的馬尾,搭在維若妮卡肩上的手同時慢慢移往她纖細暖熱的腰枝。

      「把你鬼鬼祟祟的手拿開!誰在招搖撞騙啊!我可是如假包換的花特海噴家族第一百零七代當家!」

      維若妮卡用力想要掙脫,沒想到男子預知了她的不悅,輕輕地把手鬆開,突然湊近她的耳朵悄悄對她說:「我可以想辦法讓妳進去,不過妳得照著我的話去作,塞爾飛修隊長相當死腦筋,很難對付的。」

      維若妮卡雖然討厭背後這個故作優雅又自作多情的男人,卻更急著進入會場,心想:「如果他再動手動腳,等到競圖結束我再好好料理他...等一等,剛剛侍衛叫他什麼...少爺去了?」

      男子一個箭步向前,對塞爾飛修隊長說:「這位氣質高雅的小姐是我邀請來參加競圖大會的。」

      隊長錯愕了一下,隨即作了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里爾里少爺您在開玩笑吧,剛剛你不是連這位小姐都還不認識,現在怎麼突然變成是你邀請她來的,這個玩笑未免開的也太大了。」

      「剛剛我在呼吸花特海噴小姐髮香的瞬間,發現我們兩個已經心靈相通,了解了彼此的一切...我和她在此地相遇,一定是千年注定的命運....你!塞爾飛修隊長,阻擋他人愛情的人,會被青蛙吃掉的....」男子用情緒化的語氣一個字一個字響亮地撒大謊,說話的時候就像是在朗誦劇場台詞一樣,句尾甚至都還帶著繞樑的餘音。所有的人都沉醉在這巨大的震撼之中,差不多過了跑完一百塞恩的時間才回過神來。

      維若妮卡心想:「這也未免說得太誇張了,不過也好,反正只要能夠進門就好了,還真得感謝這個善於吹牛的男人。等一下,剛剛侍衛叫他里爾里少爺,難道....」

      塞爾飛修隊長搖了搖頭,似乎想要擺脫里爾里剛剛吟誦被青蛙吃掉的詛咒,說:「真是抱歉了,里爾里少爺,如果這個女孩是你邀請來的,那就更不能讓她進去了。里爾里大人有交代,說您邀請的都是一些不三不四的人,絕對不能讓他們入場。」

      里爾里似乎受到了打擊,喃喃自語:「父親...居然說...我邀請的都是不三不四的人?!」他回過神來,對維若妮卡說:

      「把妳的邀請函交給我!」

      「啊?」

      「我剛才說:『請把您的邀請函交給在下好嗎?』」

      維若妮卡把那封壓爛折皺又泡水的邀請函交給里爾里。一見到邀請函,里爾里的眼睛瞬間又炯炯發光,他高舉著維若妮卡的信封說:

      「塞爾飛修隊長,你剛剛說花特海噴小姐的信封是偽造的是嗎?」

      「是的,里爾里少爺有什麼疑問嗎?」

      「如果這個信封是普通的草紙或粗皮信封就算了,但是這個信封可是氏族或王室使用的鷲皮信封,這些信封都是經過皮件師設計之後再統一製造,最後還要打上象徵氏族的鋼印,一般人是不可能拿到的。雖然經過擠壓和皺折,鋼印和筆跡都模糊掉了,但是材質不會改變。更何況,這個信封上面還烙印了流星機關的圖騰,一般的匠師絕對沒有機會複製真正的流星機關圖騰,因為流星機關圖騰是由聯邦王室直接頒發,每個圖騰都根據受封工程師當年的天象...描繪下來,不..不懂天文的一般公民....是沒辦法辨識的...所以....」

      掌握確實證據的里爾里批哩啪啦講個沒完,正打算得寸進尺羞辱侍衛隊長的時候,聲調變得相當奇怪,好像脖子突然扭到一樣。他好像想到了什麼,不得不結結巴巴地垂下頭,把難聽的話吞了回去,差點嗆死。

      「...所以?」

      塞爾飛修隊長已經意識到排山倒海而來的巨大壓力,半掩著耳朵,雖然害怕聽到接下來的推論,但是恐懼感還是輸給了好奇心。

      里爾里用左手抓了抓他那鳥窩般的頭髮,一臉滿不情願,把頭別開,聲音呆板的說:「所以...根據受封的年代推算,花特海噴家族是在1795年受封的...1795年...1795年‧‧‧1795年就是第一座雲都《擺渡人》昇空的那一年啊!這位小姐的祖先就是發明第一座雲都的花特海噴十五世!如果這些都是真的,那她就是那個千年難得一見的天才....9歲就繼承流星機關的工程師,維若妮卡.雅基.花特海噴啊!」

      里爾里疑惑又不服氣地指著維若妮卡說完一大串話,表情非常難看,就像是發現新大陸上住著南瓜人的同時又發現他們居然把人頭當球踢一樣。

      「而你就是史上最大的騙子,奪走所有花特海噴家光芒的里爾里家少爺,放蕩、任性、又不學無術的敗家子,歌德拜爾.瑟拉萬.雅基.里爾里吧?」維若妮卡噘噘嘴,靜靜地說。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雲都名物考】

月環:晴空洋的夜空不像新大陸可以望見發亮的圓盤,但卻環繞著幾道週而復始的光環,人們多半以月拱(Moorch)、月環來稱呼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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