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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廊上稀疏的光影透出午後日照和暖的痕跡，第一次的社團活動就在本週五舉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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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後，我們一夥人搭上公車，前往位於新北市三重區的綠苗學園。綠苗學園是個接受政府補助的半私立機構，專門供給家境清寒的孩子們食宿，同時也收容沒有父母的孤兒，年齡介於4歲至12歲。學校的幼幼社和學園合作多年，社員與其內的孩童早已有一定程度的熟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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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活動是這麼進行的：我們會先陪著孩子們做作業，解答他們的問題，等作業完成得差不多了，再一塊用餐，然後帶兩三個小遊戲，結束愉快的週五夜晚。第二天一早，有些孩童的爸媽（或親戚）會將他們帶出學園共度週末，而值班老師則會陪伴那些沒有親人的孩子打打球、做做美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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緩緩推開簡陋的、鏽跡斑斑的鐵門，和警衛先生打了招呼，我們便進入學園內。穿過低矮的灌木叢，我瞥見一旁小塊水泥空地上，好久不見的迷你籃球架。暑假以來我只到過一次，這會兒小朋友一定又長得更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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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如姊姊，妳來了！我們好想妳喔。」走廊上一陣腳步聲，幾個孩子衝了過來，一把抱住我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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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欣宜姊姊！」三名小女孩環繞著欣宜，咯咯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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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還來了新的哥哥姊姊喔，等下介紹給你們認識。」我笑著說，輕拍他們的頭，彎身推著他們回到教室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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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新的哥哥姊姊，還有哥哥耶！」小朋友們大叫，興奮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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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逐一的自我介紹後，李杰、黃國威和一名新進的學弟很快就受到了小朋友的歡迎。欣宜說得沒錯，長久沒接觸到大哥哥的孩子們，一見到幾位哥哥，都笑得好開心。見到他們高興了，我放下心中一顆大石，與大家一起陪著小孩們做作業、吃飯、玩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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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遊戲是故事接龍，我們將小朋友分成兩組，輪流接力用白板上的成語說故事，哪隊在20秒內說不出故事來，就算輸了。當輪到的孩子正滔滔不絕地訴說他編出的故事時，忽然出現一聲大叫：「小緯尿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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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看向那名叫小緯的男孩，噤聲不語。小緯低下頭，我見到淡黃的液體自他的胯下汩汩流出，沾濕了短褲，短褲內側是一片水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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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你亂尿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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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噁心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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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避開小緯，將他圈在此起彼落的指責與嘲笑聲中。我和欣宜面面相覷，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辦好。我該牽起小緯的手，帶他進廁所嗎？但他已經四年級了，會不會不好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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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李杰走到小緯面前，蹲了下來，「小緯，哥哥帶你去洗乾淨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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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小緯看著李杰，滿臉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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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杰伸手想牽起小緯，他說：「我知道你現在很生氣，可是不去洗一下，會不舒服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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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你管！」小緯偏頭，將李杰的手甩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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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杰都這麼好言相勸了，小緯卻依然如故，這小子是有些過份了。我走上前，想說他幾句。小緯與我的感情向來不錯，或許他會聽聽我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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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髒鬼緯──髒鬼緯！」我話還沒出口，小男生們已經開始起鬨，小女孩們則退避兩旁，彷若他身上有病毒似的。尿液流下腳，襪子的邊緣也開始浸濕了。小緯的眼眶又濕又紅，就快要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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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才髒呢！」小緯大吼，接著跑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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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們也別這樣說人家呀。」黃國威對孩子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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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緯走了，我有些著急，也想跟著追出去，李杰傾身擋住我，面色鎮定地說：「沒事的，我先去看看好了。」便隨小緯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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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動室裡鬧哄哄的，小孩們亂成一團，兩位值班老師正在另一頭的教室裡幫他們檢查作業，我實在不想將老師請過來。「現在怎麼辦？」欣宜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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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搖頭，突然沒了主意，該和孩子說些什麼好？我慢慢走上講台，飛快轉著腦子，接著拍拍手，要大家將注意力轉到我身上，「各位，你們為什麼覺得小緯很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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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尿褲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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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呀，尿尿應該要去廁所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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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你們說的沒有錯，尿尿應該去廁所才對。不過，你們覺得，他有沒有可能不是故意的──比如說因為我們的遊戲太好玩了，他就忍耐不去尿尿，然後不小心尿出來了？」我靈機一閃，這樣問道。底下一片沉寂。半晌，善良女孩小芬才說：「有可能耶，其實我也有點想尿尿，但剛卻怕錯過好聽的故事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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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回應，真是太好了！我趕緊接道：「有人和小芬一樣，也是想尿尿卻捨不得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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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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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幾名孩子一同舉起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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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們還不快去！」黃國威拉著他們走出門，說：「等下尿褲子的，就是你們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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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哈哈笑了出來，氣氛又更緩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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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激看了黃國威一眼，繼續說道：「小緯一定也很不願意這樣尿褲子，對嗎？說不定現在最難過的人就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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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剛對阿杰哥哥很兇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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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想他不是故意的，畢竟尿褲子蠻丟臉的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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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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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宜走了過來，開始向大家敘述小學六年級時還尿床的丟臉往事，她說自己是如何在清晨將床單丟進洗衣機內，她媽媽又是如何被洗衣機的運轉聲給吵醒，發現了她的尿床。「每個人都有丟臉的時候呀，對不對？」她微笑，我附和地猛點頭，覺得身旁的女孩就像個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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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門邊出現了李杰和小緯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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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杰向我招手，我見到他高挺鼻樑旁那道淡淡的陰影；小緯臉色羞怯，身上已換了乾淨的褲子與襪子。「小緯！」平素和他最要好的凱凱忘情叫道，像是早不記得先前所發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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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緯抬頭，還是靦腆。李杰輕聲說：「乾淨小緯要和大家繼續玩遊戲了，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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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小朋友們愉悅地答應，小緯的臉柔和下來，他鬆開李杰的手，走入同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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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宜擦去白板上的成語，準備重新進行一場新的遊戲。窗外的景物逐漸模糊，在夜色下倒映出孩子真誠的笑臉。李杰走到我身邊，和我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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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得承認，我對李杰開始有點刮目相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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