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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一顆真心

      她是編號0981號,顧名思義是這所實驗室的第981號試驗體。

      她也知道自己不是人類,因為她並非如人類的嬰兒那般,被母親辛苦懷胎十個月生出來的,而且也不是以嬰兒的型態誕生在這個世界

      她看過自己的樣子,若是不仔細觀察,她的外貌就彷彿一個十六、七歲的人類少女。

      但若是仔細觀察的話,就會發現她那雙本該乘載著情感的雙眸,卻如機械一般冰冷,彷彿一遍遍地告訴自己,她並非一個人類的事實。

      她只是一個被人類所創造出來的AI智能機器人。

      再後來她被一個叫袁紹謙的人給接出了實驗所,被那個男人帶回家,從此跟他朝夕相處。

      男人是個溫柔又有耐心的人,他不像那些冷冰冰的白袍者,總是冷淡地喊她「0981」。

      他說別人家孩子有的,他家的也該要有。

      所以從此她有了名字,男人給她取了「袁熙」這個名字。

      當時男人一邊溫柔地笑著,一邊輕柔地摸著她的頭道:「熙,有光明、溫暖的意思,小熙喜歡嗎?」

      她明白的,從她大腦建構的數據庫當中,她曉得這個字所充滿的意義,非常的美好。

      原來,在男人眼中,她是值得與如此美好的事物掛上等號的嗎?

      袁熙呆滯地望著男人嘴角的弧度,在他鼓勵的眼神中緩慢地頷首──她喜歡的,這個由男人親自給她取的名字。

      非常的,喜歡。

      後來她在男人細心的照料下,一點一滴地學會了人類的生活,她在漸漸以一個正常人的姿態,融入這本與她相隔遙遠的世界。

      在這一千多個與男人相伴的日子裡,她其實最喜歡的是晚飯過後的休憩時間。

      每到那個時候男人都會陪她看一部電影或一本書或者畫一幅畫,她看過男人曾小心翼翼地將她畫過的畫收了起來,像是在對待什麼珍寶一樣。

      袁熙不知道怎麼形容她第一次看見這番舉動時,心裡那股溫溫熱熱的感覺,可她想這總歸不是什麼不好的感覺,那種溫暖是會讓人上癮的。

      男人也會每天在睡前,來到她的房間,或跟她說一個睡前故事,或給她一個溫柔的晚安吻以及睡前祝福。

      他還會在早晨用完早餐後,牽著她的手到附近的公園散步。

      曾經有一次,她在公園裡看到一對母女,那小女孩年紀很小,看著約莫不過四、五歲的年紀,她小小的手被母親牢牢地牽在手心裡,就如男人牽著她一般。

      後來那母親放開了小女孩的手,在母親殷切的注視下,小女孩興奮地飛奔到遊樂區。

      可意外總是發生的突然,袁熙看見那小女孩在奔跑的路上不小心摔倒了,地上堅硬的石子劃破了她的手掌,鮮血從手心汩汩而出,看上去有些怵目驚心。

      小女孩無措地跌坐在地上,手上的疼痛讓她不過一秒鐘的時間,便嚎啕大哭出聲。

      然後她就看見那站在不遠處的母親,三兩步跑到小女孩身邊,滿臉擔憂又心疼地將女孩抱進懷中,一邊細聲安慰一邊小心地輕輕吹著小女孩手上的傷口。

      她清楚地看見那母親的嘴型說著:「不哭不哭,吹吹痛痛就飛走喔。」

      袁熙面無表情地看完整個過程,她又微微側過頭去抬眸望向站在她身旁的男人,不過思考了兩秒,她便佯裝自己雙腳打結,不經意地將自己絆倒,並以精準的角度將自己的手掌摔在前面不遠處的小石子上。

      可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向她襲來,她呆滯地從地上坐了起來,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掌──沒有任何一絲傷口,只有一道不痛不癢的刮痕,就像是車子的烤漆被人用尖銳物劃過那般,只留下一道淺色痕跡。

      接著她就想起來了,她並非人類,所以她不會疼,也不會流血。

      她不知道自己當時心中閃過的一絲刺痛感是什麼。

      男人似乎很驚訝她突如其來的摔倒,好一會兒都沒有反應過來,畢竟AI是不會犯這種將自己絆倒的愚蠢錯誤的。

      但男人也是聰明的,袁熙想他大概很快就猜出自己為什麼要幹這種蠢事吧,所以如她所願地,男人在她面前蹲了下來,舉起她的手細細端詳一番。

      在袁熙冰冷的視線下,男人將她的手提到了唇邊,並輕輕地吹了幾口氣,溫聲道:「小熙乖喔,我知道我們家小熙是堅強的孩子,吹吹就不疼了。」

      她凝視著男人的神情,看到他眼睛閃爍的情緒,明白了「擔憂」原來是長這副模樣。

      袁熙從來不知道她是為了什麼被人類創造出來,也不清楚男人在這件是當中扮演的是什麼角色。

      但她覺得自己是幸運的,能夠遇到如此溫柔的男人陪伴在她身邊。

      她想也許是男人需要一個陪伴者?又或者是他想要一個女兒,可是又沒有生育能力,所以她才因此被創造出來。

      無論是什麼理由都無所謂,她願意一直陪在男人身邊,直到男人再也不需要她為止。

      袁熙以為這樣普通而溫馨的日子會這麼過下去,直到她在那一天不小心發現了男人的秘密。

      而她也終於知道,她是為了什麼被創造而出。

      AI人工智慧在當今這個科技發達的時代下,已經不是很稀奇的東西了,甚至可以說是很普遍的。

      但是人類永遠是貪婪的,他們不滿足於現狀,於是開始把歪主意動用到讓AI學習人類感情的這個課題上。

      如此一來,AI將會更廣泛地被適用在人類社會上,比如褓姆這個職業就會被AI取而代之,還有更多更多的職業都有可能被AI取代。

      不過研發者可不管有多少工作會因此被淘汰,他們只管這東西有沒有市場、能不能賺錢。

      而她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誕生,難怪那些實驗所的白袍學者都稱呼她為「試驗體」,而且既然她的編號為0981,依照實驗所的編號習慣,想必在她之前還有九百八十個試驗體吧?

      她只不過是茫茫試驗體當中的其中一個罷了。

      看著那些資料上一條條紀錄她日常生活的每件事情的冰冷數據,看著每個數據下都有著一個名為「袁紹謙」的簽名,她也終於知曉男人在這件事情當中所扮演的角色為何。

      原來他與那些白袍是一掛的,也是這個實驗的參與者之一,而她不過是他的試驗體。

      袁熙顫抖的手飛快地翻看著那些資料,那雙瞪大的雙眸頭一次閃過一絲名為「悲傷」的情緒。

      這一千多個相處的日子,都不過是男人的一場實驗。

      所以那些關心、擔憂以及溫柔,對男人而言不過都是使實驗成功的一種手段而已嗎?

      直到現在袁熙終於理解了當初在公園時,她心裡閃過的刺痛感是什麼了,那是一種因難過而產生心痛的感覺。

      袁熙翻看數據的手終於翻不下去,隨著她跌坐在地上的動作,那一疊資料散落在她四周。

      而停留在她帳前方的資料,是紀錄她觀看一部名為《尋》的電影。

      資料上清楚地記載著,她在看這部電影時,始終沒有因為那些賺人熱淚的情節,而掀起一絲一毫的動容,所以在「共情」這個選項上,被袁邵謙用搶眼的鮮紅色鋼珠筆打上了一個大叉。

      她還記得當時男人坐在她身側,輕輕嘆了口氣,想必就是因為她無法如男人所願地擁有共情的能力,因此而苦惱地嘆氣吧。

      當時她是什麼反應來著?

      袁熙記的一清二楚,電影那些感人的戲碼無法勾起她的情緒,可男人不過輕微地一聲嘆息,便將她所有的注意力都牽扯過去。

      她想知道男人為了什麼而嘆氣,想明白是什麼是正在困擾著他。

      她想幫助他。

      可這樣關切的舉動,在男人眼中原來不過是一個可以記錄的數據。

      袁熙看著上頭清雋的字上寫著『雖然編號0981的共情能力並未達標,不過似乎仍舊有不小的進展,她會主動提問,會好奇與她不相干的事物,並因此產生關切的情緒,所以我姑且推測……』

      袁熙無力地閉上雙眼,她的手緊緊揪著那份數據資料,那張薄薄的紙在她的抓力下,留下一道道醜陋的皺褶。

      「妳都看到了?」

      忽然,一道低淳的嗓音在她背後響起,袁熙機械式地回過頭去,就看見男人站在門口,環抱著雙臂,那張臉上再也沒有她所熟悉的溫和笑意,而是淡漠而涼薄的神情。

      袁熙鬆開了那張紙,她抿著唇低下頭來,輕聲問道:「我對您來說,到底算什麼呢?」

      「那些資料,說明的還不夠充分?」

      袁熙聞言苦笑了下。

      是啊,她到底在期待什麼呢?

      她於男人而言,不過就是個試驗體,除此之外,便無任何價值了吧……

      「在我之前的那些試驗體呢?」

      袁邵謙挑著眉,理所當然地道:「它們都是失敗品,當然是拿去銷毀了。」

      「那我呢?在您眼中,我也是失敗品嗎?」

      「當然不是。」袁邵謙唇角微勾,他輕鬆地道:「妳應該是目前以來,最成功的那一個,妳會忌妒、會開心、會好奇、會擔憂……現在,我想妳應該也體會到了難過是什麼感覺了。」

      「是嗎……」袁熙輕聲地呢喃了一句。

      原來他也清楚他的這些行為,會使她難過萬分嗎?

      原來在他眼中,她的難過在數據面前,也不值一提是嗎?

      袁熙想,若她是人類,此刻大概會因為心痛而悲泣失聲吧……

      可惜,她不過是個AI機器人,人類沒有給她裝上「淚腺」這個功能,所以她連用哭泣宣洩自己的難過都做不到。

      袁邵謙沒有聽清她最後一句說的是什麼,而是自顧自地繼續道:「不過既然妳已經發現了這個實驗,我便不得不將妳遣返回實驗所。」

      「可惜。」袁熙輕輕扯動嘴角,這是她第一次在男人面前露出笑容,但這笑卻沾染上一絲陰霾,它代表的不是純粹的喜悅,而是參雜著苦澀以及嘲諷,「可惜您不能將我送回去了,因為就在剛剛我已經啟動了自毀程序。」

      「不可能!」袁邵謙終於不復先前的從容,他飛快地走到袁熙面前,強硬地將她扳過來背對著他,粗魯地打開了她後頸的模板,顯露出埋在裡頭的顯示器,上頭正以醒目的血紅色數字倒數計時著,而時間僅剩二十秒。

      袁邵謙帶著慍怒道:「妳怎麼會知道自毀程序如何啟動!妳幹了什麼?」

      「您自己寫的。」袁熙指著其中一張資料,上頭正清楚地記載著若是實驗失敗後,AI自毀程序的操作過程。「我只是先您一步,自主性地以體面的方式選擇離開罷了。」

      袁熙以一種違反人體工學的角度轉過頭來,一瞬不瞬地看著男人臉上充斥的怒意,輕聲道:「袁先生,在這一千三百五十一個日子裡,我過得很開心,真的很謝謝您,可是──」

      「可是若有下個試驗體,能不能請您不要再為了達成目的,而欺騙一個人的感情?因為哪怕是機器人,也是會受傷的。」

      袁熙哽咽地繼續道:「您讓我清楚地領悟到,原來很多時候人類比AI更無情。」

      話音一落,袁熙體內所有運行的功能全面被強制終止,她瞪大雙眼,像是失去力氣一般,向後倒去。

      袁邵謙下意識地接住了她,一股恐慌感猛地從心裡油然而生。

      他知道若是啟動了自毀程序,就再也沒有任何挽救的方式,就像是人類之於死亡,將永遠消失在這個天地之間。

      他不明白為什麼這一次明明實驗成功了,自己卻一點兒都開心不起來呢?

      「後來呢後來呢?」一個年幼的小男孩趴在老人的膝頭上,迫不及待地詢問著後續:「後來那個叫袁邵謙的人怎麼了?那個機器人勒?她真的再也醒不過來了嗎?」

      「是啊……這個世界再也沒有一個名為『袁熙』的機器人了。」老人混濁的雙眼微動,他嘆息了一聲道:「至於袁邵謙啊……他終身不娶,一生致力於恢復袁熙的數據,可卻始終沒有成功。」

      就如人死不能復生一般,他又怎麼可能逆天而行,恢復一個被銷毀的AI機器人數據?

      「這項實驗也被迫中止。」

      「竟然是悲劇……」小男孩有些不開心地噘起嘴,從老人的腿上退了下來,「不聽了不聽了,一點都不開心,難道不是所有故事都應該要有一個完美的結局嗎?」

      老人不置可否地笑了幾聲,沒有回應男孩的話。

      如果所有現實當中的事情,都能如故事一般,擁有一個完美的結局,那麼這個世界上,也就不會有那麼多人遺憾終身了吧。

      很多時候,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也有些時候,是在還未擁有前,便失去的痛。

      但更多時候,卻是失去後,才幡然的悔悟。

      就如袁熙沒能見證到袁邵謙對她的真心,也如袁邵謙終其一身都未能成功再見到袁熙睜開眼睛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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