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新功能「收藏作家」上線啦!
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剩者

      手機像頓悟了什麼一樣突然響起大肆叫囂,我猛然坐起,手忙腳亂的按掉它。窗外還是一片漆黑,我瞇著眼睛看向螢幕,瞬間醒了。

      「喂?」

      「妳剛剛為什麼掛我電話?」

      一貫平靜的聲音從聽筒裡傳來,好像又多了那麼點冷冰冰的感覺,我將手機拿了遠一些,這能讓我在面對他時稍微冷靜的思考。

      「這位大哥,您可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嗎?」

      「別鬧。我現在……」

      「那麼讓我告訴您吧,半夜三點,丑時,您找小的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嗎?」

      我打斷他,不知道為什麼,我平常絕對不這麼做的。

      電話另一頭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冰涼了,溫度一路飆升,「我沒時間跟你開玩笑!我現在焦頭爛額快瘋了,你還跟我開玩笑!妳把膠帶收到哪去了?我找了半天也找不到!」

      我愣住回想了一下,「不是在左邊那個抽屜嗎?」

      「妳以為我沒找過嗎?」他的聲音聽起來越來越惱火,顯得我十分的不懂得察言觀色,萬分的愚昧。

      我沉默以對,反正這時候我說什麼都不是。

      「妳現在過來找給我。」

      我繼續沉默。他肯定是急壞了,居然給我下了個這麼不合情理的指令。

      「妳有沒有聽到?我說……」

      「我知道了。」

      掛上電話,室內瞬間沒有了聲息。我屏著呼吸,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不去往不可收拾的極端思考。

 

      一開始的前提不是膠帶會不會思考,這一點都不重要。最初的前提應該是,身為膠帶,膠帶到底該做什麼,應該說,怎樣稱得上,能被認可,成為膠帶。

      不是膠帶自己認為的,而是真正的神聖的唯一的那個答案。

      膠帶會不會思考,有沒有靈魂都不重要。因為他自己認為的也不一定就是答案。

      我捨棄了最輕易的途徑,不對明亮堂皇的店面多看一眼,為的不過是嚥不下那一口氣,我承認。

      那些店裡擺的是乾淨未拆封如同果凍般的膠帶,一捲一捲排成一列,可以用手臂一次穿過去勾起的那樣排列著。

      快速的經過,不因燈光而偏離任何一點腳步以及心意,逕直踏入濃墨色的路燈之外。我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一定會後悔,但是我還是必須一鼓作氣衝進後悔的深海裡,否則將被尾隨在後的憤恨吞噬得不剩任何一根骨頭,我將不存在,再沒有人能夠認得我。我將會腐蝕在那憤恨的胃裡,最終成為惡臭的來源。

      後悔的海裡容不下半點猶豫,她是那樣的深愛著衝動的人們,她用最煽動的字眼誘拐他們,最心痛的眼神盯著他們,支開所有的理性,然後緊緊的擁抱他們在懷中,令他們窒息痛苦。

      這個晚上,我特別深愛著這樣令人窒息的擁抱,不管以後怎麼樣,我都不管了。

      身為膠帶,就應該被以膠帶的方式對待。黏著於需要固定或者保護強化之處,被忽略而被視為某些物品的一部分。

      我來到他的門前,仰著頭像等待著公主放下長而柔美秀髮的王子。只是沿著長髮爬上堡壘後,那長髮的主人到底會用哪一張臉迎接我,他會吐出哪些銳利的字眼來刺傷我?

      我刻意忽略彼處浮出的念頭,王子可以爬到塔頂然後憤然將公主扯出窗外,兩人一起墜落,在粉身碎骨前享受前所未有的短暫心靈相通。

      不知道他喜歡哪一種?

      可惜不管他喜歡哪一種,我都不會喜歡。

      「我到你樓下了。」

      「妳能自己上來吧。我有點離不開。」

      「喔。」

      左邊傳來喀的一聲金屬門鎖彈開的聲音,有點刺耳。

 

      其實我才剛從夢中醒來,或許根本還沒,鏡子裡的臉孔看起來太清醒,說是在夢中還比較讓人相信。縱然我在夢中也常常是疲憊的。

      電梯門一開,我就看見他房間的最深處。我試著猜想他為什麼不關門,或許是急切的等我來,或者是他不耐煩了,先把門打開省得我的到來打斷他的行事。

      低到不能再低了,再也低不下去,或者說我從來不能明白絕對的低點,我不能低進塵埃裡,難怪開不出花來。

      「你來了。」他從房間最裡面跨越一個個紙箱走出來,長袖的襯衫袖子捲起,抹了一把額頭,表情不像鬆了口氣,反而像嫌棄。

      「嗯。」為了他願意走向前迎接我,我呆板的點了點頭,這樣應該很剛好,再恰當不過。

      「找我來就是為了找這個?」就在這樣蹲下又站起的瞬間,我從其中一個紙箱裡的小抽屜裡摸出一捲膠帶。

      「咦?」他愣了一下,隨後笑了,「果然只有你知道,東西都不知道被收到哪裡去了。」

      他伸手想接過,我卻收回手,「我幫你撕吧,你常找不到膠帶頭。」

      他聳聳肩沒再多說,拉過一只紙箱,「先黏這個。」

      滋啦一聲,它們狠狠抽離彼此,越來越單薄越來越不能理直氣壯。我不太關心,卻也覺得痛,或許是那聲音太過刺耳。

      「你知道膠帶身為膠帶應該要怎樣嗎?」剪斷是一個沒有聲音的動作,悶悶的痛,我只能輕輕地問。

      「怎麼老是想這種沒意義的問題?」他輕描淡寫的反問,我總是將這樣的回覆誤解為一種在熟悉彼此之後不經意的俏皮對話。

      「你猜猜看嘛,假設你是一段膠帶……」

      「喔,我會被黏在某個地方,直到天荒地老,除非有人把我撕下來。」

      「那如果你沒有呢?」

      他看了我一眼,那個眼神大概是覺得我很無聊吧。

      「你都說我是膠帶了,除了被拿去用我還能怎樣。」

      我終於得到我想要的答案,繼續追問,「那如果像這樣。」兩隻手指一夾,手裡那一段膠帶被我反折黏按在一起。

      「浪費。」

      「先別管這問題了,你現在是膠帶,你才不在乎浪不浪費的問題。你,是,膠,帶。」

      「我會痛苦得死掉,」他站了起來,將我剛封好的紙箱搬到一旁,又拖了另一個更大的未封紙箱過來,「這樣對了吧,你很無聊。」

      「我今天無法不無聊,因為你猜錯了,膠帶不會死掉,他只是會很痛苦,痛苦得很想死掉。」

      「然後就真的死掉了。」

      「我說過了他不會死掉!膠帶死不掉。」我大聲的說,因為他扯開膠帶的聲音會蓋過我的。

      「你要不要直接告訴我,因為其實我根本就猜不到你想說什麼。」他停下動作,一長段膠帶懸在半空中,我很怕他不小心捲了起來勾到自己。

      他直直地看著我,「我很高興你來了,可是我有點忙,你也看到了。你可以先回去睡覺,改天我再陪你,好嗎?」

      我已經不再驚慌了。

      他可能也突然察覺到什麼,又再補上了一句話,「對不起吵醒你了,我只是……有點累,忘了你可能睡了。謝謝你。」

      我點點頭,雖然其實我不是很在乎他把我從睡夢中吵醒的那回事。

      「你的膠帶快用完了。」我站了起來猶豫的開口。

      「沒關係,我等一下自己去買。」

      「那我走了。」

      「好。」

      膠帶沒有辦法讓自己身為膠帶,他不該絕望或者憤恨,因為這不是他的錯。

      如果本來就沒有能力改變現狀,那麼不管現狀多糟也都不用痛苦掙扎。

      可是膠帶痛苦得快要死掉,但是他沒有死,因為他沒有脖子沒有舌頭沒有手腕沒有肉。

      迷迷茫茫的又睡了回去,手機一直在響,接起來聽到的聲音都是一些許久不見的人,說是故人好像又太過親密,只不過是認識而且沒有深仇大恨的人們。

      他們從我的夢裡流竄出去,每個人手裡都黏著一段膠帶。他們揮舞著膠帶在屋子裡隨意黏貼,有時候甚至拿那段膠帶黏住眼睛。有人用他來綁頭髮,有人只是將他揉成一團丟在地上。

      現身的人們越來越多,手上沒有膠帶的人便悄悄離去,有些人去而復返,我手中的那捲膠帶越來越薄,越來越清瘦。

      膠帶用完了,人也都走了。地上充滿了一球一球的膠帶團,還有散落的紙箱被膠帶蠻橫的纏起變形,我放聲大哭,使用過後的膠帶奄奄一息無法回應。

      我跪坐在地上哭得狼狽不堪,眼前除了殘餘的膠帶和紙環又出現了一雙粉紅色打著蝴蝶結的娃娃鞋。愣愣的抬頭望去,是鵝黃色的飄逸長裙在我眼前像被大風吹起的窗簾一般擺動。

      那張美麗的笑臉對著我,像是想向我伸出手,卻又急急後退幾步。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出現了,但他不是來找我,他根本沒有看到我。他們也走了。

      我手中還殘餘著蠢蠢欲動的氣息。

      用完的膠帶紙環上還有一層薄薄的膠帶,他們是我僅剩的殘餘的自憐,黏在紙環上,怎麼樣也離不開。他們哀傷的眼神其實不是為了滿地的浪費,而是被遺棄在邊緣的寂寥。

      蠢蠢欲動的氣息在認清事實的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們是被剩下的,自認和其他人沒什麼不同,可是終究是輸了,滯留在這裡,被歸類在明明素不相識的紙環裡,憤怒也是悄然無聲。

 

      我再度醒了過來。懷著一股清醒的憤怒。

 

      天色依舊深沉幽暗,我卻明朗如白晝天晴,走過的路面都像被熨斗燙過一樣平整,前方是一片寬廣。

 

      「妳怎麼又回來了?」遮掩不住的驚訝。

      我沒有看他,對站在他身旁、我那討人喜歡的朋友笑了笑,遞給她一捲全新未拆封的膠帶。我想她美麗的裙襬上那些應該是不能用了。

 

      而他只是吃驚地抬頭目睹我從他臉上搶走了狂妄,轉身離去。

上一篇回作家的PO

回應(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