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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裡花

吱啞──

輕輕轉動門把,許久未經使用的木門生疏的哀哀叫疼,像是難得的挺直了腰桿。

我怯懦懦地探出頭去,帶著不安的心情輕手輕腳的踩在木頭地板的背上,儘量小心翼翼著,然每往裡頭深入一步,房間便還是禁不住的發出一聲哀叫,那每一聲嘆息都像在控訴,控訴著房間的主人已許久未歸的事實,還有其涉嫌棄置的罪行。

隨手扔下懷裡的包,我空著手佇立在屋子的中央,環視這個純白色的潔淨空間──靠窗的畫架、不遠處的原木雙人床、帶有文藝復興氣息的書櫃、圓形地毯、彩色玻璃的床頭燈──房裡的擺設仍與記憶中的如出一徹,仰起臉來,我望向那被完美剪裁的藍天,漂亮的水藍像被朝霧弄濕了似的淡淡暈開,溫暖清澈的晨光如潮水,從斜屋頂的透明天窗一股腦的灌了進來、打濕在臉上,照得屋裡的鑽石塵埃閃耀翻飛。

一切都如離開那天的早晨。

那麼熟悉,好似我還是當年那個下定決心出走的女孩一樣。

我走向那擱置在角落、成排站立的畫架,一些空白的畫布已積上灰塵,唯讀中間一個最大的木製畫架上頭蓋著白布。我想像著底下顏料的穠豔,彷彿能從紡線間的空隙窺視一二,但那白布卻完美掩蓋了秘密,越是守口如瓶越是叫人發難,腦子裡幻想的五顏六色彷彿下一秒就會從底下奔竄湧出,令我忍不住伸出手拉扯住其中的一個邊角。

然我卻覺得猶疑了、甚至感到有些害怕。

那底下畫的是誰呢?

是我每個早晨望進鏡子時的熟悉身影,抑或已經是另一個我不知曉其姓名的女人?

而他又去了哪裡?

還會想著我嗎?

最終我並沒有提起勇氣去揭開畫布下的秘密。

放鬆了神經我放任自己後仰著倒下,一頭撞進身後的床,長髮如蜘蛛絲般細細地披散開來。

雪白的床單襯得我的頭髮異常烏黑,從傾斜的視界裡看去,那每一條漆黑都像是能通往一個盡頭,回到我渴求的那個夢。

──『我喜歡妳。』

夢裡的他甜膩地笑著說,如貓一般明亮的瞳孔舒服地瞇起。

潮濕的暖意緊貼在肌膚,從他碰觸到的每個點細微而緩慢的擴散開來,壓抑住毛細孔的每個呼吸。那像貓毛一樣柔軟的黑髮被細小的水珠攀附著,受重力拉扯凝聚成水滴落在我發燙的肌膚上,宛如細河一樣流淌開來。

他細瘦卻結實的臂膀輕易就將我圈住,像隻大貓咪般可愛的撒著嬌,溫熱的肌膚緊貼著,右臉輕輕摩挲著我的臉頰。

微微發潮的沐浴露香味滲透進空氣,逐步而緩慢地侵占了我的鼻腔,我像是被包圍在他的世界裡,沒多久過後又省悟過來,自己正是在這個男人的房間──在這座彷彿鳥籠一樣的夢境牢籠裡。

我默默感受著來自他臂膀的溫度,那環繞住我的力道總是很輕,彷彿我是他最珍愛的玩偶,價格昂貴而精緻、嬌小又易碎,好像稍一用力就會壞掉一樣,而他一天當中最高興的事就是欣賞自己這得來不易的收藏。

──『妳真的好可愛。』

他一邊說著,一邊為我撩起從耳後落下的髮絲,我不得不從書頁中抬起頭,發現他正深深注視著我,一向平靜如水的眼神此刻卻泛起了溫柔的漣漪。

──『並不是長相甜美或是懂得撒嬌,只是當妳像這樣,從書中回過神,什麼也不想的時候,光是那樣看著我,就好惹人憐愛。』

說完他輕輕的笑了笑,把臉重新埋回我的肩窩,原本輕輕搭著的手環繞的更緊了點,微涼的唇貼著我的鎖骨,像頭溫馴的野獸般細細啃咬著,弄得我全身微微發癢。

──『我在看書,你很討厭。』

我小小聲的抱怨著,他看著我擰在一起的眉笑得很高興,這才放開我拿起一旁的素描本坐到床上,專注的描繪著我在畫紙上打起草稿來。

我想著這些事,手指來回摩挲著積了些灰塵的米白床單,感受著布料的細線來回摩擦我掌心紋路的觸感,好喚回模糊的神智。但重複的觸感與頻率卻又催眠著我,帶我落入那遺落在很久以前、脫離這個現實的遙遠夢境裡。

當時的一切是怎麼發生的誰也不記得了。

只知道當我重新意識過來,自己已經習慣這裡──習慣這個男人給的依賴與寵愛──而日子便這樣日覆一日地過下去。

沒有人知道我們的事。

那年的我還是個大學生,而他已經出了學校在社會中打滾著,我們的初次相遇是在他去畫室的路上,那之前我就曾在捷運車廂上見到他幾次,之所以會注意到是因為靠角落的位置總是可以見到一個背著方形畫袋的男生,深邃的黑眼睛和頭髮,還有彷彿瑞雪一樣白皙透明的皮膚,高瘦的身型,隱約看得出漂亮的肌肉線條。

那適合彈鋼琴的修長手指永遠捧著一本厚重的原文書,那是大學裡會用到的繪畫課本,是我個人覺得實用也很喜歡的一本。

他是大學生嗎?

當時的我這麼想著,卻從沒想過要去找他搭話,只是在遇上的時候趁著空閒的時間偶爾打量一下,也算是打發時間。

會稱那天叫「相遇」是因為那是他第一次知道了我這個人。

──『真的很抱歉。』

他一臉尷尬的說,眉頭有些困擾的糾結在一起,我看著周圍灑滿一地的畫具,又看了看自己被畫筆殘留的髒水染色的衣服,沒什麼大不了的搖了搖頭,著手幫他收拾起地上的物品。

──『不好意思還麻煩妳,謝謝。』他看著我,『另外,那件衣服我一定會賠給妳的。這是我的電話。』這麼說著他一邊拿出包裡的便條和筆在上頭寫了些什麼遞給我。

──『那麼我還有急事,先走了。真的很對不起。』大概是課堂快遲到了吧,說完他便三步併兩步急急忙忙跑上不遠處二樓的畫室。

我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衣角掠過視線消失在轉角的樓梯口,忍不住的莞爾。

原來是個冒失的人。我一邊思考著,邊拍了拍衣服,小心翼翼將那張紙條收進包包,像是排隊等了好久終於買到的門票。

那之後我們約了見面,接踵而來的是頻繁而大量的邀約。我們變得經常見面,偶爾看場電影或到咖啡館坐一整個下午,再後來會面的地點變成了他在公寓裡的小房間。

那是一間小型的工作室,專門用來作畫。

我時常會帶著書或租DVD去他那看。

他大部分時候會加入我,但有時會靠在床邊,一邊作畫一邊看著我讀書。

那天他一如往常拿起素描本在打草稿,鉛筆摩擦著畫紙發出沙沙的溫柔聲響。

──『其實我並不是這樣的人。』

他說,低沉而帶有磁性的嗓音難得的透露出軟弱。

──『什麼?』

我應聲,並沒有從書裡抬起頭。我想自己一定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錯失了一些很重要的什麼,只是當時的我並沒有察覺,以至於事後回想起來我甚至沒有辦法告訴自己他那侯臉上該是什麼表情。

若是知道了我會捨得離開嗎?

──『我是個膽小鬼噢。雖然我總是在嘲笑妳碰壁了就縮頭,但其實我才是膽小鬼。』畫紙發出的沙沙聲並沒有停止,他帶著有些寂寞的聲音繼續說,『卑鄙又懦弱,只敢把自己的心用吊兒啷噹的模樣敷衍過去,而不敢真正愛人。』

我抬起頭來看他,卻發現他低垂著頭,長長的劉海覆蓋住前額,叫人看不見他的真心。

──『知道了我是這樣的人,妳會離開嗎?』

他沒有看我,只是拋出了讓人摸不著重量的問句。

我回答不出來。

我自己知道和他這樣的關係有多曖昧,一週當中有一半以上的時間都待在這裡,同樣生活、起居、過夜,這樣的模式已然成了習慣,對於我或他來說都是,但我們的相處卻始終沒有個名份。

多於友情,並非親情,卻又不是男女朋友。我們沒有約定過未來,甚至沒對彼此說過『愛』,這樣的關係是誤打誤撞開始的,不可否認的是,他的出現確實在我最混亂無助的那些日子裡暫時解救了我。但我打從心裡知道自己不可能依賴他一輩子。

我就那樣愣愣地看著他,終究沒有回答。

──『開玩笑的啦。』

他溫柔的笑著,放下手中的素描簿朝我走過來,低下身來將我抱住。

看起來和平常沒什麼不同,但他抱著我的力道卻比平時更用力一些,我捕捉到他剛才又想逃避前、面部與我擦身而過的視線,發現他的臂膀正微微顫抖著。

就是因為你這樣,總是利用擁抱逃避掉我的眼神,我才說不出話的呀。

那晚我們就這樣相擁著入睡,他的表情很不安穩,眉頭都緊皺在一起,脆弱得彷彿隨時都會哭出來一樣,我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音,左手穿過蓋住我們的被子,輕輕搭到了他的臉上,愛憐的輕撫著。

他的表情還是很悲傷, 我忍不住將他抱得更緊。

想起也是在這樣的夜裡,那時的我們角色對調,當時我還沒能完全擺脫過去的陰影,他一邊抱著我,一邊安慰著哄我入睡,那是我唯一一次向他撒嬌,當時我軟弱的對他說,希望這樣的時間可以永遠延續,他只是看著我,露出有些寂寥的表情,氣若由絲的小聲囁嚅。

──『永遠是不可能的。』

他當時的表情直到現在我還記憶猶新。

那是第一次、也是我唯一一次真正碰觸到他的內心。

雖然驚訝,但當時我只是垂下眼簾、默默無聲的不再說話。

然後他輕輕地將我環住──就像我現在模仿他做的一樣──窗外的雨聲好大,彷彿子彈猛烈地拍打著窗玻璃,「咑」、「咑」的響亮聲音回盪在耳邊,我們依偎著,聽著門外世界吟誦不協調的變奏曲,緊抱住彼此卻仍害怕的發著抖,希冀能抵禦外面洪水猛獸、軍隊般的撻伐攻擊。

世界向我們索取的太多,而我們只能仰賴這虛幻的體溫來餵養彼此的勇氣。

為了從今往後能假裝沒事般、繼續生活下去。

即使這麼做是治標不治本。

即使夢並不能作一輩子。

就像我們終究得長大。

──『永遠是不可能的。』

是啊,我們都知道的,不是嗎?

隔天早晨我簡單收拾好行李,趁著他尚熟睡之時輕輕吻了他,然後像塵霧一樣化了開,杳無音訊地消失在他面前。

那之後4年過去了,這期間我走訪了很多國家,走遍了世界、也遇到許多人,過程中漸漸找回了生活的正軌,也有了適合自己的工作。

很多人來找過我,曾經我失去或捨棄的,都像拼圖填滿了空白般漸漸被捕上,斷了的聯繫因陰錯陽差而牽起,然後又連結到更多人的生命,這樣的日子沒有動盪,平凡而安穩,卻不讓人覺得索然無味,而是樂意沉浸在這平凡當中,只是,我再也沒有他的消息。

直到現在,我回來,回到最初那個讓我得到救贖的地方,如果沒有那一年和他共度的時光,我想我不會得到現在這個看似正確的自己。

我從床上坐起,看著更多、更亮眼的晨光從窗戶外傾注進來,已經是六點了,溫暖舒適的光線穿透玻璃,淺淺的灑了進來,房間彷彿被注入了清澈的液體,漸漸變得乾淨而閃耀,帶有一種迷離的味道,連木頭地板也散發出淺淺的微光。

吱啞──

門把轉動的聲音突如其來的落下,聽到這聲響我反射性的顫抖了一下。

扭過頭來緊盯著被緩慢推開的木門,我感覺心裡一抽一抽的,胃部好像在翻攪,緊張感充斥著神經讓我像是被人提了起來,身體懸空碰不到地,恐慌得完全沒有踏實感。

是誰?

所有的畫面、情緒,在那一瞬間飛快的掠過腦海,塞得我頭暈。

是你嗎?

我想著他的聲音、他的笑容,就連他的習慣動作、手心的溫度、輕搔著我耳朵的嘴唇有多柔軟、擁抱著我的臂膀有多溫柔,我都很清楚。

他最後那張寂寞得像是快哭出來的表情,清澈的眼神搖曳著孤單與寂寞,那畫面被我深深烙印在腦海,未曾忘卻,我想的心都痛了。

門開了。

我懷著忐忑的心情,豎耳聆聽那細微的腳步聲,屏息等待著。

等待那最燦爛的笑顏,記憶中綻放於夜晚的純白煙花。

然後我要揚起自己最自豪的微笑,對他說一句,一句『我回來了』、『好久不見』,還有──

──『我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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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應(1)


不知道後來這個男生,勇敢了沒有?


 
2015-12-03 14:48 透過電腦版 回應
嗯....兩人之後的發展就讓讀者各自想像囉:)
畢竟現實不是童話 但童話也不一定虛幻嘛!
2016-05-05 01:24回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