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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天霽

      (下文是社團代表人物的設定小說,可能會讓不清楚人看得一頭霧水。不過沒關係,評評文筆也好^^)

      雨仍舊下著。

      並非大雨,而是細碎如同針尖般,融入夜晚的妝色,只能由路燈下偶然瞥見一些痕跡。鶺鴒山的山腰幾乎沒有人居住,「荒郊野外」彷彿是為了這個地方而創造出來的詞,除了一條鋪著石子的小路,四周幾乎被望不見盡頭的林木給包圍。

      路燈附近,兩個瘦小的身影緊緊靠在一起,渴望用彼此的身體來取暖,也或許是靠近唯一發出光亮的所在,會使他們更為安心吧。

      其中一個男孩小心翼翼地將身上的外套脫下,披在弟弟肩上,儘管他自己也凍得不住顫抖──但他認為弟弟比他更需要它,因為那可憐的孩子嘴唇已經呈現瘀紫色,手腳開始無知覺。

      他們是密不可分的雙胞胎。

      他有時特別痛恨這種心靈感應,讓他無法忽視任何來自弟弟的感受,偏偏他就是捨不得自己的手足,這個打從出生起便最親近的人。然而,即使心靈相通,也無法得知另一方腦中的所有想法,他甚至不知道他們兄弟為何會被遺棄在深山中,因為他失去了很多記憶,連父母是誰也忘了,看似知情的弟弟卻始終對整件事緘口不言。

      男孩有些疲憊的閉上眼,伸手在太陽穴上揉了揉。

      他有個模糊的印象:距離上次進食,似乎是十幾個小時前的事了,現在的他是飢寒交迫,唯一的好處似乎只有不需要上廁所。

      弟弟還是不肯告訴他事情的始末,他只好猜測他和他一樣失去了某些記憶,不過他知道不是,兩人為此可能還要在這個鬼地方待上一天兩天,不死也得去半條命。

      想到這裡,他有點鬱悶,想馬上沿路下山,卻又不能丟下唯一的手足不管不顧,且天候不佳,晚上的路也太暗了,在這時冒險明顯是不智的行為。

      想歸想,他可不是一個人,他……

      「……那些事不重要。」

      想法被打斷,男孩愣了一下,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是弟弟在說話。

      略為思索後,他試探性的問道:「父母的事?」

      「嗯。」說著,低下頭,目光黯淡。

      「那不說了。餓嗎?」

      沉默。

      「想上廁所?」

      沉默依舊。

      「不舒服?」

      半晌,看見弟弟微不可察地點點頭,他明白自己終於問對了問題,心下略安心。不過,這樣的安心在他將手掌貼在弟弟額上後,立刻蕩然無存。

      或許用火來形容也不為過,像是燒盡了僅存的理智──他感到很驚恐,在這樣的環境下,如此燙手的溫度會有生命危險的。

      「你怎麼不說?」他挪開手,責備地問道,聲音中有著無法掩飾的焦急。

      弟弟默默看了他一眼,眸中寫滿無法讀懂的情緒,就這樣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眼眶一濕。

      而後,他做了一個令自己也驚訝不已的動作──緊緊抱住弟弟瘦小的身體,並且高高揚起頭不讓淚水滑落。      

      什麼時候他變得如此軟弱了?

      落下的雨珠刺痛了雙眼,隨著某種道不明的事物緩緩滑出,朦朧,卻又那樣清晰。

      直到很久以後,他才意識到那個動作代表的意味──告別過去,或者說,確立了自身信仰,那將成為他未來永遠奉行的準則。

      珞鳴睜開眼,後知後覺地發現雙頰上有濕意。

      他抿著嘴角用袖口擦乾──儘管這樣已經違背一貫的原則。不過只要牽扯到弟弟珞櫻的事,一種名為「理智」的情感總是很輕易的掙脫掌控。

      自從被收養後,已經很久沒做那個夢了。老實說,他並不心懷怨懟,有時反而對各種巧合充滿感激。

      他只是不信命運。

      輕嘆了一口氣,他掐熄自己腦海中所有的想法,卻無法再次入眠,彷彿已經和那個濃稠而無意識的世界失去了聯繫。

      珞鳴從床上坐起身,有些困倦地攏了攏長髮,一雙寶藍的眼眸半睜著,晦暗不明。

      走廊上似有人的談話聲。

      在周圍一片漆黑的情況下,其他感官總是會變得特別敏銳。雖然無法聽清具體內容,但他還是認出了弟弟的聲音。低沉,還帶著點憤怒;另一個有些模糊,聽起來卻不陌生。

      他輕手輕腳地下了床鋪,盡可能不發出一絲聲響,連氣息也是──他自小身體狀況就不如其他同齡的孩子,即便如今經過了多年的調養。因此,這樣不算費力的動作對他來說還是有些難度的,尤其是在這靜謐的深夜裡。

      待移近門邊後,他才對他魯莽的行為皺了皺眉,卻沒有阻止自己的窺探。

      門本來就是虛掩著的。珞鳴矮下身湊近,毫不意外地在寬闊的長廊上看到了珞櫻,另一個少年樣的人則背對著,從連帽外套到鞋子都是黑色的,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十分嬌小。

      珞鳴忽然嗅到一種極淡的焦糖味,再次皺眉,因為這氣味讓他暫時分了心,不過他很快把它拋到腦後,只當是晚餐甜點的殘留。

      他盯著黑衣少年帽子上兩只不停晃動的可笑兔耳,回憶了一下,確定珞家沒有這號人物的存在。他的聲音聽起來太輕佻,也不像學校中的同學。再說,有哪位朋友會如此冒失,在夜半時分前來找珞櫻說話?

      唯一確定的是,他不認識這人,但識得他的聲音。

      「……我們進去說。」珞櫻聽起來有些冷漠。

      「你讓我為難了呢……我可不是在徵詢你的意見。」語畢,少年不以為然地發出輕笑。

      珞櫻用他那雙和珞鳴如出一轍的藍眼瞥過面前的少年,最後停在地板上。

      「我不想多說,你……」頓了頓,他忽然嘖的一聲,抬首狠狠瞪著少年,眼中有說不出的惱怒。

      少年再次發出那種討人厭的咯咯聲,似乎很得意。「時間差不多了。容我再說一句:想要離開我的視線,很困難。我們可是有……的,再說,你不擔心你親愛的……了嗎?」

      珞櫻逼近一步,縮短與少年的距離,壓低音量,兇狠的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

      珞鳴試圖從弟弟的嘴型看出語句,可惜失敗了。只見少年笑得彷彿連周身的空氣都在顫抖,卻依舊無聲。

      忽地,那種顫動又停了下來,幾乎和它出現時一樣突然。

      少年緩緩移近珞櫻,好像要親吻他的耳廓。

      珞鳴忍不住捏緊了門框。

      然而少年最後並沒有這麼做,他只是輕輕吹了一口氣,使珞櫻整個人都為之一顫,雙頰瞬間布滿羞憤的紅。

      從珞鳴這個角度其實完全看不見黑衣少年的神態,但這不妨礙他對他厭惡之情的攀升──珞家可不歡迎這樣的人。

      勉強忍住開門的衝動,他看見黑衣少年欠了欠身,優雅得挑不出錯處,而後打開走廊盡頭的窗戶……一躍而下。

      珞鳴微微瞪大雙目。

      兄弟倆的房間可是五樓,更遑論樓下還有守門的警衛。如果這個少年沒有經過通報就進入屋內,那麼他想在不驚動守衛的情況下離開,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珞櫻好似見怪不怪,只是眼中帶了點怒氣,躊躇了一下後迅速回房了。

      見此,珞鳴明白現在不是一個和弟弟交談的好時機──即便他的確很想這麼做──因為憑著手足自小的彆扭脾氣,他打賭他不可能說實話。假若有任何相關的警報聲響起,他會確保自己在第一時間知曉。

      煩悶地躺回床上,珞鳴始終等著那個沒有出現的警報。

     

      珞櫻是被陽光喚醒的。

      正確來說,是無法繼續對刺眼的陽光視若無睹,才慢吞吞的翻身下床。而這通常也代表時間不早了。

      他走到窗邊,張開雙臂,揪住兩旁未閉合的窗簾,用力一拉。

      不透光的質地很好地遮住了大部份射入的光線,室內回歸一片冷然,只有床頭的小夜燈還亮著,微微的光芒沁入四周。珞櫻又慢慢爬回床上,用一條毛毯裹住自己。

      正值暑假仲夏時節,天氣相當悶熱,但珞家的別墅內有開放式冷氣,反倒與春季的涼爽無異。

      他將一綹不聽話的鬈髮從臉上撥開,臉埋進枕頭裡。再一下就好,再多沉淪一會,儘管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逃避什麼,只知道此刻的感覺好得讓人迷醉。

      他靜靜地聆聽自己的呼吸,但兩聲突兀的叩門闖了進來。他陡然抬起頭,眼中有一剎那的茫然。

      「是誰?」

      沒有任何回應。

      皮膚竄過一絲冷冽,他戰戰兢兢的下床開了門。

      果然,外頭空無一人。

      見此情況,他反而鬆了一口氣。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怕……只是怕被誰發現吧。

      「咯咯……」

      珞櫻的身體僵硬了幾秒,卻沒有回頭。某個柔軟物體落在窗櫺上的聲音傳來,還伴著若有似無的笑,那熟悉的感覺令他的眼皮重重一顫。

      珞櫻沒說話,身後的響動也平息了下來。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焦糖味,像有人正在烤點心。那種甜膩的氣味半強迫地滲入鼻腔,反而激起他的嘔吐慾。

      窗簾雖是拉上的,窗戶卻沒有關緊。當一道尖細的光線刺進珞櫻的眼角,他才終於有了反應──巍巍地轉過身,看見本該垂落的窗簾因風吹而鼓脹了起來,布面上映著一個兔子布偶的黑影。

      左邊大腿上的印記隱隱刺痛,讓他明白這是一個……警告。

      嘆息似的閉上眼,過了幾次吐息後再度睜開,黑影已經消失了。

      他早就領悟了,看得見的未必是真實,看不見的也未必不存在,所以他並不想欺瞞任何人,更不希望身旁的人受到傷害。

      「……櫻?」

      聽到這聲呼喚,沉浸在思緒裡的珞櫻驀然回首,在見到眼前的人時更是瞪大雙目。

      「哥?你怎麼……噢,等等,我沒換好衣服!」由愕然倏地轉成驚慌,他不用想像也知道現在的自己有多慘不忍睹:頭髮彷彿棕色的雜草、睡衣皺成一團,頰上可能還有唾液乾涸的痕跡。

      珞鳴看著弟弟急於遮掩雜亂儀容的模樣,昨晚留下的疲憊也一掃而空。珞櫻是如此單純、不諳世事,讓他怎麼放得下?矛盾的是,他不希望弟弟太早獨立,卻又期盼他能夠成熟起來。

      「我來找你是因為有件事,我必須跟你談談。」珞鳴猶豫了一會,還是決定把來意告訴弟弟,然後他幾乎是立刻發現珞櫻的動作有些許停滯。

      「怎麼了?」珞櫻緩緩望進哥哥的眼中,笑容蒼白。

      珞鳴小心探問:「你記得昨晚……不,是我無意間看到的,那個在走廊上的黑衣少年是你朋友?能跟我談談這個人嗎?」他深知弟弟的脾性,固執、不善於撒謊,如果不願意說,即使勸得口乾舌燥也無用。

      然而,手足此刻面臨的掙扎,絕對是珞鳴無法想像的。珞櫻始終都在尋求一個坦白的機會,卻每次都因同樣的威脅而退縮。

      你不擔心你親愛的……兄長了嗎?

      他做不到。是的,他做不到。

      如果這樣的行為被稱為懦弱,那他也心甘情願。現在回想起來,當初答應的要求及欣喜,全都只是鏡花水月。不過,最駭人的不是夢醒皆空,而是發現這惡夢已經延及現實了。

      「鳴,你厭惡過我嗎?」他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第一次直呼兄長的名。

      珞鳴怔了怔。

      「你已經看過我為你做的改變,那樣讓你以為我是個神經病嗎?一個穿女裝的男孩,學校卻從來沒有懷疑過?個性變冷漠,旁人都說我傲慢無禮,你認為我也像那些紈褲子弟一樣難伺候嗎?」

      珞櫻突然激動起來,最後的字句幾乎是吼出來的。他急急忙忙擦乾湧出的淚水,又動了動唇,好像要說些什麼,最後卻沒有說出口。

      兩人一時沉默了下來。

      珞鳴被弟弟的舉動給驚呆了。他只是來問個人而已,何以珞櫻的反應如此之大?

      他認為他很有必要對弟弟的想法做出解釋。

      「是,有時候你很難伺候,我也曾埋怨過。」

      他刻意停頓了一下,略帶心疼地看見珞櫻更加狼狽。

      「……但是,人從哪裡來,最後還是會從哪裡回去。我們的血緣的確不容質疑,感情也是一樣。如果你還記得鶺鴒山,那你就應該知道。」

      珞鳴向前一步,摸了摸珞櫻蓬鬆的捲髮,又輕輕擁抱了他一下,然後留下一個空間。

      如同他向來的退讓。

      等到櫻冷靜下來再談也不遲。珞鳴想著,一邊帶上房門。

      門後的那人淚如泉湧。

      珞鳴信步來到後院,沿路和經過的管家及清潔人員打招呼,不過他的內心遠沒有表面那樣平靜。

      弟弟自高中起男扮女裝去學校,這是他一直都知道的事。然而如今回憶高中到底發生了什麼,卻模糊得幾乎想不起來,國小的事反而更清楚一些。

      隱約,有些事物在記憶下沉浮,飄忽得令人無法掌握。他蹲在後院的水池邊,開始思索弟弟歇斯底里的原因。

      剛才珞櫻說了什麼?一個穿女裝的男孩,學校卻從來沒有懷疑過?

      他下意識地挑出印象最深刻的語句,並沒有思考那些詞彙對自己的意義。不知為何,他感到這整句話都充滿了違和。

      ……男扮女裝……男扮……女裝……女裝……

      男扮女裝。

      啊──

      有什麼在他腦中炸裂,雙目豁然開朗,一片滯人的光明倏地攫住他。珞鳴的四周彷彿成了真空狀態,在那一瞬間竟有些喘不過氣。

      大駭。

      他向後跌坐在草地上,試圖消化上一秒獲取的資訊。

      學校怎麼可能讓一個性別為男的學生穿女裝上課?即便珞家的確很富有,也沒有必要在這種事上做文章……再說,珞櫻有理由穿女裝,與弟弟親近的他又怎麼可能不明白原因?為什麼他從來都不認為它不合理?他更想知道,是什麼人、或什麼經驗,才讓自己覺得一切都是正常的?其他朋友與師長呢,他們也無所察覺嗎?

      他努力回溯過往,卻一點蛛絲馬跡也沒有,只得出一個更可怕的事實:他非但不討厭珞櫻穿女裝的樣子,還莫名地存有好感──初步推論,他肯定出問題了。

      現在的他處於極度疑惑與不得頭緒的狀態。雖然一時被珞櫻丟出的爆彈砸中了,但他沒有遺忘原本與弟弟見面的來意。

      在來到後院之前,他特別去察看了五樓窗戶底下的花圃,沒有發現任何被壓毀的痕跡,警衛也沒有被告知珞櫻的朋友來訪,或是在深夜時看到任何人出入珞家大門。

      他惴惴不安了一個晚上,結果什麼也沒有發生,如同那位黑衣少年不曾出現過,只有當晚的記憶還能證明其確實存在。

      所有的事,似乎都與珞櫻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為此,他不得不再去詢問弟弟了,如果後者已恢復冷靜……

      「珞鳴?」

      肩膀上突如其來的接觸令珞鳴恍然回神,他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整理好表情面對來人。

      「……白小姐?」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年輕女人,一頭標誌性的奇特灰髮被壓在鴨舌帽底下,細碎的光影在眼角游動,可以清楚看見一顆淚痣及微微上挑的笑意。她雖身著園藝公司的連身工作服,看上去卻不顯臃腫或愚笨。

      珞鳴對她說不上熟稔,但也不比一般的陌生人。開始時他只是認為這位外聘人員很好相處,沒有現代人的漠然,所以偶爾會在她值班時說上幾句話。

      不過接觸久了珞鳴才發現,白水是個極其特殊的人。當然,這種特殊建立在她的言談舉止上,而非外表。至少她長得不像他看過的任何一種異形。

      此時,白水微笑地指著他的腳邊,一句未成型的語句慢慢脫口而出。

      「其實我是想告訴你,你正踩在紅山茶……」

      聽見這個敏感的詞彙,珞鳴立刻驚愕的低頭看去。

      「……的葉子上。」

      珞鳴怔了一怔,才明白她的意思。

      瞪著草地上那片橢圓形的綠葉,他忽然覺得白水的笑容礙眼極了。不得不說,她確實很有(惹惱人的)天份。

      凡是珞家人皆知,珞母偏愛後院那株紅山茶,要是它受到了損傷,始作俑者將會領受到來自地獄的怒火。

      他記憶猶新──當他和珞櫻初被收養,還不知曉這條不成文的規矩,偏偏弄折了一枝紅花,就被珞母罰禁閉及抄佛經一年,這還算輕的懲罰了。

      「親愛的小少爺,我當然只是開個無傷大雅的玩笑而已,不是嗎?」白水看著珞鳴惱怒的模樣,雙眼笑得瞇成一條線。

      到底珞鳴還只是個青春期的少年,再成熟也無法完全掩蓋情緒。他帶著殘存的氣惱瞥了白水一眼,「今天不是白小姐的值班日吧?還有,請不要稱呼我為少爺,現在是二十一世紀。」

      白水不可置否地笑笑,坐上一顆大石,並拍拍身旁示意珞鳴。他對她這種全然不在乎男女之防的行動已習以為常,便也跟著坐下了。

      等珞鳴坐好後,白水才不急不緩地說道:「山茶花是一種常綠灌木或小喬木。」

      「所以呢?」

      開始了。

      他知道她總是會先說些不著道的話,然後才切入正題,且每次都奇蹟似地與他心中所想有關,為此他起先還驚異了好一陣。

      「這其實是個很簡單的問題。由於你過於專心,一時忘了這個常識,因此當我剛才提醒你,你才沒有想到踩在山茶花上是一件多麼不合理的事。你只是暫時被蒙蔽了,一旦察覺,虛假將無所遁形。」

      珞鳴看似心不在焉的玩弄著草梗,事實上對於白水所說的話連一個字都沒有漏掉。她指的是珞櫻的事嗎?如果是,那麼他確實察覺了。他暗暗點頭。但一點頭緒也沒有,像深陷於泥淖中。

      靜靜等待著下文,珞鳴沒有開口詢問。白水總是疏遠那些對她過於親暱的人,致使很少人真正理解她,當然勉強算是朋友的珞鳴就更不能了──事實上,他懷疑連她也不了解自己,那麼她究竟是一個智者與先知,或妄想症患者?

      不論如何,他願意相信她。

      「……如果有一天你不再是你了,你會怎麼做?」

      「什麼?」她的問題實在太令人匪夷所思,珞鳴不禁抬頭。

      「在現實中可找不到你要的真相。」白水沒有解釋那句疑問,只笑瞇瞇地說道:「……對了,今天草哥請假,所以由我負責除草,順便來看看你,我的小少爺。」

      哦,原來他只是順便的。

      珞鳴了然,撢撢衣服上的塵埃,起身道:「『草哥』也是有名字的,這個綽號非常難聽,白小姐。」

      白水又笑了。「哎,他不介意就好了嘛。倒是你,要小心了。」

      「小心什麼?」珞鳴謹慎地問道。

      「某個在意名字的人。」

     

      珞櫻呆滯的望著鏡中身著女裝的身影。而「她」的眼神中似乎含著一段不得不說的故事,將他勒得發緊。

      他當然知道「她」是誰,因為他就是「她」。

      捲翹而略為凌亂的紅棕色長髮,制服短裙下修長筆直的雙腿……當然,還有黑白相間的過膝襪,這些全都是為了他親愛的兄長──因為珞鳴中意這種類型的女孩。

      他咧開嘴,嘗試露出一個俏皮的神情,微紅的眼角和僵硬的肌肉卻徹底出賣了他,讓這個動作看起來比方才的哭泣更難看。

      他忽然又洩了氣,一把抓下假髮扔到地上。這些從來都沒有意義,他想,如果珞鳴不再關注他,那他簡直和瘋子沒有兩樣。

      嘆了一口氣,他微微啟唇。

      C.B.。

      輕聲念完後,他有些驚異地發現這個聲音冷靜得幾乎不屬於自己所有。原本應該要厭惡這個……人,但他正在逐漸習慣他的陪伴。

      當初他遇見C.B.時,這個黑衣的少年其實並沒有名字,這是他替他取的,僅僅只是為了稱呼──因為C.B.原本只是個黑色的布偶,所以他惡作劇似的稱「它」為C.B.(Cute   Black)。

      那看起來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兔子布偶,他買下「它」的時候甚至沒有印象,所以當「它」開口說話時,他深切地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還一度恐慌地想將「它」丟棄。這是正常人的反應,但後來打從心底接受,並將「它」做為知心好友,又是另一回事了。

      事實證明他真的是愚蠢得可以。

      他看著那個微笑的布偶轉變成微笑的黑衣少年,放任他洗腦自己。當C.B.半開玩笑地建議他穿上自家兄長喜愛的女裝類型時,他竟然也答應了,甚至上學時從沒懷疑過為何學校的師生沒有對此提出質疑。

      即使早已明白一切只是被扭曲的現實,他仍然繼續沉淪。

      如今,那個說服自己穿上女裝的理由愈發模糊。他並非不知道這其中似有陰謀的存在,只是不願意承認。

      有人相伴的感覺很好,有時更勝過以往和珞鳴相處的片刻。倘若C.B.不那麼明顯地暴露他的野心,他們或許會繼續維持這樣的假象──C.B.正在試圖由各方面改變他,儘管不清楚目的為何。等他察覺到時,個性早已變得異常冷漠,只有在與珞鳴相處的同時才能找回零碎的真實。

      這讓他感到極度憂心。

      那些容易失去的,他不願因自己的轉變而放棄了擁有它們的機會,所以他害怕,也才有了對珞鳴的那番質疑。

      C.B的來處是個謎,也因此當其以珞鳴的安全相脅,他幾乎是立刻相信。如果C.B.真的有力量將全校師生對他穿女裝的事件視為正常,那他還有什麼做不到的?

      珞櫻咬住下唇,再次為自己以往的天真哀悼。

      「你在想什麼?」

      珞櫻回頭,還來不及反應,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在昏迷前,他又聞到了那種熟悉的焦糖味,甜膩得令人不安。

      身後的人發出一陣清晰的咯咯笑:「不能再讓你繼續懷疑了呢……雖然時機還未到,但是時間真的不多了……」

     

      珞鳴回屋的步伐一頓。

      一陣暈眩猛然襲來,他扶住額頭,踉蹌了一下。恐慌迅速浸透全身,他不顧周圍清潔人員好奇的目光,逕自在走廊上奔跑了起來。

      他以前曾經認為珞家的別墅沒有電梯是件好事,既可以健身,多少還可以減少碳排放量,但現在卻恨不得家中裝了一部直達五樓的電梯。

      珞櫻。

      別問他如何知道,他就是知道。這種雙胞胎之間的感應時靈時不靈,然而抱持著擔憂的心態,他無法忽視。

      特別是牽扯到珞櫻。

      只跑了一小段路,他便氣喘吁吁。胸腔隱隱作痛,仿若吸不到空氣的窒息感更是雪上加霜。

      他開始恨起自己虛弱的病體了。

      良好的家教制止即將脫口而出的髒字──他也是人,也會有情緒,但他希望自己是珞櫻可以依靠的存在。不論是這一刻,或是未來。

      汗濕的衣料緊緊貼住背部,他強忍住停下腳步的衝動,甚至完全沒有察覺腳上的休閒鞋是不被允許穿入室內的,只想盡快趕到珞櫻身邊。

      那扇緊閉的門扉如同距離有千里之遙。當他衝到五樓時,只來得及吞了口唾液滋潤乾燥的口腔,接著便拖著雙腿奮力前進。

      他可不能讓他出事。

      「櫻!」門是鎖著的。他一邊敲門,一邊大吼,嗓音嘶啞的程度和剛才衝刺的時間恰好成正比。

      門內無人回應。

      內心的恐懼愈來愈深,他四目張望了一下,確認周圍沒有可以求助的管家等人員,接著往後一靠,大力撞門。

      出乎意料地,僅一次門就被撞開了,眼前的景象卻令他心臟發緊。

      珞櫻神色慘白的倒臥在地毯上,一個銀白色雙馬尾的少女漂浮在他的上空,一半的身體近乎透明。一條白得刺目的光將帶他們連接起來,彷彿母體與胎兒的聯繫,還微微跳動著。

      這是什麼……狀況?

      珞鳴沒有忽略那個站在一旁的黑衣少年,他呆愣了一秒,接著衝過去抓住他的衣領:「你們在做什麼?珞櫻怎麼了?」

      少年緩緩轉過頭來,嘴角漾起一抹詭異的弧度。

      「侵略者,七月下著的雨。倘若天霽,雲破而日將出──」

      珞鳴恍惚了一下,終於想起他的聲音為何熟悉了。

      「那個珞櫻買回來的,有錄音功能的布偶……」

      少年聽見了,只點頭確認。

      「對,那就是我。」

      珞鳴沒有繼續追究他的身份。他放開他的衣領,冷靜地問道:「珞櫻到底有沒有危險?你又是誰?」

      「看不就知道了。我的名字嘛,那不重要──」

      話語被打斷,一陣突如其來的尖銳聲響讓兩人不約而同摀住雙耳。

      這聲音並非由耳中傳入,而是直接刺激腦部所致。

      你必須幫我。

      空中的少女轉過頭,暗紅的眸中光芒大盛──

      她只看著珞鳴身邊的黑衣少年。

      少年眨了一下眼,最終無奈地笑了:「一報還一報,我終究逃不過我的命運。」

      接著又是一陣暈眩,珞鳴被黑暗粗暴地裹住。

      及至珞鳴清醒,已是傍晚,外頭正下著小雨。

      他躺在珞櫻的床上,而後者則站在床前,手中還牽著那個黑衣少年。

      少年的微笑依舊,只是少了些靈動。

      珞鳴轉動僵硬的脖頸,看著弟弟,他的頭很昏,眼前的景象在旋轉,但他此刻更需要弟弟的解釋。

      「他是C.B.。」珞櫻淡淡開口說道,神色如常,卻難掩眉目間的疲憊。

      珞櫻開始敘述一切,包括一些連他以前也不知道的事實。他曾欺騙珞鳴C.B.是個有錄音功能的布偶,以掩飾C.B.會說話的真相。

      C.B.原為二次元布偶國派遣而來的間諜,接近他的目的是為了取得活體容器調整,以便他們的國主主主附身,取得三次元的控制權。

      聽起來是很中二的事……不,簡直就像珞櫻自己的幻想,然而珞鳴在聽的過程中保持沉默,沒有說任何一句話。他的直覺告訴他珞櫻所說的皆為事實。

      「……因為調整人格失敗,所以主主無法附身,最後原氣大傷,只好奪取C.B.的力量。他雖然沒有死去,卻失去了記憶。」

      沉默了一會,珞鳴開口。「……那你怎麼知道這些事?」

      「因為,」珞櫻頭頭瞥了C.B.一眼,「我接收了他的記憶。」

      再次沉默。

      「你要留下他?」

      「對。」沒有絲毫遲疑。

      珞鳴吁了一口氣,皺起眉。

      「哥,你知道嗎?他陪了我很久。」珞櫻說著,看了一眼窗外:「雨停了呢。」

      珞鳴轉向C.B.,忽地問了一個問題:「你……在意你的名字嗎?」

      少年咧開嘴,笑容帶上一絲愉悅:「當然了。雖然我全都忘了,但這可是珞櫻幫我取的。」

      那一刻的珞鳴總算明瞭白水的話了。

      珞櫻沒有受到損傷,他自然也沒有反對C.B.留下的理由。

      他只是在想,要怎麼和母親交代這件事。

      明日,太陽仍會升起。而天空,會放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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