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虐戀】無從出口的告白

等我意識過來後，我發現自己來到了廢棄華廈環繞的中庭。庭園荒廢已久，那株聖誕樹卻仍舊在荒草間筆直矗立。飄落的灰燼覆蓋在樹枝上，像極了灰色的雪。

orMIOeYgtCL8iHAzbTwqpkG4nu5Wv6BjcN2damVE

我和陽從前，就是在此處相遇。

ZNGdOB4aRthKYpSAWyijLbFrXV5sfHEzkT8gunQq

＊

PVJNRZlg5mMoIKiS9HdvyptxY4XOW8weTQachsUz

那年我和陽一樣，被父母帶來參加社區的聖誕晚會。陽上台彈奏聖誕歌曲，八歲的我目光就此被他留住。他的行步、鞠躬、落坐都顯出超齡的優雅，琴鍵上飛舞的一雙手將樂曲奏得行雲流水，音符交織碰撞，比串串燈飾還要燦爛。

kiQnle6GSvLA9CZWNfjrqsg0a1VRTIbx24otcXMO

但最晶亮的光來自於他的眼瞳。他抽中了我的交換禮物，拆開包裝後他眼裡蒙上氤氳，旋即抱著那隻狗狗玩偶嚎啕起來，惹得我不知所措也跟著大哭。後來才知道他家養的哈士奇上個月死了，聖誕夜這天彷彿狗狗分身的玩偶循著緣分而至，讓他從此不再懷疑死去的狗是否仍眷顧著他。

vEJMuY69NmxC0qQwLdkD8BcsAX21FfnoH5ebp4OW

住在同個社區的我們之後便時常玩在一塊。身為混血兒的他從小在國外長大，不熟悉方塊字的繁複變化，我成了他的伴讀，陪著他從ㄅㄆㄇ開始認起，隨後他的閱讀能力飛躍般提升。當他不再需要我告訴他字怎麼念時，他卻捎來一張卡片，請我讀給他聽。

bmFpIraA7sO9Mv5T6U4iVHxoYkZJKqQP3ESCw2X1

那是一封情書，來自他的同班同學，署名安琪。我磕磕絆絆念出每個字句，彷彿舌頭發育不良。他露出我未曾見過的表情，眼神溫柔得讓人想要流淚。此刻心尖掃過的酸楚，十三歲的我已經知道那是暗戀釀成的嫉妒。

rp2PO1oc6X8m3biJzSYUNxw74sTGtjWBMdAHnCqg

男孩長成了少年，臉龐輪廓深邃，柔軟蓬鬆的頭髮亂得很有型，挺拔身姿透出一股俊秀之意。時光改變了他的樣貌也改變了我對他的感覺，但僅只於此。我們仍舊是最要好的夥伴、最親密的朋友。我們打打鬧鬧、勾肩搭背，分食同一碗冰、撐同一把傘，在彼此生日的第一秒送上祝福，每年交換聖誕禮物。那些日子不是沒有過旖旎的曖昧，曖昧卻不曾轉變深化。他善於撩撥，我善於偽裝，而我們同樣善於的，更是在最後一刻以朋友之名劃出分際。

Kdo0tslnJ2Pa6M5FGZC7wLQxfphHENkbjWrRe4qg

如果只是朋友，就不會有人受傷，我曾如此蠢信。

vUHgCA4LVlmZ5epDBi9h2o3bnYJrjqWPNfuscK8O

＊

lt4RyMTz6fLjeGacVNug2W1YmAdE9prhQHnb5ZPJ

當他告訴我他有喜歡的人時，「終於啊——」是我腦中第一個念頭，但口袋裡顫抖的指尖才是我真正的情緒。我不意外，真的，我甚至覺得到了十八歲才有已經算是過於晚熟了。只是沒料到他會找我一起去挑份聖誕禮物，給他心愛的女孩作告白之用。

hmwZGgBT7k4ar0cujWJnKRHtfUXA6IYC3x5sopDV

「白癡喔，沒有女生會喜歡別的女生陪挑的禮物。」我說。

LNkgsaCjZ5HwVRhXxezt0y9nOA3JPrcDlpq8Yov1

「妳又不是別的女生，」陽始終笑著，「而且她也不是那麼小氣的女孩。」

gneNE9kRlGZH1Ay7iQhf38IWC40JbLPDuxwX5Um2

那晚，我將哭聲悶入枕頭，徹夜失眠。沒想到我們的默契竟如此深厚，都暗自打算在聖誕節告白。

JbKNdinOLojy32zk8IH9GWrqA4shPgutXmlxQRfc

我對他的愛好知之甚詳，他卻對那女孩的身分保密到家，只說她就像天使一樣甜美。我抱怨這樣禮物無從挑起，最後想起了安琪，我知道他們現在仍是朋友，也知道她的心意不曾變過。我依照安琪的形象選了一條雪花項鍊，晶瑩、纖細，脆弱得惹人憐愛，恰恰和我相反，卻是我祕密的嚮往。

PMLJwvokBzAQ0cVdIOfKy5uRCElnrqFDihT693gY

我決定搶在前頭向他表白，目的是打算讓他心生愧疚或動搖。比起他的幸福，我更在乎我們關係的收尾。我發現自己有冷酷的一面，而這分冷酷是我往後的生存所需，只是那時的我還不知道。

A3QUkoSKRTgIDxlGZyNOfYH6Pj1Jdt8uMVB09Wwq

＊

14Sua3l2sFwv8Q5BJkpOd6CKZejnh0DH7gAqMitr

我的告白至今仍然懷藏心中，而安琪也沒有收到那條項鍊，至少當我發現她被棄置在溝渠裡的遺體時，她的脖子是如此空空如也。

hSUzs7ItFfLpTlno2q5MWyC3vaPAxwY9OB4iG61c

＊

wCTupSDchXJgrYLQUv3W5qjbzVxnM96ti2lN8sek

我在聖誕樹下等了整夜，陽卻從此音訊全無。幾天後我開始發燒咳嗽，原以為是受了風寒，但感冒並不會讓人臟腑出血，斷骨般全身劇痛。我在醫院熬了很久才活下來，而大多數的人沒有。在人們如落葉般大把死去的同時，活下來並非幸事。

RT49kGX73pgwDScmfenO5M1x02HCI6BqlLKEYPZ8

傳言疫疾肇始於某間研究所的實驗室病毒外洩，意外發生當天，正是聖誕夜前夕。確實，就連魔鬼也造不出如此陰狠的病毒，只有人類可以。

EjN1kHQxwR7FqPST0JYzGrKoBeIuAVgXZ3Wtias5

陽的父親是研究所職員，他的不辭而別或許正是因為事先知了情，但我拒絕相信我愛了整個青春的男孩會如此殘忍，會悶聲不響將我遺棄在人造的地獄。

0FALb4UhDG7ft23lmkI8VPcXNBSwTveO5HEdCrYu

國家、社會、文化、制度，長久累積下來龐大的一切緩慢地漸漸地死去。傷毀生命的是疾病，傷毀文明的是原始的人性。人們成群結隊胡作非為，用各種手段殺生求活，而一個年輕的女孩在團體裡受到侵犯的風險不亞於落單，除非她願意為了食物、藥品、武力的威脅或安全的保障而委身屈從。

OEARiXqlPjSaIf5WxTdNw3v8pJgbUGKBZD2MrLz9

我活了下來，棄絕了仁慈和善良，不再愧疚父母因我傳染的病毒而死，也不再夢見過陽。我折斷過偷探進我行囊的手指，那幾根手指的主人不超過十二歲。我捏爆過男人的卵蛋，也用磚頭打死過野狗，只因我們是彼此的獵物。這幾年唯一展現的微小善意，是用寶貴的汽油燒盡安琪的裸屍，並暗自希望死後也會有人好好葬我，不讓我成為野狗或人的盤飧。美好的歲月恍若前世一樣遙遠。我的世界不再有聖誕節。

5mPWSJ02RyGgTzIlrLCu9Q1ovDHc6N7Aa4fhwYUq

但聖誕節還是存在於遠方。萬幸我們國家是座島嶼，疫病得以用汪洋封鎖。我聽說過外國擊落過數架民航機，只因上頭有乘客發病。我理解為了保護自己，人們往往不擇手段，只能衷心希望那不是陽。

MmBcVxsKeR7bgUIP3kY50Xl9pFvEuWQJfto4OzZ6

＊

o3R0OE6glyI1wbAGxPtTNFpJBWMsuXnKUkV9QqCf

若非遭人追獵，我也不會逃進這荒廢的花園裡觸景傷情。樹影婆娑，回憶鬼魅蔓生。我蹲下，自樹底灰燼撿起真正的雪花。殘敗的燈串漸次亮起，我聽見了聖誕樂聲，聽見笑語祝頌隱約迴盪。璀璨燈火中，我依稀望見那曾經純真的女孩立在聖誕樹下，眼中閃爍焦躁的盼望，等著向她的初戀訴說那未曾有過機會出口的告白。

OTbd21vi9Sw5LPnCGD0eWYjrF4RpHstqJfgucEal

0VdX7PH5Ax2UyrMfzZqGQjwao9cp6vOWbYEn1KF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