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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三章

書房內,桌案前。

風清韻執筆揮毫,白紙上一字「默」寫來端正柔美,幾分剛硬英氣隱含,鋒刃藏內。

她一襲長髮披散肩頭並未梳攏,碧色衣袍穿在她身上清新雅致,可更添她身子孱弱纖細。

桌上散布著多張字帖,不是「墨」字便是「默」,桌案角邊,一卷竹簡兵書壓住一沓字帖,不致令其隨風掃落。

再沾墨下筆,寫得是個「默」字。

筆畫勾畢,她停下筆,怔然地看著那字,似在懷思。

「妳這孩子,選了這麼苦的路……若是哪日太公不在,妳一人怎麼辦?」

「讓了她,不只此生捨了這個名字,也捨了妳該有的榮寵。縱然命短,但仍可得與他相伴的時光……妳這一讓,便是……唉……」

腦海裡,憶起不知是幾年前景況,昔日溫言疼惜歷歷在目,言猶在耳,可人已不在。

「……我不苦。」粉脣毫無無色,喃喃低語。

──好似在對誰說話。

垂下長長羽睫,眸光內窺不透其心緒。

一直一直,她都藏得太好。

無論如何,路是她自己所選。她不苦,也不會喊苦。若這是風家一族該擔的,身為家主,她只要能擔起十分,十分也不會少。

只是,太公說對了……眼前之路不知還有多長、還要多久……

失去太公,她怕自己撐不了很久。

眼眶泛酸,似乎有東西欲趁勢跌出,她猝然閉眼。

「強忍悲傷,不利妳此刻的身子。」

鼻間,嗅聞一股清香。

她沒有抬眼,身軀顫了顫,擱下筆。

「我不悲傷。生死乃是命數,太公仙逝亦是早晚之事。」明明已有幾分哽咽,仍是強裝平板聲線,聽來有些僵硬,盡聞無盡傷悲。

「若真看得通透,這樣的傷悲從何而來?」他走到她面前,一雙清明眼眸直盯著她的容顏。

此刻他已看不清她的面相命數,唯有她強忍悲痛的顏龐。

「……畢竟只是一介凡人,怎能如上仙一般?」她挑起諷笑,再睜眼,眸中不見半絲悲慟,一片平靜。

「謙默說妳最是要強,如今見來,當真不假。」他一嘆,憶起之前兩人的閒談,忽而有感道出。

可不是要強?每次見他,渾身的刺收也不肯收。

聽見太公名字,她指尖一動,緊抿脣不語。

心卻酸軟。

他輕瞥她一眼,又睞了眼桌案的字帖。「他曾說,子孫輩裡,他最是心疼妳。棄自己姻緣相讓、捨棄名姓,一肩挑起風家責任、齊襄一國興旺。」

「是我甘願。」她不禁闔眼,一旦他說出關於太公的事,她便無法打斷。那是她最後可得知、可追憶的太公,自己又如何捨得?

「……我並無捨棄名姓也未將自己姻緣相讓,上仙莫要口出誑語。讓不知情的人聽見,風家便毀於今夕。」她抬眸見他,竟是出聲警告了。

他不禁笑,自己在六界中所處的地位崇高,還未有人敢如此對他,她倒是頭一個。

「周邊已下結界,旁人無從聽見。」

「上仙與太公饒是莫逆之交,也不得放肆。」

「若說放肆,妳呢?」

「……是我失禮了。」這廂她賠不是倒是爽快乾脆。垂眼的模樣雖不經意,卻不令人感到隨便。

縱然他看起來跟她歲數相差不遠,但他畢竟是花了數千年時間修行的上仙,的確是該尊重敬仰的。

「妳一口氣梗在胸房不發,只會加重心脈負擔。妳莫仗勢本座說會替妳延壽而這般亂來。」

「……」她不語,坐下後往窗外看去。

窗外不見當年極盛的桃花美景,現今只有秋意蕭瑟的景象,與她內心的悲慟呼應,教她更難自拔。

他淺嘆一氣,走到她面前,將她上身擁進懷裡。

她一怔,抬手要格擋,但竄入她鼻腔的清香,舒展了她一直窒悶的胸口,而他的手,有些笨拙地一下又一下,輕拍她的背。

本要隔開他的手順勢抓住了他衣袖。

不知怎地,眼底深處泛出淚意,淚珠溢出眼角。

這樣笨拙的動作,跟太公……很像。

「墨兒乖,痛就哭出來。」他輕道,彷彿試探。

不知是否是太想念導致的錯覺,她恍惚聽見太公的聲音。

太公總是會在她一人躲在房裡哭時抱著她。

讓她抱著哭。

「……太公,在府裡不能喊墨兒的,又忘了……」她靠著他胸懷低低喃語,緊攥他衣袖,淚花紛墜。

他垂眼,憶起謙默同他說起她事時的表情。

既無奈又疼惜。

「墨兒那孩子就是太要強,選了那樣苦的路,連一聲都不吭……性子極剛。身為長女,她的壽命本就不比么女長,更何況她又將自己的性命分給韻兒……若說是為了韻兒姻緣……她早晚也能替了她的位置,服侍皇上左右啊。」

本來就知道是她。

現在,只是證實了他的猜測。

這位外人眼中的風家么女,鎮國將軍風清韻──

其實是風家長女,風清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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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皇后娘娘駕到。」虹兒這一番話自門處不遠傳來,正好解了兩人之間略微難言的氣氛。

「知道了。」風清墨鬆開指尖,不過眨眼,又端起那副冷傲難以親近的模樣。

站起身,她頭也不回,朝門邊的虹兒吩咐。「上仙興許要暫居府上,妳等會將院子整理出來,供上仙使用,莫怠慢了。」

「是。那清歡閣可好?那兒離此較近。」

「……嗯。上仙若無其他吩咐,就如此吧。」再不多言,她背過手,往大廳走去。

虹兒見她離去,轉身朝他言道:「上仙先隨我去一趟清歡閣可好?若是不喜歡,虹兒再另外替上仙備房……」

「請帶路。」他輕頷首,俊顏仍是淡漠,可已比初時溫和些許。

大廳,皇后風清韻端坐在椅榻上,茶盞未動,把玩著手中的劍穗。

近身侍女雨珞守在門口未進。

風清墨拾步走來,寬大的碧色衣袍遮掩不去她纖瘦體態。

「微臣……」

風清韻連忙起身,信手將物什擱在小案,上前幾步扶住她。「別、這兒已無外人,姊姊妳莫如此。」

風清墨並未應她,側首掃過四周一圈。

即使是在自己府裡、廳內無半人伺候,她也不敢鬆下戒心。

「即便是在府中,說話也得小心。」她按了按她的手。「怎麼過來了?前幾日封印有變,妳不好好養著,要是累著了如何是好?」

風清韻搖首,托著她的手肘將她扶至椅榻邊落坐。「還說呢,妳自己都不好好養著,親手操辦太公之事不讓我援手就罷,這會子青往前線而去,妳必定又連日操心戰事了吧?」

「嗯,子青這戰非贏不可。雖然文央前去必無大礙,但對方此次上陣的戰將不容小覷。」風清墨落坐,風清韻坐在她身側。

「文央跟了妳許久,該如何行事無需擔心,且他心思縝密妳是知曉的,再者……此番跟去的都是舊部了,還能出岔子嗎?」風清韻有些無奈地低嘆,氣她不懂珍惜自己身子。

家國重擔全她一肩挑上攏著,自己卻顧不得一二。

「我曉得,但總怕萬一。」風清墨覷她眼眉容色皆好,心下稍安,又叮嚀:「封印少了太公之力,必然還要不穩幾日。妳身子一弱,總會讓皇上掛憂,亦無力管好後宮,如有不適,切記不要逞強。」

「知道,妳忘了我身上懷有轉生之術,要真傷及性命,也能自行修補……只是苦了姊姊。」風清韻眸光黯了黯,眼底不知流轉的是什麼情緒。

「無妨,這命早晚是要沒了的。若是有餘下可給妳,便是最好。」風清墨勾脣一笑,倒不似在宮裡那樣冷漠孤傲了。「但我想,怕是無法了……」

風清韻心一酸,緊緊握住她手。「我不在意。姊姊一生為我、為子青和風家思量太多,若是可以,我倒希望姊姊好好為自己活一回。」

「妳替我活著不也一樣?」風清墨輕拍她手背,眼睫輕垂。「韻兒,封印失去太公之力制衡,已出變數。縱然此時有人出手相助,也是一日拖一日。我們隨時會……」

「我明白……這事也不是姊姊一人能擔的,就別多想了。我如今的日子都是偷來的,能夠多活一日便是一日。當初要不是姊姊以自己的性命相付,我又怎能依存轉生之術活著?」風清韻朝她柔婉一笑,一樣的面孔卻有不同韻味。「只是,這相助之人的法力必定得不在太公之下才有辦法相助……那人是?」

「記得太公常嚷著的那人嗎?」

「……檀華上仙?」風清韻不甚確定地道出名號,不敢置信那樣脫俗出塵的人竟會前來相助。

「嗯。」風清墨頷首,算是證實她的猜測。

「那樣的人若能留在妳身邊,自是好的。」風清韻安心輕吁一氣,後又想起桌上物什道:「姊姊,方才我轉去太公房裡,不經意見著了太公擱在床邊的劍穗──可否予我?」她拿起五彩琉璃珠劍穗,給風清墨瞧了一眼。

「妳拿著那個會不會──」輕擰眉,她有些不贊同。深宮皇后拿著劍穗是否會招人閒話……

「這可是太公遺留的身後物,我相信沒人敢閒話。」風清韻朝她一笑,倒有幾分嬌俏淘氣。「妳放心,不會有事的。」

「……好吧,妳若喜歡,留著便是。」沒再堅持,她倒是順了她心意。

雖然清韻身在深宮,平時少有機會與太公相處,可對太公的依賴和孺慕不比自己少,且太公回來時,也少不了入宮去看清韻……

他這一走,讓一家子三人措手不及。

一直以來她們都以為自己會比太公先離去。

「嗯,我不能出來太久,也該回去了。」瞥了眼門外的雨珞和天色,風清韻輕嘆。「妳應我,萬事以自己的身子為重,可好?」

「妳若是擔心轉生之術無法再續妳命……前年我聽太公說,他已將破解轉生之術的術法授妳……這些年妳的狀況已穩定不少,妳習成之後便可斬斷與我的聯繫,也就不會有危險。封印反噬一事妳沒受多大損傷,也是證明。放心吧,我會撐住讓妳習完此術的。」風清墨朝她笑道,倒無不甘或嫉妒怨憤,平淡的像是談論著今天的天氣很好,要上哪間餐館用餐。

「我才不是擔心這事!」風清韻氣惱起來,眼眶竟要泛淚。「今日就算是術法來不及習畢,隨妳相亡我亦甘心,我是要妳好好保重,為了我和子青!」

「……我知道,妳別哭。」風清墨遞去帕子,抹去她的淚。「妳還要留些力氣替皇上看顧後宮、權衡勢力,他可倚賴妳了。」

「皇上也需要妳。」風清韻拉住她的手,直直看進她眼心。

「姊姊,妳……可曾怨我?」語音含怯。

風清墨一怔,知道她所言何事,只是搖了搖頭。「他既擇了妳,妳這位置就坐得心安理得。好了,快回去吧。」分神瞥了眼外頭景象,她拍了拍她的手道。

「……好。」風清韻放開了手。「那,我回宮去了。妳別送,我自己回去。」

「嗯,路上小心。」風清墨依言站在原地,目送雨珞扶著她離開。

她站在大廳中央,太公的靈位已放進祠堂,此時的大廳除了椅榻桌几已無他物,一眼即可看穿。

她一人站著,倒有幾分孤寂。

虹兒不知何時到來,悄然佇立在一旁瞅著,順著風清墨的眼光看向庭院。

心底泛著酸韻。

這樣涼薄的身子,還要撐住這龐大的齊襄帝國、看顧風家多久?

還要多久?

####       ##

「余襄上仙聚攏靈氣後,為使靈氣不散下了封印,交由齊太祖身旁最忠心武將來守,即是風家老祖宗,風承齡。之後……之後余襄上仙入了風家,為了太祖,做了許多事……至此,風家一脈皆世代守護齊襄帝王、守護這一支血脈,生生世世──百千年來,這等榮寵風家無法消受,故歷代以來只得單傳、族人生長極緩──」

他一身素白衣裳佇立在那兒,黑髮曳地卻不染塵,偶來蕭瑟秋風吹來,輕揚他衣袍更顯飄逸絕世。

他微仰首,似在看,又似思。

「我也知那是逆天之法,但現無方法可破……檀華,這一世,很有可能就是讓風家從這桎梏脫離的契機。所以我找、不惜違逆她們的命數延壽,不料也自此讓她們的命數再也難以看清……可是我不悔,風家效忠齊襄君王是一回事,但是,君王就沒錯了嗎?

清韻一出生身子就弱,根本不能擔將軍一任護佑家國,反倒是清墨身子輕健、根骨極佳。五歲那年,清韻險些活不下去,我雖找到法子續命,但得用清墨的性命去抵。那孩子毫不畏懼,也沒問要受如何苦楚,逆天改命會受到何種懲罰也不問,說給就給。清韻最後依附轉生術活下來,她自己的性命卻不知剩下多少……直到某一年,某次咒術之力發起,清韻竟能從轉生術上自行吸取清墨生氣,進而抵抗封印。

這一切至此彷彿全亂了套,但又似現出一線生機。所以我不能放棄,我修仙本就是為了得到漫長的時間。只要我還在,便有機會可以覓得解開封印的方法……」

但是,他卻在太白山上為護他而死……

他不禁微瞇起眼,這一刻真正明白自己應承的究竟是怎樣的諾言。

謙默生前同他閒談的那些,到今天竟成他未完的遺志。

雖然,他魂魄化作螢光前,並未要自己替他解開風家封印。

風家封印守的,不只是大陸僅存的靈氣,更是齊襄國龍氣。

齊襄的皇陵是國家的龍脈心臟,風家是守著心臟外圍的第一道防線……風家先祖果真得先皇喜愛,竟得先皇將如此重任交付。

──她肩上的擔子,比所有人想得還要重。

還要沉。

就他而言,強行聚攏靈氣封印起來,乃逆天施為,強行逆轉天道法則,解了一了百了;可封印一解,靈氣散逸後國家龍氣受此影響,終將敗壞國運,導致不可預測的天災人禍……

這帝國從千年來維持至今的國祚怕,是要一朝覆滅了……覆滅之前,還拖著數以萬計的百姓下水。

──她果然很清楚,所以才會做出這樣的要求。

兀自沉思間,耳畔不遠忽聞腳步聲。

其實極淺,但他還是聽見了。

「這段時日,上仙有何需要,告訴虹兒一聲便是。風府奴僕不多,但辦事麻利,上仙自可放心。」風清墨步行而來,在他身後不遠站定。

未再上前。

他半回身,俊雅淡然的面容一派平靜,似月華清冷的氣質。

「……依風府聲望,奴僕及用度不該如此。」他道,盯著她看。

風清墨毫不迴避他的目光,縱然心底知曉自己應該避開與他對視,否則對她來說,是過分、違背禮教了。

「人多便嘴雜,風府只有我和子青兩人,不用太多的人伺候。」風清墨停頓了會,終是低眉斂去眼光,道:「上仙為我延壽可需要珍稀之物?若有,是否可列表讓我去尋。」

「那倒不必。」他睞她一眼,忽然有些明白她這樣孤傲的姿態是何故。「依妳目前狀況,只要定時疏通氣脈,不至讓心脈閉塞即可。只是,除此之外,也得避免過度操勞。」

風清墨擰眉,有些狐疑。「但之前你為我疏通氣脈時,曾讓我服下丹藥?」

他垂下眼,想著那時的她果然還有意識。

「丹藥的功效只是讓妳的氣血更容易疏通,如今妳既能定時疏通氣脈,又何須丹藥為輔?」

「原來如此。」風清墨頷首,算是明白。「既是如此,請上仙好生歇息,清韻告退。」語罷,不等他回話,腳跟一旋,就要離去。

「定。」他輕吐一字,韻淺聲醇。

風清墨沒有聽清,亦不打算聽清,身形忽地頓住無法動彈。

「上仙這是何意?」她皺眉,望向前方那尊美麗的人像。

他這才移過目光,往她走來。

她僵著身軀看他不沾半分俗世塵氣往她而來。

白衣勝雪,黑髮如墨。

每近一步清香便濃烈一分,最後消散在鼻腔裡頭,每一絲香味皆沁入骨髓,毫不刺人。

他的面容平靜淡雅,眼光溫和卻沒有感情。

她不禁想,他這樣的一個人,若來日眼底有了溫情,那能被他用溫柔目光注視的人,此生必定死也無憾。

她不由得微微屏息。

他在她面前站定,傾身的舉動,使披在他肩頭的黑髮落到他胸前,擦過她袖袍。

他執起她的手,托起了她的手掌。

溫潤如玉,修若梅骨。

她未能分辨他舉動,防備性地握起了拳頭。

扳過她掌心向上,修長的指節如同白玉,搭上她的脈門。「……上次為妳疏通氣脈已是七日之前。」

所以,只是要切脈?

「……」既是如此,為何不明說,要如此捉弄她?她氣悶,但也忍住了。

他知道她心中所想,斂眼為她切脈時回道:「孤傲的表相的確能為妳擋去不必要的麻煩,但適時服軟未必是壞事。」

她身子一僵。「……這是我自個兒的事,不勞上仙費心。」語落,也不管他是否已切好了脈,掙扎將手抽去,轉身就走。

彷彿被人一語道破心底深處的祕密。

有些倉皇狼狽地離開。

可姿態還是一貫的高傲。

他凝盯自己的手心,上頭還留有她的餘溫。

瞟了眼她離去的方向,不禁低嘆。「謙默,你這長孫女的性子……果真不是一般的要強。」

但是,她也只能如此了吧?

如果不用這樣的姿態,便會潰散一地,從此無法再擔起這一家一國的重任。

「……不求她長命百歲……只願她平安……過她想要的日子……」

莫怪他什麼也不求。不求他替風家解開封印、不求替她續命延壽。

只求讓她過她想要的日子。

因為風家女子,從生下來的那刻開始,便無法過自己真正想要的日子。

尤其是,在她把想要的、擁有的東西,拱手相讓出的那一日開始──

她就注定了這悲苦的命運。

作者有話要說:

逐步偷偷的修改中。

不確定記得原文的有幾個,但總之就照新修版的邏輯來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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