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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天涯(中)/歷史

***

      他和華胥同屬國家最高科技研究中心的人偶相關部門,皆屬於開發部門,終極目標是研究出人類的永生之法,而西陵是他們的上司,也是當初把他們個別從不同公司挖角過來的人。他主要負責的是研究「永動人偶」──以現在的技術,僅能讓人偶消耗能源晶石行動,但他們追求能自動補充、產生能源的人偶;華胥則是負責「注入情感」,具體的實驗他不清楚,也沒興趣,但兩人之間已隱隱形成競爭關係。

      即使他們沒見過面。

      在與西陵那番詭異的談話之後,他很難不去在意華胥,那個總是比他還瘋狂的科學家,反而是西陵完全沒事人一樣,態度由始至終都是淡然無波,也許那日抓住他說了一番話,真如她所言是「太寂寞」罷了。

      好像世界上在意這件事的只剩他一個。

      「問兮,你最近很容易恍神喔。」

      「抱歉。」

      「哈哈,我理解、我理解,成果快要出來了,難免會特別興奮。」同事兼助手用「我懂」的語氣戲謔著。

      個性實際的問兮沒有跟他做無謂的爭辯,只是把雜念排除,重新專注在眼前發著深藍色幽光的幾個小圓形物體上,小心翼翼地用鑷子夾著安進已完成的零件組,再把五個裝置嵌入擺在一旁的人偶四肢與肚腹──一個不只是皮膚摸起來與真人無異,連閉著演「沉睡」的模樣都像足青春少女的人偶。

      都裝好後,問兮伸手闔上安裝處的蓋子,開關完美地融入一大片皮膚,絲毫看不見縫隙,好像他的舉動只是撫摸少女的身軀;然後他在人偶的眉心一點,開啟這尊人偶。

      隨著她睫毛顫抖兩下,一對天空藍的雙眸流轉著寶珠的色彩展現於世,映出實驗台的上方管線交錯;少女緩緩坐起,任一頭烏溜溜的黑色長髮披散,修長的腿抬起,姿勢優雅地站起身,靜靜地看著問兮,舉止間自然流暢,讓難以辨認這究竟是人還是人偶。

      問兮一瞬間有感,或許就是人類才沒有辦法達到人偶的優雅與美麗。

      「永六九一八,報告身體機能。」收回突然的思緒飄蕩,面對身材姣好的裸體少女,問兮面不改色地公式化詢問。

      「視力,正常;聽力,正常;嗅覺,正常;手指反應,正常;……;頭髮生長,正常;一切正常。」少女的聲音恰似銀鈴般好聽,猶如金屬劃過水面那樣令人心發顫。

      「基礎生理模擬一切正常。現在開啟戰鬥功能,調到極限,去模擬戰鬥室挑戰,直到能源耗盡。」

      「是。」

***

      「華胥,問兮成功了,觀察期三個月已滿,永六九一八會自動恢復能源,並且不消耗任何物質。」西陵斜倚著門,注視前方那連她進門都沒有反應的白袍男子,「華胥,你也該有成果了吧?五年來我沒有斷過你經費,也沒有少給你實驗品,殺了那麼多人總該孵出個蛋?」

      華胥依然沒有理會她的意思,雙目緊盯著數據,手不時碰觸身旁擺放著的人偶──所有電線的頭都連著人偶的腦部,而那人偶甚至是睜著眼,顯示出是開機狀態。

      「一、二、三關電源。」

      「在妳打擾我的同時,我已經進入觀察期最後兩百八十三秒。」他終於開金口,吐出的話語冰冷得一如他最常接觸的機器與人偶,由於不喜言語平時也無須言語,他的聲音沙啞得很明顯。

      語畢,他知道已經不用再理會資金來源,又回到他那只有沒有溫度的世界。

      他所盯著的螢幕上有兩排折曲線,下排是固定不動的,上排則隨著時間在增加長度,仔細一看,會發現上排已顯示的線段都與下排無異。

      這間實驗室非常髒亂,不像一般人定義的「白色」、「冷淡」、「乾淨」,基本上除了華胥正在工作的小空間,也就是一個平台及其方圓一空尺內,其他地方都堆滿了雜物,散亂的書籍、一地的針頭、損壞的零件、報廢的人偶,以及許許多多小罐子,這些小罐子或倒或直立在牆邊,不明液體從中凝流溢漫四周,有的半滿、有的全空,有些還裡面裝著晶片殘骸,顯然是華胥手邊的實驗失敗品。

      在實驗室主人站的乾淨之處,還有一只殘缺人偶,只有四肢而沒有完整型體(華胥嫌太礙眼),正用公式化的甜美女聲詢問人偶問題。

      「你叫什麼名字?」

      「林久。」

      「生日、興趣、家庭、賣身原因?」

      「十月二十日、看書、三個姐妹和母親、還債。」

      「有紅色、藍色、黑色、黃色四種顏色的汽球,你會選哪種顏色?」

      「天氣好就選紅色,不好就選黃色。」

      「有一天爸爸和媽媽吵架了,你會幫誰?」

      「爸爸過世很久了。」

      「女友和媽媽同一天想找你吃飯,你會推掉誰的約?」

      這些問答有的是林久生前的經歷,用來核對記憶;有些不著邊際的問題是經過他的親友推測的「最可能」的回答,用來判斷人格與意識有沒有一同複製過來。

      這個時代的人類雖然能藉由「大腦移植」隨時幫自己換身體,但這不僅要隨時注意能源以補充,大腦更無法停止衰老,縱使目前活過兩百歲的人不算稀有,人類終究難逃一死。所以華胥的工作事實上是「移植靈魂」,設法把人腦的一切資訊、包含人格意識與判斷力等,全部濃縮轉化成晶片,以便讓生命重新在新的人偶身上延續──這目前在各國都是表面上禁止,然而私底下由國家中心主導研究,不過要為了一項科技實驗「買」九千多條人命,也只有實驗狂華胥躍躍欲試。

      「三秒後將切掉機械控制,完全開啟情感開關。」

      「一……二……三。」

      少年在「三」落下後猛然痛苦地閉上眼,整個人縮成一團,抱著開了洞的頭不停呻吟:「好痛、不要!我不做實驗了、取消、取消!你們是魔鬼、魔鬼!媽、大姐、二姐……我要回家!錢還你們、我錢全還你們嗚嗚嗚……」

      華胥的視線終於從全等的兩個圖樣上移開,實驗結束後他甚至沒興趣再多看一眼,「成功了。這傢伙每次開啟情感開關都是這樣,安撫他太費力,交給妳了。」

      他脫下手套,臉上絲毫沒有實驗成功的成就感,步履蹣跚地走到門前,正眼沒看一下西陵,只丟下一句:「有新企畫再找我,我要去吃飯了。」人果然不能靠只打營養針過活。

      「華胥,我要你把技術交給問兮,讓他製作有情感的永動人偶,但事先處理好不要讓他看出是腦子,那傻子還存有人性。」少女的眼裡流轉著不屬於人類的色彩斑斕,語間透露著狂妄興奮,「這世界將迎來,人類永生的時代。」

      「瘋子。」華胥低低地啐了一句,卻掛著面無表情擺擺手表示知道。

      「……哥哥,我等著你完全屬於我的時候。」在門關上的那瞬間,西陵臉上喜悅退去,只留下千年歲月的高深莫測與詭譎,「哥哥。」她抬起手,放出的金色光芒,毫不猶豫地切下人偶的頭,關掉開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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