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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故事B:她的耳環

我總是在想,如果當時我能勇敢一點就好了。

我認識的B,是我的青梅竹馬阿宇喜歡的她。

每個人都覺得,既然我跟阿宇一起長大,那麼也該像偶像劇那般在一起。

對此,我只能說,真的是想多了。

我跟阿宇確實是不錯的朋友,可以說得上是「哥們」,對此,阿宇只是這麼說:「反正妳沒胸,當我兄弟正好。」

我對阿宇使個拐子,差點讓他沒子沒孫。他就是這種白爛個性,我才不會喜歡。

不過,他真的是個很好的朋友。

國中時,我第一次有了喜歡的人,當時我有點怕讓人知道,但拗不過阿宇的逼問,我只好直接說:「國樂團裡面的學姐啦!」

出櫃瞬間我感到天昏地暗,然而,阿宇不過說道:「幹,那也是我的菜,妳跟我搶屁搶?」

「……?」

這就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的出櫃,荒唐不已。事後,我這麼問他:「欸,難道你不覺得我這樣……」

「哪樣?」

我支支吾吾沒能說出口,他倒是很自然地幫我接著說道:「喜歡女生喔?」

「對啦幹。」

「拜託。」阿宇推搡我一把,一臉不以為意,「女生香香軟軟的,會喜歡不是挺正常的?」

「……」我竟然無法反駁。

阿宇並不是同情我,或是包容我,而是直男如他用他的思想套在我身上,變得那般合情合理。

這真是……始料未及。

或許是我們的「範圍」某種程度上來說是相同的,所以阿宇會跟我聊自己喜歡的人。而我跟阿宇最大的不同是,他時常看走眼。

「我是不是說過,那個學姐並不是真心喜歡你?」

在一次阿宇親眼目睹學姐跟人曖昧的樣子,維持近半年的愛戀才捨得放棄。我不知道怎麼安慰阿宇,只好數落那學姐的不是,而阿宇只是淡淡地打斷我。

「妳說的我都知道……」阿宇搔搔頭,苦笑了下,「下次不找這種類型的了……」

我以為阿宇只是隨口幾句,沒想到,在學姐之後,阿宇還真喜歡了一個乖巧的女生。

──那是他的同班同學,B。

十七歲的夏天,來得措手不及。

那個夏天悶熱、潮濕,令人心煩意亂,可B似是一陣舒適的清風,涼爽宜人。

「這我的同班同學,也是同社團的社員。」阿宇說。

那是一個燥熱的夏天,蟬聲唧唧,一聲又一聲,彷彿沒有盡頭似的。

我感覺手中的飲料提袋更加地沉重了。

我霎時明白阿宇為什麼特意要我買三杯飲料……我從塑膠袋中拿出兩杯多多綠,一杯遞給眼前的阿宇,另一杯我走上前拿給女孩。

女孩接過,向我道謝時,我注意到她的左耳上有個耳環,樣式簡約,看著有點眼熟。

「妳很好奇嗎?」

忽地,我回神,驚覺自己此舉相當失禮,趕忙後退幾步,連忙道歉道:「抱、抱歉,我只是……覺得妳的耳環很好看。」

B一愣,笑了下,手摸上自己的左耳耳環,「這是英文字母『B』,很少人說好看。妳也有耳洞嗎?」

我們就這麼聊起來了,因為一個戴在左耳上的耳環。

聊了會,我摸上自己的右耳,欣羨道:「我真的覺得妳的耳還很美,只是我很怕痛,所以,這輩子我大概都不會打耳洞。」

女孩露出理解的笑容,輕聲附和道:「我也覺得打耳洞很痛,真的……很痛。」

我似乎在他的眼裡見到一抹悲傷,眨眼即逝,彷彿是我看錯一般。此際,被晾在一旁的阿宇終於出聲抗議,我跟女孩相視一笑。

我揮揮手,向兩人道別,目光不自覺停留在女孩臉上的笑容。那笑容燦如豔陽,照拂我的十七歲夏天。

我就這麼記了一輩子。

阿宇對B的喜歡,從眼睛便能略知一二。

有日,在他們整理完學校社團辦公室後,我跑去找阿宇,意外見到阿宇與B正在聊天。

瞧阿宇臉上的靦腆,我忍俊不住,知道這一次阿宇是真的很喜歡人家。

我在旁一直等到B離開後,我才走近阿宇,一把勾住他的脖子,要他主動出擊約人吃晚餐。

「妳以為人家很閒啊?她還要跟教會的朋友去吃飯。」

我愣了下,「教會?基督教?」

阿宇從我的箝制中掙脫,整整衣領一邊道:「是啊,她爸媽好像是很虔誠的基督徒。」

我跟阿宇並肩坐在學校階梯上,感受舒爽的涼風,我想起B的笑容,直接問道:「阿宇,你喜歡B吧?」

這一次,阿宇沒有顧左右而言他,認真地「嗯」了聲,我又問:「你喜歡她什麼?」

阿宇支支吾吾好半天,才吐了這麼一句話:

「沒有不喜歡的……」

我頓住,拍了下阿宇的後腦勺,要他想個具體的理由。他按著自己的後腦,怨懟地看著我,又想了許久,才這麼說:「她的……笑容吧。」

我彎彎唇角,那樣的笑容……確實能讓人傾心所愛。

高二升高三的暑假,約出去讀書是考生日常。

阿宇沒膽單獨約B,所以也把我抓去。我哀號一聲,趴在書上心不甘情不願地喃喃道:「我之後想去念科大啊……讀這些不如去準備證照……」

「即使如此,妳還是要認真念書才對。」阿宇板起臉說道。

每次提起這事,阿宇總是特別嚴肅,盯著我念書。他說,現在多念一分,未來便自由一分。

「我看過太多人……太多人最後是卡在分數所以沒能去理想中的志願,我不希望妳也發生這種事。」阿宇說。

我嘆口氣,乖乖打直背脊,這時,B忽而湊近我,我的心跳跟著漏了一拍。

「下次我想嚐嚐妳的手藝,可以嗎?未來的K大學生。」

我怔怔地看著B的笑容,摸了摸鼻子,移開視線道:「知道了……」

「那就這麼約好了。」B說。

後來,阿宇被一通電話找去,離開教室,留下我跟B,教室頓時靜得只剩下電風扇與翻書的聲音。不知不覺中,我進入讀書的狀態,對於周遭的一切渾然未覺,包括B的注視。

寫試卷途中,我卡住了,看著題目怎麼也算不出答案,這時,一道溫柔的女嗓替我解答。

「這題是B。」

我回神,一抬起頭,迎上B的眼睛,彷彿見到一片海。

她靠得很近,近得使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需要我教妳嗎?」

太近了。

靠得太近了。

我慌張地低下頭,忙不迭地點頭,B便拿起鉛筆與白紙,開始講解題目。

B說得滔滔不絕,我卻有些恍神。B長相清秀、笑容溫婉,那雙眼明亮有神、目光清澈,讓人忍不住多看一眼。

或許是因為我不討厭B,於是我們三個人成為了朋友。

很好的那種。

阿宇的喜歡,任何一個人都知道,好像只有B不知道似的。

一日中午,他們兩人到我家蹭飯。煮菜到一半,阿宇在沙發上睡著了。B走進廚房,站在我旁邊看我煮菜。

我看了B一眼,手沒停下炒菜的動作說道:「我一直想知道──當然我不會告訴阿宇,妳……對他有沒有一點……喜歡?」

提出問題已然用盡我所有的勇氣,我根本不敢看她的表情如何。我低下頭關上瓦斯開關,再抬起頭時,我感受到要比爐火更加炙熱的體溫貼近我。

我屏住呼吸,B離我很近、很近。女孩的眼眸是那般清亮,這麼問我:

「那妳呢?妳對郭宇賢是什麼感情?」

「……啊?」

意識到B誤會了些什麼,我哀號一聲,近乎崩潰地說道:「拜託!就算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我也不會喜歡阿宇好嗎!我怎麼可能會喜歡這種類型──」

「那妳喜歡哪一種類型?」

B的話音很輕,迎上她的視線,我慌張地別開眼,期期艾艾地說:

「反、反正,我不喜歡阿宇啦……」

這時,在沙發上午睡的阿宇發出了動靜,我跟B互看了一眼,她微微一笑,轉身離開廚房時,落下了一句話。

「我一直都知道妳不喜歡郭宇賢。」

一張茶几,放了三雙碗筷。

我們三個人擠在客廳沙發上,我負責電視轉台找配飯的節目。表面上,我似乎相當鎮定,實則有些緊張。

在來我家之前,阿宇向B說過無數次我的廚藝很好,讓我今天這頓飯煮得戰戰兢兢,深怕會讓B失望。

但是,當我見到B在夾菜入口後睜大的雙眼,我便放心了。

「好好吃,楊子晴,妳真的好會煮菜!」

我被誇得有些飄然,要B多吃一點,也拍了下阿宇的頭,要他別狼吞虎嚥,留點菜給我跟B。

「今年的同志大遊行將在本週六舉行……」

我轉到了新聞電視台,沒想到第一則新聞便是同志遊行。我扒了幾口飯後,故作隨意地問道:「你們會想去嗎?同志遊行。」

「我都行,有人揪我就去。」阿宇不假思索地說。

而B沉默半晌,才答道:「我不行。要是被我爸媽知道,我會被打死的,真的。」

我拿筷的手一頓,若無其事地繼續吃飯,轉移話題,假裝這件事沒有發生過,也假裝我並未感到微微的心痛。

那一刻,我意識到──不喜歡B,對她而言,才是最好的。

那樣,她就不會在家人與感情之間掙扎徬徨了。

我是真的這麼覺得,不會難過的。

高三的日子如流沙,從手指縫隙之間不斷流逝,抓也抓不住。

普通高中的高三生都得經歷這麼一段過程:學測、放榜、申請入學、備審、面試……最後,被大學錄取。

高三的我們被推著向前走,除了我以外,B跟阿宇都考得很好,決定好好準備備審,而我決定拼指考。

我告訴阿宇,沒追到B之前不要跟我囂張,他面有難色地苦笑說道:「那我大概一輩子都這樣了。」

我拍了下他的後腦勺,什麼也沒說。

B考上台北的大學,阿宇則是在桃園,而我等著指考結束分發。

阿宇問我,難道我沒有理想的大學嗎?我笑著這麼說:「搞不好再沒考好,我就直接去工作當學徒了。」

阿宇被我唬得一愣一愣,在挨罵之前,我搶先一步問道:「阿宇,你到底什麼時候要告白?」

比起我自己的未來,其實,我更在乎阿宇的。

「或許……畢業的時候吧。」阿宇說。

於是,我便這麼耐心地等待,等著畢業典禮的到來。也許到那時候,我便能放棄B了。

兩個月後,迎來畢業典禮。在畢業典禮結束後,我看到阿宇約了B。在典禮開始之前,阿宇說,讓我在學校附近的咖啡廳等他。

我想,他是要親自告訴我告白的結果。

那日午後,下起了雨。

我獨自在咖啡廳二樓的沙發上窩著,看著窗外的落雨發呆。雨聲讓人忘記時間流逝,卻能使人想起許多事。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身旁的空位一陷。我回過神,往旁一看,頓時愣住。

「……孫祖妤?」

在我旁邊的人,正是B。不該出現在這的B。

「是我。」

「妳怎麼……」我怔怔地看著她,卻沒見到阿宇的身影。而她似乎知道我在想些什麼,輕聲說道:

「妳在想,這時候,我應該跟郭宇賢待在一起嗎?」

B那雙清透的眼睛彷彿看穿一切,我感覺自己在她面前是那般赤裸。我想逃,正起身逃離,她卻按住我──

「郭宇賢說,妳喜歡我,是這樣嗎?」

我怔住。我呆呆地看著B清麗的面容,外頭雨勢滂沱,我卻彷彿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以及B的呼吸聲。

「他說……妳一定很喜歡我,不過妳肯定不會告白,他實在看不下去了,所以就幫妳說了。」

怎麼會?

我自認小心翼翼掩飾的情感,想當作一輩子的秘密……阿宇怎麼看得出來?

怎麼辦?我是不是該否認自己的感情?B是阿宇喜歡的人,而阿宇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麼可以……

「我感覺得到,阿宇很重視妳,同樣的,妳也很看重他……我其實很羨慕你們之間的友情,所以,我想對自己誠實一次。」

話落,B輕輕拉過我的手,認真地看著我,薄唇微啟:

「楊子晴,妳要來我在的城市嗎?」

我一愣。

B的笑容溫柔,恍然間我彷若置身夢境,而B微微地握緊我的手,接著道:「我會在台北等妳,妳呢?妳會來找我嗎?」

「可是……」我想到B的父母,喉頭微澀,「妳的家裡不是……」

「是,所以,我想跟妳約定──」

我在B的眼眸中,見到自己的倒影。她是那般專注、認真,而這份喜歡是如此清晰,幾乎漫溢胸口。

再也無法欺騙自己、隱瞞自己。

「我們……約好四年後再見,好不好?」

我愣住。

「那時的我們也許經濟獨立,又或許沒有,但我們可以一起努力──等到那時候,我們就在一起,好嗎?」

我說好,沒有遲疑的。

四年後,我們要再見面,要經濟獨立、要能為自己作主,不再害怕這些是是非非。

那時候,我們肯定長大了,不再是孩子了。

我們約好了。

兩個月後,我錄取了高雄的大學,與阿宇以及B分道揚鑣。

我開始倒數大學四年,為此,我從大一一入學就拼命拿獎學金、參加許多比賽,不再像高中那樣散漫。

──有人在等我。

意識到這點,我便大步向前,想奔向那個人,想要跟她在一起,一輩子。

這時的我們一無所有,也正因為什麼都沒有,我們才能這般無所畏懼。

兩年後,我去了台北一趟,再回到家鄉。

為了B,也為了我自己。

可我沒有等到B與我約定好的未來,只等到了她逝世的消息。

──她與愛人殉情而死。

上大學後,她認識了一個學姐,與對方愛得轟轟烈烈,被父母知道後,掀起了家庭革命。

B的父母要學姐跪在大馬路上,懺悔自己的過錯。他們軟禁了B,但是B逃出去了。

這一走,便沒有再回來過。

B跟學姐一同燒炭輕生,可學姐後悔了,在昏迷前跑出車外求救,最後撿回一條命。

可是B沒有。

B走得毅然決然,沒有半分遲疑。她用自己的生命,去控訴原生家庭與這個世界。

還有,不夠勇敢的我。

孫祖妤的耳環那個字母B,我後來才知道,那代表「Brave」,是她這一生的求而不得。

B告別式那天,下了場大雨。我跑到刺青店,在後背也刺了個「Brave」。

刺青過程中,我淚流不止。我將流淚的原因歸咎於身體的疼痛,不是胸口的空洞。

我想用這種痛,記得我活過,以及……愛過。

我的生命,就此大雨不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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